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阅一顿,神色复杂地看向他。
“没关系?!他都亲口承认了还说没关系?那你说谁跟你有关系,把他叫来,老子不揍死他!”
……想到三儿和父亲的体型对比,方义同由衷并且不厚道地认为他爹毫无胜算。
伤筋动骨一百天,方父的腿还没有好透,走路都是瘸的,刚才冲过来时又崴到了脚腕,钻心的疼。他呲牙裂嘴地瞪着儿
子,两个眼睛跟灌了辣椒水似地一片通红。方义同虽然心里对父亲劈头盖脸的教训颇有微词,但又不忍心父亲大老远赶
来还要忍着伤痛,便起身道:“爸,咱们还是先去医院吧。”
“你气死我得了!还去什么医院!”
方义同刚皱起眉,这时手机响了,他掏出来一看才发现未接来电已经堆积了十七八个。方父见他表情像是想接又不敢接
,冷哼了一声:“是你那个小情郎?你叫他过来。”
——这种情况下见面,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犹豫一会,把电话调成了静音。
方义同看起来比谁都弱,但他其实很想保护身边的人,如果他能以一己之力说服父亲自然最好,实在是不愿意叫建忠一
块儿来挨骂。更何况唐阅也在场,若是被三儿看到,他该怎么解释?
方父见他躲躲藏藏的模样更加生气,胡子都翘了起来,唐阅拍拍衣服优雅地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缓缓道:“伯父,国外
同性都可以合法结婚了,再说您家里两个儿子,不愁无后,为什么非要阻拦义同?”
“你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自然向着他!嘿,我瞅着你小子长得堂堂正正,看样子也不是个没出息的,咋就走上这条
道?难不成男人比女人还好?”
方义同急道:“爸,你怎么扯到唐先生身上去了?”
“我还要问你呢!两个大男人半夜站在街上拉扯什么?”
方义同那时候醉得迷糊,哪里记得清楚。唐阅有点心虚地抢先道:“我正打算送义同回去,他喝多了,一个人不安全。
”
他的态度很诚恳,方父怔了怔,又将他打量一遍——其实第一次见面时就觉得这人看着正派,外表穿着、言谈举止正正
经经,不像个干龌龊事儿的。山里人骨子里就有几分质朴,相信“相由心生”,方父又是个耿直的老实人,哪懂得“透
过现象看本质”?
他的心情平复了些,问唐阅:“你上次来医院看我,说是我儿子的朋友,到底是不是这回事?”
“那时义同还没有进我们公司,自然是朋友,现在我们除了朋友,还是同事。”
儿子能挣钱养活自己,做父母的不会不欣慰,但……
方父担忧道:“你们公司到底是干嘛的?演电影?”
娱乐公司的性质一时半会儿对一个纯粹的局外人解释不清楚,唐阅就大概讲了几个重点。他说话条理清晰、简单易明,
方父便渐渐在他的解释中有了些最基本的了解。
——原来大儿子现在的职业在别人眼里还蛮光鲜的咧,怪不得前几天给家里汇了那么多钱!
方父沉默半晌,重重地叹了口气。一面为儿子喜欢男人的事实感到痛心遗憾,另一面又觉得他能在大城市闯出自己的事
业,也确实相当了不起。
方义同见父亲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方向,顿时轻松不少,感激地朝唐阅点点头。
唐阅回他一个笑容,“改天可以带你父亲来公司转转。”
“那敢情好!”方父咧开嘴,重重地拍了方义同一把,“你啊,倒是出息了!得空也把你这病治一治,看着闹心!”
方义同无奈地撇嘴:“这不是病,治不了的。”
“还顶嘴?!”
“……”
三儿坐在车里,愕然地看着被挂掉的电话。
他明明看到了,怎么……不接?
不甘心地再拨了一次,这回倒是很快接起来了,对方劈头盖脸就是一堆道歉的话,三儿先是一愣,接着猛地放下心,哭
笑不得地说:“怎么怎么?我又没生气,你这是干嘛?”
方义同站在房门外掩着嘴:“我爸来了,在宾馆呢。”
“诶?这么突然……那我去接你吧?”
“……不用了,我爸已经睡着啦,明天咱们再找个地方招待他?”——父亲正在气头上,怎么说还是等他完全平静下来
再见面比较好,毕竟两人都是爆脾气,杠上了只怕不好收拾……
“哦……也成,”三儿笑了笑,慢慢踩下刹车,“那你早点休息吧,晚安。”
车里恢复安静,三儿握着逐渐冰冷的手机,望向窗外深沉的夜色。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联系到了义同,但他的不安却没有丝毫减轻……在听到对方声音的那一刻,三儿不觉得安心,反而
只想立刻见到他!
……算了,知道他平安就好,不该想的不要多想。
三儿重新发动车子,刚掉了个头,手机就倏然震动起来。
他本以为义同还有什么没交代的,兴冲冲地接起,听到的却是手下马仔焦急的声音。
“哎哟老大,可算打通了……”
三儿眉心一跳:“怎么?”
“你不是叫我盯着三少奶奶身边那姓唐的么?我刚看到他们进了宾馆,旁边还有个像是四、五十岁的男人!”
心脏像被猛地攒紧!三儿脑中空白了片刻,手一抖,车子便整个向路中间滑去,好在大半夜车不多,他急忙稳下来后,
听到自己压抑的声音从嘴里吐出:“哪个…… 宾馆。”
马仔报了个地址,三儿啪地按掉电话,深深吸了两口气,突然发狠地一脚踩下油门!
车子随着主人的动作在宽阔的马路中间凌厉地掉转方向,箭一般冲进了浓浓夜色……
时间很晚了,方父的怒气也在唐阅刻意引导的聊天中散去大半,方义同这才放心地安顿他睡下。
唐阅见事情解决的差不多,便礼貌地提出告辞。
他帮了不少忙,于情于理方义同都该把他送上车子,唐阅自然也不会拒绝。
从房间到宾馆门口不过很短的一段距离,两分钟便走到了。唐阅微笑道:“别送了,难不成你要把我送回家?快上去陪
你爸吧,他脚受了伤,你帮他按摩一下,明天再看看用不用去医院。”
“好的。”方义同点点头,“今天麻烦您了,实在不好意思。”
“别客气,”唐阅带着些微不舍地看着方义同——虽然告白时他喝醉了有些可惜,不过今天的结果也算圆满,“明天…
…可以请你赏光吃顿便饭么?”
方义同一愣,正考虑着该如何拒绝,就冷不丁听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哦?不介意我也一起去吧?”
咔嗒。
一个冰冷的东西随之贴上了唐阅的后脑勺。
方义同的脸唰地白了,“建忠……”
三儿平静地对他笑了笑:“你,先别说话,好么。”
方义同看着他陌生的神色,喉咙发干,手指霎时间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三儿怎么会来这里……?
原本就是为了不让他误会,可谁知道现在竟更加无法解释!
方义同突然后悔得无以复加,明明是相信他的,说清楚不就好了吗,怎么会造成这个局面!
他又想开口,三儿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那目光简直令方义同如坠冰窖——没有什么情绪,但又似乎包含了许多东西,那
是他从未对自己用过的复杂又纠结的眼神,蛛网一般缠紧了方义同的四肢百骸……
唐阅头皮发麻,硬邦邦的枪口给他一种被死神掐着脖子的错觉,背后传来的凛冽凶狠的气息,令他无法怀疑这个人真的
会按动扳机。
三人就这样僵持着,李建忠的枪掩在袖口中,又轻巧地往前一推,“嗯?”
方义同吓得冷汗都出来了,突然什么都不顾地一把按住三儿的手——真的闹出人命可不是好玩的!没必要为了一个误会
背上这么一份罪孽!
风刮得更加凶狠,唐阅额前却沁出一层汗。
他虽然一向淡定,可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如果还能淡定下去,那就不是正常人了。
不管怎么说,先稳住这小子的情绪……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唐阅的语气尽量平静温和。他宁愿相信指着自己的枪只是个玩具,可方义同惊惧的
神色却让他没法往好的方面去想,“只是请小方吃一顿饭而已,没必要这么生气吧?再说,他也有拒绝的权利。”
“怎么办,听到你的声音我就想请你吃一枪,”三儿勾了勾嘴角,手枪在指尖飞快地一转,“滚吧,我们还有家事要谈
。”
枪口才离开自己的脑袋,唐阅就发现浑身肌肉都绷得酸疼,他招呼也没打一个就赶紧上车走了,两人看着他消失在马路
尽头后,三儿才把枪收回怀里,拉起方义同笑了笑:“抱歉啊,吓到你了。”
方义同鼻尖一酸,被内疚感冲击的差一点掉了眼泪:“……对不起。”
“哎呀,”三儿叹了口气,“我就是为了吓吓他,怎么连你也吓成这样……别难过啦,你还没跟我说你爸怎么突然来了
?”
“哦……我爸……好像听说了什么,来找我兴师问罪……”
“呃?谁告诉他的?”
话音刚落,两人心里都是一震,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人——方义志!
ACT:78
方义志一大早就接到了哥哥的电话,老实说他有点犯怂——跟家里揭穿哥哥和男人厮混的事也只是一时脑袋发热,之后
他就开始担心那个看起来不好惹的李建忠会不会报复自己。奇怪的是,今天哥哥的口气听起来很平淡,说是想叫他和爸
一起吃顿饭,还好心地将地址编成短信发了过来,着实令方义志提心吊胆了一阵。
他思前想后,最终一咬牙,登上公交车往饭店行去。
此时方义同已经和父亲坐在了包厢里。真相大白,原来唐阅真不是儿子的男朋友,相好另有其人——竟是上次背自己下
山、进城看病的那个李建忠!
方父知道这件事后呆滞了许久——难怪,要不是这两个小子有关系,哪有人非亲非故的愿意大老远跑来帮忙?回想那小
子的样貌,端正俊朗,挺拔健壮的,看着比唐阅还正直!实在搞不懂这些年轻人,明明条件不差,放着满世界的好姑娘
不找,偏偏对他如假包换的儿子起兴趣——若是他儿子长得女气些、漂亮些,他还能理解,可方义同偏偏生了张扔进人
堆就看不出来的脸!虽说这些天似乎变得好看不少,但男人就是男人,同样身为男人的方爸爸还是怎么都想不通,他儿
子到底哪里有吸引力?
其实,儿子的对象是个年龄相仿的,方老爹反倒放心了些。社会上那些人到底都是老油条,若是谈不成,最后吃亏的还
不是他傻里傻气的儿子?他觉得李建忠那小伙子蛮老实可靠,虽然不能生小孩,但就像唐阅说的,他家里不是还有个老
二么,不愁抱不上孙子……
方义同见父亲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又无奈叹息,只怕表面上虽然平静了,但内心还是万分纠结的吧——也罢,让一个
父亲立刻接受孩子是同性恋的事实,也太过为难他了。
他倒了杯热乎乎的茶递过去,温和地笑笑:“爸,他就快过来了,您别急,先喝点水。”
“我急什么?我有什么好急的?”方老爹嘴硬地接过茶杯呷了两口,闷声道:“老子就是想不明白,女人哪里不如男人
,你看老二找的那小姑娘,不就挺好的么?”
“……恋爱不是不能谈,不过他现在还是以学习为主的好。”
“老二也不小了,村西头老赵的儿子年底刚娶了媳妇,还盖了新房!我跟你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本来还发愁老二以后
结婚咱家什么都拿不出来,哪个闺女愿意嫁他?现在可好,你倒是有出息……”
方义同看着父亲欣慰的模样,早就在心里千回百转了无数遍的话终究没忍住,不吐不快般地道了出来:“爸,我不可能
罩二毛一辈子,您忘了么,我们是双胞胎啊,我又不比他多活几年,他不能凭我所拥有的东西找媳妇,路是自己走的,
您是明白人,好好想想吧。”
方老爹瞠目结舌地看着义同——这还是大儿子第一次就弟弟的问题上反驳他呢!
方义同继续说:“咱们没必要惯着他,以后毕业找工作、买房子,要做的还很多,他自己没本事可不行,我只是他哥,
不是别的,没义务连老婆也帮他娶进门,对么?”
方老爹想了想,发现儿子的话说的入情入理,他完全无法反驳,只得下意识地应了声:“对……”
“咱家条件不好,他既然羡慕城里人过好日子,就得靠他自己去挣……据我所知他上大学以后有段时间沉浸网络游戏,
这次期末考试成绩也不是特别理想,爸,你应该改一改对二毛的看法了。”——方义同这话真不是在挑拨,而是弟弟的
状况显然已经有些朝不正常的方向发展,他纯粹是出于对亲人的关心,才会不惜触犯父亲的底线。
弟弟从小就是家里的骄傲,头脑聪明、成绩优秀,那时村里的孩子都对学习不大热情,而方老二靠得天独厚的优势遥遥
领先,别的家长见了他都会艳羡地来一句:瞧那孩子多出息!
其实有时候小地方的凤凰拿出去在别人眼里不过是只山鸡,可方家父母哪里顾得了这许多,他们只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
农民,说的好听点是井底之蛙,说不客气就是没见识,满心以为自家二小子有能耐,所有好吃的好用的都供给他一个人
,现在回头想想,着实冷落了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老大……
方父震惊过后,又生出一丝内疚。
其实早在方义同踩着泥泞的山路接他去治病的时候,他就开始反思了。看着大儿子单薄的身影,当爹的也并非完全不心
疼不感动,可也怪他们天长日久的偏心,早就习惯了支使大儿子做这做那,对小儿子却百般疼爱……想来也确实惭愧。
方父沉默良久,突然低下头,声音有些嘶哑地说:“义同,这些年我跟你妈对不住你。”
方义同倏地瞪大眼睛,像是没听懂父亲的话一般,愣住了。
他的嘴唇抖了抖,多年所受的不公平待遇走马灯似地在脑中重现——委屈不是没有,不甘也不是没有,只是他不断告诉
自己不要任性地表现出来。看着面前目露悔意、老态龙钟的父亲,方义同心里的不忿忽然退潮一般地散去,他缓缓展开
一个笑容:“爸,我也是您的儿子对么。”
“那当然,当然!”方父啄米似地点头,“爸活到这把年纪,才看清……还是你最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