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猫锦

作者:猫锦  录入:05-05

次日夜幕降临,我从去潘普洛纳的路上赶回阿尔法罗,然而还未赶到城墙下,就看见城镇一片火光。

阿尔法罗刚刚被阿拉贡和卡斯蒂利亚的联军攻下。

纳瓦拉王已经赶往图德拉向费迪南求和。

西泽尔带着剩余的军队往西撤,我骑马疾驰了半夜,终于在通往维安纳的一座山谷里找到了失散的队伍。

火把的光散落在谷地里,隔着半哩的距离还能听见剑与剑碰撞的鸣声,我骑马朝着交战的地点冲过去,耳旁嗖嗖地划过一道道箭矢,我拔出剑,骑在马上加入了混战。

激战一直延续很长时间,西泽尔支离破碎的队伍边战边撤,直撤到山谷出口,追兵才被彻底杀尽。

西泽尔的另一部分士兵在弗朗西斯的带领下,还在山谷另一边。

此时整个纳瓦拉的南部地区尽皆落入了费迪南的手中,四面都是阿拉贡和卡斯蒂利亚的势力所占领的地区。

我在一片伤亡的山坡上找到西泽尔,他正靠在树下,用布带缠住肩膀止血。

“西泽尔,”我朝他奔过去,“你受伤了!”

西泽尔咬着绷带,系紧,“别担心,小伤。”

说完他弯腰拾起插在地面的剑,说,“我打算继续往山谷出口处走,日出之前,到维安纳要塞背面的高地,如果能跟弗朗西斯汇合的话,我们还有机会夺取维安纳地区。”

“西泽尔……”

“什么?”西泽尔看着我,然而我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于是西泽尔吩咐身边的士兵,“去派人清点剩下的人数,先原地休息,然后日出之前,我们重新整顿继续出发。”

士兵接到命令飞快地转身去往山坡上跑去。

西泽尔搭着我的肩膀:“米凯莱托,扶我去那边。”他指指不远处的火堆,我支着他受伤的身体,缓缓走到篝火旁,西泽尔在石头上坐下,我坐在他对面。

“怎么样?夏洛特和露易丝,你把她们安全送走了吗?”他问道。

“呵。”我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还真是一点都不管我的心情啊。”

西泽尔抬头看着我,半响,轻笑一声:“算了吧,米凯莱托,别跟我说你现在还在嫉妒……”

“我当然嫉妒!西泽尔,我嫉妒得要死。”我说,然后叹了一口气,“不过……夏洛特是个好女人。”

西泽尔听了,淡淡道,“没错,夏洛特是个好妻子。”

说着,他解开盔甲,将肩上按住伤口的大块纱布取下,整块纱布都被血浸透了,一滴一滴地往下流。

我皱眉:“西泽尔,你这可不是小伤。”

西泽尔满不在乎地将纱布一扔,然后从衬衣上撕了一块布料下来,继续按在肩上:“撑到明天中午就够了。”

我听了,心里一颤。

西泽尔神情淡淡地,迎着火光,正在用披风擦着他的剑。

“西泽尔,”我缓缓地开口,“哪怕是最后一次,唯一一次,你能转过身,放下你手里的剑吗?”

西泽尔低头看向他手中的剑。

剑身如新雪一样白亮,在火光下的映照下,反射出澄澈的光。

他没有说话。

我攥紧拳头,继续道:“你自己也说过,这并不是属于你的路,死在战场上,也不是适合你的命运……”

西泽尔微微一笑,目光温柔,凝视着剑身,“米凯莱托,我还没有跟你说过……我的名字,其实是我大哥取的吧。”

我一愣。

西泽尔用手指轻轻抚过剑脊上铭文。

“Aut Caesar……aut nihil……”

他低声说道,“活着得到一切,或者死。——这是我大哥教给我的,我的一生,都在依照这条准则而活,所以……”

“但是西泽尔,”我走到他的面前,跪在他身前,“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事情并不是坚持到底,最难的事情,是挣脱原来的自己……”我握住他的手,“西泽尔,我求求你……扔下你手里的剑,只要你扔下这把剑,你就可以有一个全新的人生……”

西泽尔的手在我的手心里紧紧地握着。

他一动不动的盯着手里的剑,然而过了许久,那握着剑的手指,却始终没有一丝松开。

我的心头犹如被雪水浇过,仰起头。

山谷尽头的天际,已经从深深的墨色转为了青白,我说,“天就要亮了,西泽尔。”

西泽尔木然的眼睛里终于恢复了一点神气,他低声答道:“是吗,那么我们该出发了。”

他站起来,将剑插回剑鞘。

我看着他肩上的伤,按住他,说,“走之前,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吧。”

西泽尔一停,然后又坐回去:“好。”

我给他简单地用水清洗了一下伤口,然后从怀里拿出乔托给我的止血药粉,抹在他的肩上,重新扎好绷带。

然后我从腰带里拿出一个瓶子,拔掉木塞,递给西泽尔:“喝了这个。”

西泽尔接过瓶子,看着瓶子里深紫色的液体,问道:“这是什么?”

“止痛的药水。”我淡淡地说,“是用紫色毛茛花的种子榨出的汁液,也有安神的效果。”

说到这里,我笑了笑,“我从书上看到,这个药被称为是‘虚幻的魔药’,不过,的确很管用。”

“是吗?”西泽尔看着我的眼睛。

我点点头:“是啊。你知道么,我小的时候曾经重伤到无法恢复的境地,但是拜这个魔药所赐,我又重新活过来了,然后一切痛和憎恨都被治愈了,我拥有了全新的人生……”

我凝视着他黑色的眼睛,轻轻抚着他的脸,“而且,我还因此得到了我这一生最美好的机遇。”

西泽尔拿着药水,久久地,目光落在我的眼睛里。

“喝了它吧,西泽尔。”我说。

“既然这样。”西泽尔淡淡一笑,举起瓶子一饮而尽。

第十九章:尾声

1507年3月的一个清晨,火红的朝阳在山谷尽头冉冉升起,照亮了维安纳的山丘。

西泽尔骑着马登上高地。

他部署好队伍,眺望着远处的要塞和城外列阵的敌军。

队伍的前方传来整队完毕的哨声,西泽尔坐在马上回头,看向我,“米凯莱托,我带着前锋先进攻,你带着侧翼,随后从另一边冲下去,分散他们的兵力。”

我点点头。

西泽尔拉起缰绳,“米凯莱托,无论多少次,你都会来救我的,是吧?”

“无论多少次。”我点头道。

“我等你。”他说,然后扬鞭向前冲去。

前方朝阳刺目,整个世界都被淹没在一片耀眼的金色之中。

1507年3月24日,维安纳战役结束。

要塞之外的平原上尸横遍野。

从阿尔卑斯吹来的冷风拂过青草地,西泽尔仰面躺在草丛中,乌黑卷曲的美丽长发散落在青草叶上,沾着黄昏的露水。

他向着一片虚空的天空伸出手。

我跳下马,朝他飞奔而去。

“西泽尔!”

我跪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

他的胸口被折断的长矛刺穿,脸上带着疲倦的笑意:“你来了,米凯莱托。”

“我来了。西泽尔。”我轻轻摸着他的脸颊。

西泽尔问:“一切都结束了吗?”

“一切都结束了。”

西泽尔闭上眼睛:“真好……终于……”

“睡吧,西泽尔。”我轻轻地将他抱进怀里,“然后再次睁开眼睛,你就是一个全新的生命了。”

西泽尔闭着眼睛,长长的黑色睫毛扇动着,他的脸上仿佛露出了喜悦的笑容,安静地靠在我的胸口,沉沉睡去。

1507年3月底,西泽尔·波吉亚的军队在维安纳全军覆没,纳瓦拉与阿拉贡只得到了短暂的和平。

不久之后,费迪南再次出兵纳瓦拉,西班牙的战争又一次拉开序幕。

春末的山林里,阳光穿过翠绿的树枝洒在林间的小路上,金星点点。

我骑着马,一步一步地朝着山那一边的城堡走去。

那青色的山丘上,新月形状的紫灰色城墙已经能够隐隐望见,我的心情越加地愉悦起来。

我哼着歌:

“她沉睡的脸颊透出红蔷薇的颜色,

睡吧,我黑发黑眼的美丽情人……”

圈在我腰间的手臂动了动。

我咦了一声:“哎?你醒啦?”

“你唱得太难听了。”他哑声抱怨道。

“呃……”我脸上一热,挠了挠脸颊,“那个,我们就快到了。”

“到了哪里?”

“摩雅城堡。”

“哦。”

“西泽尔,你还是很累吗?”

“嗯……我困了,让我靠着睡一会儿。”

“好。”

我感到身后的人轻轻把头放在我的肩膀上,我拉住他的手臂,在腰间握紧。

“到了再叫醒我。”他说。

“好。”

“米凯莱托。”

“嗯?”

“伺候我一辈子。”

“……”

我拉起他放在我腰间的手,轻轻吻了一下,“好。”

我抬起头,看向前方,远处的河流两岸,昆卡的城镇有清凉的石灰色屋顶。

正午时分,炊烟袅袅,安静祥和。

而山丘上的城堡里,寂静无人。

偶有灰白色的鸟群盘旋在城堡上空,就像在罗马,在天使堡的上空振翅的鸽群。

西班牙的天空仍旧万里无云,那蓝天下的一切纷争一切阴谋,都已离我远去。

明日,亦会像这样碧空澄澈吧。

这一切正如我在玫瑰堡,在岩间殿看到的那幅壁画上写的一样:

“我们今生无需忏悔,因在魔王的身边,亦有万福。”

正文完

后记:尘埃掩盖的门

关于《魔王》:

这篇文原本是《圣约》系列的结局篇。

背景是文艺复兴的欧洲,十三世纪后半叶十四世纪初,原主角是真宗会的诸人,在一个魔法逐渐销声匿迹的年代里,神力走向式微,人类的智慧开始主导世界。

神和魔王打了一个赌,魔王和米迦勒打了一个赌,米迦勒又和弥赛亚打了一个赌。

——这就是“圣约”的含义。

08年写的最初版本里,神跟魔王关于人类救主所打的赌是第一圣约。不过作者后来修改了几次《圣约》,那些设定都删去了。在《魔王》里,最终魔王赢了第一圣约,末日不会到来,基督和魔王就在岩间殿的壁画上两两相望,直到世界终结……

《魔王》原本是这样的。

所以作者无论如何要在玫瑰堡那一章里插上一段基督和魔王的描写,心愿总算达成了(泪奔)。

米凯莱托和西泽尔是支线中的支线。

写着写着,西泽尔他一直抢镜头,后来彻底偏题,就搁笔了。

再后来,写完二战背景的《布蓝登堡之舞》,又开始蠢蠢欲动想写历史背景,于是动手改写《魔王》,这次西泽尔是主角,结果写着写着……

反正木多少人蹲坑,于是很淡定地坑在那里了(喂)。

真是非常抱歉。

然后挖了《皇家海盗》。

《皇家海盗》的西泽尔就是从这文里的西泽尔而来的。

为了区别历史上的这个西泽尔·波吉亚,《皇家海盗》里设定西泽尔是一个家族姓氏,也是一个称号,就像是古罗马皇帝的称号恺撒一样。

费敏·西泽尔之所以被称作西泽尔,是因为他圣血继承人的特殊身份——

十七这个文盲,大约一直搞不懂这之中的来历吧。哈哈。

《魔王》对历史事件做了很多篡改。

胡扯是必然的。

柯雷拉的姓氏没有这么高贵的背景,费迪南和伊莎贝尔的矛盾也是虚构的。

摩雅城堡是真实存在的,虽然不是新月形的,但作者非常喜欢那里。

摩雅公爵的原型是Andrés Cabrera,昆卡的贵族,侯爵,他的家族被传有犹太人血统,而米凯莱托也被传说是犹太人后裔。侯爵的妻子是Beatriz de Bobadilla,是贝特丽兹·波吉亚的原型。

十三十四世纪,伊莎贝尔女王和费迪南国王驱逐犹太人穆斯林等西班牙定居的异民族,这就是一开始编造米凯莱托和弗兰的悲剧身世的缘由。

胡诌了一段历史,深感愧疚(笑,其实完全不愧疚吧)。

关于历史:

历史是什么。

对西泽尔来说,恐怕是一场怅然若失的梦。

对作者来说,是一扇尘埃掩盖的门。

英语中有个词汇machiavellian,是狡诈的意思,所以说马基雅维利写的书,狡辩的成分是很大的(笑)。《君主论》对西泽尔的评价绝不是中肯,作者觉得,而是尽一切可能地美化了西泽尔的形象。

真实的西泽尔也许比这篇文里还要凄惨百倍,他也许更加狡诈卑鄙,更加狂妄自大,而众叛亲离之后,那颓败的风景要比文中所写的,要凄凉可悲得多。

不过西泽尔仍旧是作者心头爱。

因为这世界上很少有人,明知道是地狱仍旧往前冲去,明知道梦已经破灭仍旧像飞蛾一样扑进火里。

他死去的时候,手里仍旧拿着刺杀敌人的武器。

这种人,不枉马基雅维利为他倾倒。

他的魅力,就像刻在石板上的铭文一样。哪怕数千年过去,哪怕字迹已经无法被人辨识,那刻入石板的深度,仍旧给谛视着他墓碑的后人,带来无法言说的震撼。

然而他真实的人生,究竟是怎样的呢?

还有米凯莱托,到底在西泽尔身边是一个怎样的角色?

这个世界上,已无人知晓。

米凯莱托在西泽尔死后,就像是活得厌倦了一样,很快,就轻易地放弃了自己的生命。那个时代最顶尖的杀手,就在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中,被一个无名小卒随随便便地结果了性命。

令作者忍不住猜想,也许他就是被西泽尔的魅力所折服,决定一生追随这个人,西泽尔死后,他的人生也了无意义,于是选择了速死。

这一定是爱吧。

不是爱情,也是爱戴。

他们的人生,就像是在一扇古旧的木门后面所上演的故事一样。人们总是在遥远的地方传说着门后所发生的事情,而那扇门上却盖满尘埃。

通往那扇门的小路无人踏足。

门后的真相,无人可知。
 

推书 20234-01-23 :异世重生之归去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