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朴身子颤抖起来,只是闭着眼睛,没有回应。
承毓轻笑道,“皇兄你不肯听我的话么?也罢,那我就让张继将他凌迟处死,你舍得让承凌慢慢受苦,只管闭着眼睛就
是。”
承朴身子抖得更加厉害,两行泪水静静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流了下来。
过了片刻,承朴方才缓缓睁开眼睛,转过头去看院中树下的承凌。
只见承凌瘫软在张继怀中,双目紧闭。
张继从腰间拔出匕首,在承凌颈上敏捷地一抹而过。鲜血从承凌颈中喷射出来,在黄昏的阳光中飞溅开去,又洒落下来
。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斜照在寂静安宁的小院正中那株老梨树上,粗糙的树干和碧绿的枝叶被落日余晖染上斑驳的猩红
血色,色彩如同泼洒在院中青石地面上的鲜血一般浓烈。夏日黄昏中凉风吹过,带来院内花草的清香。可是承朴恍惚间
只觉四周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他似乎整个人都浸透在粘稠的鲜血中,天地之间只余一片血红。
承毓轻轻关上窗子,回到床边,低头看着目光茫然、满面泪痕的承朴,心中满是痛楚,又夹杂着无尽的愤怒。他脱下外
衣,俯下身去,用力撕开承朴身上洁白的中衣,眼中不带一丝怜惜,狠狠地扑了上去。
承朴脑中一片空白,心痛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他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被承毓无情地蹂躏着、折磨着、撕裂着,只是
在默默地流泪。然而连自己脸上那不停流淌着的泪水,他也全然不觉。仿佛自己已经死去,与周遭的一切都已不再有联
系,也不再有感知。
他晕死过去好几回,被承毓弄醒,又再度陷入昏迷之中。他只觉自己身陷轮回,加诸于自己身上的无穷痛苦循环往复,
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结。
第四十八章:槁木死灰
承礼自从那天与承朴、承毓分手后,就一直忙于领兵去平定邻近各省响应承凌起兵的叛党,加上又要顺便协助承毓的手
下搜捕逃亡在外的余犯,这十几日也都没有机会回京师。他只是间中接到过承毓的传信,说是承朴的伤口有反复,一直
在闭门休养,不过应该没有大碍,叫他不要担心。
承礼虽然心中觉得有些不妥,不过想到承朴智谋深远,承毓不是承朴的对手,也就没有太在意。直到各地叛乱都已大致
平定,承礼这才匆匆班师回京述命。
待到承礼赶到京师,没有回府休息,就直接赶去上朝之后,方才觉得朝中愁云惨淡,气氛不对劲之极。
承礼发现承毓这天居然没有主持早朝。另外朝中许多熟悉的面孔都已消失,而那些官员素来严守中立,应当不至于会参
与叛乱。
他向孟丞相私下稍一打听,就被孟丞相一把抓住,冲他吐了半天的苦水,抱怨朝中许多官员都被承毓任意株连,或关或
杀,急切之间提拔上来补缺的官员又鲜有经验,六部运作大受影响。
孟丞相一边频频摇头,一边感叹道,“太子殿下虽说手段强硬些,可是一向明察秋毫,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可是殿下
这几天突然心不在焉,很多事情都交由太子宫中庶子赵明华代为处理。赵明华这人阴谋有余,政务上才干欠缺,只知打
击异己,大搞株连,不能平衡各方势力,弄得朝中人心惶惶。”
承礼有些发急,问道,“三皇兄他怎么也不劝劝太子殿下,他的伤势真的有那么严重么?”
孟丞相看了承礼一眼,欲言又止,眼里带着一丝同情和惋惜。
承礼看在眼里,不由得心慌了起来。
承礼逼问孟丞相许久,孟丞相方才吞吞吐吐、半遮半掩地说道,“永王殿下这伤么,听说殿下原来平叛时就受了伤,后
来他又跟太子殿下起了争执,太子殿下气不过,就关起房门来稍稍地惩戒了永王殿下一下。谁知太子殿下没掌握好分寸
,永王殿下就伤上加伤,才会一直都没好。”
孟丞相尴尬地笑笑,“这两位殿下闹些小儿女意气,按说做臣子的就不该擅加评论。不过两位殿下这争执的内容据说与
朝政大有干系,这结果又闹得永王殿下身负重伤,太子殿下魂不守舍,大大影响了国事啊。”
他抬起头来接着要说下去,却发现承礼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收起笑容,陷入沉思,脸上的表情变得分外凝重。
承礼脚步急促,转过一个拐角,险些撞上正向这边走过来的一行人。
承礼急忙侧身让开,正要接着赶路,却发现那些人中有皇子承顺在。
只见西晴郡王承顺手里牵着年方六岁的小儿子,身后的郡主怀抱着三岁的小女儿。两个大人面色苍白,行动迟缓。
承礼停住了脚,有些担心地询问道,“承顺,你们这是刚去探望父皇才回来?父皇的病情又加重了吗?”
承顺茫然望向承礼,过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承礼来,“不是。太子殿下有谕,外面叛党未平,为安全起见,所有皇子均要
搬入宫中居住。”
承礼看看簇拥着承顺夫妇的御林军将士,那些人不像是专程护送皇子进宫的样子,倒像是押送囚犯的架势。
他转头看进承顺满是忧愁的眼里,两人心照不宣地注视着对方,半晌不语。
承礼回过头,故作轻松地打破了沉默,轻声笑道,“我这就去见太子殿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承顺你放心,京师内
外叛党都已平定,你们应该很快就可以回府的。”
承顺虽然点头赞同,脸上的愁容却没有减去半分。
承礼来到东宫,却没有找到承毓。他扯过林总管打听明白承毓的下落,便直奔流云小筑而来。
承礼让守在院外的小侍卫进去通传,过了好一会儿,小侍卫才出来将承礼引进厅堂落座。
承礼等得有些心焦,正在厅里来回踱步,形容憔悴的承毓终于走了进来。
承礼迎了上去,急切地询问道,“三皇兄伤势到底如何了?听说很是严重?”
承毓犹犹豫豫地说道,“皇兄受的原是皮外伤,伤势并不算重,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皇兄他居然会有心疾在身
,也没告诉过我,前些时日被伤势引发了心疾,若不是正巧有太医在,抢救得及时,皇兄他险些就去了。结果皇兄元气
大伤,身体到现在都未见好转,反倒日渐虚弱了。”
“三皇兄在哪儿?我现在就去看他。”
承礼见承毓期期艾艾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瞪了他一眼,也不等承毓回话,就向门外冲去,却被承毓一把拉住。
承礼甩开他的手,不耐烦地说道,“好了承毓,你就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了,是你伤的三皇兄,是不是?三皇兄心疾
发作也是因你而起,对不对?反正不管你对三皇兄有多不好,三皇兄都不会怪你,那我也就懒得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
让我先去看看三皇兄,回来再跟你说话,好不好?”
承毓面露愧色,低声说道,“皇兄就在卧房里,我带你去。”
承礼跟着承毓进了卧房,只见面色苍白的承朴身后垫着软枕,半靠半坐在床上,静静地凝望着窗外的景致,完全没有注
意到站在自己身边的两人。
承礼心里有些发凉,没敢出声,观察了半晌,转过头轻声问承毓,“三皇兄这是怎么了?”
承毓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皇兄他有时会神志不清,就像现在这个样子,对周遭的事物没有任何反应。太医说皇兄这
是伤心太过,需要慢慢将养。问题是皇兄现在身体越来越差,针砭药石都不起作用,再这样下去,恐怕会……”
承毓犹豫了一会儿,低声说道,“承礼,我真的很后悔,无论如何,我都不该对皇兄下那么重的手。我……”
承礼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静地小声说道,“我现在没空跟承毓你多废话。你先出去,让我来想想办法。”
承毓欲言又止,到底还是退了出去,将房门轻轻带上。
承礼立在床边,随着承朴的视线望出窗外,并没有看出院中的景致有何特别之处。他想了想,走到窗边,轻轻将窗户关
上。
承礼回过头来时,吃了一惊,只见承朴那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脸上满是痛楚,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急忙又将窗户
打开,承朴才稍稍平静下来。
承礼急步走回床边坐下,将承朴拥在怀中,一边轻抚承朴的后背,一边轻声安慰着承朴。过了半晌,承朴方才完全平静
下来。
承礼轻扶承朴的肩膀,将两人的距离拉远一些,看进承朴的眼里,柔声问道,“三皇兄,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承朴先是目光茫然没有反应,直到承礼又问过好几遍,他才清醒过来,微笑道,“承礼你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承礼见承朴恢复了常态,心里反而有些害怕,也没敢说什么要紧的,只是跟承朴说说闲话。过了良久,承礼才试探着问
道,“三皇兄,你刚才一直在看窗外,外面有什么好看的,你告诉我,让我也看看?”
承朴笑了笑,没有说话。
承礼见承朴没有什么异状,大着胆子又追问了一句。
承朴微笑道,“承毓没有告诉你么?我在看承凌啊。”
承礼浑身发冷,勉强问道,“承凌不是已经去世了吗?”
“我知道啊。”承朴静静地笑道,“不过我从这里望出去,就能看见承凌临去时的样子。他走得很是平静,一点痛苦也
没有。而且他一点也没有怪我。”
“三皇兄你是说,”承礼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还会有说起话来这般艰难的时候,“承凌就是在这窗外的院子里去了的?”
承朴点点头,“承礼你帮我在树下点一炷香祭一祭承凌好不好?承毓他担心我的身体,不让我出房门呢。”
承礼眉头皱了起来,感觉说话都没有力气了,“承毓昏了头了,居然会让你看见这种场面?”
承朴想了想,“这也没什么。十五年前正巧我被父皇禁足,结果哪一位皇子去的时候,我都没在场。就连二皇兄承远去
的时候,我也不在。如果那时候我在的话就好了。”
“那有什么好的,三皇兄你不是会伤心么?还是不看的好。”
承朴神态自然地说道,“当然是看的好了。我要是看了,就不会一直活到现在,那么被我害死的就只有十五年前的那些
兄弟,不会十五年后又害死承凌,还有好多其他的人。”
“三皇兄你在说什么胡话?你跟十五年前那些皇子的死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怎么说是你害死他们的?”
“我早就知道父皇想要杀掉他们,可是我没能劝阻得住父皇,所以当然是我害死他们的。承礼你怎么会不明白呢?”承
朴耐心地解释道,“不过现在还不算晚,我很快就可以去陪他们了。我要再不去,他们也该等急了吧?”
承礼看着承朴这副样子,不由得悲从中来,眼前模糊了起来,“三皇兄你糊涂了?你怎么净说胡话?你打算吓死我吗?
”
承朴温和地笑道,“我没有说胡话啊。我以前才是真糊涂呢,还以为自己可以救得了谁,结果反而让那么多人因我而死
。现在我总算想明白了,承礼你该为我高兴才是啊。”
承礼刚出卧房,承毓就急忙迎了上来,“承礼,怎么样?你有没有办法开解得了皇兄?”
承礼神色茫然地答道,“没有办法。没人有办法。”
他激动起来,抓住承毓胸前的衣襟,低声逼问道,“三皇兄怎么会变成这样?承毓你到底都对三皇兄干了些什么?”
承毓又是羞愧,又是慌乱地说道,“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我……皇兄他把承仪,还有承仪、承凌那一边的皇子全都放跑
了。他还派了手下去劫诏狱,想要救出承凌。幸亏我早有准备,把承凌关在别的地方,才没有劫成。我气不过,就把皇
兄关到这里来,省得他老是跟我作对。结果我们吵了一架,我动了手,就伤到皇兄了。现在皇兄郁郁寡欢,病情急剧恶
化,眼看就要……”承毓落下泪来,再也说不下去。
承礼待要狠狠揍承毓一顿,看到承毓这副样子,一时也下不去手,只是猛推了承毓一把,怒斥道,“你怎么不说你逼着
三皇兄亲眼目睹承凌被杀的事呢?承毓你这混蛋,一做错事就会装可怜。”他顿了一顿,无奈地说道,“偏偏三皇兄和
我都没用得很,一看见你哭就会心软。”
承毓听了,眼泪掉得更多了。
承礼本待不理,看承毓默不作声地哭得气都快喘不上来,到底还是走过去将他抱在怀里,安慰道,“好了好了,不要再
哭了。知道自己哭起来的时候最招人疼,就拼命哭给我看是不是?承毓你也真是的,老是要让我来给你收拾烂摊子。算
了算了,三皇兄就交给我来想办法。你就别管了,赶紧去处理政务去。你再不管管,你手下那个赵明华就要把满朝文武
都杀光了,到时候谁来给你干活? 那个家伙居然还假传你的谕令,把皇子们连同家眷都圈到宫里了,他是打算连剩下
那些安分守己的皇子都杀个一干二净不成?”
承毓抹了抹眼泪,抬起头来无精打采地说道,“三皇兄都病成这样了,我哪还有那个心思管理朝政?再说赵明华也是奉
命行事,是我让他把皇子们都搬到宫中的。”
承礼闻言一愣,深深地看了承毓一眼,“那我的家人呢?也搬到宫里了么?”
承毓急急辩解道,“没有啊。我特地吩咐过赵明华,叫他不要动你的人,他不敢的。”
承礼暗自松了一口气,又问道,“承毓你真的要对其他皇子下手?三皇兄他知道了,不更要伤心了?”
承毓恳求地望着承礼说道,“承礼你不要告诉皇兄好吗?我舍不得皇兄伤心,可是这个机会太好了,我没办法放过。”
“可是三皇兄他早晚会知道的呀。”承礼皱起了眉头。
承毓咬咬牙,“能瞒过一时就瞒过一时,将来的事到时候再说吧。总之你先帮我劝好三皇兄再说。这事将来他就算知道
也时过境迁了。他那么爱我,早晚会原谅我的。”
承礼缓缓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第四十九章:新帝登基
又过了两日,承朴身子愈加虚弱,开始出现昏迷的症状。前来诊治的太医都束手无策,其中一位年资最深的更是战战兢
兢地建议承毓为承朴准备后事,当做是冲喜。承毓气得七窍生烟,当场拔剑想要砍了那位太医,被承礼拦了下来,说是
杀人不祥,会让承朴的病情更加严重,承毓这才作罢。
承毓想起来平叛当天就被自己下狱的万太医虽说是疏影阁的人,到底医术精良。到了这种时候,他也顾不得再提防疏影
阁,便将万太医从狱中提了来给承朴看病。
万太医诊脉完毕,出了卧房,对承毓、承礼说道,“公子郁结于心,病势才会如此沉重。只要公子他心结不解,就算是
华陀再世,怕也救不了公子的性命。”
承礼问道,“太子殿下当年中毒昏迷,不是万太医你用独门针法替殿下延命,然后才慢慢解的毒么?难道你不能对三皇
兄也用同样的治法?”
“太子殿下当年求生意愿极强,我才有用武之地。公子他一心求死,我纵然医术再高,也无计可施。”万太医顿了一顿
,“再者说,就算我有办法让公子违背自己的意愿活下去,我也不会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