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室一厅日记簿 上——霄霖

他选的是一首老歌，说实话老歌很难唱出彩来，尤其是原唱的声音十分有特点的情况下。

方义同唱歌时喜欢在脑中勾勒出歌词所描写的画面，这曾经是他最喜欢的解压方式，每一首歌都是一个故事，这让没机会读书的方义同体验到了很多事物。

形象普通的方义同和前一个造型炫目的选手实在是有天壤之别，加上他选的歌群众们早已耳熟能详，因此他一露面，着实没勾起观众的期待感来。稀稀拉拉的一片掌声中前奏响起，方义同缓缓将话筒抬到嘴边，歌声自他口中流出。

——结果如何，请参考KTV事件。

方义同的嗓音条件实在是好，加上无师自通的唱法，几个高音处理得非常棒。一首唱完以后众人早已颠覆了对他的最初印象，掌声如雷般惊人。就在这时大家注意到一个问题，这位小哥上台以后由于太紧张，竟然没做自我介绍……

主持人很汗颜，制止了方义同急匆匆下台的动作，“等一下！同学，同学，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方义同茫然地眨眼睛，台下一阵哄笑。

“啊……？”

主持人把话筒递给他，“你还没向大家介绍一下你自己呢！”

“哦……”方义同站得端端正正，像在接受面试一般，“我叫方义同，十八岁，身高一米七三，体重50公斤……”

主持人破功了，他用力拍拍方义同的肩膀，“这位同学，你太有意思了，唱的很棒，祝你走到最后……下面有请10号参赛选手……”

初秋的正午阳光暖人，微风阵阵沁人心脾。

由于不喜欢食堂的闷热，宁简今天也偷偷在校医室解决午餐。

电脑主机发出阵阵嗡响，他拍了机箱一下，于是它安静了。

“该换了吧……”宁简泡了杯茶坐在电脑前，顺手打开邮箱，发现有两封未读邮件，一封是某网站的广告，还有一封是——

萧晓。

他握着鼠标的手顿了顿。

打开邮件，迎面是阳光灿烂的草地上萧晓年轻的笑脸，宁简看着这张脸，突然生出一股“老了老了”的感慨来。

萧晓前途光明，风华正茂，正是一棵茁壮成长的小树苗，两个人做朋友多好，他怎么就会对自己产生“喜欢”这种情感呢。

不厚道的说，宁简对于自己的脸还是有一定认知的，希望那孩子只是单纯喜欢他的长相吧，认真的感情只会让他觉得棘手……

萧晓的信件中只字未提他的病情，本来就不是大不了的事，何必说出来让别人糟心。

整整一篇都是他去美国以后的见闻，很平淡却很有趣，宁简看着看着，便忍不住扬起嘴角。

其实很羡慕对方这种无忧无虑的生活，人到了二十多岁就要开始被各种东西压制得喘不过气来，他从卫明耀身上看到了太多辛苦和无奈，有时候也忍不住为对方心疼，觉得他帮了自己这么多，哪怕能在生活上替他分担一些也好。

——宁简突然觉得两人迟迟未分手，恐怕这也算是原因之一。

他刚给萧晓写完回信，卫明耀的电话后脚就到。

“宁宁，你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你呢。”

“还没，正要去，”卫明耀犹豫一下，小声道：“上次真的很对不起，我醒了以后你已经不在家了，没机会当面说……”

“没关系。”谁都有压力，宁简自然不会和一个醉到神志不清的人计较。

“……那我今天能过来吗？”

宁简诧异地挑眉——这个要求倒是少见，卫明耀最近怎么这么有空？

“好，你想吃什么，我提前准备。”

对方的声音很欣喜：“不用不用，我来准备就好，你等我啊。”

挂掉电话，宁简的心情有一点复杂。

——对方这种刻意的讨好令他高兴不起来。

卫明耀舍不得他，他也忘不了七年的感情。

明知对方总有一天要结婚生子，两个人这么拖下去真的不知道有什么意思。但要说分手，又找不到一个确切理由——明明还存在那么一点感情，何必非要急着走到那一步？

傍晚时分，宁简按时下班了，他边思考着待会怎么劝一心想好好表现的卫明耀远离厨房，边往校门口走。

——然后，在一片灿烂的晚霞中，他看到了微笑着向自己挥手的萧晓。

那一刻，宁简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宁医生，我回来啦！”

那小孩的表情就像是久未归家的小狗一般，有点委屈又有点高兴，要不是周围人多，只怕他当场就要扑上来。

“咦，我以为你看见我好歹会笑一下的，真遗憾。”萧晓耸肩。

宁简弯起嘴角，“抱歉，那我现在补上。”

“别，强扭的瓜不甜，我就是顺路来看看你，好几天没见面了嘛。”萧晓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出去一趟也没带什么东西，在商店里发现这个还蛮好看的，就买来送给你。”

“……送给我？”宁简下意识蜷起手指——明显是一副拒绝的姿态。

萧晓脸色一暗，口气也不复刚才的轻松，“宁医生，一个小纪念品而已，你不是要扫我面子吧？”

虽然对方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孩，但说到面子问题时那模样也是一派正经，宁简想了想也觉得自己太过分了，便接过来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

“对了对了，你回家再打开哦，在这里看的话我会不好意思。”萧晓脸上没有一丝“不好意思”，反倒透露着点狡猾和得意。

看到宁简点头，他便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那就这样，我回去啦，拜拜~”

萧晓的背影看起来很快乐，宁简握住这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手心被它的棱角硌得微微发疼。

ACT：23

华灯初上，住宅区一片明黄色的光芒总能让人觉得暖暖的，仿佛那色彩代表着一个个归宿之地一般。

宁简打开家门，不意外地看到卫明耀。

那男人正在忙活，一件围裙系得歪歪斜斜，手里还握着一把炒勺，样子看起来有点笨拙。

见他走近，卫明耀便笑嘻嘻道：“菜马上就好，你把外套脱了，待会我帮你洗。”

“……不用，我昨天才洗过。”宁简站在厨房门口看了一阵，心中一阵恍然。

——不是没期待过这种生活。

他还年轻的时候，曾经不知天高地厚地以为他们会想所有普通恋人一般，过平淡却温馨的日子，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彼此相伴。

然而太多时光流过，他的热情已经耗光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不肯再信任对方？

是一次次嬉皮笑脸的保证之后，转而舍弃自己的感受顺从母亲的意愿去见各种各样的女孩，还是经历了漫长的辛苦工作之后，把一腔怨气撒在自己身上？

他并非小气到连一点宽容都不肯给这个男人，他也试过好言相劝，试过互相冷战，试过讨好对方，用尽一切办法，换不来卫明耀一句肯定的承诺。

后来，宁简释然了。

何必这样逼他呢？自己父母早亡，而卫明耀是家里的独苗苗，双亲掌心的宝疙瘩，他有什么资格要求卫明耀放弃一场所有人祝福的婚姻，放弃可人的妻子，放弃可爱的孩子，转而和自己在角落里遮遮掩掩，背上一世骂名？

“宁宁，你站在那儿干嘛？”卫明耀炒菜间隙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眸子里带着笑意。

“没什么，看看你怎么做饭。”

卫明耀的语气贼兮兮地，“你这么说，我可忍不住要吃你了。”

宁简轻笑一声，脱掉外套搭在衣架上，顺手倒了两杯茶：“什么时候学会做菜的？”

“刚学会，刚学会，你是第一个尝我手艺的人，我妈都没尝过！”

宁简被他得意的样子逗乐了，“敢情你自己没有吃。”

卫明耀嘿嘿一笑，夹了箸西兰花炒肉送到宁简嘴边，“啊——”

“我自己吃吧，当心你手一抖洒到我衣服上。”

不知是宁简预言太准还是卫明耀故意配合他，他话音刚落，那油腻腻的肉片就啪地落在宁简浅咖色的长裤上面。

“……”黑线。

“……这这，我手滑，手滑，你快脱了，我帮你洗洗！”

“你这人真是……”宁简哭笑不得地褪下裤子，一双修长白皙的腿展露无疑。

卫明耀咽下一口口水，不敢造次，乖乖地接了裤子走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他习惯性地清空口袋时，倏然摸到了一个四四方方棱角分明的东西。

宁简换上一条家居短裤开始品尝卫明耀的手艺，他刚吃了两口，心想没看出这家伙做饭还过得去呢，结果卫明耀阴沉着一张脸就从卫生间冲出来了。

他举着个黑色的天鹅绒小盒子，呼吸有点急促，“谁送你的？”

宁简愣住，一时间没看出那是个什么玩意儿，脑中思索了片刻，才想起萧晓的礼物来。

但只怕这时候说实话，会引得卫明耀大发雷霆吧？

他故作随意道：“朋友出国回来带的纪念品而已，先别管那个，过来吃饭吧。”

“朋友？哪个朋友？”卫明耀咄咄逼人，啪地将盒子拍到茶几上，“什么样的朋友会带个戒指当纪念品？你当我是白痴？！”

戒指？

宁简愕然地打开盒子，里面果然躺着一枚戒指。

“我不知道——”

“不知道还收？你怎么这么随便？别人给你什么你都要，缺得慌！”

卫明耀明显有些口不择言了，宁简心中虽有怒气，却不想跟他争辩什么。

这种人等他发泄完就好，自己若是多说两句只会让他更加怒不可谒而已，何必呢。

“你倒是说话啊，装什么哑巴，问你这是谁送的都不肯讲，心里有鬼是不是！？”

“卫明耀，你好适可而止一些了，这是萧晓下午给我的，我不知道里边是戒指，不然我不会收。”

萧晓这个名字，无疑当头给卫明耀浇了一桶冷水。

——办公室里听到的天才少年的种种传闻，对方那种毫不将自己放在眼中的样子，以及他对宁简表现出的明显兴趣。

这一切都足以让卫明耀对萧晓产生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心理。

然而，萧晓是什么人？——年轻有为的萧氏太子爷、寇总欢喜到骨子里去的小新星。他身前是一手人人见了都要赞叹的电脑技术，身后是庞大到令人望而生畏的背景和财力，自己又怎么动的了他一根指头？！

——正因为对手强得令他感到无力，所以他的恨意才更深。

卫明耀定定看着面前这个淡然俊美的男子，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宁简，你很好。”

宁简一头雾水，生怕对方胡思乱想最后造成无法收拾的局面，便软了脾气，道：“我明天把戒指还给他，你别生气，咱们先吃饭好不好？”

“吃饭？”卫明耀突然掂起戒指盒重重往地上摔去，随后一脚碾上，只听见刺耳的崩裂声过后，盒子断成了两截，“你还吃得下去？”

宁简皱起眉头——这个男人实在是有些无理取闹，盒子破成这样，他还怎么拿去给萧晓。

虽然一开始就打定主意不跟卫明耀一般见识，但谁知道他越发盛气凌人，仿佛拿捏住了不得了的证据一般，非要和自己讨个说法。

可他和萧晓真是比小葱拌豆腐还清白，要怎么和卫明耀解释？

“萧少眼光真不错，”卫明耀扳起宁简的下巴，细细端详他的面容，“从大学起你就受欢迎得不得了，没想到这六七年过去了，宁先生依旧魅力不减，十几岁的小屁孩都抵挡不住你一个眼神。”

宁简的眼睛原本就生得极好看，加上他有些轻微近视，若不戴眼镜便时常微微眯着，高兴时分含笑一瞥，尤其动人心魂。卫明耀曾经吻着他的眼帘半开玩笑地说，宁宁你不要老对我放电，我受不了。

他却没料到，正是这双让对方赞过爱过的眼睛，今天却成了卫明耀攻击他、侮辱他的借口。

“你闹够了吗，能不能先吃饭，填饱肚子，你再继续闹？”宁简仿佛是疲惫到骨子里去了，他向后靠在沙发上，轻轻叹了口气。

事实证明宁简到底是高看了卫明耀那点气量。只见他倏然一掌掀翻了一桌菜，碟子碗筷纷纷飞出去，噼里啪啦地溅了一地碎片。

很好，碎碎平安，卫明耀太霸气了，真乃纯爷们。

宁简再也忍不下去，豁然站起身，“你走吧，这里我收拾。”

卫明耀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这是宁简第一次赶他！明明是他收了别人的戒指在先，可他居然要赶自己出门！

“宁简，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你买这房子的首付是谁掏的，别告诉我你他妈不记得。”

卫明耀原以为这样可以挽回一点什么，没想到宁简毫不在意地点点头，“那我走。”

说完，拿起外套，头也不回地打开门离开。

关门声响起的那一刻，卫明耀咚一声颓然地坐在地板上，想哭又想笑，他觉得自己大概快要疯了。

“土特产？”萧晓眨着眼睛，“米国没什么好吃的……我就买了几件衣服，要不，你们自个儿挑？”

李建忠：“……你那小尺码哥也要穿得下才行。”

黎亚君：“萧晓你不是吧，给你情夫都带了，唯独忘了兄弟。”

萧晓：“我开玩笑的。”说着取出三个包装精美的大盒子，“喏，一人一盒，别说我亏待你们哦。”

三人接过盒子，只见其上一行镏金英文，以李建忠的水准是无论如何都叫不出来的，他好奇的是盒中的内容。

“这是……巧克力？”李建忠快手快脚地打开盒子，纳闷道。

黎亚君倒蛮高兴：“这个牌子的黑松露巧克力在国内很贵的，不错，自己不吃还可以拿去送人。”

方义同：“送人……不太好吧……”

萧晓：“不要借花献佛啊混蛋们……”

黎亚君往嘴里塞了一颗，坐到电脑前，讶异地发现向怀的头像居然亮着。

他顺手敲了条消息发过去：“向老湿，怎么没去陪师母，还有心思上网啊？”

向怀的消息马上就到了，伴随着一个颇委屈的表情，颤巍巍道：“连你也这么说……”

——“也”？

黎亚君还没问，向怀就全交代了：“今天老师在四五个群里被严刑逼问，心灵受到严重创伤，导致不敢上线……”

“……老师，你明明就是在线状态。”

向怀看到这句话，勾起了嘴角——这小孩可真不开窍啊，“你真out，老师对你隐身可见。”

电脑前的黎亚君一愣，巧克力也忘记继续嚼，呆呆地瞧了那行字半晌，然后一股喜悦的心情从深处泛上来。

原来不是自作多情，自己对于这厚脸皮的家伙还真有那么点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