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亚想说甭来这套,猛一转念,又觉得太给迟卫脸。舌头在嘴巴里转悠一圈,把到嘴边的话卷了回去。
“照片的事是你想歪了。压根儿没什么女朋友,那是我同学,照片是全班爬山赏红叶时照的。我们系狼多肉少,男女比例悬殊。就那两三个歪瓜裂枣,也都稀罕得跟宝贝似的。在女同学那儿吃得开,是种炫耀资本。合影亲密,一为气人,二是那帮眼红的孙子起哄哄的。不光你看见那张,还有好几张跟别的女同学的。不信,你跟我回家看。再不然,你打电话问她们,我跟她们是不是倍儿纯洁的同学友情。”
屁!纯洁你就把跟她一人的合影放钱包里随身携带?苏亚在心里特不屑地唾弃。
“实话说吧。我心里有人,除了他我谁也看不上,谁都不要。”
“小亚,敢不敢听我的心上人是谁?”
不就是照片里的女的?费这么多话,也不嫌累。苏亚半垂着头,猛翻白眼。
“是你,小亚,我喜欢你。”
闷雷轰鸣。
依稀震在心里,又好像是从天上撒下。
苏亚震惊地抬头瞪迟卫,媚眼溜儿圆。
“所以,我说不当你是弟弟。因为,我根本当你是我媳妇儿。”
“你、你、胡说,无耻,不要脸!”
惊吓与羞愤齐蒸腾,苏亚想也不想一拳将无防备的迟卫打翻,火烧屁股似的一头冲回家。
迟卫揉着下巴踉跄站稳,目送那一艘疯狂的火箭转瞬消失在一排小平房的某扇门里,歪嘴苦笑:他的小媳妇儿很有暴力狂的潜力嘛!
苏亚是真不理迟卫了。不管迟卫到家里还是剧团找,一概避而不见,弄得迟卫很郁闷。
很快到了春节,招待来访,出外拜年,合家团圆,迟卫消停了几天。长假过去,立即又扑到苏家。
苏亚父母上班,家里只有他和奶奶。奶奶不晓得苏亚和迟卫之间的弯弯绕,和往常一样热情招待迟卫,一边嘘寒问暖一边招呼孙子出来见小伙伴。
苏亚躲屋里闷声不吭,奶奶责怪他不懂礼貌,唠叨够了,把迟卫推进苏亚的小屋,让小哥俩独处,自己外出买菜去了。
苏亚躺在单人床上看书,背对门口。
迟卫见他一动不动,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倒也不往心里去,照样乐乐呵呵坐上床。脸俯得很低,手也开始不老实。
苏亚仿佛长了后眼,挥开意欲触碰他面颊的狼爪子。
“买卖不成仁义在,不接受我的感情,也不用非得跟我划清界限吧?”
书页翻动。
“明儿我就该回学校了,你转过脸来好歹让我再看看你,成不?”
书页翻动。
“最后一眼,我以后再也不来烦你。”沉重又不舍,带出浓浓伤感。
苏亚许是心软了,合上书,坐起身,转过脸……
说时迟,那时快,迟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捧住苏亚小脸儿,强袭苏亚小嘴儿。
“滚开!”
苏亚反应够快,一手挡住嘴,一手用力推搡迟卫。
迟卫像个急色鬼,非要在苏亚身上讨到便宜,凭借蛮力抑制苏亚的反抗,一直把苏亚推到墙角,完全笼罩进他的阴影。
“你敢在我家乱来试试看?!”苏亚咬牙切齿发了狠劲儿。
“你是说不在你家就可以随便我?”
“我没说!”
“小亚,你不喜欢我对你隐瞒,我就实话告诉你:只要能得到你,我不介意手段和过程。”
“你……你先放开我。”苏亚前一秒像要把刚刚做出无耻宣言的迟卫扒皮抽筋,下一秒便显露软弱惹人生怜。
迟卫料定苏亚逃不出他手心,放心大胆地撤去强制。紧接着,毫不意外地被苏亚一脚踹下床,摔个大屁蹲儿。
“知道你得玩这手……小亚!”
苏亚家所在的平房区是解放前建的,现已破旧不堪,划入旧城区改造范围。
虽说被列入改建项目,早早做了动员,可隔两条街的房子拆到一半,就传闻资金不到位,迟迟没了动静。不远处是一片拆迁废墟,环境可想而知。
有点本事的,早在ZF划定改造范围前就陆陆续续搬走了。剩下些没门路没后台的,还在苦哈哈的熬着。
苏亚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普通工人,两边家里往上数三代都是穷苦百姓,与权贵绝缘。顶破头的官就是苏奶奶的侄子在外省某个农业县混个小乡长,也就能在当地乡里逞逞威风。想弘扬不正之风,拉干部落水,都不知道往哪个庙门送礼。
苏亚单纯,就对京戏、功课上心,其他地方少根筋。认为交朋友是交这个人,与对方家庭环境无关。尽管听剧团里的师兄师姐谈论过迟卫的家世,却从没往心里去过,傻乎乎地和迟卫玩到现在。
苏亚没提过,迟卫亦无兴趣四处炫耀家世,苏爸苏妈苏奶奶只知道迟卫活泼开朗,成绩优异,家庭条件不错,根本想不到隔三差五跑他家玩的半大小子后台嘎嘎硬,更没生过攀附的心思。规规矩矩地盼着单位分房、改建工程重新上马,仔仔细细攒钱供苏亚学戏、将来上大学,本本分分过着平凡普通的小日子。
这也便是迟卫特愿意往苏亚家钻的原因。
苏亚家后头隔一排房子有条小河沟,春夏时节树木青绿,野花点点,野草蓬勃,虽然河水的味道不那么美妙,忍一忍倒挺适合狗男女们躲起来亲热。时值秋冬,就差点儿劲了。
尤其冬天。寒冬腊月河水结冰,树秃秃,花全无,唯有挂在干草上的破塑料袋迎风招展,实不是缠绵悱恻该有的背景。
迟卫紧追苏亚来到这个离婚互掐杀人弃尸的好地点,气没喘匀,“咣咣”受了两拳,躺倒在覆着积雪的干草丛里。不等他呼冷,苏亚骑跨在他身上,又给他招呼一顿瓜果梨桃。喂得他脸疼眼花,直吐酸水。
“也就你是我媳妇儿,我舍不得还手,换别人试试,不打到他满地找牙我他妈这辈子吃软饭。”啐出口和血的吐沫,恨恨道。
“谁是你媳妇儿?叫你胡咧咧,叫你胡咧咧!”
“打两下过过瘾完了,真打死你他妈守一辈子活寡!”迟卫擎住不断行凶的一双拳头,低吼。
“你、你这泼皮混货害人精,我欠你几世冤孽,这辈子受你如此糟践!”
“说人话!别念戏词儿。”
“你就不是个人!是人说不出那等诨话,办不出这等混事!”
“再不好好说话,我真抽你!”
“你这混账只会欺侮我!”
“唱起没完了你还?”迟卫一使力,扭转劣势,反把苏亚扑在身下。
苏亚一双剪水秋瞳正对入他眼底,秋水幽幽雅雅溢出嫣红的眼眶,湿濡了细嫩的面颊。
“大老爷们儿,哭什么哭?”哭得他心都乱了,一抽抽儿地疼。= =
“逼大老爷们儿给你做媳妇儿,你说你是不是个人?”
“好好好,我不是人,别哭了,成不?”
“你要害死我了,害死我了!”
“我的祖宗,这不是在戏台上,咱有点儿爷们儿样,成不?”
“说到底,你就不当我是个男人。”
“你是不是男人,都是我媳妇儿。”
“你看我是不是男人,你看啊!”
“不用看我也知道你是男人……呃……”
红艳艳的小脸儿,红艳艳的小耳朵……迟卫意识到些许不对味儿,双眼凝视那双含泪的秋瞳不动,松开一只手向下摸至身下人儿鼠蹊部——那象征男性的部件硬了。=0=
“你害死我了,害死我了。”羞红着脸儿不断重复。
“小亚,我疼你爱你,不害你。”狂喜难抑。迟卫虔诚地吻住身下人儿冰凉的小嘴儿,用满腔热情为其提供温暖。
“你要是耍我,我就宰了你。”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害的,还嫌不够?!我这条捡回来的贱命,你要不要?!”
苏畅提起裤管,露出斑驳的疤痕、由膝下蔓延进裤管的半条蜈蚣,朝迟卫嘶吼。
迟卫盯着那触目惊心的伤痕,心脏炸裂般地疼痛,疼得血液都仿佛冻结。深深吸口气,狠狠压抑住快要决堤的软弱,将苏畅逼困在自己与车身之间,刻意冷酷地掀起唇角:
“不想你的宝贝师兄也变成这样,就跟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回忆是断断续续,穿插进行的——特此提示。
26.活要人死要尸
迟卫将苏畅胁迫到自己住处,竟只是帮他热敷暖腿。
无论如何,苏畅确实很需要。外头阴雨连绵,雨丝争先恐后的仿佛都落入他腿骨缝里,每到这时候他都想干脆截肢了事。演出时,全凭股子犟劲儿支撑;下来台,便垮了。
与霸道的言行相悖,迟卫给苏畅热敷的动作说不出的温存细致,完全当苏畅是糖稀做成的小人儿。
苏畅不晓得迟卫究竟发了什么神经,俩人热热乎乎的那段日子里他都没享受过如此的温柔。说实话,迟卫霸道自私,说话办事习惯从自我角度出发,一览众山小,老子排最大,鲜少顾及旁人感受,自己爽了就行,别人爱死不死与他无干。
现下这番疼呵,苏畅与其说受宠若惊,不如惊悚忌惮更贴切。
可是,静心细想,又实在没什么值得怕。现在的他已经铜皮铁骨,没什么能令他感到伤害。最多一条命,没了,也便省了负累。只是放不下为了他一夕衰老的父母。
迟卫的殷勤伺候很快让苏畅萌生睡意,既然无所谓不在意,就放得开豁得出去。眼一闭,脸一歪,放心大胆会周公。
苏畅睡去,想是舒服许多。迟卫这才渐渐将注意力从苏畅的伤腿转移到脸上。
十年光阴,洗去了青涩,磨掉了天真,添加了轻愁,无忧的少年习得怨恨。他不曾负他,却因为羽翼未丰不足以保护他,对他造成不可磨灭、无法弥补的伤害。
重逢。他没想过求他宽恕,换作他,死都不可能宽恕害了自己和全家的畜生。不止不会宽恕,他会竭尽全力要对方付出应有代价。
他正在这样做,替他复仇,也替他自己。
拆散他们十年,害他们险些天人两隔,害他们结下剪不断扯不开的心结,害他们再回不到最初。不管是谁,他都不会轻饶。
包括他自己。
“别再做这些无用功,我对你已经没有半点感觉。”
迟卫能亲自下厨张罗出这么一大桌中西合璧的早餐,苏畅很惊讶。却也仅仅是惊讶而已,兴不起一丝一毫多余的波动。
“凭你对我的了解,你认为我会在意你的感觉吗?”迟卫不以为意地笑着,可惜,未达眼底,假得很。
“凭你的家世、外表,男的、女的想要什么样的得不着?何必在我这棵树上吊死。”
“记得吗?我们说好在北京租套房子一起住。不过,这套房子不是租的,是买的。等会儿你去收拾好东西,就搬过来住。”
“你聋了?我说了,已经对你没感觉了。不,更准确的说,倘若不是你强迫,我甚至多一眼都不愿再看见你。”
“吃完饭,我陪你去收拾东西,别再让我重复。”
“我不会搬过来,也别再让我废话。”
“你该深有体会,我们家人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你想你们家的灾难重演在谁身上?”
苏畅深深攥紧拳头,有一闪念,真的很想拿手里的刀子把面前的家伙捅成蜂窝煤。他当初真是眼瞎了,才会跟这家伙搅和在一起,害了自己也害了家人。这家伙体内果然流淌着那个高贵的有权有势的家庭的血液,那么卑劣残忍、冷酷无情。
“我跟师哥清清白白,没有任何越轨的关系。你有什么就冲着我来,不许伤害我身边的人。”
“你在命令我?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因为你是我过去穿过的旧鞋,现在又想穿回来?”
“哈!敢情你这名门少爷干起收破烂的活计,难道穿旧鞋烂袜子特爽特舒服?”
“是啊。我这人特念旧。”
“你要真的念旧,就该从我眼前消失,再别回来。”
“啧啧,你到底以什么身份一再命令我?”迟卫挑着眉,笑容换做玩味。
“你臭不要脸想要追回来,可惜已经移情别恋喜欢上别人的旧鞋。”
“你不是说跟你的宝贝师哥清清白白?”
“我跟师哥确实清白,而且师哥有个以结婚为目的的要好女友。但是,并不妨碍我喜欢他。”
“同样,不管你对我什么感觉,亦不妨碍我想要重新得到你的决心。再提醒你一句我说过的话,只要能得到你,我不介意过程和手段。”
“如果仅仅是一具尸体,你也要?”
“要。我他妈受够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迟卫扔下吃到一半的油条,倾身捏住苏畅下巴,阴测测咬住后槽牙说:“我要你,不在乎死活。”
苏畅毫不畏惧地迎视迟卫幽黑森冷的眼眸,同样咬紧了牙。
庄秦盛对张茂茂的宠爱是习惯成自然,哪怕业已知晓这小子远不似外表那般单纯无邪,活活不是一省油的灯。
张茂茂一通电话,他就抛家舍业带他出来喝咖啡。天晓得,他打小就贼讨厌咖啡那股子苦哈哈中药不中药西药不西药的鸟粪味儿,丁点儿不能和韵味悠长、回味甘香富含浓厚历史积淀、渗透千年文化的中国茶媲美。不觉得假洋鬼子似的在咖啡馆里装逼多有情调,还不如在他家院子里的树荫下品香茗听相声来得风雅。
进得咖啡馆,扑鼻而来的令别人陶醉的咖啡香熏得庄秦盛直反胃,太阳穴抽搐有偏头疼的征兆。
张茂茂几时顾虑过旁人?一门心思地走在前头左右寻觅,突然眼前一亮,加快小步伐,撇下服务员的引领,吧嗒吧嗒走到盆栽后头的座位,问也不问,坐定了屁股。
庄秦盛忍着恶心一溜儿紧跟,到了地儿,傻眼。
“茂茂,你怎么来了?”
“哥,相请不如偶遇,我跟庄哥和你俩一起来个四人约会吧!”笑眯眯,盛情难却。
张越越与庄秦盛算是有默契,双方各自发展感情的时候都尽量避免让对方撞见。这下约会叫庄秦盛看个正着,张越越浑身不自在,隐隐约约总有种被媳妇儿抓奸的羞窘。庄秦盛那小眼神儿,更是让他一阵阵犹如针扎。
难过,也得忍,不然表明不了不脱离正轨的决心。
好在张越越一贯的深谙掩饰自己,不会为情绪破功,淡定自若的态度遮盖住内里的百转千回。
庄秦盛也是场面人,纵然心里撞翻了醋桶,销魂的酸味吞吃掉涌进鼻子的咖啡香,一股又一股的扩大再蒸腾,蔓延得欢实畅快。面儿上还是那副吊儿郎当、邪邪坏坏的痞劲儿。假装不看张越越,狼爪子放在张茂茂腰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调着情。孰若无人。
张茂茂本身就是故意来给张越越添堵的,难得庄秦盛有心配合,他便越发没拦没阻地大大方方给张越越上眼药。顺便恶心恶心上回在他家他就委实看不顺眼的装腔作势的女人。
他哥选男人的眼光还凑合,庄哥表面风流,实际专情,虽说性格有点儿贱,可待人诚恳热情,要温柔有温柔,要体贴有体贴,能屈能伸能柔情似水,还不缺爷们儿样。若说挑女人的水准,他哥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光漂亮管屁用?漂亮的脸蛋长不出好大米,溜光水滑的外表盖不住内里的肮脏坑洼。这女的装得挺淑女,好似很乖巧,看上去挺明理懂事,但小不溜丢泄露的小精明小算计出卖了她本质的虚伪肤浅及功利。这女的分明看上他哥长相好能赚钱,想把住这张镶金带银的长期饭票。若果他哥找的是小楚姐那样的纯天然无污染,撇开反对赞成不说,好歹心里能稍微舒坦点儿,不至于这么硌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