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想象中还要镇定:
“张同学,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显然平日里与人交应等事不是他的所长,光是像现在这样的单独相处让张沐晨觉得尴尬无比,原本想好了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
了,被他一问更是无措,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凭啥?没事不能找啊?”,所幸理智克制住了冲动,努力了很久才把语气中的
嚣张压住了七七八八,为了掩饰紧张,他摸了一下鼻子,然后勾了一下嘴角,表示在笑,虽然这笑容的弧度实在有点诡异……
“喂,你……呃……你挺不错的……虽然吧,还是比不过我吧,不过也挺难得了,那个……以后继续努力,我期盼着你有一天
能超越我,当然了,这一天是不会到来的……”
说完了这一番搞不知是鼓励还是挑衅的话,张沐晨长出一口气,转身就要走,杨天翼回过神来,急忙喊住他。
“干嘛?!”
好不容易可以从这个尴尬的地方逃脱,却被他突然打断,张沐晨自然很没好气,嗔怒地瞧着那个始作俑者,模样凶巴巴地,活
像只要咬人的小猫。
强制摈住那股强烈的笑意,杨天翼换上了诚恳的目光,伸出手,对张沐晨说道:
“那就祝我早日超越张同学吧。”
张沐晨看了看他伸过来的手,犹豫了一会儿,不过还是伸出自己的手,迅速地碰了一下,不过光是碰了那么一下就已经害他的
脸刷一下涨得通红,别扭的男孩话还没来得及说,就急忙顶着一张熟透的虾米似的脸飞也似地逃走了。
看着他消失在拐角处的身影,杨天翼脸上满是笑容,他虚握了一下自己的拳头,手掌里湿漉漉地,那原是栏杆上凝结的露水,
是刚才触碰的时候从张沐晨手上沾过来的,那个男孩子的手心里有着符合他这年龄的火性,灼热地像是要烧起来,被灼烫的皮
肤上残留着点点清凉的水珠,就如同杨天翼此刻的心情,火辣辣的冲动包裹着仅有的一点理智,只需轻轻一个触碰,便能烈火
燎原……
杨天翼一直没有告诉张沐晨,其实他只要稍微用点心,超越他只是轻轻松松、易如反掌的事。父母一向很注重对他这个企业接
班人的培养,送他到最好的学校里接受教育,定期都会请最专业的家庭老师来辅导他的学习,以前在城里的学校成绩便已是数
一数二,如今参加这个偏远小镇的小测验自然是没有任何难度,他之所以故意不发挥自己全部的实力,目的只是为了不想挫伤
男孩的自尊罢了。他是那样一个骄傲的人,为了这些付出了这么多的努力,如果轻易就被一个看似游手好闲的阔少给打败了,
那一定会对他造成十分沉重的打击。
但是现在,杨天翼却觉得自己有必要改变一下战略了,因为他发现张沐晨很崇尚拿实力讲话,似乎只有比他强的人才能真正引
起他的注意,如果想要接近他,那就不得不让自己的锋芒盖过他才行,如果到了关键时候,挫挫他的威风也是很有必要的……
很快到了选举班干部的时候,出人意料的是,一直不怎么热衷校务活动的杨天翼此次也主动参与了班长的竞选,凭借着平时在
班级里的良好口碑还有优异的成绩,他毫无悬念地当选了班长一职,可是就在老师宣布结果之后的瞬间,教室最后一排忽然爆
发出了一阵巨大的响声,所有的视线都聚集到了那里,也包括杨天翼。
那个一直过着离群索居生活的人此时却像是爆发了一样,他的情绪很激动,撑在桌子边缘的指尖都发白了,从杨天翼的那个角
度看去,只见他的双眼闪闪夺目,比星辰还要亮——
“等一下,我有话要问!”
此话一出,引起一片哗然,但是很显然,他的话在老师心中也没有什么分量,面对这个让她头痛的问题学生,老师的语气还有
一丝不耐。
“张沐晨,你有什么要问的?”
张沐晨激动地喘着粗气,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只听他颤抖着声音说:
“我……我明明花了更多的时间来读书,在别人玩乐的时候我在认真做题,在别人睡觉的时候我也在认真做题,甚至在别人嘲
笑我的时候我还是在认真做题!你们老师事先明明说过这次的成绩是决定班级职务的标准,正因为如此我才废寝忘食,拼尽全
力来对待这次考试,考试前一天我通宵都没睡,这次的结果完全是我靠着自己的努力拼搏来的,你们凭什么就可以私自否定我
的付出?一句话就抹杀了我之前所有的奋斗,这不是言而无信嘛!”
老师被说得有些心虚,但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只能硬着头皮来回答他的话,相较于刚才的不耐,语气稍微柔和了些,还带着点
哄骗的意思:
“张沐晨,你的努力我们大家都看得到,不过成绩不是检验班长的唯一标准,你的成绩是很优秀,但你确实不适合当班长啊,
大家各有擅长的地方,杨同学有责任心人缘也好,更适合这个职务,这样吧,要是你觉得心里不平衡,那要不就把学习委员的
职务留给你吧,你们各司其职,不也挺好吗?”
张沐晨笑了一声,他站直了身体,冷冷说道:
“如果你们对我不满意,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诉我,我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但是我最讨厌别人用虚假的借口来敷衍我,还特地
搞出这个班级选举来装样子,你们当我是什么,骗过以后用块糖哄哄就算数的小孩吗?哼,这个班长,我还不稀罕当呢!”
说完,丢下在场的同学和老师,头也不回就离开了教室,只剩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台上的老师黑了一张脸,过了没多久,
教室里面就响起了学生们的闲言碎语:
“什么人啊真是,给他台阶还不知道下,太嚣张了!”
“他还真当自己能当上班长啊,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儿,真不识抬举……“
虽然不可否认男孩的所作所为确实有不妥之处,但是这些冷言冷语听着也未免过于心寒,杨天翼望了望张沐晨离开的门口,然
后站起身来,温言向老师请示道:
“老师,张同学现在情绪比较激动,我怕他擅自出去会有危险,可否允许我现在出去把他找回来?”
老师见他态度有礼又关爱同学,丝毫不计较先前张沐晨对班长之职有疑义一事,心里更是欢喜,当下就同意了,嘱咐他找到便
罢,找不到也不用硬找了,张沐晨就这性子,估计现在早已经生气回家了。
此时学校所有班级都还在上课,教室外没有一个人,杨天翼在僻静的校园里找了一圈都没有见到张沐晨的影子,正疑惑他会跑
去哪里,却在此时看到了教学楼后的小河边,有个缩在杨柳树下落寞地拿着树枝拨土块的小身影,不是那只小猫咪还能是谁?
杨天翼走到他的面前和他一起蹲了下来,小猫咪低垂着脑袋,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杨天翼对眼前的人说着:
“张同学,跟我回去吧,你自说自话跑了出来,老师和同学都很担心你。”
张沐晨依然垂着脑袋,不见一丝反应,杨天翼叹了口气,伸手想要去拉他,却感到张沐晨身上一颤,紧接着就遭到了激烈的反
抗,被一拳打到了右眼上。
“不要你管!”
拳头刚挥出的一刹那,张沐晨也没预料到自己的反应如此过激,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后悔,但也只是转瞬,作为掩饰他急
忙别过头去,不想被杨天翼看到他此时的表情。而最最惊讶的莫过于杨天翼了,因为就在方才对视的瞬间,他看到了张沐晨的
脸,那张出乎他的意料的,被泪水所覆盖的脸……
“张同学……你……你……”
杨天翼感觉自己那一样引以为傲的语言表达能力像是被剥夺了似地,笨拙的舌头表达不出更多的音节,他只能愣愣地看着眼前
的人,男孩子紧握着双拳,倔强地别过脑袋,死死咬住嘴唇,努力不让自己流泪的样子被人看到,但扔抑制不住双肩的颤抖,
不甘心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到脚下的泥土中,用树枝挖出来的小土坑不一会儿就成了小水坑,感受到那一滴滴的水珠砸落的力
度,杨天翼竟觉得无比地震撼。
这个男孩子在哭……骄傲的张沐晨原来也会哭……
虽然事情进行到现在这一步有一大部分都在他的策划之中,但是亲眼所见这个男孩在他面前低下骄傲的头颅,杨天翼的心中非
但没有一丝征服的喜悦,反而满是罪恶感,更多的,还是心疼……
“呵……说什么关心我……我猜他们现在早就笑掉大牙了,肯定都在嘲笑我不自量力,给脸不要脸吧……”
明知他说的都是实话,杨天翼想要安慰他的语言都显得如此苍白:
“你不要这样想……”
张沐晨苦笑了一下,声音还是比较冷静的,只是带了点哽咽:
“我还能怎么样……反正又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换别人恐怕早习惯了,可我偏不,他们说我斤斤计较也好,说我小心眼也好,
反正我就是不甘心被他们这样耍,孤儿就活该被欺负了吗?要是让我装作熟视无睹,那还不如杀了我痛快……”
杨天翼觉得可能现在是他最最脆弱的时候,所以将他这个不怎么熟的外人当成了倾诉的对象,于是他也就很认真地倾听着,还
伸出手去揉了揉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我知道。”
不料,张沐晨却突然激动了起来,骂道:
“你知道个屁!”
杨天翼听了也不恼,反而微笑着说:
“对,我知道个屁。”
被他这般无嗔无怒地包容着,张沐晨再难保持冷静,失控地把头埋在臂弯里痛哭,背部剧烈地颤动着,出口的声音带着压抑许
久的委屈与发泄:
“……他们凭什么这样对我……我……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是他们自己要来招惹我,骂我是狗杂种,说我是没爹没妈的扫把
星,我只不过出手还击,倒成了全是我自己的错……”
杨天翼轻轻地抱住他颤抖的身躯,安慰他:
“我知道……”
“我那么努力地用功学习,那么想要做班长,只不过是想要让奶奶高兴而已,我只想让她为我感到光荣啊……难道这样也有错
吗?……为什么他们都笑我……”
“我知道。”
“……说什么不适合做班长,说什么没有责任心,人缘不好……我倒是也想人缘好啊,我又不是天生这样的,是他们自己要躲
鬼一样躲着我,我有什么办法……”
“我知道,我知道。”
“我恨他们,我恨我爸妈,我恨所有人,除了奶奶、伯伯,还有两个姐姐,其他全是坏人,我恨他们……”
“嗯,我知道。”
……
男孩压抑了多久,就发泄了多久,杨天翼也就陪了他多久,那天的他仿佛一个与生俱来的倾听者,听着张沐晨毫无章法、有一
搭没一搭的零碎话语,就连何时上课、下课都忘了个干净,他从来不是没有自律的人,但是也只有眼前这个人能够让他变得毫
无自制力,这对一个将来必需涉足生意场的人来说是一件危险的事,但纵然如此,他依旧飞蛾扑火。
杨天翼甚至觉得,自从遇见了张沐晨,自己先前的那十三年都好似白过了,只有从那个下午开始,才是他重获新生的第一天。
03.梦之三则
后来渐渐地天色晚了,教学楼后头的地方比较偏僻,暂时没有人找到这边来,张沐晨当着杨天翼的面哭够了,事后兴许是觉得
方才的事太丢人,所幸扭过头不面对他,悻悻地坐在柳树下面,偶尔吸一下鼻子,一言不发,两个人保持默契在沉默中度过了
很长一段时间。
反倒是杨天翼,现在已经完全不怕他了,这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被拔掉了尖牙和利爪,在他的眼里就真的成了一只乖顺无比的
小猫咪一般,他甚至还很放心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提醒他说:
“走了,你该不会要在这里待到放学吧?”
只要一想到刚刚那些个失态的模样全落在了眼前这人的眼里,张沐晨就羞愤欲死,恨不得先把这人谋害了然后再投河,只听他
闷声闷气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要你管!”
杨天翼只是好脾气地笑了笑,拍拍屁股站起身来,看似很好心情地陈述一个即将发生的客观事实:
“我是无所谓管不管啊,如果你愿意在一会儿放学以后被从车库里推车出来的学生围观你坐在烂泥地上伤春悲秋的话,我也是
没有意见的。”
张沐晨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毛毛地,但是刚才说出来的话又不能那么快就反悔,正在别扭之际,却看到眼前伸过来一只手,循
着视线往上一看,正看到那人背着夕阳,笑容格外温和:
“起来吧,小脏猫儿。”
张沐晨顺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闻言又不服气,哼哼着为自己狡辩:
“你说谁小脏猫儿?我、我才不脏呢!”
他初见他的时候浑身上下脏巴巴地,后来再见面的时候他已经变得很爱干净,但是现在么……
杨天翼玩味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孩,柔顺的头发被自己揉得乱糟糟地,哭花了的小脸蛋上左一道泥巴,又一块污迹,雪白的校服
衬衫沾上了污泥,皱巴巴地拧在一块儿,那模样可不就是活脱脱一只小脏猫儿嘛。
杨天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玩心顿起,用自己的食指在他的鼻子上刮了一道,随后,宠溺地说:
“你呀,你就是一只调皮的小脏猫儿。”
被莫名其妙碰了那么一下,张沐晨原是生气的,锐利的眼光像是要在他脸上剜出几个洞,可是听到他与表情一般柔和的语气,
眼神不知为何就融化下来了,仿佛被戳中了心中很深很深的一个地方,那地方很软,只是被戳了那么一下,就酸痛酸痛地,张
沐晨用力的地吸吸鼻子,睫毛一颤,滚落了两颗凝结在眼睫之上的泪珠……
……
杨天翼原以为张沐晨会因为班会上那件事郁郁不快个几天,后来经过观察他发现张沐晨倒也没那么死心眼,第二天见到的他依
旧是神采奕奕地,穿着干净整洁的校服,没有在乎班级里那些异样的目光,自顾自往自己的小世界里一钻就专心打理起卫生来
,就在他像往常一样忙着收拾台板里的书本的时候,视野的上方忽然出现一片校服的衣角,他抬起头,看到了站在他桌前的杨
天翼。
少年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温温和和的神情,只是昨天被他打到的右眼眼圈还是有些略微泛青,大大破坏了他给人的整体感觉,看
上去怪有趣的,张沐晨憋住心底的笑意,整了整脸上的肌肉,使得自己的表情高傲之中带点小调皮,还有几分掩饰不住的小得
意:
“臭小子,你还敢来找我,还嫌被我揍得不够啊?”
杨天翼假装无奈地扬了扬手中的书本,说道:
“求小脏猫儿高抬贵手,我实在是有一些题目做不出,所以特地来请教你,你好歹先教会我再揍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