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一种神识,然后镇压在一塔之下,而且每一次也正好是在他每一世轮回之前。
通往奈何桥的路有十八条,每一条都分别来自不同的十八个地狱。据说,每一个地狱都苦难无边,且每下一层都会比上
一层增苦二十倍不止。
那个人……他会在哪一层呢?
模糊的记忆深处有个相似的影子在他眼前晃过,一身白衣胜雪的男子,扇摇翩翩,无论他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和动作,都
美得让人惊心动魄、移不开眼。
……
……
——「在下姓白,单名一个漓字。家中排行第九,别人都叫我九公子。」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六界之中,唯有人有情,但六界之中,也唯有人的寿命,最为短暂。」
——「千佛型立千佛塔,三生事记三生石,在天共翅,入地连枝,莫道仙凡多少事,天地知,不如与君共此时!」
——「但最可笑的是,这世间万物,哪一样都不过只是上天的玩物罢了。他们不相信六界之中,除了人还有其他生灵,
也会有感情。」
——「如果白狐的先祖遇到的人是你,也许结局就会不一样了……」
——「以身相许如何?」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是那白狐……」
——「我特允许你……叫我九儿。」
……
……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人说过的一字一句,都已深深铭刻在心,就算历经了七世,也无法抹去。
如今,眼前的这个人,面容说不出的憔悴苍白,黯淡了他原本的光彩。比印象中明显又清瘦了许多的身子,罩着一件宽
大的白衣,没有束腰,显得更加颓然,不再风华绝代。
「九……儿……」
******
白漓只觉得这条路真的好长好长,就算用尽了他一生的力气也无法达到尽头。他把自己全部的法力都用在保护腹中的孩
子身上,又要承受地狱的惩罚和失去七尾七识的痛苦,已经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支撑他走下去。但是他知道,只要自己
不停的走,就一定会走到他的面前。
被『锁命扣』扣住的下腹,紧紧锁住了孩子能通向这个世界的唯一出口。白漓刚从榻上试着站起来的时候,孩子下坠的
重量沉沉被卡在腹间,顿时觉得痛楚在瞬间加重了数十倍。白漓大叫着几乎是直挺挺地跪倒在地。
比起当日被群鬼围攻时的痛楚,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想着惠清还在奈何桥等他,白漓拼尽全力,咬牙也要坚持走完
地狱第七层最后的路。
「惠清……惠清……」当看到那抹依旧站在奈何桥边等着自己的熟悉身影,白漓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仿佛都已化作了
那些无足轻重的泡沫,身上顿时又生出几分力气。
七世的苦难没有将他的决心磨灭,反而让它变得更加坚定。也许,他们的结局,真的会不一样……
白漓心中这样想着,脸上却早已笑不出来了。因为这七世不仅让他坚定了决心,也让他失去了『喜怒哀乐欲嗔妄』。
「你……你认错人了。」灰衣青年顿了顿声,别过头避开他想要抚上自己脸的手。
紧紧捏在手中的七朵木槿全数纷纷散落,被路过奈何桥前去投胎的鬼魂们践踏作尘。
曾经纤细修长的双手,姣好如玉。如今斑驳的裂痕,粗糙地划过他的脸,就连自己的心也像是被这些伤痕割得生疼。他
在这里究竟过得怎么样?他没有勇气问,也没有资格问,因为他的爱,已经让他所爱的人受到了伤害,他还怎么能再任
性地抓着他不放呢?
「不会的,即使你的样貌变了,我知道,你就是惠清。」虚弱的声音微微颤抖,却出奇的坚定。
七世的轮回,七世的磨炼,让那个人也变了。不仅仅是样貌,还有心。他已不再是像当初他们初遇时,那个懵懂不知情
的单纯少年,他变得更加成熟稳重,变得更加有担当。深沉内敛的气势下,藏着那份曾经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温柔。无论
这世事再怎么变,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他只知道,那个人就是他的惠清。
听说,他的第七世,是一个将亡之国的太子,他要背负着国家的责任,母后的嫉恨,兄弟的残杀,父皇的无道,子民的
背弃,还有所爱之人的叛离。年仅二十五岁的他,自动请缨上阵杀敌,最后在连胜了第十场的战役中,腹背受敌,战死
沙场。
呵,他从来都是个与世无争的人,却因为爱上了妖,要被罚堕入轮回,受九世轮回之苦,历九世永灾之劫……
难道,爱也有错吗?
这个问题,他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七世,可是却没有谁能够回答他。
半晌,灰衣青年悠悠地叹了口气:「九儿,你这是又何必……我已经不爱你了!」
「你骗我。你要是不爱我了,又怎会记着我们的约定在这里等我。」白漓凄然一笑,憔悴的面容仿佛在顷刻之间生出了
几分光彩,「你曾说过,如果就算是欺骗,那也只是因为他不想伤害自己所爱的人罢了……」
「九儿……原谅我。」惠清强忍着想要抱住他的冲动,硬是逼迫自己狠下心快点离开。
「惠清!!」白漓慌张地扑上去,却只抓得他半片衣角,踉跄跌坐在地上,这也已经足够让惠清看清眼前人的模样了,
「九儿,你的尾巴……」
传说,修炼了九千年才成形的九尾妖狐,每一尾便代表着一千年的道行和『喜怒哀乐情欲嗔妄命』九种神识。
在白漓依旧是人的外貌,却已半现的原型上,两只雪白的狐狸耳朵无力地耷拉下来,身后本该是长着九条同样雪白大尾
巴的地方,仅仅只剩下少得可怜的两条。
「呵呵,我曾请求阎王,你每轮回一世,我便自断一尾,自灭一识,镇压在一塔下,只求减少你所受之苦,所历之事。
」白漓紧紧拽住手中的衣袍,生怕只要自己一松手,他就会离自己而去,「如今,已是第八世,我就只剩下情识和命识
了。」
惠清终是不舍,蹲下身环住白漓不住颤抖的身体。那瘦弱的身子骨头硌手,也许抱起来估计连一个女人的重量,都会觉
得比他重上许多。
「九儿,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白漓反手勾住惠清的双臂,下巴搁到他的肩上,脸贴着脸,耳鬓厮磨:「我本想让你在这九世轮回之后,慢慢忘了我。
可是连我自己都做不到,又怎么能强迫你忘记我,又怎么能独自承受你忘记我……」
「九儿……」我怎么会忘记你呢!如果真要选择忘记,我也就不会去拾那木槿花,还痴痴的藏了七世,等了七世。
「惠清,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也爱你。」
「呵,我等你这一句话,可等了七世,你让我等得好辛苦。」
「惠清……对、对不……嗯呃……啊啊啊啊……」强撑到最后的意志终于用尽,白漓舍不得松开惠清,一只手勾着惠清
,一只手按在剧痛的肚子上,本能的使劲向下挤压。
之前虽离得近,但白漓坐在地上,他们抱在一起,却也未贴近身体。后来他将白漓抱在了怀里,这才发现了他不同寻常
、怪异隆起的大肚子正紧紧顶在自己的腹上:「这、这是……?」
白漓拉过他的手抚在自己的肚子上,微微施力:「……我们的……孩子……呃啊……」
感受到掌下异常剧烈的胎动,惠清觉得那根本就是一个正要破茧而出的巨大蝶蛹。已经被撑得薄薄一层几乎透明的肚皮
,透过白漓汗湿的白衣完全清晰可见。里面一只小小的脚丫狠狠踢在白漓的肚皮上,白漓已被痛得全身蜷起。可见那孩
子的力气之大,已不是这般虚弱的白漓所能承受的了。
白漓开始全身痉挛,手脚都不受控制变形弯曲着,越来越急促的呼吸让白漓不能再说话,连叫喊都成了奢望。
惠清赶紧抱着他站起,却又不知该往何处去。地府里可没有稳婆,他所唯一知道的婆,估计也就只要有何桥上的孟婆而
已。
「九儿,你再坚持一下。」
三天三夜的双倍折磨已让白漓拼尽全力勉强坚持,如今又增了数十倍的折磨还让他再怎么继续坚持。
早已数不清倍数的痛苦折磨,已经完全侵蚀掉白漓仅剩的意识。一双手十指一翻,生生变成两只狐爪,一只深深抠进惠
清身体,另一只眼见就要在白漓硕大的肚腹上落下。
「九儿不要!!!」惠清一声大吼,终见白漓眼里清澈了几分,尖利的爪子只在他自己的腹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便停了下来。
「……惠……惠清……」白漓似乎找回了一点自己的意识,用爪子捂着肚子断断续续地喊痛,「嗯……痛……啊……痛
啊……」
「九儿,我知道你痛。可看到你这样,我的心更痛!」无路可寻的惠清抱着白漓跪到地上,头埋在白漓的肩窝里,「不
要伤害孩子,不要伤害你自己……我不要你死!你听到了吗!你怪我自私也好,怪我无情也好,总之你不可以死……你
若敢死,我会恨你……恨你永生永世。」
「……不……」他们好不容易才从相遇走到相知,再从相知走到相爱。如果诺言是可以随便轻易的许下,那就不算诺言
了。他不要刚刚才告之惠清他对他的爱,就这样又被惠清轻易的打回原型、甚至打下无底的深渊。
「如果不想我恨你,你就不许这样轻易的放弃你自己!」他们之中,任何一个都没有放弃对方的一同走完了这七世,不
管他们还能不能继续一起走下去。只要还没有开始,谁都绝对不可以轻言说放弃。
抱着白漓到处乱跑的惠清让来追他们的铭殊一阵好找,寻着声音才总算找到他们的铭殊,一把抓住惠清的肩就拉着叫他
走。
「快跟我走!」
「你是谁?!」见拉他的人竟是一个陌生的男子,惠清自然会打起十二分的警惕。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铭殊懒得和他解释,指着白漓焦急道,「你再不跟我走,他就要痛死了!」
「……」低头见自己怀中白漓痛苦的闭上眼,艰难地向他微微点了点头,惠清抱着白漓才站了起来。
「好,我跟你走!」
******
没想到轮回七世后,还会再见到自己的师父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惠清只是在见到清渊的一瞬间呆了一下,便又镇定地
抱着白漓跟在铭殊身后进了异度空间的小屋。
把白漓轻轻放到屋里唯一的榻上,惠清半步不离的紧紧握住白漓的手(爪子?= =||||)守在一边。
「快救他!」
清渊度了些许法力给白漓,见他又恢复了些力气,才对惠清说道:「『锁命扣』一旦扣上,无人能解。」
惠清全身一震,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劈得他整个人都蒙了。
他曾随清渊修道,天上地下很多的神器法宝他都是知道的。锁命扣下无生者,妇人生孩子尚且九死一生,若被『锁命扣
』扣上当真是十死无生的命运了。『锁命扣』的威力惠清听是听说过,但这样正真亲眼看到还是第一次,且偏偏还是用
在他所爱之人的身上,这叫他怎么不震惊,怎么不惧怕。
「为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惠清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悠悠开口问道。
「因为孩子出生在即,又断失七尾,神识欲竭,他自知命不长矣,为想最后再见你一面,故此……」话已至此,清渊也
再已说下去。
「……」
他的九儿怎么变得这么傻了?从来都是不肯做那种得不偿失亏本事的九儿,如今却是为了他这个罪孽万般的恶人,舍尽
一切。可是到头来,他不是为了想要和他生生世世的在一起,而是只想把带着他们感情的延续留给他一人罢了。
原来……我们都是如此的自私啊。
「……惠清……对不起。」明知惠清的爱并不比自己少,自己却还硬是把他逼上了如此两难的境地,除了道歉白漓已找
不出任何理由请求他的原谅。
「不会的……你不死的……你是在考验我吗?你是想看看,过了这七世我是不是还一如当初那样爱你?你在害怕,害怕
我会像你故事里所说的那个凡人一样……」
原来他还记着呀!
可是,他能比先祖更坚定的一直爱下去,却不能像先祖那样选择用另一种『自私』的方式爱着那个凡人。
白漓没有告诉惠清,其实白狐的先祖放弃了他们的孩子,只是为了让上天觉得他们也是无情的。也因为只有这样,他们
才能让对方继续好好的活下去。
明明是不同路的两条平行线,即使相依得再近,也始终不会相交。如果爱本没错,那上天又为何要给予他们惩罚?如果
惩罚没错,那上天又可知妖也识得情之一字?
「傻瓜……就算没有这个孩子,我也依旧会为了你舍弃所有……嗯……但是我不想,只留下你一个人孤独的活着……」
拉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腹上,白漓微微起身抱住他,「让他陪着你……就像、就像是我陪在你身边……一样……」
「不!不一样!我恨我自己,也会恨他!我永远都不会像爱你一样爱他!」(废话,他是你儿子,又不是你老婆~汗~
)
「不要……惠……惠呃啊——」
抚在白漓肚子上的手只觉掌下一阵强过一阵的剧烈躁动,正犹如一条凌空翻腾的巨龙要从里面破体而出。透过薄薄一层
的肚皮和衣物,白漓的肚里闪着一团白光,孩子在里面挣扎着向下疯狂撞击。
「嗯……嗯……啊!!」白漓的爪子(手又变回爪子了~?应该~)抠进他自己腿侧的肉里,绷直了身体想要坐起。
惠清赶紧伸手去扶他:「九儿,你要做什么?!」
白漓一爪挥开他,两眼竟已没了焦距,空洞无神。然后白漓像尊傀儡一般从榻上直直坐起,双脚由于肚子过大而不由自
主地向两边大张,混合着鲜血的羊水从他身下汩汩流出。
「九儿……!」
「小心!」
清渊还来不及拉开想要再扑回去的惠清,只见白漓挥起一道带着强大法力的风刃,将在场的三人全数打倒在地。只有还
强撑着意识没有立刻昏迷的惠清,看着白漓半身浴血步步维艰地走下榻来,最后走出门去。
「九儿,你要……去哪儿……」
第7章:梦萦
冰山地狱入口处,一个臃肿的雪白身影蜷着身子,缩在角落里不停颤抖,像是在承受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巨大痛苦。
入口处还算不上太冷,但也不是一般鬼魂能受得了的。冰霜在白漓的身上结了一片,要不是因为他一直抱着自己灼热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