晚宴很快摆了上来,各色菜式陆陆续续地搬上来,明秀很热情地招呼段斜然,兴致颇高地介绍着各个菜的名字与特色,段斜然对于菜的渊源之流并无兴趣,拎着筷子尝了几下觉得味道的确不错,但是也不至于比自家的好去多少。
他对自家的东西总是有一些难以言喻地偏爱与维护。
明秀见他吃得不甚热心,不由得着急道:“在我这里你跟我客气什么呢?吃得这么矜持,难不成还怕我下毒害你不成?瞧我吃给你看!”
果然夹着菜大嚼大咽起来。
段斜然倒不好意思起来,虽然他其实真的不饿,但是看在明秀那么热情的份上,不得已要多动几下筷子,并且明秀不住地在一边说:“你啊,就是不爱吃肉!瞧你长得跟个豆芽菜似的,你今年都十六岁了吧?哎?十七啦?天哪!瞧你那小身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十一二呢!”
段斜然嘴里塞着菜,不高兴地嘟哝着:“你才豆芽菜呢!”
明秀好脾气地说:“好好好,我豆芽菜我豆芽菜!你得多吃肉才能快点长个子啊,来,吃这个,水晶肘子!哎呀,不要太香啊!来,我给你夹!”
终于晚宴结束,段斜然又扯到关于生日礼物的事上,明秀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给他回答,段斜然不禁有些上火:“你到底要不要跟我说?再不说我走了!”
明秀慌忙拉住他:“唉,我怎么不说了?我不是让你在我这随便挑吗?你倒是有没有看上眼的?”
段斜然往那个青铜小狗的角落斜了一眼,犹豫了一下,道:“没有。”
明秀说:“那就是了,都不入你的眼!”
段斜然着急道:“我都说了是要你给我出主意的嘛,你就拿这些东西敷衍我?”
明秀说:“唉,唉,我就在想啦,你急什么呢,坐下喝点茶,我很快就想好了呢。”
段斜然愤愤地坐下去,嘟囔着说:“早知道你的脑子也这么钝,我才懒得来问你呢……”
明秀继续厚着脸皮扯皮道:“我就是脑子钝嘛,你容我再想想,再想想!这种事情嘛不是要讨巧么,那可得……”
正扯着,忽然听见段斜然“啊”地叫了一声,捂着肚子跑了出去。
第五章:巴豆君
说起来那段斜然几乎算得上个家里蹲,能与这性格迥异的九王爷混上所谓朋友,倒有一段渊源。
段家唯一的女儿段多然十四岁那年被段王送去宫里做了小皇帝的妃子,段王已经权倾朝野,偏偏总想捞个国丈当当过瘾,那段家三小姐的脸拉得老长,可是谁管她呢,塞进花轿里直接抬进宫里去,那小皇帝的脸同样拉得无比长,可是谁管他呢。
也就是在这场皇帝与段三姐的婚事中,九王爷明秀初见段家小五爷。
九王爷明秀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各种红白喜事是他的大爱,那年也不过十二三岁模样,已经像个小大人似的端着酒杯四处敬酒,欢喜得倒仿佛是他的大喜之日。
段斜然因为姐姐结婚,也被带到了皇宫,这算是他初次来皇宫,对于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而言应该是充满新鲜感的才对,可是他缩在某个角落里死活打不起精神。他与这姐姐也谈不上什么感情,那女孩似乎生来就是预备着要当皇妃的,被段王像是养宠物似的一般养起来,养的白白嫩嫩的只等年龄一到就送到宫里去,平日里不许闲杂人等去打扰他。
那不受待见的段五爷自然也算是闲杂人等,是没有资格去与自己的姐姐培养感情的。
所以他对这陌生的姐姐的婚姻如何也提不起兴趣来,尽可能不引入注目地缩了起来。
说起来,在他活的这些年,能提起他兴趣来的事情,似乎没有。
就在他百无聊赖的时候,那风一样四处旋转的九王爷却巨细无遗地察觉到了角落里的段斜然。
那明秀伸手在额上搭了个棚,极目远眺,看见了在最远处有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一个人坐在那里守着一大桌子菜,个头小小的,要不是他把下巴搁在桌子上,大概就要沉到桌子底下去了。
明秀像是发现了宝贝似的,捏着他的酒杯就冲了过去。
无论他看起来多么像个大人,他还算个小孩,见了同样的小孩,总是会有一种惺惺相惜的冲动。
“哟!”九王爷热情地打招呼道。
那趴在桌子上的段斜然抬了抬眼皮,似乎不确定这个人是在同自己讲话,有些迟钝地看着他。
明秀往前靠了靠,和蔼地说:“你是谁呀?”
段斜然觉得那和蔼的笑容很是奸诈,于是防备似地往后一缩:“我是小五!”
明秀扑哧一笑:“小五是什么?哦,我明白了,你是在你家排行老五吧?那么你是谁家的孩子?”
段斜然朝远处努了努嘴,明秀望过去,见新国丈段匡亦正风光无限地和几个奸臣畅饮不止,于是了然道:“呵,原来是段王家的小少爷,我是九王爷明秀,你叫什么名字?”
段斜然恹恹地看他一眼,心想这人怎么这样烦人,废话真多,可是居然是个王爷,也不好怠慢了,嘟囔着说:“小五嘛。”
明秀失笑道:“我知道你是小五,但总不至于连名字也没有吧?难不成人家都只叫你小五?”
段斜然心想可不是,他们不就是只叫我小五嘛,好像我没有什么名字似的,从奶奶到哥哥,谁都只叫他小五!
明秀见他的眼神忽然愤恨起来,不知道自己哪里忽然触怒了他,于是笑着说;“好啦好啦,小五就小五啦,你瞧,今个是你姐姐大婚的日子,我们从此以后就是亲戚啦,就让我们为此喝一杯吧。”
段斜然看了他一眼,说:“你是那皇帝的什么人?弟弟么?”
明秀立刻摆出一副高傲的神情来:“什么啊,你真是孤陋寡闻呐,我怎么会是他的弟弟,瞧他那副德行!虽然比我大了那么几岁,见了我还不是得恭恭敬敬喊我一声皇叔!”
段斜然疑惑地抬起了头,他的脑子转不过弯来,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为何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家伙不是弟弟却是叔叔。
明秀见他长得清秀可爱,配上这么个呆傻的表情,更是有趣至极,他平日很少有同龄的孩子为伴,今日见了这段家小五,竟越看越喜欢,居然忘记了自己要去四处周旋交际,而是一味腻在这小孩子身边,逗着他同自己说话。
其实那段斜然是个索然无趣之人,几乎不怎么说话,问他也问不出什么来,偏偏那九王爷迷了心就是觉得这孩子可爱至极。
打那以后,九王爷就仗着亲戚的名义不时地去段府拜访,更是打着关爱儿童的幌子隔三差五就把小五接到宫里去住。
段斜然对他这种热情一直没有什么回应,但是也没有什么排斥,反正他就是在家里也没有人理他,忽然横空出现一个人整天粘着他,这至少让他觉得惊奇。
段家的人都知道段斜然与九王爷交好,虽然无法理解这其中的缘由,但是觉得这小五爷更加有了靠山,于是对段斜然更加畏而远之。
段斜然在无聊与无知的驱使下,与九王爷算是青梅竹马地好了几年,至少九王爷自己是这样定义的。哪知道过了几年,段斜然渐渐地与他生分了,他自我反省觉得自己没有做过什么另段斜然生分的事情,于是百思不得其解,去段家追问了许久也没有得出什么答案,直到后来他慢慢发现那段斜然走到哪身后都带着一个少年,那少年虽然是个哑巴可是长得还算一表人才,他于是怀疑这定是段斜然移情别恋了。然而观察许久,他又觉得这两人不过是个主仆关系,而且彼此都有点看不顺眼,并没有相好的可能性。
可是,那又会是什么原因呢?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无解。
明秀扶着额头,头疼,一想起这个问题,他就头疼。
段斜然已经跑了好几次厕所了,剩下那明秀自己坐在床上头疼,忙甩甩脑袋不去想这些事情,反正无论如何,那段斜然明摆着不会有人喜欢,他再冷漠,也还是和自己最亲近。
这样安慰着自己,见叶子扶着虚弱的段斜然进来了,他慌忙跳下床去把段斜然抱过来放到床上躺下。
段斜然已经泄得浑身无力,依然挣扎着不要他碰自己。
明秀知道这是他在发脾气呢,苦了脸解释道:“都说了不是我干的啦!你也瞧见了,那些饭菜我也吃了啊,我怎么会下毒害你呢?”
段斜然冷哼一声扭过头去,明秀把叶子赶出去,自己跳到床上,不顾段斜然的挣扎硬把他搂紧怀里,蹭着他的肩膀可怜兮兮地说:“我什么时候对你使过坏心?我真的只是想请你吃饭而已,你这么猜忌我,可真是让我寒心!”
段斜然见这人脸皮真厚,更是气得没有力气骂他,只是冷着脸不说话。
明秀见他不说话,就把他的脸掰近了,一本正经地说:“你这是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是那样的人吗?你认识我这么多年了,我什么时候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倒是你,好好地就和我生分了,我倒是说过什么不成?”
段斜然一味地呼冷气,明秀见他一时半会也不能回心转意,就停止解释,开始不老实地上下其手,段斜然没有力气打开他,只能由着他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
明秀把他从头到脚摸了一遍,抬头见他脸色清冷,知道这是气得不轻却又发作不出来的样子,不禁刮着他的鼻子笑道:“至于吗你,什么时候成了小气鬼啦?给我摸一下就这么不乐意?小时候咱俩不都是这样睡觉的嘛。”
段斜然休息了半天终于缓回一点力气,于是猛地一抬腿踢了他一脚,但是依然毫无力道,却被明秀抓住了脚腕,笑道:“哟,还敢踢我了?呐,你踢,你再踢呀。”
段斜然作势要踢,却是腹中又一阵排山倒海,不由得脸色大变,高呼道;“叶子,叶子!”
叶子于是冲进来一把把他捞出来抱着直奔厕所而去。
明秀正摸得得趣之时,不想又来了这么一出,方才还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人因为那不太雅的原因一瞬间就不见了影,不由得僵傻在那里,脑袋里空空的。
许久,他长叹了一口气,心想,妈的,要留他住一晚可真不容易,可是巴豆这东西也太害人了,下次一定不能用这招了!
第六章:礼物
段斜然因为严重腹泻不得已在九王爷那住了一宿,一晚上也没有办法入睡,火大的要命也没有力气洒出来,于是只挨到天亮,就嚷着回家。
明秀见他走路还不利索呢,执意要挽留他,他恨恨地瞪了明秀一眼,恨不能咬他一口。
明秀见这架势知道自己闹得有点过火,于是也不敢拦他,但是一定不让他骑马,派了马车送他回去,百般道歉,保证日后定去府上负荆请罪去。
段斜然一眼也不想多瞧他,直嚷嚷着要快走。
明秀无法,只得眼睁睁地瞧着那马车渐渐驶出视线,心里觉得很凄凉,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
他这边不舒服,段斜然那边更难受,他难得出一次门求一次人,结果什么东西没有讨到,却被糟蹋了一晚上!
“明秀那个王八蛋居然给我使泻药!”他愤恨地想,“他真是越来越讨厌了!我再也不与他来往了!”
明秀那混蛋不知道给他下了多少泻药,直到这时候肚子还隐隐难受,他头枕在叶子的腿上,难过地掉了一颗眼泪。
马车平稳得前进着,段斜然抬眼看了看叶子,那家伙也在看着他,但是依旧是面无表情。
段斜然垂下眼去,心想这个人我真是白养他了,我都泄成这样子了,他一点都不心疼我!唉,我怎么会去指望他!我什么时候已经落到这般田地要去指望他了?这世上根本就不会有人心疼我!
越想越觉得悲伤,他觉得自己真是可怜极了,不由得低低地抽噎了一下。
回到段府,也没有人来过问他为何消失了一天一夜,他径直走向卧室和衣躺下去,把叶子叫过来也躺着,他得抱着他才能睡。
明明倦得很,可是一直在掉眼泪根本就无法入睡,然而他知道就是自己白白哭死了也不会有人怎么样,于是狠狠抹了一下鼻涕眼泪蹭在叶子身上,强迫自己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是昏天暗地,直到糊里糊涂地被人叫醒了,却是某个小厮来通报九王爷送了东西来。
他睡意正浓被人吵醒火气大得不得了,也不听那人说的什么,只随手抓起床上的某个物件就朝那人劈脸扔过去,一边骂道:“什么事情不能等我睡醒了再通知我!妈的,你们一个个就知道欺负我!”
那小厮伶俐地躲开凶器,恭声道:“王爷吩咐务必要五爷立即就看。”
段斜然听见与明秀有关,更是怒火中烧:“叫他去死!”
这话简直大逆不道,可是这里没有人纠正他,那小厮坚持着要段斜然现在就看,否则不好与王爷交差。
段斜然撒了一阵疯,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自己倒是渐渐镇定起来,沉着脸说:“拿过来吧。”
那小厮立即跑了出去,不一会指挥着两个人进来了。
段斜然皱了皱眉,见那两人抬了个大箱子,心想那死明秀这又是耍什么花样呢,难不成给自己送礼道歉来了?这么大的箱子能装不少东西吧。
箱子放在地上,盖子一开,竟然忽地从里面跳出一个猴子来!
段斜然正在心里盘算着,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几乎僵傻地呆在那里,直到那猴子蹦跳着到他眼前深深打了个揖,尖声叫着:“小的给段五爷请安!”
段斜然见这猴子竟然开口说话,更是惊得不知所措,不禁抬头去看叶子,叶子依然镇定没有被吓到,那应该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段斜然吸了口气,这才定睛打量了那猴子。
这才发现那其实并不是猴子,但又不好判断是什么,不由得脱口而出:“你是个什么?”
那东西抬脸一笑:“五爷真会说笑,小的自然是人。”
段斜然皱眉道:“人怎么会长了你这个模样?”
那人道:“人当然是万千皮相各有不同,小的生来就是这个样子,哪能人人都生的似五爷一般仪表堂堂英俊潇洒呢?”
这话明摆着是马屁,段斜然别的不才,对于自己长得什么模样还是很了解的,就自己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也称得上仪表堂堂英俊潇洒的话,那真是没天理了。
然而他并没有因为那人的言不由衷而生气,他又不是圣人,难得被夸一次,没有拒绝的道理,何况跟那人比起来,他总还算是好看的。
正恨不得拿把镜子来照照自己时,那小老头忽然从背后掏出一大捧鲜艳的黄玫瑰来伸到段斜然鼻子底下,道:“明秀一时糊涂冒犯了五爷,还请五爷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回吧!”
段斜然大惊着站起来,眼前只能看见这大一捧花,可是这声音分明是明秀的声音!明秀什么时候来了?
那小老头从花后面抬起头来,对着他眨巴着眼睛笑:“五爷这是原谅明秀了?”
竟然真是明秀的声音!
他来不及生明秀的气,只是着急说:“明秀你怎么变成这个丑样子啦!”
小老头咧嘴道:“五爷,九王爷此时并不在这里呢。”
这回倒不是明秀的声音了,而是恢复成了那个尖锐的小老头自己的声音。
段斜然诧异着没有回过神来,那小老头忽地又从背后掏出一大捧玫瑰花来,这次是一色的火红色,鲜艳欲滴地伸到他鼻子底下,他茫然地伸手接了,觉得自己这是睡觉睡多了脑子有点不好使了。
怎么忽然就从箱子里蹦出一只猴子模样的小东西来,一阵是小老头一阵是明秀,而明秀明明不在这里,一阵是黄色的花一阵又是红色的花,而且他又是从哪里掏出来的呢,他那皱皱巴巴的身上明明只穿了一个红肚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