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郁点点头,许清远才走出去。
房门轻轻地关上。微小的声音让沈郁回过神来。
温柔是一种太容易让人沦陷的东西。
洛城这边也有合作的项目,很快就给清远安排了任务,是他熟悉的领域。这几天新的项目开工,工作也就多了起来。清远常常在工地待很久,后来午饭时间也不回去了。
沈郁只是提醒他注意安全,佳音则很不乐意,闹了阵小脾气。她喜欢许叔叔,又温柔又好看,还能陪他一起玩。爸爸总是太忙了。
清远知道为了照顾佳音,沈郁已经推了很多工作,也没有做班主任,但是作为高考的重头,学校对英文很重视,他的工作量仍旧很大。有经验也有精力,还要带毕业班。他实在很辛苦。
当时想对佳音解释,被沈郁用眼神制止了,男人蹲下来安抚女儿说,周末的时候一定会腾出时间。面对着要哭鼻子的女儿,沈郁的笑容真挚温柔,让清远沉迷。
连眼角增添的几丝纹路,都喜欢的不得了。
沈郁总是这样温柔地笑着面对他们,从来不说辛苦。
让人心疼,又更加喜欢。
清远心想自己真的没有办法逃离了。
工作刚展开不久,杨灿带着未婚妻来工地看他。杨灿说真的只是为了“看看”。
小璃抱着杨灿的手臂,靠在他肩上,摆出夸张的得意表情对许清远说:“他们都说要是看到你们俩站在一起,我肯定吃醋。我一直很有危机意识呢。杨小灿是我的啦。”
清远淡淡笑着,真心为他们祝福。
之后杨灿特意找了单独相处的时间,拥抱他说彼此都一定会幸福。
清远点头,说是。
第20章
沈郁工作忙的时候,就会托清远去接佳音放学。回来路上要过好几条马路,他不放心。清远把佳音送回去,做好饭再回工地看看。清远把佳音当作自己的女儿,不单是因为她确实可爱,更是因为他知道,佳音在这几年里已经成为了沈郁生活的重心,重要到绝对不可以失去。想要站在老师身边,想要像恋人一样陪伴他,便想和他一同承担所有事情。
清远站在学校门口,目光在陆陆续续出来的学生中搜寻小姑娘粉红色的裙子和发黄的羊角辫。因为母亲的缘故,佳音自幼就瘦瘦小小的,头发也没有其他女孩子的那样黑。沈郁对此感到愧疚,对她的头发很上心,常常仔仔细细的给她扎各种各样的发型。清远见到时,小姑娘的头发已经相当整齐漂亮了。
佳音背着书包,跟朋友一起走出来,马尾一甩一甩的。清远正想叫他,就看见一对老夫妻朝佳音迎了过去。佳音先是吃惊,立刻就扑到老人怀里,甜甜地笑着。
想是佳音的爷爷奶奶,清远正犹豫着是否应当上前打招呼,小姑娘就遥遥看见了他,拉着老人就过来了。
“许叔叔!你也来接我吗?这是我爷爷奶奶。”
清远点头,对两位老人说:“您好,我是老师的学生。他现有点忙,我来接佳音回去。”
老先生看见他,点了点头,问佳音:“他常常来接你?”
“是啊,爸爸有时候太忙了。许叔叔就送我回家,还做饭吃。”
倒是老太太打量了他好半晌,问:“你是当年住在小郁那里的孩子吧?”
装作没有看到老先生严峻的表情,清远恭恭敬敬地点头回答:“是的,那些年承蒙老师照顾了。一直没有来得及对老师和您二老表示感谢,非常……”
“我们回去吧。”沈郁的父亲开口说,“你不用多说了。回去告诉沈郁,今天我们把孙女接回去玩儿了。”
清远讶然,只得掩了表情笑着说好。
吃饭时,清远跟沈郁说了这件事,没有提到老爷子的态度,只是问会不会让老人家介意。沈郁没有特别的神情,慢慢嚼着菜,嗯了一声,然后说:“没关系的,老人家想孩子的时候,就会接回去看看。我们结婚后,就把我父母接到洛城住了,害怕没时间照应,和晓梦父母安排在一起。四个人都很喜欢佳音,经常这样。”
清远看着他淡淡的神情,有些难过。他知道沈郁心里一定有些不好受。但是到底,他还是不肯告诉他。他想要的,是被老师当作恋人来看待,可以依靠着来寻求安慰。
清远默默地告诉自己不能急,要耐心等待,要知足。
晚上沈郁又因为胃疼起来了一次。清远抱着他喂他吃药,什么也没有问。
第二天是周六。清远还要去工地忙,沈郁坐在书房里批改试卷,改了一半,因为无法集中精力而不得不放弃。他倒了水坐在客厅里,打开电视看电视剧,家长里短的纠结剧情让人头疼。
开门看到父亲冷着脸站在外头,沈郁只是将他迎进来,打算沏茶时被老人家止住了。“我不喝茶,只是找你说几句话。”
沈郁说是,乖乖坐在一旁,竟忘了关电视。
老爷子正襟危坐,环视了一圈屋子,目光最后定格在低着头的儿子身上。停了一会儿,他开口说:“沈郁,我来是跟你说,我和你妈,还有亲家商量了一下,打算把佳音接到我们那里去住。”
尽管早有准备,沈郁还是感觉胸口一阵发闷,又下意识的感到胃疼。
“沈郁,爸不知道当年那么做,你很不恨我。但我是为你好。你看后来你什么下场?那小子结婚了吧?孩子都比佳音大!”说到这里,沈道远停下来顺口气,看到儿子按着胃部的手,叹了口气,接着说,“胃疼了?快去喝点水。爸都是为你好,你妈让我过来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别让你太难堪。还好那小子不在。就咱爷俩,我推心置腹地跟你说。”
沈郁捧着开水,点点头。
“你打小就乖,听话,除了这事儿,没一件让爸不满意的。那时候我跟战友们炫耀,说我儿子最好,好大学好工作,人品还好,他们哪个不是羡慕,还有人说结个亲家。谁知道你后来越学越不像样,染了那种毛病,我就不知道那小子哪里好了,迷得你敢真的跟家里断绝往来。你妈那一阵子哭得,你是没看见。要不是她拦着我,我真想把你揪回来,打断腿也得把这给戒了。”
鼻子发酸,沈郁攥紧了手,水杯上显出几个指印。
“后来你结婚,我们都真心为你高兴。晓梦也算是我看大的孩子,让人打心眼儿里喜欢。可惜就是命短。亲家还觉得对不住我们,你不想我有多高兴。就是娶个病怏怏的老婆,只要能把你那毛病改过来就好。”
客厅里的全家福还高高挂着,照片里的晓梦坚强地笑着。沈郁想起来她去世之前,拉着他的手说,将佳音托付给他。
沈道远也抬头看着那张照片,末了,放松了依着绷紧的身体,依靠着沙发背,显出符合他年纪的疲态来,他缓缓地说:“这两年,我也心疼你,也不想再逼你了。昨天看见那个年轻人,我就知道不对。佳音说他住在你家。我老了,累了,管不住你了。你爱怎样都好,毕竟这些年一个人也不好过。”
沈郁忍着眼泪。胃里抽得厉害。
“但是我不能让佳音自小就生活在这种环境里。她还小。”
接下来老爷子说了什么话,他都没怎么听进去。只是一味的喝着热水,想要缓解胃里的不适。
后来送走父亲,拖着虚浮的步子走回来,沈郁躺在沙发上,想要睡过去,听到电视机还在响。
里头上演着家长里短鸡飞狗跳,一家人最后搞得分崩离析。
电视剧和生活,哪个是真实的呢。
项目将要竣工,清远在工地里盯得很紧,害怕出差错。忙得焦头烂额,回到家已近凌晨。翌日放假,终于可以好好休息。
去洗澡经过沈郁卧室的时候,想他应该已经睡了,还是忍不住推开房门想看看他。
沈郁躺在床上,蜷着身子,紧紧闭着眼睛。
清远摸他的脸,粘粘的,都是汗。清远慌忙把他叫醒,扶他坐起来。“老师,老师?胃疼吗?怎么了?”
沈郁迷迷糊糊醒过来,摇头说:“没事了,不疼了。怎么睡着了……都是汗,我去洗个澡”他摸索着要下来,被清远从背后抱住了。
把脸埋在他背上,清远不安的声音带着哭腔:“老师,你不要这样。你是不是很难过?告诉我好不好,我来担着,我全都替你担着。不要这样。”
胃已经不疼了。箍在身上的手臂那么紧。支撑着他。
他从小就被教育要懂事、听话、负责任、担当,他好像已经习惯了一个人面对。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他以为可以共同承担的人,那个人还是选择了离开。
爱是不牢靠的,责任才可以把人锁住。
沈郁的迷迷糊糊地想,他还有很大很大的责任要承担。
他一直努力去承担。双方的老人、学生、女儿,他背负着很多期待与责任,一个人一路奔忙,心甘情愿。
许清远说,他要替他担着。
沈郁笑了,握上他的手,轻轻说:“清远,你也是老师的责任。你还有很广阔很美好的一生……”
剩下的话被断在缠绵激动的亲吻里。
“我不要一生,我从来不想要那样的一生。”
清远小心地给沈郁洗澡,不停问他是否还难受。
沈郁已经彻底清醒了,因为他的触摸而感到羞赧。
“老师,请你相信我。”许清远捧着他的脸,深深凝视着他,“我们一起承担好不好?”
沈郁看着他,黑色的眼睛那么亮,那么深情。满满的都是他。这双眼睛追寻了他十年,从来都只有他。
当年那个孩子,已经成长为完全不同的样子了。坚韧,执着,刻骨的温柔。他还记得有一段时间他们闹得很僵,他不知道怎样面对那孩子的执着。但是他又忍不住去看他。
他们是那么像。
沈郁看着他,好像看到了自己。
接下来的一切,他都很清醒。
躺在床上,他闭着眼睛,眉头微微皱起,抱着清远的脖子,低声呢喃:“清远,清远。”这让人安心。
“我在,老师。”清远伏在他身上,修长的手指贴着脊背,轻柔舒服得让人沉迷。
细碎的吻落下来,沈郁不由自主地随着他起伏着身体。他想起来小时候喜欢坐过的秋千,在空中摇摆,身边有清凉的风呼呼吹过。
沈郁紧紧抱着许清远赤裸的背,把他按近自己,想要再近一点,近到心里去。
“老师,”清远抬起头,一手抚着他泛红的脸,唇贴在他耳边说,“我在这里,您不要动,交给我。”
沈郁失神地抬起眼皮,视线里模糊的轮廓相当熟悉,手指顺着它勾勒下来,停在嘴边。依旧是少年时的柔和,连表情都一如既往。那时候从未觉得他是如此英俊而深情。
两人在一起时,沈郁从来都很被动,眼下出乎意料的热情让清远心跳如雷,似乎回到了十七岁的日子里,只是看着他,心跳声就成了世界唯一的轰鸣。
沈郁模糊地嗯了一声,抬腿缠上他的腰,放任理智沉下去。
第21章
沈郁并没有告诉清远关于佳音的事情。他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清远穿着围裙忙碌的背影,为自己的犹豫感到羞愧。佳音是第一位的,他一直这样想的,眼下却开始权衡怎样可以不去伤害清远。父母的做法是对的。
犹豫本身就已经是错误。
清远把菜端出来摆好,等沈郁坐下,突然开口问:“老师,佳音什么时候回来?”
“也需要多住一阵子吧,老人很想念她。”
清远静静看着他,说:“是吗?不是说周末带她出去玩吗,我想小丫头一定还记挂着。要不要把她接回来?”
沈郁摇头,笑笑说:“没有关系。每次去爷爷奶奶那边,她都很开心。”
像是没有前一晚的亲密,这样的笑容实在太疏离了。清远知道,即使身体已经到了最亲近的地步,心还是处在两岸。
“老师,您可不可以,”他抿着嘴,毫不掩饰心里的难过,“信赖我,依靠我?我想和您一起面对,不管是现在的这些,还是将来,难道您打算一直隐瞒下去?”
“怎么会,又不可能一直……”脱口而出的话是最真实的想法,因为知道接下来太伤人,沈郁停住了。
“不可能一直在一起吗?”许清远边给他夹菜,边说,“老师,我对您的态度,从来都是想要持续一生的。”
“清远。”他不想听。
“老师,从过去到现在,我计划的未来里,都一定有着您。不要总是觉得这只是心血来潮。我想要给您承诺,因为——”
“停下来。”回望许清远的目光里淡然无波,沈郁慢慢地说,“清远,我已经三十五岁了。还要照顾我和我妻子的双亲。即使之前的债务已经还得差不多了,我也是个除了责任便一无所有的人。”
“没关系的,怎样都……”
“你家里呢?清远,你家里知道这些事吗?”依旧温和的声音,却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沈郁终究还是个老师。看到清远愈发悲伤的表情,他说不上来是怎样的情绪。将手放在他手背上,沈郁说:“没有告诉他们吧?你打算一直瞒下去吗?如果是这样的想法,老师不会允许的。”
他尚记得身为人师的责任。这身份时刻提醒着他,不可以沉迷,不可以不顾一切。他一直很冷静,知道倘若没有得到家里的祝福,单凭爱无法走下去。说到底,也许只是因为不敢相信,不敢承诺。
清远皱着眉沉思,年轻脸庞上犹豫难堪的神色和年少时的模样重叠。与生俱来的优柔令他刻意回避了不愿面对的问题。眼下沈郁一点出来,他才不得不去想,越想越感到心凉,感到惧怕。
“清远,成年人要从最高效的结果来想问题。不管是你还是我,都不能只凭借爱就肆意妄为。我们身上都有太多的责任了。”
清远直直凝视着沈郁,惧怕变成绳索紧紧束缚着他。
他想承认,老师说的没错,但是——
沈郁低下头避开他的眼神,继续吃饭。菜已经凉了。
清远拦住他的筷子,起身说:“我去热热,不然会胃疼。”
“谢谢。”沈郁把筷子乖乖放下,没再说别的话。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老师低下头时露出的一节脖颈,相当纤瘦。亲吻它的触感还留在唇边。清远慌忙端过菜进了厨房。
他站在微波炉边想着老师的话,以及那时候他躲闪的神色。
是所谓的责任重要,还是不顾一切的爱重要?
我们活着,更是活在责任里,要为人子为人父,要做合格的社会人,要遵循这个世界的价值规范,要拼命努力,去满足世界的期待。
但是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我们是这么渺小,世界给的期待,真的有那么大吗。倒不如说那些期待被自己无限地放大,最后变成一张网,变成一座山,变成一条拴在颈上的锁链。
清远转头,看到老师坐在餐桌边的身影,孤孤单单的。
被父母以爱之名期待着,便要过沈郁这样的人生。清远为他感到心疼。把热好的菜重新端出去。他低头时看到老师交握放在膝上的手指。
很多时候他们觉得彼此相像。
清远坐下来,说:“老师,我知道了。之前那么任性,让您困扰了。”
沈郁摇头,说没有。
之后几天,清远的工作好像还是很忙,早出晚归,彼此常常碰不上面。沈郁耐心等着他来告别。
他居然觉得,没有办法再说告别了。
因为来过学校好几次,佳音的班主任已经认识了清远,没有多想就让他以“家里有事要提前回去”的理由接走了孩子。
看到好几天不见的叔叔,佳音很开心,扑到他怀里说着好想你,又问为什么沈郁一直不来接她,她在爷爷奶奶那里总是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