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室一厅日记簿 上——霄霖

外边先安静了一会，然后响起惊天动地的捶门声和卫明耀的怒吼，其间夹杂了几句不堪入耳的脏话，他骂骂咧咧半天，又开始神经病似地道歉，祈求宁简开门。

宁简默默地躺倒床上，用被子蒙住头，闷声道：“疯子。”

ACT：21

星期天一大早方义同就爬起来窸窸窣窣地帮弟弟做早餐。他炖了锅皮蛋瘦肉粥，往保温罐里装了点，余下的则是黎亚君和三儿的份。

他临走前向屋里看了一眼，忍了忍，终究没忍住，深深叹了口气。

昨天那件事他没敢告诉三儿，一是对方好心借装备给弟弟，弄丢了实在过意不去；二则因为他了解李建忠这个人仗义豪爽，就算知道实情，大抵也只会笑一笑说不用在意。

可是，自己又怎么能利用对方的好心来换取一丝心安理得？方义同的世界观很坚定，做错了事就要尽力弥补，虽然这件事责任不在自己身上，但叫弟弟拿出七八百块来赔给李建忠，他也是不忍心的。

……罢了，只当二毛不懂事，吃一堑长一智，这次遭了教训，以后他说不定就能远离网游。

将近八点的时候方义同到达医院，一路上楼进病房，看到浑身是伤的弟弟还在睡梦中。兴许是疼的厉害，方义志偶尔会哼哼那么几声，做哥哥的听在耳中，着实揪心得紧。

方义同把保温罐搁在旁边，正寻思着要不要出去买点水果的时候，弟弟悠悠醒转了。

方老二看见哥哥也不打个招呼，他抬起手想搓眼睛时扯到了伤口，顿时痛得嘶了一声。方义同赶忙道：“别动，好好躺着。”

帮弟弟擦了脸，再扶起他喂了一碗粥，最后叫护士来换药，零零总总的忙活完，医生一句“住院费医药费补交一下”就把悲催的方大哥打进地狱。

不知是医院太黑还是大城市物价太高，那药倒没抹多少，尽缠了绷带了，价钱真叫一个惊心动魄。方义同探病前也想过住院要花不少钱，于是带了所有积蓄才上路。但他此刻才发现，那点积蓄还不够弟弟在病房里打个盹儿。

方义同茫然地站在医院走廊中，身后有人似埋怨又似嘲笑的絮叨：“没钱看什么病。”

他好说歹说院方才答应宽限几天，看看时间已经不早，学校食堂那边该开工了，方义同便让弟弟给舍友打个电话过来帮忙照看一下，接着赶忙搭车回B大。

婶婶瞧见侄子远远走来，一时间竟没认出这是谁家孩子——才半天不见，怎就憔悴成恁个模样？

“小同，怎么精神这么差？得是生病了？”

方义同摆手道：“没，我挺好的，就是二毛他……跟人打架，受了伤，现在在医院里躺着。”

“哎哟你那个弟弟啊，从来不惹事的孩子，怎么会跟人打架？伤的重吗？”婶婶一向和乖巧温和的方义同比较亲近，而方义志仗着自己是大学生，便不太将这些个亲戚放在眼里。但即便来往得少一些，到底还是有层亲戚关系的，此刻听到侄子受伤，婶婶也不由紧张了一把。

方义同正憋了一肚子悲愤没处发泄，此刻亲人问到弟弟的情况，他抽抽鼻子，忍不住地红了眼眶。

男孩子哭是很丢份儿的事，方义同不会允许自己掉眼泪，他连忙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伤的不重，就是要花很多钱。”

婶婶听他说完，也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中。过了一阵，她走进后间取出个布包放进方义同手里：“这里有一千来块，你先去交了，防着医院断了你弟弟的药。”

方义同睁大眼睛，仿佛被烙铁烫到似地缩手。婶婶登时脸色一肃：“拿着，这是我给我侄子的，你拒什么拒？”

“婶婶，小弟也到念书的年纪了，这……”

“我儿子念书的钱我留着呢，你别操心，咱们家出个大学生不容易，你爹可就指望你弟弟出人头地了……”

这句话不知触到方义同哪根神经，他僵了一下，不再推让，道过谢后把钱仔仔细细地装好。

一千块对他来说不是小数目，但弟弟的住院费加上李建忠损失的装备钱，就远远不止这么点了。

结束食堂的工作后方义同忧心忡忡地往回走，路过超市时照常打算进去买菜，结果他发现今天超市门口人反常的多，几乎堵住了出入口！

“——接下来出场的是17号选手，她的参赛曲目是，BOBO的《假如》……”

主持人嘹亮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从人群中心传出，接着一个温柔的女声道：“大家好，我是来自XX学院的XXX，下面为大家带来一首《假如》，希望大家支持我……”

悠扬的歌声响了起来，女生在临时搭建的小舞台上陶醉地唱着，众人不时鼓掌叫好。

方义同在人群外围站了一会儿，从嘈杂的谈话声中得知这是超市为了提高知名度、拉拢人气而举办的小型歌手比赛，参赛者不限年龄性别，决赛冠军将获得五千元现金奖。

五千元……

那一瞬间他什么都听不到了，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有了这些钱，弟弟的住院费和三儿的装备钱就有着落了！只是唱唱歌，就有可能解决这么多事情！

方义同挤到舞台左侧找到活动负责人，开口便问：“对不起，请问这个唱歌比赛现在还能报名吗？”

负责人看了他一眼，道：“今天的名额已经满了，明天还有两个名额，你要报名？”

方义同连连点头，两手微颤着接过对方递过来的表格，仔细填好交还回去。

问：“你将来想做什么？”

答：“糕点师。”

“喔~亲爱的这真棒，我们将有美味的点心了不是吗？”Aaron的老妈是一位单纯快乐的女性，她对孩子前途所持态度是“他想干嘛就干嘛”，这一点倒是和任子璇不谋而合。

“Aaron，”也许是出于典型的中国父母的观念，DR.陈有点忧心忡忡，“为什么不考虑营养师？那也是个有趣职业。”

才十四岁的小男孩哪里会想到那些，Aaron取出烤箱里的蛋挞给任子璇和萧晓一人分一个，满不在意道：“营养师？听起来很酷。”

陈医生家附近有一条古老小街，那里什么都有，从酒吧到杂货铺，从书屋到游乐厅，某个隐秘的角落里甚至可能出现一家和魔法、奇幻有关的小店。

萧晓跟着Aaron走进这间名叫“亨利的密室”的店铺后，着实稀罕了一把。

只见满眼稀奇古怪的杂物摆在木制货架上，各种奇形怪状的玩意儿他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Aaron熟门熟路地凑到老板娘面前语速飞快地说了句什么，萧晓没听清，那老板娘闻言便笑着取出一个精巧的魔幻风格的盒子递给他。

“萧，你看这个！”Aaron神秘兮兮地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把袖珍魔剑，剑上镶着的石头居然还会一闪一闪地发光。

——好玩是好玩，但萧晓作为一个早熟孩子，对这些玩意儿实在提不起兴趣，但他又不好扫了对方的兴，便做惊讶状道：“Wow，it’s cool！”

Aaron满意地付账买下这盒子，萧晓扯扯嘴角，在旁边随意转悠起来，刚走了两步，视线就被一枚古铜色的雕花戒指吸引了。

那戒指的造型乍看之下无甚别出心裁之处，但却莫名地流露着一股平和宁致的味道。

细细看去，萧晓才惊觉这平淡无奇中竟掩藏着别样的风华——怒放的花朵盘绕在直径不足二厘米的精致铜环上，每一片花瓣都仿佛有生命似地翻卷着，花蕊正中镶一颗血红的细碎宝石，着实是一件非常迷人的东西。

老板娘注意到这一幕，快步走过来，神情有些为难地对萧晓说了句话，可惜她的口音和当地人似乎不太一样，萧晓愣是没听懂。

Aaron帮他解释一番，大意就是这枚戒指十分珍贵，老板娘不是很愿意出售。

萧晓抬起一边眉毛道：“买卖之地，岂有这种道理？”

他说的是中文，老板娘和Aaron面面相觑。

萧晓转转眼珠，颇有诚意地微微一笑，又用英语说：“抱歉，我真的很中意它，你能不能忍痛割爱？我想把它送给一位对我来说十分重要的人。”而后补上一句： “价钱不是问题。”

不知是萧晓那表情太可怜还是老板娘被他的诚意打动了，她思量再三，点了点头。

两人各自拿着想要的东西从小店走出来，Aaron又惊又疑：“买这么贵的东西，你的家长不会不高兴吗？”

“不会，那是我自己挣的钱。”萧晓一想起某人，忍不住就得意地笑起来。那个笑容落在Aaron眼中，竟犹如一位年少有为的小国王般张狂自信。

“义同咋还不回来，哥饿得前胸贴后背。”黎亚君呈大字型瘫在沙发上——这该死的闷热天气……

“他去医院看他弟，”三儿递给黎亚君一杯冰水，然后瞥一眼对方慵懒的姿态，“你再这么躺下去，可就成名副其实的媚娘了。”

“媚你个锤子！”黎亚君凶狠地朝他比了个中指，“——他弟怎么回事？”

“不知道，义同只说是跟人打架受了点皮外伤。”

“早觉得他弟不是个省心的货……对了，你们昨天帮派聚会怎么样？”

事实上，黎亚君才是正牌帮主，虽然久未上线，但帮主的名号还挂在那里，只是帮里元老走了不少，新人他大多不认识，便没有参加聚会。

“还行吧，义同那小子唱歌还真是一把好手……”三儿话没说完，方义同便提着菜走进来。

见两人都在瞧自己，方义同诧异地抓抓头发：“怎么了？”

黎亚君：“同同，你唱首歌给我们听嘛——”

方义同：“……”

ACT：22

又是一个礼拜一，向怀坐在办公室乘凉，听见隔壁桌的老师们在讨论对面的超市。

“现在这选秀活动炒作性越来越强了，哪里还是旬秀’哦，一个超市也学那XX台办唱歌比赛……”

“本来就是为了拉动效益举行的活动，炒作正是目的嘛。”

“我有个学生也去参加了，听说奖金还挺高。”

唱歌比赛？这种活动向怀是必定要敬而远之的，他跑调能跑到外太空去，一开口保证那超市这辈子都没生意。

忙里偷闲地结束工作，向怀伸个懒腰准备下班，这时忽听门口的方向有人道：“向老师，有人找！”

向怀一愣，起身往门口走去。

来人的面容在视线里渐渐清晰，他猛地顿住脚步，惊讶得一瞬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两人就这么面对面，默默无语，好不尴尬。

片刻后向怀终于意识到这里不是谈话的好地方，便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笑道：“怎么过来了？有事？咱们去那边说。”

对方抿着嘴唇轻轻点头，跟在他身后。

中午十二点黎亚君下了课，跟两个同学一起去图书馆还书。

——顺便借几本小说好了，哦对，上次方义同说想借几本英语杂志来着……

“嗳，你们看，那边的是不是向哥啊？”左边的男生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似地抬手一指，黎亚君心中一动，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图书馆旁边是一片小树林，这个季节树叶还没凋落，绿得正旺，向怀一袭白衬衫站在那里，身材颀长，说不出的俊逸挺拔。

帅哥老师自然不会是男同学们好奇的理由，他们所感兴趣的，是向怀身边的人——准确的说，是女人。

双方相距有些远，看不清那女子面容，依稀只见其身段浮凸有致，浅葱色的裙摆随风微扬，端的是体态风雅、窈窕可人。

“——是向哥没错！旁边的是谁？师母？”

黎亚君听到“师母”二字，第一反应不是好奇，而是“那两个人不是分手很久了么？”

但若不是师母，那这个女人又是谁？他如果有女朋友，怎么从来没提过？

黎亚君想到这里，突然发觉——他们又不是铁哥们儿，向怀原本就没义务跟自己事事通报，是他一厢情愿了，以为自己对于向怀来说，大抵算个特别的朋友。

这种心理，就像是“朋友结婚了，请帖没给我”一样，生气倒不至于，就是有点酸涩。

“快快，过去打个招呼，看看师母是什么样！”黎亚君被同学拉着快步往向怀身边走。

向怀倒是远远就注意到了那三个学生，尤其在看见黎亚君时，他居然觉得……有点不自在。

他下意识离身边的女人远了几公分，露出一张笑脸来。

“向老师好！”学生们大声打招呼，恭敬的模样给足了向怀面子。接着他们脑袋一转，笑嘻嘻地看着旁边的女人，打趣道：“向老师，这位怎么称呼呀，该叫师母吗？”

——好家伙，向怀这厮艳福不浅，那女人近看更是引人注目，说她有一双秋水般的眸子丝毫不夸张，秀气的脸蛋，娇小的红唇，好一个水灵灵的古典美人。

“小子们不清楚可别乱叫，误会了就不好了。”向怀故作轻松，眼睛却不住向黎亚君脸上看去，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在意那小子的看法。

“向老师不用害羞啊，”黎亚君避开他的目光，一脸老气横秋，“有道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

那漂亮的大姑娘听了这话脸颊就泛红了，娇羞的模样是个男人看了都会心动。黎亚君没来由一阵气闷，抱着几本书朝他比划一下，道：“我们得去图书馆，再晚一阵可要下班了。”

向怀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终点点头，道：“去吧。”

两个同学很不满，嘀咕着亚君你干嘛这么着急啊，书下午去还也行嘛，师母这种大美人可不是天天都能看到的……

黎亚君挑了挑眉毛，语气颇有些酸味：“你们没看见向老师脸都绿了？谁会乐意几个男人盯着自己的女人看啊。”

同学们仔细一想也对，便纷纷赞他观察入微、小心谨慎，须知期中考试这段敏感时期，老师的逆鳞可万万触不得。

万家福大型连锁超市门口今天中午依旧人潮汹涌。

第二场初赛正进行到火热时分。

方义同有些紧张地站在后台，不时低头看一眼胸前的号码牌，手心里湿不溜秋的全是汗。他缓缓做着深呼吸，口中默念歌词，生怕一会儿忘了半个字导致与五千块失之交臂……

舞台上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刚唱完一支节奏火爆的歌曲，气氛正high，强有力的鼓点中那人突然一个倒翻，秀了一段酷炫至极的街舞，只听台下一阵震天响的尖叫欢呼声，连主持人都明显对这位选手另眼相看。

“喔——刚才这位先生真是高水准高水准，我们可以看到观众们情绪很激动……大家请先淡定，接下来我们将欣赏到一支十分舒缓的歌曲，有请号选手——”

方义同慢慢走到台前，两条腿止不住地颤抖。

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仿佛一片乌云，他额前沁出一滴冷汗，觉得喉咙中十分干涩，话筒都差点从手中滑出去。

别紧张，放轻松……

上次在KTV表现不就挺好吗？不用担心。

——没问题的，一定没问题。

前奏放完后，方义同已经迅速调整好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