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猫锦

作者:猫锦  录入:05-05

他很大度地让我卷弄着他漂亮的头发,一动不动地任我赖在他身上。我们就这样静静地挨在一起,哪怕是几个女仆前前后后进来收拾房间,我们俩仍然满不在乎地显出亲密的样子。

波吉亚家的任何人,侍女和仆人也不例外,无论何时都知晓自己的本分,也许她们心里惊讶得眼珠子都脱框了,但脸上仍然是毫无表情,乖乖地打扫收拾,然后安安静静地退出门,半点也不敢打扰我和西泽尔。

西泽尔被我弄得痒了,打了一下我的脸,将我的脑袋按在他的肩上。

四周一片雪白的光线,微风吹起浅色的窗帘,能闻到花草与森林的翠绿的气息,西泽尔忽然侧下头,在我耳边轻声说:“……喜欢你。”

我以为我幻听了。

用力晃动西泽尔的肩膀:“喂喂……你刚刚说话了吗?”

西泽尔忍不住呵呵笑了。

“……te amo……”

他又说了一遍,声音更加低了。

我手臂打了个颤,从他的背上滑了下去。

一个激动,腹部的伤口猛地抽搐起来,疼得我抱着肚子蜷起身哀叫。

“哎哟……”

“你怎么了?”西泽尔俯下身问。

我把脸塞进被子里:“西泽尔,你太厉害了!我害羞了……”

“你装什么装!”

“我真的害羞了!”我不想露出脸,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的嘴巴都要咧到耳朵根去了。肩膀不停地耸动暴露了我在被子里埋头猛笑的神情。

“你很得意嘛。”西泽尔不太高兴道。

“没有没有。”我赶紧辩解,爬起来抱住他,“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很久了。你为什么忽然这么诚实?”

西泽尔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情,“我又不是你,像个女人一样爱斤斤计较。”

我讶异道:“咦?一点也不像你啊……”我好奇地瞅着他的脸,心知肚明地笑道,“难不成是吓到了,顿时意识到无法失去我吗?”

“谁不能失去谁啊?”西泽尔一副骄傲的样子,颇为自恋道,“你从小倒大都围在我身边打转,一副没了我就活不下去的样子,以为我看不出来么。”

我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对面前这个人的认识又深刻了几分,我摇头叹息,“西泽尔,我每天都能发现你的脸皮比前一天更厚了。”

“你找死。”

“真的。”我握着他的肩膀,诚恳地看着他,“你稍微谦虚一点行么?我也不期望你像小时候那样动不动就脸红了,但是你老是这样跟开屏的孔雀似的,我会忍不住想揍你屁股。”

“脸红好让你看笑话么?”西泽尔冷哼,对小时候的事情他一直怀恨在心,“反正我现在就是又险恶,又暴躁,又贪婪,厚颜无耻,阴晴不定,每天都在盘算阴谋诡计,吃人不吐骨头……”他历数着自己恶名昭彰的种种形象,又开始陷入恶性循环中。

“不是啊,不要钻牛角尖嘛。”我冷不防将他推到在床上,扑在他身上,“你脸红的样子好可爱好可爱,我只是想再看一下啊。”

“你干什么……哈……”西泽尔推开我的手,“别烦我……好痒……”

“让我摸一下嘛。”

“你够了啊!”西泽尔一用力,扭转了上下,将我按住,“你不能消停一会吗?你肚子上还开着一道口呢!”

“好吧。”我摊开手,四肢张开投降般地躺着。

我对他微微笑道:“西泽尔,但是只要是你,我都喜欢。小时候的你,现在的你,还是将来的你。别人说你的魔鬼也好,天使也好,你是教皇的儿子也好,乞丐的儿子也好,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在我眼里,你永远都只是西泽尔而已。”

西泽尔静静地看着我。

那双宛如夜神的黑色眼睛里,蕴藏着好似湖水一样深邃而变幻的波澜。

“你相信吗?”我问他。

西泽尔淡淡一笑:“当然相信,因为你是我的米凯莱托啊。”

说完他起身下床,开始穿衣服。

我坐起来,拉住他的手——

我相信已经到了说这句话的时机,于是神色认真地看着他:“西泽尔,从今之后,你只能属于我一个人。”

西泽尔停下动作,回头。

我说,“那些围绕在你身边的男男女女,我一个都不想再看见,今后你的身边,只可以有我。快答应我。”

他没有惊讶,也没有任何的不愉快,似乎知道这句话我迟早要说出来一样,西泽尔低下头轻轻地在我唇上吻了一下:“我答应你。”

他的身后,是夏季结尾的正午,阳光那样热烈耀眼,整个世界金灿灿的一片明亮。

我的黑发黑眼的天使就站在窗前,他郑重的回答,拂去了我所有的忧虑,使我由衷地感到释怀。

西泽尔穿好衣服,刚吩咐了侍女准备午餐,一个侍从忽然出现在卧室门口,异常焦急的样子,急促地敲着门。

那人是教皇近身的常侍,西泽尔一见,冷笑:“这么急就来兴师问罪了?”

然后他从容地走过去,“教皇陛下让你来说什么?”

教皇内侍犹豫了一下,好像是有些难以启齿,他仰起头附在西泽尔耳边耳语了几句,然后道:“就是这样,教皇陛下让你暗中派人找找,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了。”

西泽尔皱起眉,看来事情并不是兴师问罪那么简单,他冲送信的侍者点点头:“我会尽力的,你回去就这样跟圣父说吧。”

教皇内侍又匆匆回去了。

西泽尔回到里间,我也起床了,问道:“怎么了?”

西泽尔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胡安带着桑夏出走了。”

“哈哈,”我不由得有些惊讶了,“私奔?”

西泽尔低声骂了一句:“真是蠢货。”

我接着问道:“教皇让你派人把他们两个找回来?”

西泽尔点点头:“再怎么说,胡安是波吉亚家的擎旗手,桑夏也是杰弗里的妻子,这下我们波吉亚家真是要名声扫地了。”

我夸张的笑了,“波吉亚家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西泽尔瞪了我一眼,“无论如何,要尽快找到这两个人,”他一面生气地盘算着,“等他们两个回来,我一定要把桑夏送进修道院。然后让胡安滚回西班牙去。”

“你还真是护短啊。”我笑道,“要我帮忙吗?”

“不用,他们跑不远,不外乎就是往南逃到那不勒斯去。”西泽尔温柔地对我说,“你这一阵子先休息吧。”

然而事情并不如我们想的那么顺利。

饶是波吉亚家最顶尖的探子,把整个意大利半岛每个城邦都翻了个遍,也没找到胡安的影子。

半个多月之后,桑夏被西泽尔的人从那不勒斯带回来,被西泽尔直接关进了贞女院。

而胡安却没有一同回来。

回来的只有桑夏带来的一封口信。

不知是何方神圣,胡安现在已经成了对方的人质,据说暂时小命还在。对方的要求是十天之内亚历山大六世亲自到埃里尼斯神庙来。

埃里尼斯神庙在教皇国的南面边界上,是古希腊人留下的遗迹。庙宇建在陡峭的石丘上,山岩的一面因为地震断裂了,神庙的一半也随之坍塌。

那座庙宇比较出名,传说古代罗马军队曾在那里誓师远航,发誓向海盗复仇,因为那神庙里祭祀的是掌管复仇的三位女神。

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于是问西泽尔:“你打算怎么办?”

西泽尔略微忧虑,“埃里尼斯庙……那么明显的意图,我父亲去了还有命在吗?”

“你不会打算自己去吧。”我正视着西泽尔,心里一惊,“别给我开这种玩笑,你去了也会没命的。”

“他不一定就会针对我。”

“你去了也照样没命!”我冒出冷汗,语气一时没察觉太重了。

“米凯莱托?”西泽尔察觉了什么,疑惑地看着我。

“抱歉,我只是很紧张……”我立刻扶住他的脸吻了吻他,“我不想你承受一丁点风险,我说过的。”

我冲他笑笑,“我去吧。”

第十五章:双面

我骑着马,缓缓向栉山的方向走去,越接近埃里尼斯神庙,心里那沉甸甸的预感越加强烈。

我几乎可以完全肯定等在那山丘上的人是谁。

若是他,我原本不该来。

他曾经毫不手软地毒死了西泽尔的长兄,佩德罗·波吉亚公爵,就在我面前。

这一次,我若是出手救人,胡安肯定会死。说不定还会死得很难看。

我把马系在山崖下,心里很是经历了一番犹豫。

说到底,胡安的死活我并不在乎,但若是西泽尔来的话,我可就伤脑筋了。我可不想看到西泽尔遇到什么麻烦,但是跟那个人……跟奎尔菲斯照面——

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我不打算从神庙正面进去,山崖断裂的一面有一条石工开凿出来的栈道,原本是供采石工匠搬运石料用的,但是因为山崖不断崩塌,道路失去修理,久而久之便废弃了。

我顺着栈道登上神庙背侧的石崖,从高处俯视神庙,能看到黑夜之中,那古老的神殿里有一丛火光。

我顺着石壁滑下,登上了神庙的屋顶,从屋顶上往火光走去,一直到神庙倾塌的边缘,站在断裂的石柱上往下方望去,只见一个穿黑色长斗篷的人坐在火堆旁,正在漫不经心地用刀削着手边的一根根大小不一的木棍。

他将木棍削成一头尖的矛头形状,然后又随手将木棍扔到一旁神庙的断壁下。

我一时想不通他这么做的理由,不由的皱了皱眉。

他看起来有些无聊,白色的长发从斗篷的风帽里滑落出来,他将手里的木棍一丢,用手挽起头发,冷笑一声:“你还要在上面看多久?”

我心里微一诧异。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嘶哑诡异,从前我觉得奇怪,但后来我得知有一种用桃核做成的中空的机械,可以用簧片的震动掩盖原本的声音。

想必奎尔菲斯那种刺耳难听的声音,就是簧片的震动所发出的。

然而那种精巧复杂的机械并不是什么工匠都能做得出来。

我拉出绳索,从石柱上跳下。

“米凯莱托,你这条忠犬,还真是对波吉亚家死心塌地啊。”白发的男人抬起头,隔着跳动的火光,那双雪原一样冷冽的蓝眼睛冰冷地看着我。

我微微翘了翘嘴角,瞧着他。

他的容貌较我十年前看到的并没有什么变化,如今我在镜子里见到的脸与他也越发神似了。

我打量着他的手,他修长的手指灵巧地盘转着一把纤细的小刀,似乎下一秒那把刀就能飞出来射穿猎物的脖子那样。

我笑道:“奎尔菲斯,在我的印象里,似乎只有一个人特别喜欢转飞刀。”

他的手停了。

手指一收,刀便退回了手心里。

他淡淡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朝他走过去,直到他肩臂上显露出戒备的线条,我才知趣地停下来,在火堆的对面席地而坐。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我不紧不慢道,“奎尔菲斯不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神’的名字。”

火堆发出噼啪的声响,对面的白发男子没有回答。

我接着说:“佩德罗·波吉亚公爵死的那一年,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停战之后,我去了摩雅,在原来摩雅公爵的领地上,我待了四个月。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从当地人那里听说,乌莫人和摩雅人有个传统的禁忌,当双胞胎出生的时候如果有一个是死胎,那么剩下的那一个一定会被遗弃。因为在卡斯蒂利亚的神话里,灾厄之神出生的时候脐带便勒死了自己的双胞胎兄弟,所以双胞胎中间出现一个死胎便被视为灾厄之神的降临——而‘奎尔菲斯’,则是灾厄之神的意思。”

白发的男子缓缓地抬起了眼睛,冰蓝色的双瞳,映着两丛跳动的火光。

他说:“然后呢?”

“但是摩雅公爵夫妇却没有遗弃他们的第一个儿子,双胞胎里活下来的那个。他们认为这个孩子是天使的仁慈,‘弗兰’的意思就是天使手里燃着火焰的长矛,我没说错吧?”

我一面说,一面观察着他的神色,白发男子的神情并没有多少动摇,只是原本锐利的眼神变得漠然,甚至有些空洞,直直地盯着火堆。

我接着说:“然而当卡斯蒂利亚开始清洗异教徒的运动时,柯雷拉家族因为有犹太人的血统而被数次驱逐出宫廷,在那个时候,摩雅公爵决定把他们带着厄运降临的长子送往玫瑰堡,由真宗会照管,那一年你应该是十岁,弗兰。”

“我宁可他们在一开始就把我丢在河边,扔进水井,哪一样,都好过这种半吊子的亲情……”

奎尔菲斯,或者说弗兰·柯雷拉,冷冽如冰雕一样的面容中终于显出一丝忧郁的神色来。

我一直都在猜想,弗兰和奎尔菲斯,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性格,如果不是当初弗兰跟我描述过摩雅城堡,如果没有在乌莫偶然听闻关于双生子的禁忌,如果没有在弗洛伦萨凑巧看见弗兰用的连肘刀,我如何也不会联想到他们俩是同一个人。

我很好奇,弗兰和奎尔菲斯这两种完全相反的性格,究竟哪一种才是他的伪装。

对面白色长发的男子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猜到。”

“我还是比较喜欢跟你说话,弗兰。”我轻声一笑说,“你并不是‘奎尔菲斯’那样歇斯底里的疯子,执着于复仇有什么意思?”

弗兰抬起眼,狭长的眼睛淡淡地扫了我一眼,露出嘲讽的意味:“哼,你也变得像波吉亚家的人一样狡猾了,米凯莱托。波吉亚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卖命地维护?”

“我有我的理由。”我说,“更何况,我们身上都流着一半波吉亚家的血。”

弗兰心知肚明地冷冷一笑,“当年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我说:“伊莎贝尔女王和费迪南国王貌合神离,这其中牵扯到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几大世家之间的利益纠纷,波吉亚家族明显倾向于阿拉贡国王,而摩雅公爵在甘迪亚的领地又刚好是波吉亚家族最需要的东西,这也是为什么贝特丽兹·波吉亚会嫁给柯雷拉公爵的原因。

“之后为了彻底得到甘迪亚的领地,统治整个瓦伦西亚,波吉亚家始终致力于挑拨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两个王之间的关系,直到费迪南国王公开带着情妇在波吉亚家的晚宴上出现,终于彻底激怒了伊莎贝尔。然后柯雷拉家族在卡斯蒂利亚的宫廷渐渐失去地位,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贝特丽兹·波吉亚、柯雷拉公爵原型会在后记中介绍】

弗兰问道,“巡礼路事件,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点点头,“伊莎贝尔女王在马德里遇刺,据说是柯雷拉公爵被软禁的原因。我后来查出当年那些刺客是波吉亚家的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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