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云松笑容开朗,“怀远,恭喜你。那几个可都是资质超群的学生,各有所长,今后的发展不可限量。他们几个平日颇
有主见,不太肯守规矩,没想到居然会对你如此推崇,甘心做你的下属,真让我意外啊。”
承朴瞥了笑不可遏的阮青竹一眼,漫声说道,“小孩子没长性,过不了多久玩腻了自然会散的。云松你也用不着当真,
我这也不过是勉为其难哄哄他们,暂且陪他们玩玩罢了。”
石云松正色道,“怀远你也别太小看他们。别人我不太清楚,可是林毅、郑休、孙启这几个人我是知道的,认准的事很
难改得了。你想等他们改变心意,怕是难了。”
承朴听了,右手扶上额头,忍不住苦笑起来。
石云松又道,“怀远你真打算放任他们自行学习?不怕他们就此荒废了么?”
承朴抬起头解释道,“那几个学生都不是肯循规蹈矩的人,攻读书院面面俱到的课程反而会浪费时间,倒不如让他们由
着性子自行修习,可以很快成为拔尖的人才。云松你不用担心,我会注意因势利导,让他们各展所长的。”
石云松听了,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承朴轻叹一声,脸上露出一丝歉意,注视着石云松说道,“对不起,云松,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给书院的学生讲课了。”
石云松先是略显惊讶,接着面露理解之色,说道,“没关系的。怀远你既然不喜欢引人注意,减少与外人的接触也是必
要的。不过我们三个人有空还是要多聚聚,你可不要老躲在宫里不出来,不然你的心情会越闷越糟糕的。”
承朴点点头,“我知道。再说林毅他们要是老见不到我,说不定又会想出什么奇怪的主意了。我还是会隔段时间就来书
院看看他们,顺便给他们找点事做,省得他们来麻烦你。”
阮青竹取笑道,“就是呢,怀远,你可千万别再给书院的学生讲学了。你没听林毅说吗,他打算再招个一两百人进疏影
阁呢。你又不像我和云松,下属越多越好。你这人就算只有一个下属,都嫌麻烦了,当然是该赶紧躲起来,不然到时候
再招来大批仰慕你的学生哭着喊着要给你当下属,那你可不就该更头痛了?”
承朴微微一笑,也不生气,“青竹你真不愧是我的好朋友。我这点见不得人的心思你不但知道得一清二楚,而且还要说
出来让所有人都听得明明白白,倒是省得我自己去昭告天下了。”
阮青竹愣了愣,笑不出来了,乖乖地闭上嘴不再出声。
石云松在一旁看见,哈哈笑出声来,“青竹,谁叫你老爱取笑怀远来着?他也就是不爱跟你计较,可不是说不过你。你
看你,这回可不就吃了他的亏了?你啊,以后还是少说他两句吧。”
阮青竹瞪了石云松一眼,懒得反驳,气鼓鼓地灌了一大口酒下去,一声不出。
承朴望着眼前的两个好友,心情舒缓许多,眼中现出了一抹平静的笑意。
厅堂之外,秋日迟迟,凉爽宜人。
第三十六章:曲意周旋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三更的梆子声,卧房里的空气渐渐凉了下来。
承毓听到更声,只觉时间过得太快,他还意犹未尽,就已是夜深人静时分了。
不过他知道承朴身体虽已痊愈,还是有些虚弱,这两天精神也不太好,再加上自己又有些心虚,所以也就没有再接再厉
下去。
他半侧着身子,俯视承朴半晌,忍不住轻声笑问,“我这些日子一直想问问皇兄,我这么尽力地取悦皇兄,皇兄可还觉
得满意?有没有开始觉得人间的欢乐比神仙的清淡要好?”
承朴听了承毓的调笑,依然神色自若,既不觉得难为情,也没有生气。他抬起眼帘,凝视承毓片刻,举起手轻轻地抚摸
着承毓乌黑的额发,淡淡笑道,“你很好。”
承毓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不敢再看承朴的眼睛,索性俯下身去,伏在承朴胸前,静静地听着承朴稳定有力的心跳
,觉得心里安定了些。
可惜没过多久,承毓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今天赵明华说过的话,开始有些心神不宁起来。
他左思右想,到底还是装作无意中想起的样子,随口问道,“皇兄,我们那么多年没见,你也没跟我好好说过,这中间
你有没有过什么精彩的经历?见过些什么有意思的人物?”
承朴没有马上回答,过了好一会儿,他淡然说道,“你不是看过暗卫的报告了么?那上面应该写得很全面,就无须我多
说了吧?”
“那些报告写得太过简略了,我想听皇兄自己说的,就像我小时候皇兄给我讲的故事那样的,好不好?”承毓答道,心
里虽然有些忐忑不安,还是强作镇静。
承朴闻言沉默半晌,终于轻笑一声,说道,“好啊。你想听哪些方面的?你告诉我,我慢慢详细地讲给你听好了。”
“就说说你跟阮青竹、石云松的事好了,还有疏影阁的事。一定都很精彩吧?”
承朴静静地看了一眼怀中的承毓,果真开始讲述往事。只是他的声音始终都是淡淡的,缓缓的,就像是在念一卷平淡乏
味的史书,而不是讲述他本人的亲身经历。
承朴许多事情不过轻描淡写地一两句话便带过了。例如,他如何救了阮青竹,如何遇见石云松,又如何指点阮青竹夺回
家业。
可也有些事情,他说得很是详细。比如说,他是如何给阮青竹、石云松出主意发展事业的。再比如说,疏影阁又是如何
建立起来的。
承毓听到承朴给阮青竹、石云松出的主意,心中更加有些不安,强笑道,“当初我就说他们两人事业有成,少不了皇兄
在背后出谋划策,皇兄还骗我说没有来着。现在皇兄可肯自己承认了?皇兄让他们培育孤儿收为己用这个主意,果然高
明。不知皇兄是如何想到的呢?”
承朴凝望他片刻,平静地说道,“我这也是跟父皇学来的。”
承朴顿了顿,看到承毓脸上的讶然之色,接着说道,“承毓你不会到现在还不明白,父皇当年挑选资质良好的皇族后裔
入宫为皇子,用意何在吧?年纪幼小的孩童忽然远离家人,不免感觉孤独寂寞,这时只要父皇稍加宠爱,便可让他们全
心依赖,日后更可以轻易地按自己的想法去教养掌控。”
承毓深以为然,却还是反驳道,“可是父皇还封了一些年纪较大的皇子啊。像皇兄不就是其中之一么?”
承朴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道,“那些都是资质不错的皇族后裔,父皇大概觉得,与其放
任在外,不久之后成为对父皇的威胁,不如招入宫中,放在眼前监视着。能为自己所用最好不过,不能的话,下手除掉
也容易得很。”
承毓闻言,不由得联想起死去的前太子承远等人,心中暗惊。他看了看承朴的脸色,没敢提起,只是笑着打岔说道,“
皇兄你说得父皇如此用心深沉,可是你对父皇还不是敬爱有加?皇兄你即使在父皇面前动则受罚,也从无怨言,更不加
反抗。皇兄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承朴勉强笑道,“知道父皇的心意,和对父皇怀有孺慕之情,那完全是两回事。我当然知道父皇为了江山社稷,如有必
要,随时可能杀了我,不过我也明白父皇始终都是爱我如亲子一般,所以我没办法反抗得了。承毓你就不像我这般没用
,你倒是颇像父皇的性子,不容易让私人感情影响到自己的决断。你这样就很好。”
承毓不敢再深问下去,只是催促承朴接着再讲别的事。
他听到承朴说起疏影阁的由来时,轻松地笑着插口道,“原来疏影阁的名字不是皇兄所起。难怪我当初听着这名字就觉
得与皇兄一贯含蓄内敛的性子有些不合。若是皇兄亲自定名,多半会起个让人完全不会联想到皇兄的名字吧?”
“疏影阁原本是让林毅他们玩玩的,我一开始并没把它放在心上。没想到林毅他们居然果真如云松所说,不但没有很快
放弃,反而将疏影阁管理得有条不紊。这时候再要改名,怕是会伤了他们的心,所以我也就算了。”承朴淡淡地回答道
。“后来我看他们做得头头是道,也就顺便让他们去做一些我想要做的事。不过我由始至终基本上没费过心思,只是偶
尔给他们指点一二即可,事情都是他们自己独立办成的。”
承朴接着说道,“外人所知道的疏影阁,只有精于解毒易容的第一分堂,和精于反行刺暗杀的第二分堂。其实还有其他
分堂的存在。第三分堂精研农林牧渔,副堂主王庆现任工部司田员外郎。第四分堂专攻堤防水利,副堂主蔡洋现任都水
监都水使者。第五分堂主攻工程制造,副堂主梁易现任将作少匠。第六分堂专精军械改良,副堂主许凡现任军器监丞。
各分堂每年均有专款用于研究改良之用,具体研究项目由各人自由决定,上司不得干涉,各项研究不要求必须有成效。
研究出的成果则由疏影阁总堂及各分堂负责推广到京师及皇朝各行省,不要求必须从中收益……”
承毓听着听着,不知怎的,心中寒意渐生,似乎连身体中的血液也渐渐开始凝结起来。
他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承朴的话,“皇兄,我不过是好奇问问罢了,你又何必讲得如此详尽呢?”
承朴看了他一眼,静静说道,“疏影阁的事虽然是林毅在统管一切,可是他并不完全了解我设立各分堂的用意何在。若
是我不在了,你骤然接管疏影阁,疏影阁的很多规矩你可能暂时看不出它们的用处,可是一旦你将它们废除掉,可能会
造成严重后果,各分堂可能就此丧失作用,你手上最后也许只剩下一个空壳,那将是我不愿见到的局面。所以我趁现在
有空,先仔细讲给你听,日后你接手就容易多了。”
承毓脸色大变,冲口说道,“皇兄你说什么?什么叫做若是你不在了?你怎么会不在了?”
承朴凝神注视着承毓,淡淡地说道,“昨天我在京郊遇险的时候就想到,有些事情应该趁我还有机会,早些告诉你的。
从今以后,局势会愈加险恶,说不定哪天我就不在了,还是让你先有个准备的好。”
承毓听了虽不免仍有些猜疑,到底愧从中来,心也痛了起来,“皇兄你不要再说了好不好?我听了心里怪难过的。”
承朴眼神清澈地笑道,“是我不好,我不提就是。”
过了好半晌,承毓心神稍定,试探道,“皇兄,昨天的事我派人去查是否别有内幕,可是一时之间没有查到什么头绪。
皇兄觉得会不会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若是如此,又会是谁指使的呢?”
承朴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回答道,“也许吧。谁知道呢?至于是谁指使么?随便哪个皇子都有可能啊。说不定还有
可能是我指使的呢。”
承毓意外至极,讶然道,“皇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怎么可能是皇兄你指使的?”
承朴笑容里带着深意,“不是么?那么承毓你刚才一直问长问短的,是在疑心些什么?你又在担心些什么呢?”
他看着心慌意乱的承毓,微笑道,“承毓你不必担心我的。我不是跟你说过好多遍了吗?你什么时候觉得我威胁到你了
,只管杀了我就是。我不会反抗,更不会怪你,林毅他们自会归到你的手下为你效劳,阮青竹和石云松他们也不会报复
你,那你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承毓脸上此时已全无血色,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承朴轻轻地抚摸着承毓乌黑的额发,安慰他道,“承毓,你不用害怕。不管你怎么对我,我对你的心意都不会改变。所
以你有什么话要问,想要对我如何,都可以直截了当地告诉我,我能告诉你的都会告诉你,能给你的也都会给你。你真
的不需要在我面前屡屡试探,巧言掩饰。”
他伸手将失魂落魄的承毓挽入怀中,柔声说道,“承毓,没事的。你不记得了?我不是答应过你的?只要你想要,我就
永远是属于你的,我会永远爱你,不会再离开你。”
承毓语声微弱,“皇兄你会永远爱我?不是像爱护弟弟那样爱我,而是像宠爱情人那样爱我?”
承朴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如实答道,“对不起,承毓。你是我在这世上最爱的人,可是你始终都是我心爱的弟弟。原谅
我,我没办法对任何人生出爱慕之意。即便是你,我也无法做到。”
承毓颜色惨淡地说道,“皇兄你老是这样对我。为什么我最想要的,你总是没法给我?”
承朴轻轻搂紧了怀中的承毓,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承毓脸色渐渐好转过来,他忍不住问道,“皇兄你为什么一直对我这么好?从来都不怪我,能给的也都
会给我?”
承朴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我也不知道。只不过我看到你高兴,我也觉得开心,若是不得已拒绝了你的要求,就会内
疚很久,觉得好像欠了你什么似的。”
他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温柔地凝视着承毓的脸庞,说道,“这你不是早就知道的?你不是一直都拿稳了我对你没
有抗拒的能力,所以才会这么放心大胆地对我为所欲为的吗?”
承毓待要辩驳,却想不出有什么话可以说,终于放弃,转开话题道,“皇兄,你刚才虽然没说设立疏影阁那几个暗堂的
初衷,我想我大致能明白你的用意。可是父皇一直将你闲置,你又不肯张扬,只是暗地里行事。你又何必不在其位,偏
谋其政呢?这也太费力不讨好了吧?”
承朴耐心解释道,“父皇虽然勤于政事,毕竟皇朝时有征战,财力不丰,像这些对国计民生有益、可是一时间难见成效
的事,就很难顾及。皇子们一个个忙于政务,自顾不暇,也不会有精力去做这些事。横竖我时间多得很,又有能力,疏
影阁里也多是些不在意名利的人,才能这么自由自在、全无压力地深入研究探讨,得出一些天马行空的成果,然后慢慢
推广到皇朝全境,逐步改善各方面的工艺技巧,既能提高国力,也可让百姓生活变得容易些。”
他又笑笑,补充道,“其实我这也是出于私心,一来是给自己找点事做,二来,也顺便为父皇和兄弟们尽点薄力。说到
底,这些事若是都没有人去做的话,长期下来,皇朝国力渐弱,民不聊生,搞不好江山易手也未可知。”
承毓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第二天下午,林毅前来长青殿向承朴禀告疏影阁的一应事务。
他说完之后,又顺便提起自己调查京郊狼群事件的进展,“……我到现在只查到狼群的确是有人故意引下平原的,目标
应该就是谨王殿下。不过我暂时还查不出谁会是幕后指使者。”
承朴想了想,面容平静地说道,“林毅你可以不用再查下去了。”
林毅抬眼看了看承朴,问道,“公子您已经知道是谁的主意了吗?”
承朴笑笑,“多半是太子殿下手下的什么人自作主张干出来的吧?你就当它是个意外,不要再理会了。”
林毅有些诧异,问道,“我原来猜过可能是太子殿下的人干的,可是想到太子殿下正是要用公子的时候,应当不会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