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儿无赖 上——夭卡

作者:夭卡  录入:01-29

段斜然挨了一磕,略略有些清醒,抓着桌腿试着站起来,挣扎了两下没站起来,忽然觉得这大厅怎么忽地安静下来,他人在地上瞧不见发生了什么,只能看见大家的脑袋都歪向一个方向,门口的方向。

既然站不起来,段斜然就顺着大家目光的方向爬去,蜿蜒爬了许久,终于看到了门口。

此时已是夜半时分,明月高悬,屋外一片清冽。

就在那清冽月光和橘黄灯火的交合处,静静地站着一个人,长身玉立,一袭黑衣,面容看不甚清楚,手里捧着一个小盒子,就那样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站在门口。

段斜然扶着身边不知是谁的腿慢慢站了起来,仔细看了看那人的面容,忽然就绽开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轻声道:“哦,二哥哥。”

他这声音不大不小,足以让不少的宾客听到了,于是大家都了然地转过了脸去看段老太太。

段老太太只对着那门口看了一眼,就冷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方才还是微笑慈爱的段奶奶,一瞬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威严得几乎让人难以靠近。

来人正是那不被承认的段家二少爷,段君然。

段斜然这对二哥哥的记忆不多,只记得他很小的时候这段君然还没有离开段家,总是很孤僻的样子,在段家很不受待见,当然,他的不受待见和段斜然的不受待见是不一样的,段斜然是自己惹人嫌,而段君然是没有机会让自己受待见,他是段匡亦与一个野女人苟合的结果,段家人都对他鄙视而嫌弃,段老太太更是对这孩子厌恶到了极点,段匡亦虽说力排众异把他留在了段家,但是并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看着他受欺负也不闻不问,导致那段君然在段家的境遇连一个最低等的杂役都不如,于是在他十来岁的时候就离开了段家,沉寂了几年竟然也有了些小名声,竟已经是江湖上有名的剑客了。

所谓剑客,做的却是那杀人的买卖,这让段家人对他的鄙视之余增添了痛恨,无论如何他都流着段家的血,却偏偏是那样一个下贱胚子!

不管其他人是如何看他,段斜然对这二哥哥却一直有一种奇怪的好感,当年听闻他那终日沉默的孤僻的二哥哥离家出走的喜讯时,他竟然觉得有一些失落。

段君然离开了段家,应该就与段家不再有瓜葛才对,然而奇异的是,他几乎每年都会在段老太太生日那天回来,不声不响地献上一份礼物,段老太太自然不会稀罕他那点礼物,通常是连看也不看就派人丢了出去,可是这段君然偏偏每年都来尽一份为人子孙的孝意,虽然他这点孝意在外人看来简直有点自取其辱的意思。

此时便又是这样一副尴尬的气氛,段老太太当着众多宾客不好公然说什么,只是不去看他,一边的段匡亦倒是颇有意味地看着他,但是却什么也不说。

段君然在门口站了半晌,终究没有越过那道门槛,只是把手中的小盒子放到门槛里面,自己就在那门外跪下来,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头。

段老太太依然不看他,他眼神怯弱地收缩了一下,又转向旁边的段匡亦,段匡亦倒是一直盯着他看,嘴角若有若无地带着一丁点笑。

段君然很快垂下眼帘,起身离去了。

从始至终,不发一言。

段斜然却很是遗憾,知道奶奶不喜欢段君然,也不好公然去挽留他,只是不自觉地伸出了手,默默地张了张口,在心里叫了一声,二哥哥。

由于段君然的到来使得原本热闹的寿宴顿时冷场起来,许久暖不回来,好在不久之后段家稀里哗啦地来了一队人马,原来是宫里的多妃和皇帝遣人贺寿来了,段家人立即好整以暇出来迎接。

段斜然对皇宫里来的人并不感兴趣,送了些什么礼物更是不感兴趣,他还在因为段君然的短暂出现和迅速离去而感到怅然不已,忽然想起段君然留下的那个小盒子,段老太太并没有派人捡起来,方才人来人往的大概要被踩烂了,于是匆忙返身去寻,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第十章:月华满地

那夜的月光实在是好,仿若是那月亮上的居住者心情欢畅,连带着这洒向人间的光芒也皎洁明亮,喜气洋洋。

只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爱慕这光辉要一沐月华,譬如说,那阴郁着的段君然,那不受待见的段家二少爷,此时此刻,却宁可孤伶伶地缩在一处假山之下,月光照不进的地方。

他并没有立刻离开段家,他只是沿着小道走出了很远,但的确还在段家的土地上,隐隐还能听见皇宫使者来时那欢腾的声音。

只是,那欢腾与他无关。

段家如今真是发达的如日中天,段氏父子年轻有为掌控了大半朝廷势力,党羽无数遍布天下,算得上朝廷的一大毒瘤,最大最拉风的毒瘤。

人人提起段氏家族,都忍不住咂咂嘴唇,不置一言,无论那算表达了他们的崇拜还是畏惧还是鄙夷还是痛恨,那至少意味着,这个家族是颇值一提的。

只是,那荣耀与他无关。

段君然是个身体长长的青年,此刻佝偻了背方能站在那方假山之下,作为他身份象征的佩剑斜斜地挂在腰上,作为一个一流的杀手,他还是使不惯暗器和毒药,最常用的武器依然是剑和匕首。

不过,那也已经足够了。

他一直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眼睛里空荡荡的并没有什么神色,就那样静静地呆了一会,终于试着直起身体从那一处阴暗处走了出来。

往前走了两步,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灯火通明处,人影幢幢,欢声笑语依旧。

他歪着头默默地凝视了半天,依旧没有露出什么喜怒哀乐的神情,只是毅然转过头像是终于决定要走了似地大步前进了。

然而刚走了两步,就硬生生地收住了脚步。

就在假山不远的地方,一株极茂盛的桂树下,倚着那个风流倜傥潇洒不羁的大奸臣——段匡亦。

段君然一直暗若死水的眼睛猛地闪了一下,像是那活跃了一晚上的月光终于试探着挤进了他漆黑的眼眸,于是瞬间复活。

只是他那么一脸震惊,像是把自己也吓到了。

段匡亦手里一上一下地掂着个小物件,带着一脸邪气地望着他笑:“你怎么这样迟钝了?我站得离你这么近你都发觉不了?看来雪念并没有把你教好呢。”

段君然本来就因为他的出现而吓了一跳,又听到这种调侃,当即羞愧难当,低头就要疾走而去。

段匡亦随即出手一把拉住他,手腕轻轻一带,就把他带进怀里,凑近了他鼻尖,笑道:“怎么,如今连爸爸也不想见了?”随即把手中那物件在他眼前一晃:“寻这个宝贝费了不少劲吧,可惜啊,奶奶似乎不领情呐!”看着段君然眼里掩饰不住的受伤,更加开怀地笑着说:“可是爸爸喜欢得很呢,不如就送给爸爸吧?”

段君然不安分地在他怀里挣扎起来,只是徒劳,那段匡亦有力地钳制着他的手腕,嘴上不停歇地调侃:“嚯,连力气都变小了么?你这样子还如何杀人?”

段君然终于被他逗得怒起来,抬腿狠踢了段匡亦一脚,段匡亦弯身去躲的功夫已经有一把匕首顶在了他脖子上,段君然骤然凶猛起来的目光就在他眼前。

段匡亦迎着那目光研究了一会,终于微笑道:“呵,小君。”

段君然听见这个名字,不禁眼神一紧,手上却是一松,段匡亦立即抓着这个机会格开匕首,再次把他拢进怀里,把嘴唇贴到他耳朵上,低低地喊着:“小君,小君……”

段君然放弃反抗,只是紧紧咬住了嘴唇。

段匡亦比他还要高一点,此刻就微微低了头,含住了他耳垂:“我还以为你会不来了呢,可是,我的小君,你怎么舍得爸爸……”

段君然在他怀里轻轻颤抖了一下,力气像是被瞬息抽走了,身体不禁微微后仰,缓缓闭上了眼睛。段匡亦嘴角上扬,依然是邪气满满的笑意,顺着那脖颈流畅的线条一路吻了下去。

月华如水,照着桂树下温柔缱绻的两个人。

此时沐浴着这同一片月光的却还有另一个人,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的段斜然。

段斜然年龄不大,可是在段家这个大染缸里浸染多年,又从明秀那里听了许多八卦轶闻,也算是见多识广见怪不怪,尤其是对于自己那位荒淫无度的父亲,他大概不会再对他所能做出的任何事情而感到诧异。

他只是觉得,这个二哥哥有点不值得,落在段匡亦手里真的有些不值得。

因为他对这位二哥哥颇有好感,虽然见面很少,可是每次都对他格外关注,几年下来也渐渐地看出些端倪,段匡亦对这个不被承认的儿子有着过度的过分的偏爱。

对于段斜然这个从不知父爱为何的人而言,那应该是值得羡慕甚至嫉妒的,但是段斜然只是觉得惋惜,替段君然感到惋惜。

无论他的眼神有多凶狠,他都是段家最善良的那个人,无论他的外表有多阴暗,他都是内心最光明的那个人,无论他杀了多少人,他都是段家最干净的那个人,他应该有更好的出路和人生,而不是被段匡亦像玩偶一样捏在手里。

段斜然看着段匡亦解下段君然的佩剑和腰带,一双手不安分地游走着滑入他的衣袍,忽然觉得有些恶心,胸口闷闷的,凭空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飞快地转头离去了。

踢踢踢踢地跑了回去,踮着脚尖扫视了一圈终于寻着了叶子,摇摇晃晃跑过去,把头埋进他怀里。

叶子茫然无措地抱着他,不知道他发什么疯,忽然听见段斜然在他怀里闷闷地说:“大人真是恶心的东西,叶子你一定不要变成那样的大人。”

这话来的没头没脑,叶子也不追问,知道段斜然方才慌慌张张跑出去又慌慌张张跑回来大概是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但是他对发生了什么并不关心,他只是感到段斜然的身体颤抖的厉害像是害了凉一般,于是就尽可能地把他拢进怀里,把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

第十一章:带我离开

段斜然没有等到宴会结束,领着叶子回去睡觉了,他觉得自己醉得有些头疼。

因为感觉这一天经历了很多事情,心想着我大概会失眠,却很快就睡着了,连梦都没做一个。

只是半夜里被尿憋醒了,晃晃悠悠地去了趟茅厕,再回来时却忽然清醒了,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他躺了半天,歪头看了看叶子,那家伙睡得不亦乐乎。

要是在平时,段斜然是定不允许他睡得这么香,他一定会把叶子掐起来,他不睡,他也甭想睡。

然而,这天夜里,段斜然只是静静地盯着叶子的睡脸看了半天,甚至还帮他掖了掖被角,然后自己就直挺挺地躺在那里,睁着眼睛。

反正也睡不着,索性不睡了。

他那点小头脑是很少思索事情的,但是今天夜里却像齿轮一般运转起来,运转得很活络。

一直盘旋在他脑海中的是段君然,每次段君然的短暂出现都能使他激动上好几天,他一直说不清那是为什么,如今却渐渐地有些意识,段君然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虽然他难以定义那另一个世界的含义,但是他潜意识里把自己所处的这个看似荣光实则腐化的环境当作一个世界,而这个环境之外的,自然就是另一个世界。

对于那另一个世界,他一直都是漠不关心的,不关心不是因为他不喜欢,只是因为他懒惰,贪于安逸,而每一次段君然的到来都能使他感受到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气息,黑色却坚毅,孤单却自由,血腥却清冽,不动声色也汹涌刺激,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气息。

他对这种气息越来越着迷。

他已经活了十七年,在这个几乎封闭的环境里。虽然他并不贪心也不懂得享受,一点点消遣就能凑合过下去,但是毕竟正处在一个称得上青春的年纪,偶尔也会心血来潮,偶尔也会热血沸腾,偶尔也会觉得,嗯,我其实应该出去走在。

这个念头冒了不止一次,但是他自以为考虑周全,就凭自己的水平,就算加上起不了什么作用的叶子,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在另一个世界生存下去!

再说,也许,那所谓的另一个世界,并不见得就比这个世界好。

于是,段斜然依然守着他的三尺吊床,坐井观天,一年复一年。

然而,如果段君然肯带他走的话,那就完全不一样了,段君然是他的哥哥,无论他喜不喜欢他,他至少都会管管他,不至于让他活不下去,何况,他还是个杀手!天哪,杀手!那是多么伟大的职业啊,他的生活该是多么的刺激与生动!

段斜然光是这么想着,就兴奋不已,不安分地在床上扭动了几下,叶子被他扰得皱了皱眉头,翻了个身继续睡去了。

段斜然想,如果离开这里,就没有人付工钱给叶子,叶子大概就不会跟他走了,要是没有叶子的话,他大概要不习惯。

这个问题让他犹豫起来,但最后还是坚定了决心,只要段君然肯带自己走,他是可以放弃叶子的,从此过没有人伺候的生活!并且自我安慰地想,叶子除了会给他脸色看以外,似乎也没有什么作用了。

这么一想就安心多了,甚至已经蠢蠢欲动地要出发了!

总算挨到天亮,叶子醒来看见段斜然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躺在那里神情古怪地傻笑,还以为他梦魇了,于是伸手拍了他一巴掌把他打醒了。

胡乱地洗了脸,段斜然往怀里塞了两个馒头,对叶子说:“我今天有事要出去,你不要跟着我。”

他很少有出门不带叶子的习惯,于是叶子诧异地看着他兴冲冲地跑出去有些不明所以,但是还是乖乖地站在了那里,没有跟出去。

段斜然跑了两步,忽然想起,唉,此去一别岂不是见不到叶子了?虽说他一向觉得他讨厌,此时竟又觉得有些不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叶子早已经不站在那里,不知道跑到哪里玩去了,难免恨了一下——这人心里从来都没有我,我何必留恋他!

于是顶着半边红肿的脸继续往段匡亦的住处跑去了。

根据他这几年的经验,他知道这个时候段君然会在哪里。

到了段匡亦屋门前时却又忐忑起来,这个时间虽然很早,但是不知道段君然会不会已经走掉了。他很想悄悄地上前趴窗户上看看段君然走了没有,但是又担心屋子里那两个都是顶尖高手,别以为是来了贼一个暗器飞出来,自己的小命就没了。再说,就算不被发现,万一看到了恶心的事情他连那俩馒头都省了。

于是还是收了窥视的心思,乖乖地蹲在台阶上等着。

段匡亦这地方一般是不让人来的,但是段斜然脸皮厚,顶多被骂两句又不会死,而且依段匡亦对他的厌恶程度,大概连骂两句都懒得骂,于是他就装着在那里除虫拔草赖着不走。

一直等到日上竿头,那房门还没有动静,段斜然饿得肚子有些瘪,就掏出馒头啃了两口,怀疑段君然不是已经走了吧,那似乎不太可能啊,照以往的经验,段匡亦一定会把他留到中午的。

心里正疑惑着,忽然外面小跑着进来一人,段斜然知道那是段匡亦的心腹之一,于是嘴里塞着馒头盯着他看,那人却并不瞧他,直直走到门口去,隔着门板喊了声:“段王?”

屋子里传出段匡亦的声音:“干什么?”

那人道:“宫里出了点事,皇上请段王立刻进宫呢。”

段匡亦大概是低声骂了两句,那人转身离去了,顺便看了一眼那台阶上的段斜然,心想这孩子还真是怪异呢,大早上的蹲在这啃馒头。

和众人一样,他对这段斜然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也不敢有什么兴趣,匆匆离去了。

段斜然知道段匡亦还在,那么段君然也一定还在,于是放下心来,继续啃他的馒头去了。不久,段匡亦出来了,他一向很有效率,短短的功夫已经衣冠楚楚整齐利落,他匆匆地跑下台阶,连看也没看段斜然一眼,仿佛他就是那台阶上的一颗沙子并不值得关注。

段斜然愣了一阵,忽然自嘲地想,哼,我就知道他不会怎么着我,瞧,果真,连骂都没有骂我,不,是连看都没有看我呢。

推书 20234-05-07 :沧桑知锦华(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