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洛步子一顿,继而加快了速度。
还没走出多远,眼前人影一晃,沉潜然已经笑眯眯地在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容洛,你作甚又不理我?”
真是走哪儿都会看见这个人,容洛厌烦不已,调了个方向往回走。
沉潜然跟上去,脸上有些委屈:“你怎么还待我这样冷冰冰的,我可还救过你呢。”
上次那件事情,对容洛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被触中逆鳞,他立刻黑下了脸:“你给我滚远一点,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
“好好,”沉潜然见他真动了气,随即放慢了步子,却还是不近不远地跟着他,脸上笑意不减,“你要干嘛去?”
“关你什么事。”
“那……是不是没事做?”
“忙得很。”
沉潜然摸摸鼻子:“你别这样嘛,”接着又笑嘻嘻地道,“我正要去遛马,你要不要和我一块儿去?”
容洛没理他。
沉潜然重新延着脸贴上来:“你有没有骑过马?没骑过也没关系,你坐我前面,我搂着你,这样你就不会掉下去,你说
好不好?”
容洛转身,二话不说就是一拳挥过去。
沉潜然下意识地一抬手,恰好接住了他这一拳,心有余悸地舒一口气,顺势将他的手裹在掌心里,牢牢扯至胸前,一双
细长的眼睛微微弯起:“你怎么又这样,伸手不打笑脸人哪。”
容洛气极,抬腿狠狠踹了他一脚。
沉潜然哼了一声,松手弯腰捂住了小腿。
容洛转身就走。
沉潜然扯开嗓子嚷嚷:“容洛算你行,竟然恩将仇报,你既这样对我,下回我都不会再帮你。”
容洛放缓了步子。
沉潜然见他迟疑,暗自一笑,又肃起脸接着道:“不过就想和你交个朋友,你何必这样争锋麦芒地待我?”
容洛停下来,板着脸回头问他:“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沉潜然立刻直起身子,脸上全没了方才那副受伤疼痛的模样:“既然不想骑马,那不如一起去喝一杯,就算是赏我一个
脸,我们坐下来好好说话,这样可好?”
见容洛终于动容,沉潜然扬眉笑起来,又补充道:“不过咱们事先说好,你可不能再打我了。”
进了酒肆,沉潜然将仆从遣走,要了一个靠窗的包间,走到桌边,殷勤地替容洛拉开凳子,让他好生坐下。
坐在位置上,容洛探头往外张望了一番,见这酒楼妆饰精致,到处酒香四溢,有豁达的大汉在厅堂里饮酒划拳,好不热
闹。
沉潜然留意到他的表情,便问:“容洛以前没有来过这里?”
容洛摇了摇头。
他并未成年,从前连酒都不曾饮过,自然更不可能来这样的地方。
沉潜然了然一笑:“那就不要喝酒了,不然一会儿回去,你家里人该怪我带坏小孩子。”
容洛脸色一黯,道:“我已经没有家人。”
“怎么会?”沉潜然却是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一眼,“不一定要是父母,只要是待你好的人,你都可以当他是家人。”
容洛闻言一怔。
沉潜然似笑非笑地扬起眉头:“你以为我不了解你?我已经留心你好久了,你的事情,我可都知道。”
容洛皱起眉头。
“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纯然、固执,好像浑身长满了刺,偏又让人觉得那样好欺负,明明白白,一点都不会算计
人心,”沉潜然说完,起身凑过去,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我对你的感情,可从来都不是说假的,我多希望能有一天
,你可以当我是家人。”
容洛立时着恼,又要挥拳打他,却被沉潜然按住了手:“说好不再动手的,你想反悔?”
容洛方才松开了手:“你也说过要好好同我说话。”
沉潜然敛起笑意:“那如果今天对你说这些话的人,是慕浮笙呢?”
容洛蓦地愣住。
看见他这反应,沉潜然轻叹了一口气:“果然……那日在医馆碰见,便知你与他关系不凡,后来仔细一查,才知你与他
是从小相识,这可真是麻烦,他岂非是成了我的劲敌?”
容洛听见他这样说话,不觉气得浑身打颤:“你说我什么都可以,但你若要再在这儿胡说八道诋毁慕浮笙,就别怪我不
客气。”
“我几时诋毁了他?”
容洛咬着牙道:“他是大夫,名誉比什么都重要,我们都是男的……以后他还要娶妻生子尽孝道,那种事情,你怎么可
以随便乱讲。”
沉潜然奇怪地道:“这有什么,难道他对你的心思,你自己竟不知道么?”
容洛强调:“我们从小就要好,我和他只是朋友。”
“朋友?”沉潜然“哈哈”笑了起来,“容洛,你怎么那么有趣,那慕浮笙也当你是朋友么?”
“你!”容洛气得脸色通红,拍案站了起来,“我同你没有话讲,我们还是就此别过吧!”
“我看,你不是不知道,你只是不愿意承认,”沉潜然将他拉住,“每每别人真心待你,你总是小心翼翼,或者干脆假
装不知直接回避,你以为你总有自己的理由,但你可曾顾及过他人感受?”
容洛脸色蓦地变白:“你在……说什么?”
沉潜然看着他,难得认真地道:“容洛,我喜欢你,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话音才落,容洛已经毫不客气地一拳挥了过去。
沉潜然中招吃疼,捂着脸颊退后了一步,哭笑不得:“你怎么又打我?”
“对你这样的人,就是要用拳头说话,”容洛冷着脸道,“我们本不是一路人,你若是有心与我做朋友,便最好拿出真
心实意,不然你我还是别有太多交集的好。”
沉潜然看着他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又痞痞地笑了起来:“你怎的就不相信我?我拿出来的可都是真心和实意。”
容洛不想再理他,起身离座:“时间不早,我该回去了。”
沉潜然跟过去:“我送送你吧。”
容洛想也没想就拒绝:“不用。”
沉潜然那一瞬的神情仿佛有些黯淡,却只是笑了笑,没有再勉强。
容洛走出酒肆大门时,耳旁忽然听见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他连忙回头看去,见一名男子正跌倒在酒肆门前。
店小二匆匆自门里头奔了出来:“出什么事了?”
四下跟着起了一阵骚乱。
“有人晕倒了!”
“怎么回事?”
“快去看看!”
酒肆里的客人一时都涌了出来。
店小二在最前头,于那人身边蹲了下来,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喂,这位公子,你怎么了,快醒醒?”
那人像是晕了过去,被如此推搡着也毫无反应。
小二急了:“这都算是什么事啊,他是从哪儿来的,这样倒在门口叫我们如何做生意?”
人群中随即有人认出了他:“咦,这不是张家老头的儿子张怀显么?”
小二立刻回头看向说话那人:“客人您认得他?可知他家人现在何处,不如帮忙联系联系?”
对方闻言,立刻撇清关系:“我不认得他,我只晓得他的名字。”
酒肆的客人拢在一处议论纷纷,街头路过的好些人也都好奇地停下来看热闹,却全然没有一个人有出手帮忙的意思。
小二十分焦急。
这逢年过节的,伙计们都回家休息去了,店里本就人手不够,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情,着实有些让他不知怎么办才好。
见此情状,容洛转身扳开人群走了过去:“怎么了?”
眼见有人出言询问事由,想然是个愿意出手相助的,小二顿时脸露欣喜,张口便道:“我也不知道,出门就看见他倒在
这儿了。”
容洛问他:“会不会是在你这儿喝醉了?”
小二哭丧着脸道:“怎么可能,他不是我们这儿的客人,大约只是路过门口而已,”说完又道,“今天怎么这么晦气。
”
容洛皱眉蹲了下来,伸手将那人翻了个身,拍了拍他的脸,见无反应,便用拇指掐他人中。
这下起了作用,那人咳嗽一声,隐约有些醒来,但神智还是不大清晰。
容洛又抬手试了试他额上的温度,一下被烫得收回了手,有些意外:“他发烧了?是伤寒么?”
“啊?”店小二大惊,“那得快给他找大夫才是啊?”
这个时候旁边才有人出声道:“这个时候上哪儿找大夫去,附近的医馆都关门了呀?”
“那怎么办?”小二有些手足无措,“总不能就这样把他晾在这里,我这儿还要做生意呢。”
周围的人皆是沉默。
容洛沉着脸道:“我认识大夫,我带他去。”
店小二立时感激涕零:“太谢谢您了,您真是好人。”
容洛没说话,一俯身将那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这时,旁边忽然响起一个优哉游哉的声音:“小二啊,他与你或是地上躺着的这人都非亲非故,却这样愿意帮你,难道
你就只这一句‘好人’便将他打发了么?”
沉潜然不知何时也从里头走出来了,仿佛是看了好久的热闹,此刻正笑眯眯地抱手站在一旁。
那店小二在一旁听得这话,顿时觉得十分不好意思,便转头问容洛:“路远吗?要不要我去给您叫辆马车来?”
容洛道:“不用,就在这附近,不远。”
店小二“哎哎”地应了两声,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又对容洛道:“若是这客人耍赖,看大夫的银两不愿给您,您到时候
就来找我算吧。”
容洛对他笑了笑:“不用了,你忙你的去吧。”
扶着那个名叫张怀显的人走出酒肆的时候,沉潜然也从后头跟了上来:“你要带他去找慕浮笙吗?”
容洛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算是默认。
沉潜然瞧他扶着那人吃力,一边着手过来帮他扶人,一边叹了口气道:“容洛,你怎么这样正义凌然,上次在世子手下
救那位姑娘的时候也是,二话不说就上去了,只是这样帮别人,难道就不怕再沾来一身腥?”
容洛摇了摇头:“若今天在这儿的人换做是慕浮笙,他一定当场便把人救醒了,断然不会叫别人在一旁看那样久的热闹
。”
沉潜然笑了笑:“他既身为大夫,自然是要救人的。”
容洛摇了摇头:“他和别的大夫不一样。”
沉潜然眯起细长的眼睛:“有何不一样?”
“有些人行医的目的只是为了自己,他的目的却是为了别人,这就是不一样的地方。”
“哦?”
容洛垂下眼睫,似是说给他听,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从前还曾狠狠地责怪过他,说他没有本事,不愿意救我娘…
…其实只是因为那时的我将他看得太重,仿佛觉得他理所当然就该什么事都会做,什么事都能做好,却全然忘了他也不
过是个普通人。”
沉潜然静默良久,忽而扬起嘴角:“慕浮笙果真待你极好。”
容洛怔了怔,没有否认。
沉潜然又轻然笑了一声:“你真是迟钝得可爱。”
容洛瞪大眼睛调头看他。
沉潜然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测:“既是如此能耐的一个人,如果换做是别人,恐怕早就扯着他要以身相许了吧?你难道就
没有对他动心?我看不大可能。”
容洛气极,一时却又莫名地被他说得有些心慌意乱:“你……你又在胡说什么?”
“迟钝些也好,”虽然中间搁着一人,沉潜然还是笑嘻嘻地探头往容洛的脸颊边上凑了过去,“容洛,你可千万不能对
他以身相许,不然我可要伤心了。”
第二十章
将人送到慕宅,沉潜然在门口停下步子,鼓着红肿的腮帮子对容洛道:“既然人已经送到了,那我就先走了。”
容洛转脸看了看他,见他脸颊上的一片青紫,觉得有些过意不去,犹豫了一下道:“不然……你跟我进去,我给你上点
药?”
沉潜然一手捂着脸又坏笑起来:“容洛,你这算是打一巴掌再赏一颗糖么?”
他那一双眉眼,笑起来本有些风流气息,奈何此刻脸上伤口斑斑,倒显得十分滑稽。
见他这模样,容洛一时忍不住“噗”地笑出来,嘴上却还是毫不客气:“谁让你这样讨打,下次再跟我胡乱说话,还要
吃拳头!”
“呀,你笑了……”沉潜然颇感意外,一边啧啧称奇,一边迅速伸手往他脸上摸了一把,嬉皮笑脸地吟道,“南方有佳
人,一笑倾人城。”
容洛勃然大怒,又要挥拳打他,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而低浅的声音:“小洛。”
容洛连忙转过头去,发现慕浮笙正从街角处疾步走来,仿佛是外出刚归的模样,只是一身风尘,不知是去了什么地方。
他一边朝容洛走来,一边似无意地看了沉潜然一眼。
容洛见了慕浮笙,也来不及同说些别的,急急就扶着那张怀显过去:“慕浮笙,你快来看看这人。”
慕浮笙低头看了看倚在容洛肩处那人的脸色,忽将眉心一拢,继而抬手搭上他的脉搏。
“怎么样?”容洛问他。
慕浮笙沉吟了一会儿,神情变得凝重:“先带进去再说。”
容洛见他这表情,便知情况一定不好,忙点了点头,正想扶着那人进去,却被慕浮笙拦住:“你别动他,让我来。”
容洛于是收回了手去。
走进大门时,容洛蓦地想起沉潜然似乎还在外面,回头一看,却发现人早已经不见。
慕浮笙没有将人带到客房,而是着人整理了一处偏僻闲置的房间。
好容易帮他将人安置好,容洛以为慕浮笙还要好好地给人瞧瞧病,正想离开将地方让给他,谁知却被他一把拽住了手顺
势带到了外面。
才一站稳,慕浮笙的手指便滑到容洛腕间的脉搏上。
容洛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他:“你怎么了?”
慕浮笙偏头细细打量他的脸:“小洛,你今天有无哪里不适?”
容洛见他眼中蕴含的满是关怀,不觉心头一动,想了一想,照实对他道:“早晨和伯伯一起贴春联,有段时间觉得脑袋
有些晕乎,其它也没什么。”
慕浮笙思索了一番,随即点头道:“定是血虚,明天给你另开个补血理气的药方,我现在先让人给你烧些热水,你得在
晚膳之前洗个澡换身衣裳。”
容洛仔细看了看他的表情,有些奇怪:“为什么要洗澡?”
慕浮笙顿了顿:“方才我去外面转了一圈,发现有好些人都得了和小月姑娘一样的病,就跟你现在带回来那人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