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环视一眼周遭的环绿拥翠以及一应俱全的豪宅设施,笑说,“看来最近捞钱捞得挺溜啊,你这坐拥山景的独栋别墅怎么也得八千万了吧。”
“和开发商很熟,买价还不到市值的一半。”
沈措只穿了一条紧身泳裤,躺于泳池旁的躺椅上晒日光浴。阳光迎面,光晕一圈一圈地笼罩在他的头上,脸上,乃至全身上下。一身光洁鉴人的白皙皮肤,墨镜遮去了那双长睫华丽的忧郁眼睛,面颊的轮廓依然无比英俊。泳池中一个漂亮女孩正在戏水,和初开的花蕾一样新鲜、俏丽,而且令人着迷。一张小巧精致的圆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咧嘴一笑便展出两颗圆圆的兔牙,一脸齁死人的甜腻。可惜到底是个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小丫头,脸蛋再漂亮可人也修饰不了那根本就未发育完全的纤弱小身板,比起前凸后翘玲珑有致的秦藻简直天壤之别。
正面而立,挡在他的身前,“你晒黑可未必好看。”
躺椅上的人摘下墨镜,花哨眼眸投来一笑,“真能晒黑倒好了。”
“这丫头是谁?你亲戚?”
“白玮的妹妹。”又笑,“对你谭大帅哥仰慕已久,特地约来见见。”
当年白玮替林南音顶罪入狱英年早逝,他爸自此一蹶不振一病不起。担负巨额赔款又倒了顶梁柱的白家实是愁云惨淡,已入绝境。直到今日我才知道,这十年来沈措每个月都会按时寄一笔数额不小的生活费给那家人,说是资助白玮同父异母的妹妹白未果上学。
白玮的名字和我们那二十岁的霉馊青春息息相关,如同久未发酵的面团置于墙角,一旦膨胀起来便是充梁盈栋,不留余地地惹人窒息。两厢沉默少顷,池中的漂亮女孩冲我们回眸甜笑,向我身旁的男人撅起丰润红唇,送来一只情意绵绵的飞吻。俩人年龄相差十九岁,当闺女都是绰然有余。
“我再下半身动物,连想都未想过把魔爪伸向未成年少女,你小子也真奇了怪了,”朝他挑眉一笑,“二十岁的时候喜欢五十岁的女人,如今三十好几了,怎么反倒对小萝莉情有独钟了?”
“我不是慈善机构,也不是清心寡欲的修道者。”那小子重又戴上墨镜,正对向那个于晃晃碧波中俨然如出水芙蓉的漂亮女孩。唇角以一个妖娆弧度上倾,露出一个十足衣冠禽兽的笑容,对于自己的辣手摧花似乎还觉得挺天理昭彰,“没理由一个漂亮女孩要宽衣相报,我却将她推出门外。”
“话说,你跟秦藻结婚三年多了也没见再要一个。”尽量避免触及那个夫妻二人间也只字不提的“秘密”,只说,“儿女成双,那多美。”
“我们初识那天她值一个亿,尔妃出生后尚存下五千万。商人么,利字当先。”沈措以食指蹭了蹭下颌,似真似假地浅浅一笑,“再生一个,没准我就亏了。”继而朝白未果扬起声音,说,“上来吧,这可是你想结识的‘更帅更有钱’。”
19.任懊悔种栽成树
“视觉”受邀去上海参加一个商界颇负盛名的高峰论坛。恰巧老谭也受邀在列,于是受到百般叮嘱的我与沈措同时现身于主办方的招待酒会。一把年纪的老谭同志依然不打算放弃把他那不争气的“刘阿斗”捧成合格接班人的幻想,可惜我全没打算这么早就跟沈措似的终日里“衣冠鲜楚,道貌岸然”。三十好几之后终究找到了人生目标,打算于伟大首都开一家艳舞酒吧,为祖国的色情事业略尽绵薄之力。
沈措饶有兴味地观摩着陈设大堂的一些艺术作品,我无奈只得陪同。满是国内外名家的笔墨真迹与木石雕塑,乏味得大同小异——一幅现代水墨突然闯入了我的眼帘,着墨清劲大气,勾画深入纸张肌理。画上以行草落款,飘逸飞舞的两个字我再熟悉不过,正如被感染的蚊虫狠狠叮蛰了一口——
岑歌。
面色惨白而口唇发绀,四肢寒战却又全身是汗。那种旧创复发的隐痛比疟疾更来势汹汹,更无药可医。
——这个画家的作品我也有一幅,是我前年去日本的时候他亲手送给我的。
——你说的是那个旅日画家,这俩年名噪海外的岑歌?你厉害啊,这都认识!
——承蒙款待,我在日本的时候就住在他家里。你要是没见过岑歌真人,你肯定不会相信这世上还有这么温文尔雅堪比美玉的男人。
——我怎么听说那个岑画家卖身卖国,和很多日本男人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听到这里的我头脑嗡鸣若炸,已然无法自控。即当我怒从心起要挥拳上前,沈措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显然是不想让我在这么个重要场合惹出事端来。
“这十多年来,我每一天都在自责懊悔……都在锥心自问……为什么……”
经年的懊悔种栽成树,一方的根深蒂固,一方的枯木朽株。为什么那些本该厮守的岁月最终一去不返。
嘴唇依然深深铭记那天邱岑歌对我点水一吻的触觉,恍若昨日重现。积累多年的无尽想念一泻千里,可喉间早已干涩得发不出一声。
“不该怪他无理取闹,是我自作自受……可是……沈措,这么多年的惩罚……太不公平……”
在感情这个问题上探究“公不公平”实在够蠢,我对视着眼前那双将目光蜕得无限温柔的眼眸,完全失控而又失态地,哭了。
他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抬手抚向我的耳侧,修长手指盖上我的一侧耳郭,轻轻将我的头按向他的肩膀。
——你是说他和那个日本——
所有和“邱岑歌”相关的、会触发懊悔与伤痛的声音,竟都被这个仿似“捂耳”的简单动作阻隔在外。手指骨节分明而温度冰凉,他稍倾脸颊,以唇缘与我的额头轻轻相触。如同向溺水之人施以援手,如同久旱之下须臾天降甘霖。
一刹那寂无人声。
因为高峰论坛的时间掐了个凑巧,正赶上二人的结婚周年。把女儿交给岳母,沈措此次携带美丽的妻子同行。一袭豹纹礼服的秦藻与我的混血女伴在正对黄浦江的露天平台之上,眺看这个国际大都市的旖旎夜景。隆鼻杏目、斜垂一肩长卷发的沈太太即使身处一堆白种人之间,依然艳光四射得使人晕眩。无数老外将这个根本听不懂英语的漂亮女人团团围于中央,声声盛赞其为“东方芭比”,对其敷设绝群、至秾至艳的长相推崇备至。
一个乌发浓眉的老外比其余任何人都强烈地表现出对这个东方芭比的殷勤与好感,操着一口口音浓重的英语,揽着女人洁白光裸的背脊不放,以宽硕胸膛不断擦蹭女人的高耸双峰。吻过秦藻的脸颊作为见面礼后,甚至得寸进尺地几番凑脸低头,企图索要她的嘴唇。
女人的娇艳红唇始终维持着一个弧度标准而略显空洞、呆板的美丽笑容,半推半就、左觑右看间露出一种受宠若惊的表情。沈措显然看到了这一幕,微微扯松了领带,朝不远处的一男一女投去稍眯起眼眸的目光——看似心平气和全无所谓,可我能看出这小子的确不太开心了。因为他走向陷身于老外纠缠却不懂如何自我保护的妻子时,居然撞到了于会场里巡视一票艺术瑰品的保安队长。
那个体毛浓密身材敦硕的西班牙男人是国际设计业界的一位巨头,如何也是“视觉”不便开罪的主儿。
伸手拦在沈措身前。
“护花使者的任务,应该让骑士来完成。”迅速从旧伤中复原的我朝老友挑眉眨眼,轻松一笑,“犯不着要王子亲自出马。”
走向秦藻和那个西班牙老外,动作粗鲁地推开男人不知安分的手,脱下西装替秦藻披上。朝那面色霎然阴沉却碍于场合无法发作的男人勾出一脸不屑的笑容,扶着女人肩膀将她带了走。
“再有同样情况,你可以直接甩他一个耳光。”将手中的香槟酒杯递还于服务生,对妻子说。
女人似乎也察觉出了丈夫的不悦,目露些许委屈地辩解起来,“我怕他是你不可损失的重要客户,我怕会影响到你的生意——”
“那又怎样?”目光冷淡生硬,不客气地打断了妻子的话。瞥了我一眼,忽又很快换上一副稍显温和的颜色,“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顿一顿,借更温和的口吻说,“我只想告诉你,任何时候,我最主要也最重要的身份都是你的丈夫,而不是一家二流设计公司的老板。”
秦藻瞪大眼眸微微一愣,继而灼红了眼眶,以一个终究得到大人准许、可以手捧糖果罐的孩子的姿态点着头,不住点着头。
扑入丈夫的怀里。
“我刚才发现,这里有一间和当年很相似的储藏室。”可以看见女人一刹就心领神会而面泛桃花。沈措俯下头于妻子耳旁轻声一笑,以一个柔软魅惑的声音说着,“小姐,愿不愿意随我再冒险一次?”
商务酒会,名流荟萃,还有可供情人翻云覆雨烈火干柴的狭小储藏室,两个人的初识初夜都发生于一个与今晚何其相似的夜晚。
这小子就他妈是入骨的骚!就算是结婚周年,哪儿犯得上那么浪漫!
大泼冷水地插一句嘴,“可我先前看见保安们在检查门锁,这里的储藏室都是锁上的。”
垂下花哨眼眸,轻轻一抿唇。接着他将手伸进胸前衣袋,指尖挑出一串用胶带贴着房门号的钥匙,朝我与秦藻扬了扬。脉脉含笑的眼梢瞟向适才那个他看似无意撞了一下的男人,那个严眉肃目、至今毫无察觉的保安队长。
纵是当时目光牢牢相随一刻未离的我,也不曾发现。
“你、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的这身偷天换日的伎俩?!”
“我小的时候,我妈经常把家门的钥匙随意放入一些陌生男人的口袋,”笑了笑,“有的时候为了保护她,不得不采取些非常手段。”
20.断章取义
时近午夜,打电话给沈措。很快电话就被接通了,俩人都还没睡——果不其然,储藏室里的干柴烈火只是前奏,夫妻二人结婚纪念日的余兴节目还待上演。躲进厕所,形容鬼祟地小声问出一句,“秦藻呢?在你身边吗?”
“她在洗澡。洗完澡还要化妆,有些时间。怎么了?”
“我也不想棒打鸳鸯扰人春梦,可是……”探出头,甩了一眼赖在我的酒店房间里死活不走的白未果,“这儿有个烂摊子,你一定得来收拾下。”
这个女孩提着粉红色拉杆箱出现在主办方提供住宿的酒店大堂,向前台问了句“‘视觉’的沈总住那个房间”就要候于门外准备慷慨献身。
幸好被我眼明手快给劫了去。
“我声明在先,我对发育不良的小女孩没有丁点儿兴趣。”掰指一算,发现这些年能跟沈措保持一段长久关系的女人单只手掌就已可数。为数不多的女人里,最契合我审美品位的是秦藻。长相艳丽颇似混血,而且“波”涛“胸”涌,身材甚佳。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很快向这个一开口就叫我“叔”的十五岁女孩声明自己的立场:她的小身板完全唤不起我的性趣。
“你放心,我对大叔级别的男人也没兴趣。”这叫什么话?沈措还长我一岁呢!待更为深浓的阴影像兽类一样匍匐而来,白未果愈加显得坐立不安,不住地问东问西——
“你说他和他老婆在房里干什么?”
嘿,这话问的。人家那是婚姻法批准可以“性交”的夫妻,想干什么干什么。
“刚才我听‘视觉’的职员说他把明天的行程全部取消了,他要陪老婆吗?”
沈夫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难得来一次上海,旅个游怎么了。
“姓秦的女人真他妈好命!我就是看不出她到底哪儿好了?除了漂亮,根本一无是处!你看她那副成日里摆着端着战战兢兢的样子,没比木头多出些活气儿。”应门铃声我跑去开门,这个小丫头仍然陷在忿忿不平中难以自拔,恶狠狠地说,“这女人肯定连口交都不会,想也想得出,操她在床还不如操一条死鱼——”
“我太太在床上表现如何,我应该比你清楚。”眼神已近冰点,全无表情的注视令人不寒而栗,冷声说着,“我记得我对你说过——不要出现在我的家人面前。”
“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我又不知道她也在。”白未果颇为不以为意地瞥出一个眼白,“如果早知道别的女人在你身边,我才不要来……”
“别的女人?”沈措微微抬起漂亮下颌,皱起了眉,“也许是我上次说得还不够明白——”蓦地又恍然大悟般展颜一笑,“我从来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我的太太。而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只是我让你可以挥金如土,而你提供给我未曾自然分娩的紧致阴道——够明白了吗?”
措辞直接得近乎野蛮,女孩仿似不可置信般瞪大了眼睛,随即立刻故作轻松地大方表示,“我明白了,明早天一亮我就离开上海,回北京。”
“很好。”满意地勾起嘴角,点一点头,“走之前可以去逛逛街,喜欢什么就买。”他走向门口,又掉回过头,“如果你今晚有需要可以找人代劳,”将眼睛瞟向我,笑了笑,“只要他愿意,我不介意。”
砰!门阖上,人走了。
“我恨死他了!”女孩干瞪着眼睛,切齿地说出一声,“就差一点点,我就会完完整整爱上他这个人……现在,现在我发誓我永远只会爱他的钱。”
“爱人爱钱都没关系,”以一个舒坦的姿势坐进沙发,轻轻一耸肩,“反正你们最终的结果都是分道扬镳。”
“这不一定。”
“不一定?难道你想嫁给他?”
“是啊,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当然想嫁给他,不可以吗?”挑眉眨眼一个媚笑,回答得义正言辞落落大方,毫无一个高一学生的羞涩腼腆。显见的是,这丫头心思太重,除了沈措,估摸着谁也吃不消。
“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她的话逗得我大笑出声,“你这小小年纪的懂什么叫爱情?他和他第一个女人上床的时候,你连一颗受精卵都不是。要知道,等你三十岁时,沈措可就半百了。你能忍受一个秃发、佝偻、一脸老人斑的男人每夜都将依然年轻貌美的你拥入怀中么?”
“哪会那么夸张!”到底是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似是被我的话吓了一大跳,吐了吐舌头。转了转灵动的大眼睛,“不过,你说的似乎也有点道理。”
“就是嘛。”我拧开一瓶矿泉水,喝上一口,“何况他的两任妻子我都相熟得很,每个都曾向我抱怨与这小子的婚姻宛若受刑,根本不堪忍受。”
“谭帅,有一点我一直想不通。”白未果拢了拢披肩的黑色头发,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我的眼睛,前言不搭后语地说,“论身家、样貌、女人缘,你明明什么都不比他差,为什么总是心甘情愿地任他的光芒遮住自己。”
牛顿对着苹果、瓦特对着水壶,都问出了这声“为什么”。我的脑皮层上长满了“万恶淫为首”的疣状物,猥琐时满是抛光锃亮的奇思妙想,一旦正经运转就会罢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