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说微微向前爬了几步,来到刘彻面前。
刘彻半眯起眼睛,冰凉的手指划过韩说的唇角“告诉朕,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立了点军功就不得了了,朕就不能动你了?
”
韩说浑身发抖,想要伏拜在地,却又不敢让刘彻的手离开自己的面庞“臣……臣……不敢……”牙关已经控制不住发出
轻微的交碰之声,冷汗布满额头。
“不敢,是啊,若是真的不敢就好。”刘彻一声轻笑。
“臣不敢,臣真的不敢。”韩说几乎要哭出来。
“貌似谦恭,实则傲慢;貌似和柔,实则刚烈。你……这个骗子。”刘彻抚摸着韩说的脸庞,的声音忽然温柔得如同天
边飘忽的云,不带一丝硬度,又似要吞噬一切。
“臣是陛下的奴才,万万不敢欺骗陛下,拳拳之心天日可表,陛下。”意志终于抵不过恐惧,泪水纷涌而下。
“奴才?对,奴才,你要记住,不管你是什么人,朕要你上天你就能上天,要你下地你就得下地。”
“陛下,臣对陛下一片真心,满腔赤诚,陛下明鉴啊!”
“真心,你也有真心么?朕本来希望你有,可现在……朕……不在乎了……”
手指缓缓向下,勾住半敞的衣领一扯,顺着肩头将衣衫剥落到腰际,白皙的上半身顿时裸呈。
刘彻探过身去,轻轻噬咬着眼前因紧张而上下滑动的喉结“你就是个男宠,是个玩物,不管你立下多大功劳,不管你爬
到什么位置,对朕来说……都是一样,这一切……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了……”
御案上的珍贵的瓷餐具被压碎,深深嵌入背部的肌肉中,鲜血顺着御案滴答跌落在地板上,下身剧烈的疼痛,令韩说一
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压抑的低低呻吟。
终于,刘彻无力地从韩说身上滑了下来“滚!”
韩说踉踉跄跄地离去,刘彻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灯火燃到尽头,挣扎着暗淡下去,终于闪动了两下便彻底熄灭。
刘彻没有叫人掌灯,任那黑暗迷了眼、迷了心。
“宣,廷尉张汤觐见!”
第98章:远遁
“大将军,苏将军回来了。”
苏建和赵信的部队失去消息已经一天多,卫青正暗自焦急,听说他回来急忙召见。
苏建浑身浴血,丢盔弃甲、披头散发,汩汩鲜血还从肩头的伤口不断流出。一来到卫青马前,苏建翻身跪倒,哽咽着道
“大将军,赵信带领他的八百本部叛变,将末将引进了伊稚邪的埋伏,右军激战一天,寡不敌众,已经全军覆没,只有
末将一人拼死杀出重围。”
是赵信,哪个奸细竟然是赵信,身为前将军,赵信当然能够接触到军中最核心的机密,难怪军情会泄露。
“你们是在什么位置遇到伊稚邪的?”
“东北一百一十里处,末将该死,听信了赵信的鬼话,将军队带得远离了本部。”
卫青不动声色“苏将军辛苦了,先扶他下去,让军医好好给治疗伤口,其他的待战事完结在说。”
既然伊稚邪在东北一百一十里的地方伏击了苏建,那就是说他已经带领军队离开了王庭。
“公孙敖,你立刻点齐一万人马为大军右翼,防止伊稚邪继续向东方移动,同时截断左贤王与伊稚邪部之间的联系。”
公孙敖抱拳应道“诺!”旋即掉马而去。
卫青环视了周围的几部校尉“你们几位立刻带领本部人马,扫荡匈奴各部。其他人跟本帅一起,全速追击伊稚邪!”
说罢叫过策马立于一旁的张骞“张校尉,追击伊稚邪一事可要全靠你了!”
“靠我?”张骞有点不明白卫青说什么,该不是叫自己带上十万大军去追击伊稚邪吧,这个他还实在干不下来,首先的
问题就是这些人肯定不会听他的。
“对,伊稚邪此去必不敢和我军交锋,定是仓皇逃窜,想和左贤王会和,所走的也定是有水草补给的地方,你地形熟,
带着我们狠狠咬住他,叫他无法和左贤王合兵,再找机会收拾掉他。”
张骞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得令。”
伊稚邪四万大军在草原上行进不可能不留下痕迹。卫青很快就寻到了伊稚邪的踪迹,伊稚邪果然不敢跟汉军直接交锋,
一发现汉军的就带兵逃走,依靠着遍布于草原上的散落牛羊和本身携带的一些物质,伊稚邪与汉军苦苦纠缠。而汉军的
势力已经遍及半个草原,没有了遭到攻击顾虑的军备马队从边境源源不断地运送来物资,令汉军全无后顾之忧。
两支巨大的军队在万里草原上追逐着,摆脱,被发现,再次摆脱,再次被发现,伊稚邪依靠着自己对草原的了解,坚持
着自己不被汉军锁住,却也无力完全摆脱追击,双方处于胶着状态。而汉军此时一边死死追击匈奴主力,坚持不让两支
主力实现会师,另一方面则对整个匈奴草原进行了全方位的扫荡。
“剽姚校尉,现在离开其他各部的距离已经太远了,十分危险,还是暂时停下休整,等一下其他部队吧。”军司马严肃
地对霍去病道。
“等他们?那谁知道等到什么时候,何况等他们做什么?来分我们的军功?”霍去病冷冷瞪了军司马一眼。
“剽鹞校尉,我们此次已经首头千余级,军功不少了,这样实在太危险了。”
“军功还有嫌多的?”
“校尉大人,大将军曾经嘱咐过,行军切忌冒进。”
“混蛋,大将军还说过,一支军队只能有一个指挥官。那么本校尉倒是想请教军司马大人,这部人马的指挥官是你呢还
是本校尉?”
说罢也不看军司马脸色涨得通红,径直挥手道“兄弟们,冲啊。”
随着霍去病这声令下,八百精锐放开战马,向北方疾驰而去。
“启禀校尉大人,前方发现匈奴王庭。”
“王庭?是真的么?太好了,果然是天道酬勤!”霍去病仰天大笑。
“校尉大人,要小心,王庭必定留有重兵。”
霍去病斜睨了说话的人“伊稚邪早就把王庭的兵马全带出去伏击苏建了,现在正被大军追得晕头转向,王庭怎么会有重
兵。”接着大声道“兄弟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端了伊稚邪的老巢,看他到哪里去哭!”
众军士齐声呐喊,红缨飞舞,战刀映日。
而此时,伊稚邪军中,围剿汉军的喜悦已经过去,取而代之的是被追得走投无路的凄惶。疲惫不堪的匈奴军队终于停下
马,做短暂的休息调整。
“大单于,大势已去了。”中行说毕竟已经是老人,连日的逃逸令他感到身体已经无法支撑。
“难道说就这么完了么?”这些日子以来,伊稚邪也路过了不少部落,皆是满目疮痍,连一个活人也没有。
“大单于,这次是真的完了,漠南草原已经没有我们安生的地方了。”中行说平稳的声音终于有了起伏,那是难以掩饰
的悲凉。
“不,中行说,就算是死,本单于夜要死在漠南草原,这是我大匈奴世世代代生息繁衍的地方,要是被我弄丢了,我还
有什么颜面去见历代的单于们。”伊稚邪一声长叹,仰望天空,任初夏的阳光在自己脸上灼烧“中行说,我不想逃了,
我们在这里和卫青决一死战吧!”
“大单于,不只是进攻和杀戮需要勇气与智慧,隐忍和退让更需要,大单于,你是大匈奴的希望,现在这样的情况下,
我们更要保全实力,休养生息,将来才有能力击败汉军,夺回我们失去的土地,大单于三思啊。”
“报大单于,大事不好,王庭到袭击。”
“什么?”
“王庭被一队汉军袭击,伤亡惨重,我亲眼看到单于的祖父、相国、当户都被杀死,叔父被俘虏了。”
伊稚邪一声狂吼,惊得数匹战马奋蹄长嘶。
“卫青,本单于今日不杀你誓不为人。”说罢几步跨上战马“大匈奴的勇士们,我们跟汉军拼了!”
“大单于能否听阿胡儿一句话。”阿胡儿站起身拉住伊稚邪的马缰。
“说!”
“大单于,汉军本部有十万人马,其中四万都配备了锋利的钢刀,他们的轻弩攻击强大,一部分战马用粟米喂养过,现
在已经上膘,他们的军队训练完备,他们统帅是卫青!”阿胡儿目光炯炯,直视伊稚邪。
伊稚邪沉吟半晌,长长吐出两口气“大仇难道就不报了么?”
“现在的忍耐就是为了将来报仇,大单于。如果现在拼个鱼死网破,那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中行说吃力地撑起身体
,语声急切。
伊稚邪闭上双眼“现在该怎么办?和左贤王会和是肯定不可能了,水草地被汉军熟知,吃的也快没了,跑又跑不掉。不
打难道等死?”
“大单于,阿胡儿以为,现在我们只有一条路。”
“什么路?”
“穿过大沙漠,去到漠北,那里还有我们的部族,我们可以以那里为依托,进行修养。”
“现在要穿过大漠实在太难了,不如去河西吧!”
“不行,去河西无法摆脱汉军的追击,汉军为了保证行军速度,他们的军备都是用马匹驮运的,无法保障沙漠中的需要
,只要我们一进沙漠,他们就绝对不敢追来。”
“我们现在进沙漠,什么准备都没有,如何过得去?”旁边的左大当户叫起来。
赵信猛地转过头盯着他“总比在这里等死好!”说罢又转过头“大单于,只有去漠北才能保证以后我们部族的安全,如
果再不把从事生产的部族转移到后方保护起来,我们就真的要完了!何况,何况现在已经有数十万大匈奴的子民被赶进
了沙漠,我们得去保护他们啊!”
“自次王说得对,去到漠北草原,那边是无数的西域小国,我们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不向他们要来粮食帐篷,如何能够
安生。大单于,去吧!”中行说的声音虽然微弱,在鸦雀无声的人群中却异常清晰。
伊稚邪转头面向西方,张开双臂,高声呼道“昆仑神啊!保佑你的子民吧!”
夕阳如金,残鸦似血,伊稚邪率领着匈奴大军浩浩荡荡向漠北方向奔去。
历史在此时刻下了印记,在苍茫的岁月中,在残缺的文字里,只记录下了一个民族渐行渐远的身影。
漠南大战之后,匈奴的势力被压缩到了河西走廊和漠北地区,汉朝的匈奴之患得到了极大解决,此后,匈奴虽然还有犯
边行为,但力度和密度已经大为减弱。
同时,这也是汉匈军事实力的一个重要转折点,漠南大战导致匈奴的经济受到毁灭性打击,军事力量和生产力都大为削
弱,从此之后,在汉朝与匈奴的力量对比中,汉朝已经处于绝对优势。
第99章:诏命
“张骞,各部校尉都回来了么?”
“禀大将军,只有剽姚校尉还没有回来。”张骞立刻回答。
“知道了!”卫青显得有些疲倦。
“大将军,要不末将叫人去找找看?”公孙敖悄悄问道。
“不必了,再等等吧,他是军人,和别人没有任何不同。”正说话间,李广、公孙贺与卫青幕府的几位高级幕僚一起走
了过来。
“末将参见大将军。”
“下官参见大将军。”
卫青示意他们不要多礼“各位一起来见卫青有什么事么?”
“我们是为苏将军的事情来的,这事大将军怎么处理?”公孙贺见众人都不发话,只好开口。
“各位看呢?”卫青反问道。
“大将军自从领兵以来从来没有杀过将领,今天苏建抛弃军队自己逃跑回来,大将军正好杀他立威。”议郎周霸立刻接
口。
周霸的话当场遭到其他人的反对“不可,兵法云‘小敌之坚,大敌之禽也’,苏建以数千人挡单于数万人,奋战一天多
,士卒尽失也不敢有叛逆的想法,千方百计逃回来,如果我们杀了他,那以后谁打了败仗还敢回来?”
卫青微微一笑“卫青以天子亲信的身份领军,何患无威,周议郎的话可没说对。虽然作为统帅,卫青有诛杀将领的权力
,但苏建位列九卿,且深受天子器重,他的处置应该由天子来定,我这个做臣子的怎么敢专断于外?好了,就这样先关
起来吧,过几天送去交由陛下处置!”
公孙贺等人长出一口气,随便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对于败军之将,大汉有出钱赎命的惯例,这样一来,苏建的命便算
是保住了。
帐外一阵闹闹哄哄,卫青一皱眉“怎么回事?谁的部下,军纪如此涣散。”
阿旺喜滋滋地一挑帘进来“大将军,是去病少爷回来了!”
卫青一听,立刻站起身来快步出帐,霍去病正骑着火虬在各营间游走,满头满脸都是血水和汗水,却神采飞扬,边走边
大声欢呼,手中高举着一颗人头。
见到卫青出帐,霍去病赶紧迎上“大将军,末将前来缴令。此次末将奉命追击匈奴各部,计袭击匈奴部落七处,首颅二
千零二十八级,其中包括相国、当户,还有这个”说着又是一举手中的头颅“他是伊稚邪的祖父籍若侯产,另外俘虏了
伊稚邪的叔叔罗姑比。”
不远处,一群俘虏抱头蹲在地上,形貌凄惶。
“大将军,剽姚校尉这次可立了大功。”张骞心里虽然有点发堵,却也不能不服。
看着意气风发的外甥,卫青竟难以压抑住自己的欢喜,果然是长大了!
军营内四处篝火熊熊、欢声笑语。
霍去病四面环视了一圈,不见卫青的身影。刚才明明还在和大家一起喝酒,怎么转眼就不见了人影?霍去病拍了拍屁股
上的草站起来。
军营已经疯狂了,卫青下令,为了庆祝胜利,特许将士们适量地饮酒,已经几个月没闻到酒味的汉子们哪里听得这话,
早就把酒坛子放置得到处都是,虽说不敢多饮也把架势摆了个足。
一时间,赌博的、行令的、唱歌的、跳舞的,声音此起彼伏。
中军帐有灯火透出“原来是回帐了!”霍去病暗自一笑,走到帐前悄悄撩开帐幕,见卫青正在聚精会神爬在案前写着什
么。
蹑手蹑脚地来到卫青面前低头看去,卫青似迷在了字里行间,竟未曾发觉。
浓浓的墨汁终于在绢帛上划下了最后一道印记,卫青拿去绢帛吹了吹,稳稳拓上了自己的印信。
“来人,将这份奏疏连夜呈给陛下,越快越好,不得有误。”卫青侧了侧脸,随即看到了霍去病满是惊讶的面孔。
“是你啊,一点声都没有,吓舅舅一跳。”卫青收好奏疏,放进一只锦囊。
“为什么?”霍去病望着卫青,喃喃道。
“什么为什么?”卫青扑哧一笑。
“打了这样的大胜仗,为什么舅舅还要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