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衬衫就看不见了。”
“那是……”
“城堂先生生前也常常用手指透过衣服压这个地方。”
“手指?”
一树先生微笑地抱起双臂。
“在店里跟他擦身而过的时候,他总是会用手指戳一下吻痕的部位,光是这个动作动我就……”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但是,一树先生没有停止。他静静地继续诉说。
“……当时的我还是个孩子,大概大你两岁吧?虽然已经跟女孩子有过性经验,但是城堂先生所给我的完全是崭新的感觉。他占据了我全部的心思……对,他就是有这种让我痴迷的魅力,到现在仍然不变。……这种地方自己无法留下痕迹吧?”
我无言地摇头,跟胆地退后两步后跌坐在椅子上。
一树先生抓住椅背站在我面前,就像从我正面覆盖上来一样。
“你觉得我很污秽吗?明明不会喜欢上任何人,但是只要能够想起他味道的东西,我一律不放过……你觉得我是这种人吗?”
“……不是……!你……刚才不是拒绝了他吗?”
“有些事在神智清醒的时候就做不出来了。”
“那你什么会神智不清醒呢?”
我无法抬起头来,我怕面对一树先生的脸。
两年前的十月吧……他的癌症再出发作。
他的声音虽然平静却有着深沉的痛苦,好他勉强自己在挖掘痛处似的。
“你还记得我说过他是在年初的三月过世的吧?”
“记得……”
就是一树先生弹钢琴的那一天。无泪哭泣的他脆弱得几乎像要消失一样。
他的脚边摆着两支空洒瓶,钢琴上还有半瓶,他身上原本的古龙水味已经被酒精给遮盖住了。
当时因为在学校被欺负而心力交瘁的我,是如何被他优雅而温柔的琴声所抚慰和治愈。
那曾是只有我和一树先生两人的时光。那里只有我们两个。
那时我和一树先生的悲伤产生共鸣……只有我们才了解的寂寞。就算当场还有别人在也无法走进我们的世界。
就是因为我们典是孤独的,才会有合而为一的感觉。
那跟性完全没有关系的亲吻,是我们两颗寂寞的心之间的联系。
我是喜欢一树先生的……。
即使他无法回应我的感情,只要是为了他我什么出愿意做。
“……每当天气变冷的时候,我就听得到他说:‘叫我动手术的人是你’的声音。”
“怎么!?”
我不由自主抬起头来。
一树先生此刻的眼神已经不是平常的他了。
他缓缓抬起手像握住我两边耳朵似地抓住我的脸。
“……好痛。”
“他到最后还说着……不要孤独一人。因为太冷了……千万不要孤独一人。”我惊愕地看着一树先生慢慢接近的脸。
我无法闪还他的唇。但是,他的吻却落在我的额头上。
“你以为……我会吻你?”
轻轻贴了一下就够开的一树先生低声问。
“没有。”
“这点分别我还懂。-一你说对不对、城堂先生?”
一树先生的产甘甜蜜得令人不寒而粟……他不知道在跟谁说话。
“城堂先生他……在这里吗?”
“他总是在我身边。”
他理所当然地说。这说法太奇怪了,依平常的一树先生是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是因为在这个房间里吧?我的脑筋好不容易才开始转动。
“一树先生!兜、兜风太危险了,搭地铁去吧!”
“有什么好危险的?”
“我、我怕你会……”
我怕你会被附身啊!我把到了嘴边的话硬是吞了回去。
城堂先生不可能想把一树先生一起带到另一个世界去,要不然也不用等到现在。
看我沉默下来,一树先生松开了我。
“我们出去吧,你可以陪和兜风吗?”
“好。”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听到一树先生说要到隔壁房间去换衣服。我赶紧阻止他,并说要帮他拿换洗衣服过来,请他先去洗个澡。
虽然,我很怕踏进那个充满城堂先生遗物的房间。但是我更怕一树先生进去后,又会怪怪地走出来。
我从阳台上手忙脚乱地爬过去,尽量不去看那架面壁的钢..或许是那种黑色的质感让人觉得害怕吧,但是整个房间真的只有那个最醒目。
我上次看到的时候钢琴还是上锁的,现在不知道有没有?
我把头转到一边,然后伸出手去抬抬看。
盖子拍不起来,果然还是上着锁。
我莫名其妙地安心下来,拿了农坛走出去。
因为一树先生搬了很多私人物品过来,所以房间里到处都是东西。虽然这样比较有生活的感觉……但也就是这样才觉得不太舒服。
“请您……放了一树先生吧!”
我边移动着盆栽,边朝着钢琴低声请求。
中午的时候还晴空万里,没想到才坐进车里云层已经密布。
感觉湿闷的空气弥漫在车里,一树先生关窗打开了空调。
“你想到哪里去?”
我扣好安全带问一树先生.
“待会见如果下雨的话可能要改变目的地。你去过新宿御苑吗?”
“还没有……”
上次二叶有找我去,但是也刚好遇到下雨。
“那里还不错。不过,停止入园时间满早的,距离现在还有一小时……。应该可以到现在是下午快两点。”
“到三点就关了吗?那去了也没有时间逛啊!”
新宿御苑前门,和一R线千驮谷站侧门进去。开车的话可以停在靠丸之内线附近的停车场。
要是我的话大概要搭地下铁吧!
“那里占地广大,可能要分几次才能全部参观完。”
“一树先生来过几次啊?”
“到了周日就很想来……”
我有点难以置信。一树先生怎么着都是走在时代尖端的人车子是限量的进口车,想跟他约会的人大概一双手都数不清。
“……你一个人到这里来散步吗?”
“是啊,还经常来呢!不过,约会的话……你是第一个。”
喔,原来这是约会?
我觉得自己比以前平静多了,要是之前听到这样的话大概又会开始脸红心跳。
“只是散散步二叶应该不会太介意。”
“……别管他了。”
我说完才想到二叶好歹也是一树先生的弟弟,我的口气似乎有点差、不过,一树先生好像没生气。
“趁年轻就要多吵架。”
我和二叶的争执看在一树先生眼里,只不过是小孩子在闹脾气吧?
争执……我好像也对小沼说了些过分的话。
“二树先生……你喜欢我哪个地方啊?”
我低着头问。
“你是一个很细心也会为人着想的人。珍惜朋友、聪明,又长得好看,是我喜欢的典型。要不是这样的话,就算不穿我也不会买那么多衣服送给你。”
“那是因为……一树先生是个成熟的人啊!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样看待我……”
“你不要想被全班的人喜欢。不管是谁都有不同的宗教信仰。” “嘎?我就没有啊-一”
“我所谓的宗教信仰就是自己的信念。自己的信念就等于自的宗教。”
车子平顺地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着。因为下面的路塞车,所以一树先生改从新宿方向上去。
我觉得一树先生的驾驶技术好好。
有时候上完补习班出来身体不舒服会搭计程车回去,好几次就搭到那种技术奇差的车子,搞到快要呕吐。
二叶不知道如何?虽然我只坐过他的机车,但是他早准备考汽车驾照吧……。
我边听着一树先生说话边想着二叶的事。
虽然性格完全不同,不过一树先生和二叶的长相还是看得出来是兄弟。
“……小沼曾经说过,只要珍惜重视自己的人就好。”
“他这种说法虽然满直接,不过仔细想想我也是这样。”
“但是,他对其他人都挺好的啊!像过马路的时候要是碰到有老年人,他就会放慢脚步走在他们后面。看到有人被推销员纠缠的时候,他一开的会祝若无睹,后来就走回来装做朋友帮对方解围。在走廊上看到女老师搬东西,即使是学年不同也会帮忙。
“这种自然的行为不用刻意也做得出来吧?”
“但是,我就……不行。我不太喜欢主动跟人说话……”
因为不知这该说什么才好。我小学的时候就曾经因为让座给老先生而被臭骂一顿。
我又没那么老,不需要你让座给我!
现在的话是可以说句抱歉了事,但是当时还小的我被骂到抬不起头来,回到家也不见母亲安慰,就回到房里哭到睡着。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感受真的是因人而异。
“……你好过跟其他干部不和吧?如果拙于处理人际关系的话,把自己的事做好就行了。”
“……但是我很介意……他们对我的批评。”
“我想喜欢你的人应该不会去在意那些批评吧?”
“我不知道班上到底有几个人是喜欢我的。”
大家都知道自己受不受人欢迎吗?
“一村先生,你知道自己究竟是被喜欢还是讨厌的吗?”
他扬起唇角笑了。_
“其实,我不太受欢迎的,也从来没参加过同学会。”
“……怎么可能?为什么?”
没想到居然会听到如此意外的答案,我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你不用想太多。学生生活对我来说并不是不愉快的回忆。”
什么样的学生生活?
“我伤害过别人,有很多事使我也该去反省。”
“是因为吵架吗?”
“不是。”一树先生微笑摇头。
“我不喜欢学校的感觉,一直到毕业都适应不良。午休时间桔梗来找我就会觉得放松。下课时间也会跟同学聊天,那种经验等将来出社会时派得上用场。”
“你说不太受欢迎……”
“因为,跟我告白过的女孩子都被我甩了。女孩子之间的情报流通又特别快,告白的事很快就传了开来,有些受不了的女孩子就觉难过落泪。现在想想,其实那时应该可以用复委婉的加以拒绝。”
一树先生也一样吗?卓也好似学生时代也很受女孩子喜欢。
“我也是……拒组过一个学妹,后来她就离开了社团。”
“国中和高中部的社团活动不是不在一起吗?”
是啊,社团活动不在一起,连文化祭也个别准备。
一村先生拍拍致的肩膀。
“你别想那么多,那是对方的同题。如果她真的喜欢你就不会还言放弃。相反的,要是因为看到你会不好意思才离开社团的话,毕业之后相信后悔的也是她。就像我一样。”
“是吗?”
“如果对方有一天遇到同样的状况,自然就知道为了这点而去憎恨别人太设道理了。之前,她虽然会怨你,但人就是如此一路成长过来啊!”
一树先生的说法跟在我心中缠绕已久的想起几乎一模一样。
但是,听他说出来后我才松了一口气。
一个曾经走过十六岁的人历说的活,对我而言的确是珍贵的回忆。
绝对、确实,我就是拿这种想法没辄。
那或许跟我无法去相信无形的事物有关吧?
或许,就算没有有形的依靠也能活下去的,才是更正的、大的吧!我想自己应该也可以变成那样的大人……不过生活真是一件快乐的事吗?
我不敢问现在的一树先生。
因为,我知道对他而言,有形之物就是已经死去的恋人。
把车子停好之后,我们在两点半到达了新宿御苑。
在车里时就变得不太稳定的天气开始下起小雨,很多参观的游客都急着想要离开。
由于一树先生的车子只有一把雨伞,所以我们一进去就往售票处旁的温室钻。
“只有这里到三点就关闭。……啊、你好。”
在入口收伞的一树先生跟认识的警卫打招呼。
对方似乎也认得他,脸上浮现一抹亲切的笑意。
“你认识那个警卫喔?好厉害。你究竟来过几次啊?”
“嗯……大概有百次以上吧?”
“那么多次啊?你从几岁开始来的?”
一树先生边帮吸拍掉胸上的水滴边微笑着说:
“大概是从我二十岁的时候吧?已经有四年了……”
“你喜欢大自然吗?”
温室里相当闷热。
从入口往前绕一圈后又会回到原来的地方。
“大自然吗……应该说看到绿色就会觉得放松吧!”
“比地说花或空气吗?你好像很喜欢花。”
我们照着指标前进,最先看到的就是椰子室。那是一座玻璃拱门式的温室,屋顶相当高,大概有二十公尺左右吧!
旁边种满了伸手可及的植物。
虽然一边的看板上写着禁止触摸,但是不挡开某些太过紧密的枝叶根本无法前进。
“那个红色的是叶子还是花啊?我好像看你常常插在花瓶里。”
“那是火鹤,应该算花吧!”
“啊、是木瓜。这里栽种出来的水果是不是给职员吃的啊?”
“我以前曾经拿过一次,不过好像不对外赠送。”
“啊、是BOUGAINVILLA(九重葛属槽物)。我还以为这种植物都是白色的!”
“……应该不只白色的吧!”
一树先生在我后面慢慢走着。
“这种花好像专门在结婚典礼时当捧花用的。”
“我也不太清楚。”
“喔,一树先生你一定比较喜欢绿色植物吧!”
一树先生有点困扰地地停下脚步。
“老实说,这里是城堂先生带我来过的地方。”
我吃了一惊。一树先生双手叉数仰望着玻璃屋顶。
“睡在草地上和弹钢琴唱歌是他的兴趣。他对不是特别喜欢花木,只是觉得身在绿色之中有一种被净化的感觉……”
一树先生说到这里又沉默了下来。
这就是他从来没跟别人来过的原因吗?
不管走在这里的哪一个角落,都充满了与城堂先生的回忆。
我虽然分享了一树先生的秘密,却也帮不了他、更没有安慰的能力。
我觉得他距离我好遥远。我边幻想着或许他伸出手会穿过我的身体边轻轻触碰他。
“忍。”
我控制不住自己地抱住了他。
“对不起……对不起……我终于……知道我帮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