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关小流出于本能反应地一托,免去他惨遭砸在地上的苦难。
开玩笑,张茂茂这身高往下这么一侧倒,没东西拦挡,指定直接扔马路牙子上。别小看马路牙子那十公分左右的高度,碰上巧劲儿也是要命的。
关小流没打算邀功,张茂茂正欲真心道谢,不想,风驰电掣驶来一辆面包车,下来俩黑眼镜,不容分说,一人一个,把关小流和张茂茂押上车,压着落叶绝尘而去。
全过程,也就那么一眨眼功夫。
最佳全勤奖勤奋宝宝关小流误场了。
准确说,直到演出结束,关小流都没露面,电话手机没人接,短信不给回,哪儿哪儿都说没见着,活似人间蒸发。
师傅、师叔、师兄弟,一个都没走,群聚在后台着急。
有人提议报警,师傅刚点头,手机就响了——关小流来的。急忙忙一看,说是突发急病进了医院,这会儿情况才稳定些,赶忙报个平安,打完吊瓶就回家。时间太晚,大家演出辛苦,不用惦记他,赶紧回家歇吧。耽误演出,万分致歉,云云。
众人见是虚惊一场,都缓和了神色放下心,边商量着白天去探望关小流,边各自散去。
唯有苏畅,秀眉深锁,脸色凝重。
苏畅知道迟卫听到他央求关小流一起离开,他就是故意说给迟卫听的,要迟卫知道扣住他的人扣不住他的心。有种别让他逮到机会,要么就干脆弄死他,否则,他一定会逃。
令他稍稍失望的是,迟卫远没有当年那么真性情,明明怒火醋火在眼里狂燃,愣是能克制住不发作,温柔体贴一点不变,该怎么待他还怎么待他。只有一点,加强了岗哨,盯他盯得更严密。
他不晓得迟卫现在在干嘛,哪儿来这么多手下,一个个全是盯梢的行家。既给他相对自由,又滴水不漏不给他丝毫可逃之机。重点是,每个都是路人甲乙丙的模样,扔人堆里找不见的主儿,没点儿火眼金睛当真辨认不出正在行使盯梢任务。明岗暗哨默契配合,成功给他打造一个坚实的牢笼。
他知道迟卫现在很忙,白天基本见不到人。可接送他到剧场演出,每晚给他热敷,与他同塌而眠,冰箱里变换花样的一日三餐,不曾缺席一次少过一顿。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承认偶尔确实会心软。但也仅仅是偶尔,仅仅是心软而已。不管迟卫明不明白,他再清楚不过,他们回不到过去。那些伤痛,见不到迟卫他可以假装遗忘,一旦见到,只会越发猖獗澎湃。
很多时候,他会怀疑,迟卫根本是存心折磨他,要他生不如死。
“师哥病了,我要去看他。”
苏畅开口要求,迟卫就把车开到关小流家楼下。
打从出剧场,苏畅就没停过给关小流打电话,可惜一概忙音没人接。到了目的地,不管迟卫是不是尾随,坐电梯都嫌慢,三步两窜跑上楼,玩命按门铃,关小流家的大门始终紧闭,死活没人回应。
“我师哥呢?你把我师哥弄哪儿去了?!我说了,有什么全冲我来!你敢动我师哥半下,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恐慌,愤怒,不幸的记忆穷凶极恶的拧成股一同咆哮而来,将苏畅淹没。腥红着双眼,抓着迟卫衣领,怒吼逼问。
“你这话说得好没记性。你不是不知道,除了你我谁都不要,又怎么会动你的宝贝师哥?”和苏畅的迫切愤恨相反,迟卫笑得好不轻松惬意。
“少给我装糊涂,是你,一定是你!把我师哥全身全影儿完好无缺地还回来,听见没有?!”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不是求,是命令。我命令你把我师哥还回来,不许少一根汗毛!”
“那我可就做不到了。要知道,绑人的时候总会有挣扎,汗毛啦,头发啦,总会掉一两根。若是不太配合……完好无缺?啧啧……难咯。还有,我的媳妇儿为了别人跟我翻脸,冲我动手动脚,我的心情实在差到不能再差,保不齐会下一两个情绪化的命令,到时……”迟卫笑着耸耸肩,表示遗憾。接着,掏出手机热心建议:“不如你报警吧!绑架可是大罪,说不定你就能趁此机会摆脱我。”
苏畅挥开迟卫递来的手机,松开迟卫的衣领,后退两步,捂着脸,顺墙根蹲下身子。
“你是想逼死我,你是真的想逼死我。我就这一条烂命,你想要就拿去,我不会怨也不会恨。但求你不要伤害我身边的人,你这样和你们家人还有什么区别?在你们眼里,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就这么一文不值,这么下贱,随便死伤多少都无所谓吗?求你,如果还念旧情的话,不要这样,不要伤害我身边的人,不要……”
“我跟我家人流着相同的血,当然没区别。你为了别人要死要活,我心情很不爽,不爽到了极点,好像要发疯了。”迟卫也蹲下身子,轻轻柔柔一下下抚摸苏畅发顶,笑容仿佛凝固在脸上,分毫不减。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才能放人?”苏畅抬起脸,已是泪水涟涟,哀戚戚望着迟卫,身段降得不能再低。如果迟卫现在要求,或许他会真的趴在地上舔他鞋底。
“说不好,要看心情。”迟卫轻摇头,丁点儿没有苦恼的样子。
苏畅能想到的,讨好迟卫的方法只有一个,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心甘情愿奉上香唇。
“你真的很有办法逼我怒火升级。”迟卫非但没趁火打劫,反而推开苏畅凑近的脸庞,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伸出手。“走,回家,我困了。”
苏畅惨白着容颜,将手交到迟卫手里,听话得像条训练有素的狗。
他想,他在迟卫极其家人眼里,恐怕就是一条狗。喜欢的留在身边逗弄着玩,讨厌的丢到荒郊野外,甚至活活打死,烧死。
狗就狗吧,只要别再连累旁人。
33.不是一个人,真好!
关小流就纳了闷,有钱你再承接工程盖房子,没钱没唔的瞎张什么拨儿啊!整这么多烂尾楼,不是活活给社会添加不安定因素,给犯罪编织摇篮么?
多少绑架杀人为非作歹都发生在烂尾楼,咋就没人重视,咋就激不起有关部分防微杜渐的心呢?
唉……
摇头晃脑,关小流继续纳闷。
他这绑架遭遇得也忒一头雾水了。
打从绑匪把他和理论上无辜的张茂茂一同押上面包车,他就开始回顾历史。活到这把岁数,得罪过多少人?干过哪些坏事?是挖塌了别人南墙,还是把谁家小孩扔下井,值得别人使用这等比较极端的方法报复?或者纯粹图钱?
这伙绑匪忒嚣张。一个个全都真脸上阵,连个高筒袜都不套。如果不是不敬业,那八成就是没打算让他俩活着出去,达到目的即刻撕票,所以不用担心他俩泄露他们的样貌给警方。
啧啧……想不到他关小流光辉而伟大的一生就要在这烂尾的破楼里结束了。他还没参加过相声大赛;甭管主流非主流,还没拿过半个曲艺方面的奖项;没上过央视,没上过春晚,没代过言;没娶过媳妇儿,没当过爹;天底下那么多好吃的连冰山一角都没吃到……还有太多太多利国利民利己的事情没干过,就这么告别不太美好的世界,太冤了,太亏了,贼心不死!TAT
他一独生子,他死了,爹妈谁给养老送终?让爹妈白发人送黑发人,至尊的不孝啊!
到底谁这么恨他?到底谁这么不开眼图财害命图到他身上?他是出点儿小名,但距离大款大腕还有十万八千里,上个月才还清房贷,车子还在还贷中。爹妈退休前都是普通工薪族,没机会捞外快,没资格贪污腐败,家庭条件一般得不能再一般,把他们全家捆一块儿扔锅里炸,都炸不出一瓶菜籽油,保不齐还没绑匪称钱呢。跟他身上额钱,不是扯么?纯属无用功啊!
再有,这帮绑匪也忒缺德忒穷凶极恶了。绑他就得了,干嘛还祸累张茂茂呢?张茂茂是张家命根儿,要是就这么给他陪葬,张越越、张家二老还不得伤心至死、全家悬梁?闹得他心里也挺不落忍,挺内疚。要是不跟张茂茂并排走,不扶张茂茂那一把就好了。
死绑匪!一坑就坑两家子,还讲不讲人道主义?!
唉……
也对。要是讲人道主义,就不能干这生孩子没肚脐眼的绝户事了。
诶?
也不对!
为毛他就认定绑匪的目标是他?为毛不能是张茂茂?张茂茂虽然是个家里蹲,没多大机会得罪人,可张越越做生意,来往的人比较多,竞争对手想必少不了。家里住别墅,进出坐名车,咋看都是比他肥得多得多的大肥羊!
于是,他才是倒霉吃瓜落的那个?
关小流怀疑的视线费劲地移向跟他背对背捆着、一直很安静的张茂茂。碰了碰肩膀,没反应。
“诶!诶诶!”
“……嗯?”好半晌,张茂茂才慢吞吞回应,小鼻音挺浓重。
“靠!服了你,这时候还睡得着?!”这是心宽还是傻啊?这懒货咋就不知道啥叫紧张气氛呢?关小流这叫一个黑线。“你哥有仇家不?”
“……不清楚。”张茂茂打个哈欠,睡得还挺意犹未尽。
“那是你哥,他有没有仇家你会不清楚?!”他敢打赌,张茂茂有多少朋友,那些朋友祖宗八辈儿的成分张越越都掌握得八九不离十。这小没良心的,竟然连把他捧上天的亲哥哥都漠不关心,还能指望他什么?!同父同母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两兄弟,做人的差距咋这么大呢?
“……没有吧……我哥很少谈他的事。”
“你就不能问问?那是亲哥,你怎么就不知道关心呢?”
“我关不关心我哥跟咱俩被绑有关系吗?”
“咱至少得弄清楚绑匪的目标是谁吧?”
“肯定不是我。”
“嘿!你怎么就肯定是我?事实是你们家比较有钱吧?小别墅住着,小名车坐着,小司机用着,只要不是瞎子都能辨出咱俩谁是大肥羊。”
“就算是我吧,看情况咱俩谁也别想活着回家了,弄清楚这个有什么用?”
“死也得死个明白,不是?嘿!你个丧气的乌鸦嘴,谁说咱俩不能活着回家?一分钟没咽气,咱就得斗争一分钟,不能放弃任何逃生希望。”
“好啊,你先把咱俩解开,成不?”
张茂茂深谙四两拨千斤之道,一般不开口,开口堵死人。偏偏关小流总也不长记性,这不,又给堵那儿了。
无助地张了张嘴,气馁。
死寂。
空洞洞的窗外乌鸦呱啦呱啦啼叫飞过,二十多平米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墙面还来不及刷白,和地面融为一片令人沮丧的深灰,仿佛一个方正的墓室,只等填上窗子那两个空洞,让他们两个消耗掉氧气,慢慢憋死。
关小流不禁悲从中来。
那帮绑匪简直令人发指,把他俩丢在这儿锁上门就不管了,好歹来口水来口吃的,肚子里垫点儿底,也比较有体力走黄泉路啊!这都几个小时了,除了睡觉,他就没这么长时间不吃东西过。
艳羡地望了眼扑棱翅膀过的乌鸦,徒劳地扭了扭身子,伸了伸腿。别说手脚捆着,就算没捆着他也不敢跳窗户。啧啧……十好几层呢,拍下去就成肉酱了,都不用绑匪费劲屠杀了。
哎呀!绑匪们该不会正是准备到时把他俩推下楼解决掉吧?哎哟,他没跳过楼,也不晓得拍下去疼不疼。哎哟,他好像有点轻微的恐高症呢!
“你说,绑匪都跑哪儿去了?”
“不知道。”
“太没职业道德了,也不说给咱俩留点儿吃的,这是打算饿死咱俩省事吧?”
“留吃的,手脚都捆着,怎么吃?”
“我饿了。”低头同情怜悯且愧疚地看着哀鸣的肚子,关小流坦白道。
“听见你肚子叫了。”
“他们倒还真放心,料定咱俩不敢跳楼。”
“多活一阵是一阵。”
“我觉得咱不能消极,得想辙从这里活着出去。”
“嗯。”
“唉……影视作品都是瞎掰,里头肉票边上总有个石头、木板什么的,磨啊磨的能把捆手的绳子磨断。不知是咱俩特别倒霉,还是绑咱俩的绑匪特别聪明,这屋子里除了咱俩咋就没多余的物件呢?咱俩还手挽手背靠背,连拿牙咬都不成。”
“嗯。”
“你说,他们给咱俩家打勒索电话了不?先给谁家打?他们到底是想绑你还是顺带绑的我呢?”
“你只是强调他们是想绑我吧?”
“嘿嘿,让你听出来了。没吃没喝,逗逗磕儿苦中作乐呗。”
“如果真是我连累你,跟你道个歉,虽然没什么用。”
“你是张茂茂吧?干嘛突然跟我客气起来?怪不吉利的,回光返照啊!快别跟我客气,赶紧拿话噎我,说明咱俩还有生的机会。”
“为什么讨厌我?”
“啊?”话题转太快,关小流的大脑运转一时滞后。
“因为小楚姐?”
“哦,嗯。还觉得你太懒太赖太黏糊太依赖别人,没个爷们儿样。别光说我,你也看我不对付啊!”
“所以,咱俩要是死在一起,还真是个大笑话。”
尽管心知张茂茂同样不待见他,可这会儿听到当事人亲口证实,关小流心里仍是扎了一下,委实不痛快地嘟哝:“不对付还亲我,心理变态啊!”
关小流以为他是在心里暗自嘟哝,谁承想不自觉地放心里话漏出嘴外,叫张茂茂听个一字不落。
“按你看同性恋的标准,可不就是心理变态。”张茂茂低头轻笑,或许对睡梦眷恋有加,或许对现状灰心绝望,倒真没有讽刺的意味。
不过,听入关小流耳朵,仍旧是刺。
不凶悍不蛮横的一根刺,有点类似于仙人掌的毛刺,扎一下不疼,却麻麻胀胀别扭得很,总想挠挠。
“我得跟你声明,真不是歧视同性恋。你看,咱上回去温泉,认识那几个新朋友不都是同志?有戴有色眼镜看他们吗?你喜欢那歌手,不也是我去套磁帮你要的签名?我这人挺实在,真要讨厌压根儿不会搭理,我是觉得……不能因为我抢走你意中人,害你偏离正轨,家庭不和。我之前真不晓得你喜欢庄秦盛,真以为你喜欢小楚。造成我误会,你也有责任,谁让你懒得连话都不说?谁也不是你肚里蛔虫,我跟你又不熟……”
“不熟还好意思指手画脚?”
“那、那不是……”
“行了,我明白。”
“哦,哦哦。”要是手能自由行动,关小流一准儿挠挠脑袋挠挠耳朵。挺奇怪,为毛他伶俐的口齿,聪慧的脑袋瓜儿,在张茂茂面前总是吃瘪,蠢得跟什么似的。
“你愿意管我的闲事,说明你还不算太讨厌我咯。”
“是、是吧。不过,还是看不太顺眼。”
“嗯。你能说实话,挺好。比骗人骗己的好太多。”
“那是!要说做人,一般二般的还真比不过我。热情开朗,诚恳大方,你就观察吧,全是优点。”
“吃货一个。”
关小流又哀怨地看了看连哀鸣都快没力气的肚子,嘿嘿苦笑。“就这么点小嗜好。”
“人有爱好就有追求,爱吃不算缺点。”
“是吧?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那么多美食不就是给人吃的吗?我爱吃,一不影响地球转动,二能促进经济繁荣,于己于人于国家,贡献大了去了。可为什么不是人人都像你看问题这么透彻呢?为什么那么多妹子都把爱吃当成我的缺点,为了这个跟我分手呢?你是知不道啊……看我表面乐乐呵呵,心里苦大发了,情路超凡脱俗的坎坷啊!中学时是我初恋,我那会儿胖啊,敢合现在四个我摞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