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徐肃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抽了下手,程俊只看着他却故意不松开。
无法,徐肃只能单手解开腿上的黑包拉练,掏出手机。
电话是“月色”打来的,伸长脑袋看过来的程俊见到来电显示皱了下眉。
“喂?……恩……我知道……后天晚上我会准时到的……好……拜拜。”
徐肃只觉得被程俊紧捏着的手掌被勒地有些疼,他按掉手机转过脸看着他,好声好气地说:“松手,我被你捏疼了。”
程俊果然松开手,可一双眼却不屈不饶地瞪着徐肃:“你刚才说后天晚上会准时去哪?”
“‘月色’”。
“ 难道你忘了……”程俊刻意压低声音。
“三个月早就超过了。”
“我可以续约。”
“不需要。”
“我有钱怎么就不能……”
“程俊!”徐肃的声音虽然也是低低的,但一贯的轻柔却不见了,到是多出几分凌厉。
“哼!”程俊抓起自己的包突然站了起来,绕过徐肃的双腿,走到前一排的空位坐下。
专线车又继续开了二十分钟,终于到了目的地,一行人纷纷下车,最后两个自然是徐肃和程俊。
见程俊依旧气呼呼地走在前面,徐肃也没想太多,下了车转身就往售票点走去。
“我要买一张回去的车票。”
“最近一班下午一点半,请问可以吗?”
“可以。”“不需要。”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徐肃一回头,就发现了站在他身后的程俊。
“刚来就想走?你是想气死我吗?”程俊拽着他的胳膊就往外跑,全然不顾售票窗口里工作人员诧异的叫喊和一路陌生人让人
寻味的眼光。
“我以为你生气了。”
“我不是许默然。”程俊崩着张脸迎风朝前冲着。
徐肃听到这话,先是愣了一下,而后问他:“所以呢?”
“你让我想想。”程俊的回答有些孩子气。
“好。”徐肃也不急,就这么跟在他身后穿过铺着青石板的小巷,跨过拱桥,走进长廊,而后又穿进一条更小的巷子里。
巷子口的墙壁上画着一朵艳红色的荷花,还有一个标识方向的箭头,直指巷内深处。
走进去才发觉,原本并不起眼的小巷尽头竟然有一家明亮的小院,小院门口摆着几张木质桌椅,再往里走几步推开嘎吱嘎吱作
响的老式木门,就是客栈的前台。
“老板,定过房的。”
程俊话刚落,刚挂上电话的老板一抬头看到他,顿时笑成了一朵花,“小俊啊,房给你留着了,是……”,他又看到了程俊身
后的徐肃,眨眨眼,后半句话的音量骤减,“是二楼大床房,这里是钥匙,路你认得吧?”
“认识,我先上去了,回头下来跟你办手续。”从有些发木的老板手里拿过钥匙,程俊带着满脸尴尬的徐肃就要上楼。
“那个,你确定不是双床房?”
“我确定,我来前不就跟你说了是要两个人睡的大床房?”程俊笑地有点不怀好意。
“可我以为你是带女朋友来,但是……”
“就是他啊。”程俊看着老板那张百年笑脸因为惊讶过度而突变迟钝的表情,笑得更乐了。
“程俊!”徐肃红了脸,推推他的肩膀催他上楼。
进了房间,徐肃才算松了一口气,“你跟老板很熟吗?”
“来过几次,算是他熟客。”
“要不我们换双床房?”想起老板那老练精明的笑脸忽然变成目瞪口呆后的定格画面,徐肃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我是他熟客,让他了解下我的性取向是迟早的事。”
“可是……”
“你介意?”
“我到没什么,反正以后也不会来,可是你……”
“我?我无所谓。”程俊抬起手指头晃了晃,“只要你不介意就好。”
江南古镇,不同与北方的质朴和苍茫,那是唯属于江南的婉约,如小家碧玉,在静静的河水两侧蔓延伸展。
白墙青瓦在班驳中隐隐透露出岁月的变迁,可惜修建过的河桥庭院崭新地让人不忍触目。
徐肃走在这样的小镇里,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父母带他和妹妹一起回外婆的老家,也是这样的一个小镇子,也是这样一个云淡风
清的日子。
那个下午,妹妹的手里是一个面糖人,自己的手里是一支麦芽糖,两只手三根木棒就那样地搅来搅去,纠缠不休地将麦芽糖的
颜色搅地发白,吃一口,也能甜到心里去。
“想吃?”见徐肃对着卖麦芽糖的老阿婆发愣,程俊好心地掏出两块钱替他买了一支。
老阿婆说:“这个生津止咳,大人吃也好的!”
徐肃看了看杵到自己眼前的那支麦芽糖,没有去接。
“发什么傻?当心它落到地上。”伴随着程俊的嚷嚷声,是眼看就要从木棒子上垂落下的麦芽糖。
徐肃赶紧接过手,用一根棒子熟练地一接又一搅,化解了危机。
“怎么买这个?”徐肃斜他一眼。
程俊走在他身边,肩靠着肩,手擦着手,恨不得一把拉住对方的亲密。
“我见你喜欢。”
“谁说我喜欢了?”搅着麦芽糖的人死不承认。
“你有点咳嗽。”
这下,徐肃不再说话了,只认真搅着手里的麦芽糖,闻着他甜腻的香气,将一副淡淡的笑容挂到了脸上。
“这个古镇是小芙的老家,她说她小时候就是在这里跟着外婆长大的,一直长到读书的年龄,她爸爸妈妈才将她接到国外。”
“所以你才常来这里?”徐肃手里三根绕着麦芽糖的木棒子顿了顿,又飞快地搅动起来。
“恩,我想看看她常说的地方,只属于江南的小桥流水人家,还有夕阳西照时映着河边的杨柳树,或者是清晨天微亮撒在水面
上的一层薄雾。”
“都看到了吗?”
“看到了。”程俊点点头,“所以想带你来一起看看这里。”
三根搅动的木棒子又是一顿,这一次徐肃抽出一根,放到嘴里,麦芽糖化在口腔中,一股香甜的味道冲入鼻息。
“好甜。”他含着木棒子说话,甜得牙都疼了。
程俊微微转头看他,忽然一把搂住他的腰,凑到他耳边,“肃肃,我带你吃好吃的去!”
程俊就跟喂猪似地喂徐肃,又是鱼又是肉又是鸡又是鸭,还有螺丝和啤酒,满满一桌子菜,丰盛地到了浪费的地步。
“叫太多了。”看着一桌菜,和坐在简陋的木桌子对面的人,徐肃叹了口气。
程俊一手撑在桌面,一手拿着根筷子敲着碗沿,斜着身伴着河对岸唱曲的一对老夫妻打着节奏。
天黑了,河两岸的大红灯笼都高高挂起,乍一看下,河上是灯河面又是灯,红彤彤的一大片连着一大片,将天都要染红了。
初秋的天还没冷透,风轻轻一扫,拂过人脸,像恋人轻柔的抚摸,带着股缠绵的亲昵,特别又是在这样红着一片的古镇里。
啤酒两瓶下肚,程俊跟个没事人一样,只有酒量不堪的徐肃,红了两腮迷了双眼,一张平淡的脸也难得焕发起妩媚的神采来。
“你都在‘月色’里这么多年了,怎么酒量就这么差呢?”程俊眼里含笑,歪歪地一撇嘴,伸出手捏着徐肃的下巴耍起了流氓
,“来,给爷笑一个。”
“不要。”徐肃一甩头,也随着敲起了手里的筷子,和着对岸不曾停歇的二胡声,叮叮叮地没完没了。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这是什么?”
“白居易的诗,叫《忆江南》。”
“没听过。”程俊理直气壮。
“你在国外读的书,当然没听过。”
“你们读书就学这种文绉绉的东西?”
“不记得了,这是我妈教我的。”徐肃抬起眼,双眸如星点点亮,程俊几乎能在里头找到自己的身影,“我妈是个典型的江南
女子,贤惠文静,从小就对我说‘你是哥哥,要照顾妹妹’,后来她去世前又重复说‘你是哥哥,妹妹就交给你了,要照顾妹
妹’。父母双亡,对于才念大学的我来说,就是一场灾难。我的生活没有了,只剩下生存,还有一个需要我照顾的妹妹。”
“肃肃……”程俊伸出手,抓住了徐肃搁在台面上的手腕。
“那时候我就跟自己说,我不能让姚姚受苦,因为妈说过,男孩子要贱养,女孩子要贵养。姚姚只有我这一个亲哥哥,为了她
,我什么苦都能挨,什么委屈都能受。”
“你是个好哥哥,已经很不容易了。”
“是,眼看就快熬出头了,我是真的很高兴。”徐肃扯开嘴角干笑两声,眼神望着河面上悠悠漂来的几盏河灯,“等姚姚毕业
后,我就自由了。”
程俊的双眼跟着徐肃飘到了河面上,他孩子气地摇了摇手掌下还捏着的那只细细的手腕,“要不要买只河灯放?许个愿。”
“不要。”徐肃摇头,“你看桥对面有个阿公在捞河灯,这里放那里捞,不是浪费钱吗?”
“这是为了环保,那些放河灯的人也不是看不到这边有人捞,就是图个吉利而已,因为人活着就要有希望。”
“那你的希望呢?你怎么不去放一盏河灯求它保佑你和小芙在一起?”
“你怎么知道我没求过?”程俊说这话的时候正直直看着徐肃,一双棕色的深眸里有太多涌动的情绪,一闪一闪的,看得徐肃
心跳加速。
“那我祝你美梦成真!”徐肃的话语急促而匆忙。
“谢谢。”程俊意味深长地笑着,一双眼却再没从徐肃身上移开半寸。
第七章
凌晨的古镇安静地有些可怕,灯灭了人散了,只剩下婆娑的树影随着沙沙的风声在月光中一阵阵摇曳。
石拱桥上站着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的身影显得那样亲密,见不着一点缝隙,透不出一点儿的光。
“看完了?早点回去吧。”矮一点的那个终于开口催促。
“再让我抱一会儿。”高的那个一副不愿松手的口气,还故意收紧双臂的力度。
“你到底要看什么?”
“日出。”
“啊?”
“骗你的。”程俊呵呵一笑,“这里哪来的日出看。”
“你是不是有话想说?”徐肃从程俊的怀里挣脱出来,转了个面正脸对着他。
“恩!”程俊点头,像是做了个重大决定似的,呼出一口气,才说:“关于你要回‘月色’上班的问题,我想好了。”
“你说。”徐肃只是冷冷看着他。
“我记得你妹妹也只剩一年的学费要付了吧?”
“是。”
“那就是说还有一年不到你就会辞职?”
“是半年,存够钱我就不做了。”
“好,那我等你半年。这半年你回‘月色’上班,我不会阻止你,但你还得住我家。”
“我们的买卖关系已经结束了。”
“我知道,但是你如果还要出去找房子租,起不是要花钱?不如继续住我这,你用做家务来抵房租,当然,我们还得睡一张床
,因为没房间了。”
“我可以睡画室,加张床就行。”
“画室太小,加了床就摊不开东西。大不了我保证在这半年里不碰你,如果真忍不住了,大不了我付你钱嘛,跟以前一样。”
程俊笑眯眯的,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你让我考虑一下。”徐肃低下头。
“不用考虑了,就这么办吧,省地你搬来搬去麻烦。”
“那半年后……”
“半年后的事半年后再说,想那么多干吗?”程俊见徐肃不响,又继续说:“你也知道我在事务所没什么朋友,平时也不会照
顾自己,自从你来了后我生活变规律了很多,家里也干净不少,我是真心希望你可以继续留下来。何况这几个月我们都熟悉了
彼此的生活习惯,就算是同住也没什么不好,一来你可以省钱,二来又有人帮我料理生活和房子,各得其所。”
徐肃听听也的确心动,每个月可以省下的房租费并不算少,的确是门合算的“交易”,更何况想到程俊平日的邋遢作风,他也
不忍心放他一个人继续过之前那种糜烂无章的生活。
“那就按你说的。”徐肃两下权衡有了答案,再一抬头,看到程俊开心地咧着嘴角的样子,心里一暖,居然主动伸出手臂勾住
了他的胳膊,“现在可以回去睡觉了吗?”
“当然!”
既然做了决定,徐肃就没有再犹豫,两天的假一过他便回到‘月色’报道,夜里依旧做他的男妓。只有在白天的事务所里,他
和程俊依旧是副情侣档的模样,程俊时不时的关心和体贴让他越来越迷惑。
他还记得第一个晚归的夜晚,进了黑漆漆的房间,拖下鞋踮着脚走进卧室,看见床上睡得正熟的程俊,他的心里竟泛起一丝失
落。
转身冲进浴室,徐肃站在淋喷头下仰着头,想将一身刺鼻的香水味洗尽。因为知道程俊有洁癖,所以他更加不想留下一丁点与
人欢爱后的痕迹给他知道。
里里外外洗了三遍,足足在浴室里呆了近一个小时,他才满意地走了出来,用毛巾胡乱擦拭了几下还没干的头发,疲惫地倒在
了那张超大的双人床上。
床够大,所以他只要尽量靠边点就不会碰到已经熟睡的程俊,正这么想着,忽然身下的床铺一颠,原本睡在左边的人忽然一个
翻身朝他挤过来,胳膊压在他身上,大腿挂在了他的腰上。
徐肃一动不动地等了一分钟,见程俊并没有醒,这才慢慢伸出手想撩开他的胳膊。
“别动。”身边的人低哑的声音从耳根子后传来。
“我吵醒你了?”
“没有。”程俊张口咬了下他的后颈项,而后又亲了一口:“等你呢。”
“你……”
“今天有客?”程俊忽然发问。
“恩。”他点点头。
“哪个瞎了眼的男人会买你?又老又丑床上功夫也不好。”程俊带着讽刺的轻笑里竟透着苦涩。
“他说我挺好的。”他轻轻回答,不重不响的声音,夜里听来格外温柔如水,却也冰冷如水。
“那是他没见过更好的。”程俊索性搂紧他,然后闭上眼说:“累了吗?睡吧。”
“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