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染说:“我肯定也不会无缘无故就那么干呀。而且脏衣服还在院子里扔着,你们要不信,可以去看。”
这时候有个人走进来,大声说:“白染说的是真的,我可以作证。”
余锡裕本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白染换个衣服半天不回来,他就直觉有哪里不对,过去白染住的院子里,没有人,只看到地上扔的脏衣服,急得没头苍蝇一样,突然看到小学校周围聚了一群人,一打听才明白了。
他一出现,现场鸦雀无声。好一会儿,村长说:“既然大家都没什么事了,就散了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小白的为人我很清楚,也信得过,他是绝对不会骚扰女孩子的。”
村长都这么说了,事情也就定论了。可出乎众人的意料,李红英开口了:“大家等一下,我还有话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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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点头,说:“大家畅所欲言。”
李红英说:“坚叔肯定已经知道我想说什么了。从一开始,我就不赞成小白跟我们几个女孩子住在一起。并不是因为我对小白的人品有什么意见,而是大家男女有别,这是现实的状况。今天这样的误会是必然会发生的,并不是要怪谁,而是进进出出的有很多不方便。我们几个女孩子觉得麻烦,小白本身肯定也觉得麻烦吧。”
白染说:“我一个男人,怎么都无所谓,就怕给你们添麻烦。今天的事情,我真不是故意的。”
村长连连点头,说:“我相信小白,绝对不是故意的。”
李红英说:“当然我也能相信。但今天的事情已经可以充分说明了,不能再维持现状。”
白染心里想着,不如去跟余锡裕住在一起了,与其麻烦别人,不如麻烦余锡裕。那个小木棚,最初让他毛骨悚然,现在也觉得挺舒服的了。不过这事,还是得跟余锡裕好好商量商量,看看他的意见是什么,余锡裕对自己再怎么好,也从没说过请自己去同住的话。
白染想回头看看余锡裕,观察一下他的神色,村长却立刻回答说:“那行,我叫狗子妈好好收拾收拾,腾出一间屋子,让小白搬过去。”
白染说:“那我怎么好意思呢。我搬出去不是问题,随便找个地方打个铺就行,但哪能麻烦坚叔呢。”
村长说:“不麻烦不麻烦。”
白染忍不住向余锡裕露出求救的神色。余锡裕说:“不如让小白搬去跟我住吧。”
村长和支书异口同声地否绝:“那不好。”
余锡裕说:“真没什么不好的。”
村长不接他的茬,对白染说:“之前一直是我这个做长辈的没好好安置,现在做些弥补也还算来得及。收拾收拾下午就搬过来吧。”
白染和余锡裕还想说话,村长摆了摆手,拦住他们的话,说:“今天的事就到这儿吧,再说也没什么意义了,大家散了吧。”
白染很觉得为难,又不愿意去住村长家,又不好意思驳村长的面子。余锡裕说:“别担心,只要一有问题就马上来找我。”
白染点了点头。余锡裕跟他一块儿回去搬东西。
村长说要收拾,但实际上,那屋子竟然本来就是收拾好的,宽敞洁净的一大间。白染有些诧异,但又想,这是人家家里的屋子,不论怎么都轮不到自己来说三道四。房间里家具都是齐全的,就是没有书架。余锡裕帮白染收拾好了带来的书,全部都码在屋子角落里。全部搬完之后,余锡裕忙忙地走了,白染才想起,他似乎并不是个受欢迎的客人。明明屋子很好,白染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寄人篱下,事事都不能称心如意。
晚上吃过饭就回自己屋里,刚搬了地方,陌生感让白染一点睡意都没有,但又不想让狗子妈见怪,只能吹灭油灯躺到床上。睁着眼睛躺了很久,不知道时间,不能入睡相当焦躁,不如起来到处面上个厕所,也许再回来会好些。
从后门出去,绕了一段才发现自己竟然因为不习惯走错路了,仔细想了想,才又绕回去茅房的方向,突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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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天上有云,月光非常黯淡,但白染一下知就知道这是谁,因为村长和狗子妈的声音都太好认了。白染很奇怪,大晚上的,为什么这夫妻两个不在屋里待着,非要跑出来说话。白染有些矛盾,不知道该听还是不该听,可狗子妈的声音也太大了,他不听也听到了。
狗子妈说:“你说我小气?那是因为你们男人家没头脑。你在外面充好人,家里的麻烦事全都要靠我来想办法。”
白染心里猛地一跳,果然村长说:“想到哪儿去了,我几时要充好人?还不是看到小白有困难嘛。”
狗子妈说:“好了,你把小白的困难解决了,现在成了大狗有困难,你想到了什么办法?”
村长说:“这还不急嘛,值得大半夜爬起来在这里说?”
狗子妈说:“这还不急?都跟表舅妈家讲好了,栽完了油菜苗子就办喜事儿把淑贞接回来的,现在你让淑贞往哪儿住?”
村长说:“淑贞是你侄女,也就是我侄女,难道我会亏待她吗?你别没事在这里瞎操心。”
狗子妈被气得不轻,说:“怎么会有你这么个糊涂爹,讲话着三不着两的,我就给你把话说死了,淑贞我是一定要接来的,至于来了之后,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白染脑子里非常混乱,也说不清自己是在难过,还是真的被现实难倒了。怎么到最后,茫茫人海里就只有自己是多出来的一个?怪不得今天搬到那间又大又宽又舒服的屋子里的时候感觉那么奇怪,因为自己根本不可能住到那么好的屋子。最开始的时候,自己那嫌恶余锡裕的又脏又乱的小窝棚,现在却觉得,有一个独立又清静的空间是那么值得羡慕的事。想到白天余锡裕说的那句“只要一有问题就马上来找我”,白染忍不住了。他等不到明天,他要现在就去找余锡裕。
夜路很难走,但他心里太急切,越走越快,一下子就到了稻草垛。一看,余锡裕的小窝棚里还亮着,白染心一下子就安定下来,他觉得,余锡裕绝对不会弃自己于不顾的。
实际上,余锡裕看到白染的时候非常吃惊,但又强自镇定,偷偷瞄了一眼手表,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白染走了进去才觉得不好意思了,说:“你还没睡?”
余锡裕说:“我睡不着,就看会儿书。你怎么也不睡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白染进来了之后很不好意思,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关于今天搬屋子的。”
余锡裕说:“难不成这么快就有了矛盾了?告诉我帮你想想办法。”
白染说:“村长和狗子妈都是实诚人,也不会跟人闹矛盾,关键还是在于我不应该住到他们家里去。”
余锡裕说:“要是他们没说,你怎么知道不该住?是不是你多心了?”
白染说:“村长和狗子妈半夜不睡觉跑到外面拌嘴,我出去上茅房正好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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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锡裕“嗤”的一笑,说:“人家夫妻拌嘴你也要偷听,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白染说:“要是没听到,我还傻乎乎地住在人家结婚的新房里呢。”
余锡裕说:“主人叫你住的,心安理得,又不是你自己打滚撒赖要挤进去的。再说了,那间屋子真是好的,你在乡里也再找不到那么好的给你住了,所以呀,享受一天算一天。用不着大晚上这么激动连觉都睡不着的。”
白染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说:“原来你早知道大狗要结婚了,怎么也不提醒我一声,现在才说风凉话。”
余锡裕一看不妙,赶紧哄:“唉,不是风凉话,是我脸皮太厚,住哪儿都不会不好意思。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跟我一块儿住吧,我们两个男人做个伴正好。”
白染说:“会给你添很多麻烦吗?你肯定还是一个人住比较自在。”
余锡裕心想,从你来了我就一直在等着这一天呢,果然天意就是这样的,嘴上好言好语地说:“你呀,就是心事太多,叫你住肯定是我愿意的,想那么多干嘛。我是绝对不会欺负你的,放心吧。”
白染搜肠刮肚地,最后只会说:“谢谢你。”
余锡裕说:“客气话就不用说了,今晚就先睡在我这里吧,现在跑回去也没什么意义。明天我再跟你一块儿去搬东西过来。”
余锡裕放下手上的书就去铺床,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可铺的,把床角的小枕头拿过来,两个枕头并排摆好,把毯子掀开抖了抖就算完事了。白染觉得那一床东西都非常可疑,油灯下面也看不清是脏还是干净,把心一横,想,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睡哪儿不是睡呢。
余锡裕说:“来你睡里面吧,这床还挺大的,睡我们两个人没问题的。”
白染说:“不用顾忌我的,我睡外面就可以了。”
余锡裕说:“别客气,你睡外面我哪放心,不小心滚床底下怎么办。”
白染本来就是穿着睡觉的短衫短裤出来的,这时候也不用脱衣服了,往床里面一躺,余锡裕就笑眯眯地给他盖上了毯子。白染感觉脸上有些热,说:“你什么事那么高兴呀?”
余锡裕说:“跟你一块睡觉呗。”
白染咕哝了一句“睡觉有什么高兴的”,突然回过味儿来了,说:“你怎么不洗脸洗脚就睡呀?”
余锡裕完全意料不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楞了一下,说:“你睡觉之前还要洗脚?怎么那么多讲究?”
白染更加诧异,说:“难道你从小就不洗脚?”
余锡裕咳了一声,说:“在家里的时候是被父母管着不得不做做样子嘛。男人出了门,谁还折腾这些。脸不洗在外头,脚不洗在那头。”
白染说:“这还要解释吗?白天在外面到处踩,脚上都是泥,晚上又钻被窝,把被子床单全弄脏了,时间长了会滋生各种细菌还有寄生虫,个人卫生又不是一个空泛的字眼,而是跟每个人的健康息息相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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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锡裕说:“你别急,这种事情我肯定听你的,不过今天就算了好不好?我什么都没准备,毛巾盆子热水我这里都没有,想洗也没办法洗的,明天开始我一定早上洗脸晚上洗脚,做不到我就不是人。”
白染反倒过意不去,面朝着板壁低声说:“我不是想给你添麻烦的,对不起。”
余锡裕在他背后窸窸窣窣地脱完了衣服,揭开毯子也躺了进来,说:“多大点儿事啊,也值得你说对不起?有你在我也可以过得勤快上进一些,不是挺好的吗?”
床本来看上去也不小,可一睡下两个人就显得特别窄,白染只觉得余锡裕一躺下就有一股热气扑上了自己的背,就好像两个人之前连一寸的距离都不到,余锡裕的声音就在耳朵边上似乎震得耳朵上的寒毛微微发颤了。白染感觉出来某种不对劲,不再跟他闲聊,说:“睡吧,现在应该好晚了。”
余锡裕言听计从,转头就吹灭了油灯。屋里一片漆黑,身边却明显多了一个人,余锡裕难以描述心头的满足感,这个男孩子终于要属于自己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终于被缩到了最小,轻轻抬抬手指就能碰触到他,稍稍翻个身就能拥抱到他,但余锡裕理智尚存。如果现在就跨出这最后的一步,会有什么结果呢?余锡裕认为,依白染的性格,他现在是绝对不可能接受的,而且说不定还会对自己彻底生厌,那才叫功亏一篑。
余锡裕睁大了眼睛,看着黑暗里面模模糊糊的白染的背影,用自己的视线无声地抚摸着他,想象着他某一天在自己的怀中湍息的声音。可是过不了多大会儿,就听到一些细微但却清晰的鼻息,原来白染这么快就睡着了。余锡裕只能苦笑着睡了。他向来想得开,眼睛一闭再一睁开,就是第二天早晨了。
白染在他身边平躺着,眼睛望着顶棚,显然早就醒了。余锡裕说:“怎么醒那么早,我挡到你起床了?”
白染说:“其实还早,我只不过是睡不着了。”
余锡裕下了床,说:“我的床睡不惯?”
白染说:“我是担心待会见了村长怎么说。”
余锡裕说:“你又没有作奸犯科,怕什么?”
白染说:“我也不知道,总之就是觉得挺对不起他的一片好意。”
白染从床上坐起来,才想起来自己还穿着睡觉的短衫。余锡裕在床头的大黑木箱子里翻了半天,翻了一件衬衫一条裤子扔给他说:“我的,先穿上吧。”
白染套上衣服下床,两个人简单漱了口。白染说:“那我们一起去村长家吃早饭吧。”
余锡裕说:“我也去?”
白染点头。余锡裕有种见泰山的错觉。
两个人走到半路,迎面就碰到了狗子妈。她急得满头大汗,一看到他们两个就如释重负一般,走过来对白染说:“我正到处找你了,早饭都弄好了,就差你一个。大清早的怎么就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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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子妈就是个很普通的家庭妇女,没有多热心肠,但也没有多险恶。她头天听说自己苦心布置的婚房给别人住了,真是怒急攻心,她不依不饶的,村长只好把她拉出来,免得被家里的客人听到。她夜里坐在外面,埋怨着自家男人,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倒霉的女人,又哭又说,唠唠叨叨了大半夜,村长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就是反反复复地劝她放宽心,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可这事哪还有别的解决办法,屋子只有一间,白染住了,大狗就没地方结婚,任村长再怎么花言巧语也是无用。狗子妈哭到最后哭累了,才跟着村长回去睡了。
她本来一夜都睡得不舒心,但早上起来发现白染不见了,她登时心虚,觉得肯定是自己讲的话被白染听到了所以才被气跑了。她非常着急,心里又非常愧疚,想着要是找回了白染,屋子的事情她就不计较了,大狗也是村长的儿子,她不操心,还有村长操心呢。
她出来找来人,看到白染之后真是喜出望外,哪知道白染讲的话真好像在泼她冷水。白染说:“我不是早上跑出去的,昨天晚上我就是在小余那里睡的,没事先跟你们说一声,真对不起。”
余锡裕觉得这话特不着调特滑稽,忍笑忍到嘴角抽搐。狗子妈却大惊失色,张着嘴瞪着眼睛来回看着两个人,话都说不出来。
余锡裕说:“白染说早上得过来跟大家打声招呼,于是我也跟着蹭早饭来了,您别见怪。”
狗子妈楞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说:“好好,回去吃早饭。”
屋里人不齐,好几个人出来找白染,过了好一阵子才渐渐都回来了。看到白染和余锡裕,各人都觉得很怪异。
因为多了余锡裕,八角小竹桌不论如何都挤不下了。村长说:“小余小白过来坐。”
余锡裕和白染就乖乖地端着碗过去跟村长一家人一起挤在大桌上。
几个女孩子看到这情景,暗暗在肚里骂李红英和齐芸是傻瓜,这下可好,硬是把余锡裕和白染逼成了一对,连个慰藉寂寞少女心的假想对象都没有了。
气氛僵硬,大家默默地吃自己的东西。眼看吃得差不多了,白染开口对村长说:“谢谢坚叔给我腾了个住处,不过我刚跟小余商量过了,会搬过去跟他一块儿住。”
村长是个沈得住气的人,在场最尴尬的是狗子妈,劝白染:“该不会是在跟我们客气吧?没关系的,家里本来就有空屋子,怎么就不能让你住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