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隐密,暧昧的味道。
属于欲望的气息。
床上的纠缠喘息渐渐平复,过了许久,英俊的青年从男人的身上翻身抽离,手臂支撑起身体,他斜靠在床头,拉过白色的床单
遮住腰部以下,露出的胸膛肩膀,紧致坚实,即使靠在床上,也能看出来身材的修长挺拔。
从床头摸到要找到的东西,黑暗中,打火机清脆的响声过后,一簇红烈的火焰闪亮,映着他有些疲惫却依旧明亮的眸子,一瞬
间,再次熄灭,只剩下烟头一点红光。
深深吸一口烟,弥漫开的尼古丁,充满胸肺,他深深吸到底,又叹息一般缓缓吐出。
身旁的男人也翻转过来,额角抵在青年的肩上,幽暗的月光从窗口照进来,在黑暗中,依旧能看出他半裸在空气中白皙的皮肤
和一头浅金色头发。
“Alston”,男人叫了青年一句,从声音中能听出来,同样是属于年轻人的嗓音。
“嗯”,谢翊侧身去拿烟灰缸,不露痕迹的离开男人的依偎。
这种欢爱过后的亲昵,是属于感情层面的依恋,他不想要,也给不了。
把烟磕在烟灰缸里,发了一声极轻的哧声,里面铺着一层湿的咖啡渣。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喜欢看已经烧到尽头的烟蒂一点点成灰烬,索性,让他在燃烧的瞬间直接熄灭。
“你什么时候走?”,男人还是之前的姿势,两个人身体不过隔着寸余宽。
“下周。”谢翊回答。
又是长久的沉默,一根烟抽完了,谢翊再伸手去摸打火机,男人从后面环着肩膀按住他的手,“你最近烟抽的太多了。”
谢翊淡淡的笑了一下,或者,算不上是笑容,只是唇角轻轻的牵动。
感觉到拥抱住他的属于男性的手臂,跟他相似的力量和紧实,贴在后背的发丝,以及浓密的睫毛在眨眼时轻微划过皮肤的触感
。
他回过身,却依旧没有回抱住男人,拍拍他的手臂,没有说话,径自闭上眼睛。
他和理查德的关系,只能到这种程度,他们都年轻,都有欲望。
算不上彼此了解,至少,彼此熟悉,他不是不明白理查德想跟他确定恋爱关系,但是,他做不到,至少,目前,他还做不到。
他也没有欺骗过他,将来的事情,谁知道会怎么样?
胸口压上来重量,他不得不睁开眼睛,看到理查德双手撑在他胸口,蓝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他。
“怎么了?”,谢翊有点不高兴,他是真的疲惫,激烈的性爱耗了太多体力,但他的语气还算是温和的。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理查德深邃分明的棱角,挺秀的鼻梁,很像西蒙,他们的气质迥然不同,五官却相似,唯一不相像的那双
眼睛,被垂落的额发遮住。
“你还会回来吗?”理查德的声音有点不一样,略微有些沙哑。
谢翊不得不握住理查德的手,那种胸口上的压抑,让他觉得呼吸困难,“当然回来,我就去一个月,你在想什么?”
理查德叹了口气,没有回答他,放松手臂,俯过身,嘴唇落在谢翊唇上。
温热,湿润的嘴唇,谢翊快速的在他的唇上回吻了一下,翻过身,“晚安,好梦。”
他再次闭上眼睛,感觉到背后理查德静静的,能听到他起伏的呼吸声。
疲惫至极,却依旧难以成眠,一年以来,他每每让自己筋疲力尽到难以支撑,才能睡去。
也许,跟理查德做床伴,是错误的。
理查德不是他唯一的性伴侣,却是相对固定的一个。
比起那种一夜情的陌生刺激,他其实还是更喜欢这种彼此熟悉的感觉。
开始的很自然,充满能量的青春,都需要释放,试过一次,理查德年轻漂亮的身体,让他获得满足。
第一次虽然让理查德疼的落泪,但谢翊并没有弄伤他,总有第一次,经历过了,没有什么不能承受。
谢翊再不会为任何人承受那种疼痛,绝不会,理查德的顺从是维系他们关系的一个重要原因,与其跟一个陌生人在谁上谁下的
问题上纠缠,还不如跟一个熟悉的床伴做这件事。
要的只是释放和高潮,直奔主题最好,他没有多余的感情和精力浪费在其他地方。
也再没有什么需要掩饰的,他是个不折不扣的GAY,他只对男人感性趣,也只有男人能满足他,这一点,他从前没有挣扎过,以
后更不会。
好在,他有很多选择,年轻,英俊,多金,他有选择的资本。
有一天早晨,他从理查德的公寓出来,碰到了西蒙,开着一辆敞篷跑车,西蒙踩下刹车,停在他身边。
擦下墨镜,西蒙的眼睛蓝的深不见底,他对谢翊笑笑,洒脱不羁依旧。
这个时间,西蒙不会不知道他在理查德那里过夜,也不会不知道他们发生过什么。
谢翊并没觉得尴尬,这兄弟俩,都跟他上过床。
可是,他跟西蒙,只有那一次,唯一的那一次,他不想记得,最好永远埋在坟墓里,此生不再回忆起。
“这么早?”西蒙的笑容,很难看出他内心的想法。
“你不也是?”谢翊抱着手臂,看着西蒙。
西蒙耸耸肩,“无利不起早,我今天有生意要谈。”
谢翊看了一眼西蒙,果然,他穿着西服,西蒙的身材是超一流的标准,确实,英俊而且,性感。
“晚上你有时间吗?一起喝一杯?”西蒙问他。
谢翊没有回答,西蒙笑了下,“最近合作这么多,就算庆祝吧。”
也没有等他回答,西蒙再次发动车子,“九点,我在LA LINTA等你。”
他的车子绝尘而去,谢翊却没有看他离开的方向一眼,径自走到自己停车的地方。
(二)
LA LINTA是个私人俱乐部性质的BAR,环境一流,乐队也一流,没有普通酒吧的乌烟瘴气,但依旧人影交错,灯红酒绿。
谢翊转着手里的酒杯,他喜欢听冰块撞击杯壁的声音。
跟西蒙闲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聊了半天,谢翊喝了一口酒,“我以为,你约我出来,是想让我不要跟理查德在一起。”他懒得周
旋,直接挑开了跟西蒙说。
西蒙把杯里的酒喝尽,打个响指,立即有酒保上前再加满。
他转过身看着谢翊,“为什么这么想?”
谢翊不回答他,只是继续慢慢的喝酒,酒里他最喜欢Hennessy Paradis,度数不算高,但是,很快就有感觉。
西蒙笑一下,“我没这么想,实话。”
“为什么?”这回轮到谢翊问西蒙,他对理查德的态度如何,西蒙不可能不清楚。
“为什么要反对,”西蒙向椅背上靠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他是成年人了,而且,我也不是把弟弟护在翅膀下,不让他经
历风雨的哥哥。”
这句话让谢翊愣住了,“护在翅膀下,不让他经历风雨……”
“理查德有权力,也必须决定自己的人生,他也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有些事情,他早晚要经历,哪怕,是很痛苦的经历,
也是他成熟起来的必经之路,我觉得这对他没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干涉?”
谢翊苦笑一下,西蒙说的没错,就算是痛苦,也应该是人生不可缺少的经历。
西蒙挑挑嘴角,笑的很魅惑,“何况,他喜欢你,跟你在一起,他应该很开心,为什么我要以爱护的名义剥夺他的快乐?”
他凑近谢翊,“理查德没有经验,不要弄伤他就好,这方面的经历,少些没关系。”
谢翊用余光去看西蒙,两个人的脸离的很近,西蒙男性的气息喷在他脸上,混合着烟草和古龙水的味道,跟西蒙比起来,理查
德就像雕刻中的大理石雕像,只有雏形,却没有夺人的灵魂。
他揉揉脖子,把两个的距离拉开,西蒙是什么人,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他笑一声,又一次把酒喝尽。
“我听说你最近要去中国?”西蒙从台面上的雪茄BAR里取出一支,用小刀轻轻削掉坚硬的外壳。
“嗯。”
西蒙用眼光询问,他摇摇头,雪茄的味道太浓重,谢翊尝试过两次,并不喜欢。
“你要做亚洲的市场?”西蒙是生意人,关心这些在情理之中。
“也许吧,没那么容易,刚刚起步,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那倒是,”西蒙吸了一口雪茄,舒服的叹息一声。
“那你这次去是?”
“是原来产业的董事会,我父亲这两年对那边有兴趣,所以,先让我去探探虚实。”
“有多少股份?”西蒙问。
“30%”,谢翊没什么必要隐瞒他,这些都是公开的数据。
西蒙抽着烟沉思了一下,忽然笑笑,“尴尬的数量。”
谢翊明白他的意思,数量不少,却没有管理权,说到底,形同虚设。
谢翊明白他的意思,数量不少,却没有管理权,说到底,形同虚设。
又会着喝了一阵子酒,乐队在表演的歌曲换成慢摇滚,喧嚣了太久,总要静一会。
谢翊看了一下表,他站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我要走了,你慢慢喝。”
“这么早?”西蒙问他。
“不早了,我还要准备一下出国要用的资料,等回来再联系吧。”
西蒙也站起身,“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了,你玩的尽兴。”
西蒙也不坚持,只是用眸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这样的醇酒夜色,其实,应该发生一些什么,西蒙的眼光,并没隐藏。
谢翊淡淡笑一下,没有回应,如果不是西蒙,他不会拒绝这样的一个床伴,而且,他知道,西蒙并不在意做零号。
不过,不可以,他不会跟西蒙上床,噩梦的记忆,封在潘多拉的魔盒里,永远不需要开启。
西蒙把谢翊的酒杯递给他,两个人碰了一下,谢翊把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顺喉咙而下,“一路顺风。”西蒙笑着向他道别
。
有的人总是有笑容,却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笑。
谢翊开着车在午夜街头慢慢行驶,法国人的夜生活,通常会在零晨结束,欧洲的冬季很漫长,天黑的非常早,酒吧文化,有它
的必然性,漫漫长夜,没有酒精的迷醉,如何成眠?
他住的公寓离学校很近,梅兹很少高楼,这里不缺少土地,现代风格的公寓,卧室很宽敞,有一个书房兼起居室,很多地方都
摆着书,但整个房子还是很空旷。
缺少一些细节,可是,这样的房间,符合他现在的要求。
从梅兹开到图卢兹,不过一个多小时,他现在两边来回跑的时候多,在梅兹时,他选的课程排的非常满,耽误下的功课已经都
补上,他马上也快毕业了。
每次路过那片举世闻名的紫色花海,他好像,都能闻到很久远的时代里,弥漫的薰衣草香,可是,他从来没有停下来过。
很多前年,他曾经说,“不能和你一起去的地方,我不会去。”说的时候,他很虔诚。
长大后才明白,那真的,只是一个少年的憧憬和承诺。
十二岁,竟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漫长的岁月,痛苦到极致的时候,看不到尽头,痛的连呼吸都想停止,可是,却明明白
白知道,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把钥匙扔在门口的台子上,他没有点灯,回来的路上,看到一轮圆满的月亮,皎洁明亮。
房间的窗户开着,混合着咸咸的海洋气息的风从窗口吹进来,百叶窗帘都拉上去。
没有随着风飘动的窗帘,没有墙上的画框,没有踏上去厚软的地毯,没有窗口的蔷薇花。
没有油彩的味道,没有咖啡的香气。
没有任何他熟悉和迷恋过的痕迹。
归根到底,没有,他。
谢翊在沙发上坐下,靠在背靠上,最艰难的时候,最痛不欲生的阶段,已经过去了,生活还是一样在继续。
人有让自己活下去的本能,真好。
进化到感情过于丰沛,却还保留着复原的动物本能,所以,这世界上没有几个人是情殇而死。
到天亮还有几个小时,他要怎么度过这漫漫长夜?
已经过去一年多,他没有在日历上一笔笔划过跟他分开过多少天,那样做的人,到底是要忘记,还是怕自己忘记?
他是真的,想忘记,只是,做不到,不是没有努力,而是,没有成功。
但是,总有一天,就算忘记不了,可是,想起他的时候,心口不会又感觉到这种钝痛。
(三)
飞机穿越在云层里,从天亮一直飞到天亮,像追逐着太阳,永远不落。
放下遮阳板,依旧无法入睡,即使头等航的座位很舒服。
空调温度很低,谢翊拉了拉盖在身上的毯子,他已经整整十七年,没有回过国了。
离开的时候,只有六岁,他当年并不太懂移居法国的原因。
那时候,祖父还在世,很严肃的老人,极少有笑容,父亲很像他。
祖父对他还算亲切,每次他去谢家旧宅,祖父都会抱抱他,但是,祖父真正疼爱的,是他的堂兄谢炎。
最后一次见祖父,是母亲带着他去辞行,她和祖父在书房谈了很久,谢翊在花园里跟谢炎玩儿,难得两个人没打架,因为谢炎
把欺负他的热情转向欺负大伯收养的一个老实文弱的男孩身上,他记得,那个孩子叫舒念。
后来,在法国丵,母亲有一天突然对他说,祖父去世了,他那年才七岁,不懂得生死的概念,本来跟祖父也不算亲近,并没有
觉得悲伤。
机舱里很安静,大部分的乘客都在睡梦中,谢翊看了看手表,凌晨三点钟,应该是梦境正沉的时间吧。
空姐轻轻走过来,声音温柔甜美,“先生,要些饮料吗?或者,牛奶?”
谢翊摇下头,“给我拿杯红酒吧,谢谢。”
他礼貌的对那个女孩微笑一下,她的脸上突然浮现一抹红晕。
虽然是在飞机上,但酒的品质还不错,谢翊喝的很快,红酒温醇的迷醉从胃里慢慢释放开来,他的意识逐渐沉寂下去。
睡意缓缓疲惫的来袭,盖着绒毯还是觉得冷,好像很多年前,比利牛斯山麓,漫天的繁星下,风吹过草甸,和他依偎在一起的
男子,也曾经这样冷,可是,他的怀抱那么温暖。
过去的几百个日子里,这是他第一次梦到高昱。
梦里,他还是少年,高昱从背后环住他,风从山崖上吹过,嶙峋的岩石后面,是一弯新月,风把高昱的头发吹起来,拂在他的
脸上,及膝的荒草被风吹到,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沿着草甸一直向前走,崖壁上顽强的盛放着石楠花,一簇簇,漫山遍
野,他不知道高昱要带他去哪里。
终于停了下来,谢翊看过去,草甸的尽头,竟然是一处断崖,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两个人就站在深渊的边缘。
他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手还跟高昱连在一起,想把他也拉回来,高昱转过头来,对他温柔却凄凉的微笑,忽然松开了谢翊的
手,没有任何预兆,突然转身踏出一步……
“哥!”他只来得及声嘶力竭的发了一声痛呼。
谢翊猛然惊醒,发现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心剧烈的狂跳着,他闭着眼睛,按住额头,急促的喘息着。
“先生,您是身体不舒服吗?”耳边一个温柔的女声关怀的问到。
谢翊挣扎着睁开眼睛,刚才的空姐俯下身来,帮他把滑落的绒毯盖好。
“没有,谢谢,再帮我拿一杯红酒好吗?”谢翊犹在梦境的绝望中,只想要最有效的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