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不可置否地斜了红衣判官一眼,闭上眼不再做声,算是默许了。既然连阎王都不予置理,在场其他的人有怎敢比红
衣判官更加放肆的插手呢。
其实阎王早在心里冷笑,九尾一族犯此劫者早已先出有例,此事本就不是什么秘密,谁又会不知这『认与不认之间的利
害』。呵,看来也就只有这新上任的小小判官,才不懂其中因果罢了吧。
白漓以为那红衣判官会对自己使什么小动作,便小心防着,哪知却听红衣判官轻声快速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留得青
山在,不怕没柴烧。」
白漓一愣,也没再听进红衣判官之后信口开河的『谆谆善诱』。
「……你要是自己认罪了,说不定还能稍稍消减一点刑罚,免受这么多的皮肉之苦。说不定你表现得好,上头还会减轻
你的罪行,让你提早得释……」红衣判官继续摆着一副凌然高傲的模样,义正言辞的的喋喋不休。
见他不动,红衣判官不着痕迹地微微欠身,轻轻握住他的手。白漓本想挣开,却感到一股力量正从两人交握的手中慢慢
传来,渐渐安抚了自己体内躁动的胎息,身体也感觉舒服了很多。
「你就顺着他点儿,不然不会有你好果子吃的。」红衣判官又在他耳边小小声地说道。
白漓感觉那红衣判官像是一直老在护着自己,虽不知他为何要帮自己,但是白漓也有他自己的原则:是他的他绝不推脱
,不是他的他也绝不会认错。
可见说了半天,白漓连一点表示都没有,红衣判官咬着牙更急了,一边继续装模作样,一边用另一只藏于袖子里的手在
白漓掌中快速写到:「快认错。」
在红衣判官觉得自己已是好心当做驴肝肺了的时候,白漓一撩衣摆,决然跪下,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九尾恳求阎王
,他每轮回一世,我愿自断一尾,自灭一识,压于石塔之下,只求减少他所受之苦,所历之事,万劫不复,再所不辞!
」
「你……!」红衣判官急得把手中的文书拽得死紧。
「我允你。」阎王不动声色,眼中神色再变,「但是,你必须在他每一世轮回之前先走到奈何桥,才能进入下一层地狱
,否则你所『自愿』捐出的九尾和九识都无法消减他的罪孽。」
阎王特别加重语气的向他强调了『自愿』二字, 白漓心中一震,却是松了一口气:「九尾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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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虽然自愿捐出自己的九尾和九识,但上天对于他的惩罚依旧不会改变。他必须在惠清进入下一次轮回之前,靠自己的
力量走到地狱的下一层去。否则,他捐出的九尾和九识,是绝对不可能消减惠清在人世所受的苦难。
这是他『自愿』的,谁也帮不了他,谁也救不了他。一切的后果他都要独自承担,怨不得天,也怨不得地,更怨不得旁
人。
可是孩子一天天的长大,也在一天天的蚕食他的力量。他的身体更是一日不如一日。因他的法力庇护,孩子很健康。因
此日渐膨大的肚子,愈发衬显得他的身子清瘦得几乎快脱去的人形,也因此他要在冰山地狱里行走,更是难上加难。
没有多余的法力抵御冰山的寒冷,他只觉自己每踏一步,地下的阴寒之气都会从双脚透骨而出,像是刀子狠狠地在骨缝
里刨刮,又像钢针刺入脚底,锥心的痛。
「每一层地狱的尽头都是通往奈何桥的,你只要一直沿着这面冰墙走,就能走到地狱的下一层。」这是在把他送回冰山
地狱时,红衣判官悄悄在他耳边说的话。
白漓默念在心,一路所经过的地方都有不少被冻成冰雕的鬼魂,如果不想变成和他们一样,他就必须要坚持继续走下去
。
每一次,白漓都会依约比惠清的转世先走到奈何桥,然后他会在桥边写下一个『忘』字,旁边就放着一朵盛开得极艳的
纯白木槿。
但是每一次,惠清的转世来到这里的时候,他都只会将那个『忘』字抹得干净,然后拾起木槿,不去接那孟婆汤就大踏
步走过奈何桥投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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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山地狱,霜天万里,千古不化,饶是体质本属阴寒的鬼都受不了,又何况是还未脱化肉身的白漓。拼着一念,他仅仅
只用一个月的时间就走到地狱的下一层。一个凡人死后变成的鬼尚且需要走上一年,方可到达尽头进入下一层。当然也
有一些鬼力高强的鬼,他们可以运用自身修来的鬼力抵御冰山的寒气在地狱行走,但最快也要走上半年。
谁也不知道,白漓是靠着怎样坚定得可怕的意志支撑着走下来的,更何况他还带着一个怀有孩子的大肚子。就算不吃不
喝,也不可能在一个月之内走到地狱的尽头。很多鬼都以为是阎王偷偷给他开了『小灶』,于是一些怀着不满的戾气的
鬼,会常常跑来找白漓的麻烦。
白漓任由他们打骂欺负,也不还手。众鬼只道他是本性怯弱、甚是好欺,便更加变本加厉的欺压他。可又谁晓得,白漓
那只是因为他自己已经根本没有还手的力气了。
默默承受着一次又一次地羞辱,白漓每每想到只要自己在地狱坚持着多承一份罪,就能让惠清在人世少受一份苦。即使
不能相见,再苦也是甜。
自从上次被阎王召见之后,总有一只没有舌头的哑鬼经常会不定时的给他送吃的东西过来。白漓有很多问题想问他,可
是那只哑鬼没有舌头,对于白漓的问题,他只能比手画脚的比上老半天,嘴里只会发出『唔唔唔唔』的声音,白漓又看
不懂他比划的意思,之后也就不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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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往常,哑鬼送来了食物。白漓淡淡地吃了几口便道吃不下了,哑鬼比划手脚让他吃,白漓摇摇头说:「我真的吃不
下了,你还是先回去吧!我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呆太久,不然就会变成和他们一样了。」
哑鬼顺着白漓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冰河上立着一尊一尊晶莹剔透的鬼魂冰雕,被吓得忍不住一连打了好几个寒战。
可是当哑鬼看到自己手上几乎没怎么减少的食物,脸上有些为难了。
白漓见他不动,便又说道:「不如这样,你把东西留下,我带着走就好了。」
也不知哑鬼有没有听明白,本还想说声谢谢,就见那哑鬼放下东西转身就跑得无影无踪。
白漓本就没想要带着这些东西继续走,可是也不知道那哑鬼什么时候又会再来,想想还是决定拿几样带走好了。
刚蹲下想拿起那只被他只啃了半个的馒头时,一只枯槁的鬼爪猛地从地下伸出来,用长长的黑色指甲在白漓白皙的手背
上留下五道深深的爪印。
「啊……」白漓痛呼一声,立刻缩回手。
「啊呜,有东西吃啊……哈哈哈哈……」一只只鬼从四周慢慢向白漓这边汇拢。
「嘿嘿,我来这里都已经三千年了,怎么一直都不知道,这里的伙食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得这般丰盛了呀!」一只自称
在这里呆了三千年的老鬼『桀桀』怪笑着,从众鬼之中慢慢飘出来。
「哼!这就算得上丰盛了么?真是没见识……」另一只体型膘肥的鬼鼻子朝天,目中无人。
白漓捂着受伤的手退到一边,本想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就先开溜算了。可是他的样貌实在太惹眼,且不说他本是狐妖之
身,样貌奇美,又天生天养,气质纯净;现兼之他又怀有身孕,胎儿已经六个月大,想藏也藏不住。如此『非同一般』
的存在,又怎能让众鬼们轻易忽视掉他呢。
「想跑?嘿嘿嘿嘿嘿……」一只尖嘴猴腮的鬼魂半途冒出将他拦住,「小美人,要不是看在你大着个肚子的份上,我早
就把你给吃干抹净了。」
一只鬼爪绕过白漓纤细的脖子,湿漉漉的舌头舔了一口白漓细嫩的脸蛋:「小狐狸,你就死了这条心吧!那个凡人有什
么好的,值得你为他舍去九千年的道行和性命么?」
「杀掉这个孩子,跟我们一起留在地狱吧……咯咯咯咯咯咯……」迎面又来了一只完全面瘫的鬼,身体四肢像是缺少润
滑油,他做每一个动作骨头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偏偏还恬不知耻的涎着满脸口水向白漓渐渐逼近。
「呃啊……」不知又是从哪里伸来许许多多的鬼手,将白漓膨隆的肚子圈圈缠住,越收越紧,勒得白漓痛吟出声,「放
、放……啊……」
白漓拼命想挣扎,却生不出半丝多余的力气。被那像树藤缠绕的鬼手卷到半空中的白漓,伸手死命去拉扯不断缠上自己
肚子的爪子。
「好、好痛……不要……不……不可以……呃……放开……啊……放开……」白漓刚扯下一条鬼手,又会有两条鬼手缠
上,如此成倍的鬼手几乎要将白漓全身掩埋。
腹中如一团炙热的烈火正在疯狂燃烧,缠绕得越来越扎实的鬼手又从外向里挤压。一个力量想要冲破束缚向外爆发,一
个力量想要扼杀生命往里收紧。两股力量相互对抗着,谁也不肯向谁屈服,白漓被生生痛得面色惨白,汗如雨下。只能
大口呼吸,已经痛得什么都叫不出来的白漓,在来到地狱后,眼中第一次染上了绝望。
他不是怕死,只是如果他和惠清唯一的孩子死后,他会生不如死。他不要那样的事情发生,因为他已经没有机会、也没
有时间再陪惠清走完这九世轮回了。就这一次的相爱,他已经把所有的赌注都赌上了,甚至包括自己的性命。
痛苦和绝望,仍在继续折磨着他的身体,消磨他的意志。白漓已经没有力气再挣扎,双手从腹上滑落,缓缓垂下。
一朵小小纯白的花儿从他袖里滑出,花瓣被蹂躏散了,片片飞散着缓缓坠落下来。
那是,他要留给惠清的木槿花。
木槿本是阳间之物,地狱里是根本见不到的。相传,木槿花是天上的某位仙子因犯了天规,被罚贬落人间幻化而成的。
那个被贬落凡间的仙子用自己执着坚定的意志打动了上天,而当上天要召回那个仙子的时候,仙子却说要永远留在凡间
,永世不回天庭。上天为此大怒,便将那仙子永远锁在木槿之中,不见天日。
木槿在人世数度辗转,花满人间。渐渐的,每一朵木槿都带有它自己的仙气,都是一位美丽的仙子。
当集仙气和阳气于一身的木槿坠落在黑压压一片的鬼手上,缠住白漓的鬼手纷纷被灼伤,众鬼们惨叫着收回他们的爪子
,跑的跑,逃的逃。一时之间,冰河地狱猛鬼群号,外面的鬼差听到声音,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反正这些鬼呆久了
也是无聊,没事尽想着千奇百怪的方法逃跑,守在地狱外的鬼差们早就见怪不怪了,干脆以不变应万变,随他们爱怎么
闹就怎么闹去。
「啊……」忽然失了支持的白漓从半空中摔下来,顿时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移了位,最难受的莫过于那还在不断翻
搅的大肚子。
白漓不敢再在同一处地方待下去,扶着冰墙撑身站起,继续向前走。只是方才的那一场争斗,消耗了他太多力量,又没
吃什么东西的白漓根本走不了多远,就停了下来。
腹中阵阵抽痛让白漓无力地站在原地待了很久,撑着冰墙的手像被枝藤一般迅速生长的寒冰含住紧紧镶了进去。等白漓
好不容易把手从冰墙上拔出来,却发现自己的脚也已经被冻在了冰河里面。
可是身形臃肿的白漓移不开脚,要蹲下身更是艰难。他想用法力里解开寒冰的束缚,但当他刚把护着孩子的法力抽出时
,肚子里就犹如一条正在翻江倒海的龙,扑腾在他腹中乱搅乱撞,痛得白漓冷汗频频滚落,一下就湿透了身上的白衣。
捧着肚子紧咬下唇,不知这样的煎熬持续了多久,白漓恍惚看到一条红影跃入眼帘,身子一轻,却是被人抱了起来。
第5章:痴念
白漓只觉眼前摇摇晃晃的出现了一个红影,待他仔细一看,抱着他跳出冰山地狱的竟是那阎王殿上,手执书卷,斯斯文
文的红衣判官。
「哎呀!」方踏出冰山地狱没走多远,『嘭』地一下白气轻爆,抱着白漓的红衣判官变成了一个红衣少年。由于体型的
差异,少年抱不动白漓了,两人跌在一起摔了一跤,所幸少年紧紧护着白漓,才使得他没有受伤。
红衣少年从地上爬起,立刻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见他面色如常,红衣少年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哎呀,这下糟糕了,现出原形了。」红衣少年为难地紧皱眉头,灰溜溜地摸摸鼻子道。
「你是……狸妖?」白漓看清了少年的脸惊讶道。
那红衣少年顶着一张娃娃脸,头上两只毛茸茸的小耳朵一动一动,煞是可爱。身后一条褐色的大尾巴还一晃一晃地摇着
,跟那所谓的红衣判官有着天壤之别。这不正是当年,撞上他们的那只小狸妖么。
「被你发现啦!真是糗大了……」狸妖少年撅着嘴扯扯自己身上的红衣,忽然又想起,「对了,你能自己站起来么?我
带你去个地方。」
白漓点点头,靠在狸妖少年身上,被他半扶半抱着慢慢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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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快出来救命啊!!」
跟着狸妖少年走进一个,据说是从异度空间里分割出来的幽静之所,才刚踏进院子狸妖少年就大呼小叫起来。
过了一会儿,屋里传出一阵乒乒乓乓的乱响,就见一人顶着一身狼狈而又可笑的装束撞开门,鼻青脸肿地冲了出来。
「来了来了!」一个头顶锅盖、身披麻袋、腰围海带的『山羊老伯』嘴里还嚼着几根半熟的青菜,匆匆忙忙跑过来。
狸妖少年和『山羊老伯』两人一照面皆大叫一声。
「你是谁?!」
闹乱半天,原来那『山羊老伯』竟是惠清的师父,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逍遥散仙,清渊道长。
而清渊是没见过狸妖少年的本来面貌,于是在两人用眼神对峙了三秒之后,清渊便『草率』的认定了狸妖少年就是那红
衣判官。主要是因为清渊的一句「我说你是,你就是!」,让狸妖少年恨不得扑上去咬一口那个自以为是的老道士。
最后还是选择眼不见为净,将白漓安置在一张软榻上后,狸妖少年又抖开一张薄被给他盖上。
整理好自己一身狼狈装容后的清渊,坐在榻旁,悠闲地捏着一把山羊胡,给白漓诊脉。
「孩子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你自己身体亏损过大,是以承受不了孩子对你身体力量更大的需求。这可不是随便塞几贴
药、喂几顿饭就能补得回来的。地狱不比人间呐……」清渊言下之意,就是要白漓自己保重好自己,地狱不比人间,一
切都没有那么方便,而且出了事也更不会好办。
清渊不知一直压着白漓的哪一处穴位,才让他没有反胃并且把桌上的食物全部吃完。
见他也没太大问题了,清渊便挥袖要走:「好了,这里也没我什么事了。我下次再来看你们……」
「你的『下次』到底是什么时候啊?!」狸妖少年冲着清渊飘远的身影大吼。
「总之,我还会再来的……」清渊的声音已经越飘越远。
「路痴老头,你可千万别因为找不到路又让我去领你!!」
白漓只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哇呀!这里怎么有座大火山……哇呀呀呀呀呀!!!烫烫烫烫烫烫……我是路过的!!!
」
看来那老道士是跑到火山地狱去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