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车站——飞鸟琳

作者:飞鸟琳  录入:05-01

白染听了想大翻白眼,说:“你还真是抬举我了,她哪有缠着我不放?只不过大家相识一场,总不能不闻不问吧。”

余锡裕说:“现在你已经知道了,也就不用再惦记了吧。”说着不由分说地把他给拽走了。

少了苏姣,白染跟其他几个女孩子也再没有联系,偶尔见了也会打打招呼,但遇见的机会也是少之又少。过年之后,油菜抽得极快,不久就是满田的黄菜花了。

白染觉得,这大概就是黄平乡最美的时候,到处都是金灿灿的颜色,把一格一格的梯田塞得满满当当,每天下地的时候总听到蜜蜂的忙碌的“嗡嗡”声。

余锡裕早看惯了乡间的景色,油菜花在他看来也没什么稀奇的,不过他内心的幸福感就跟白染一样强烈。春天来的时候,他似乎终于又找回了人生的光明,完美到不像真的。他的身边有了一个温柔的情人,安静但不沉闷,保守但并非不解风情,就像他曾经梦寐以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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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春光最美之时,也正是农活最忙之时。油菜籽要收获,水稻也要开始育苗。到五月大田整好,水稻也就要插秧了。余锡裕带着白染一直在苗地里帮忙育苗,久不去大田里,白染渐渐觉得自己好像与世隔绝了,整日跟余锡裕腻在一处,不搞运动不读语录,完全不像是下乡的知识青年,父亲没了,在城里没有了牵挂,慢慢地少了城里人的自觉,虽然趿着草鞋拿着锄头干着农活,在乡里却也无亲无故,与自己紧密相联的,只有一个余锡裕而已,也幸亏有余锡裕,否则,日子真不知道要怎么过下去。

白染的心事,余锡裕似乎毫无感应,每天乐呵得就好像没心没肺一样。五月暮春插完了秧,农活稍微轻松了些,春季的连绵阴雨也已远去,天空湛蓝,微风和暖,田里一片青翠,余锡裕偷了闲,自己扎了风筝,在田埂上放。白染心里觉得这也懒散得过了头,不过看他高兴也就随他去了。而两个人上了床的那回事,也越来越入佳境,余锡裕本身郁望强烈,可每每一做,白染却似乎比他还要激动。这样的生活,明明无可挑剔,白染却总有些说不出的惆怅。

夏季最闷热的时候,村里有了些消息,说是有了知识青年回城的指标,不过只有两个。白染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有机会,可听到名字的时候,还是有些吃味,回城的那两个女孩子,是陈亭亭和齐芸。一方面是表现的确出色,一方面自然也跟家里的条件有关。向来表现最积极的李红英反倒没能回去。据说,村长和支书两个人一起跟她谈话,说她太能干太有魄力,黄平乡这样的落后乡太缺少这样的先进青年的带动,所以恳请她再在黄平乡留一年。

李红英为人行事总有些咄咄逼人,不过她的努力和能力都是有目共睹的,白染不喜欢她,却也不得不承认,她很出色。陈亭亭和齐芸回城,连没事人的白染都有些吃味,简直不敢想象李红英心里是个什么感觉。等到偶然碰到她的时候,却发现她不露声色,一点都看不出沮丧的样子,相反比从前还要更有干劲。白染只能在心里暗暗佩服,自己无论如何也是没这个能耐的。

到八月末,又来了三个女孩子,算是顶上了走了的那三个的位置。白染想起去年这个时候的自己,明明只过了短短一年,却已经恍如隔世。

余锡裕这才有些察觉出白染的想法。苏姣走的时候,自己太醋太酸,白染无法跟自己深谈,现在才明白,白染其实是看到别人一个一个的回城,到底还是心有不甘。白染心里不快,嘴上却从来不提,想来也是怕自己堵心。这个问题余锡裕早已想过千百遍,自己用心追求白染,白染愿意接受自己固然是好,可跟自己在一起就相当于放弃了前程,从某个角度来说,算是自己害了白染。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讲,自己需要白染,白染也愿意接受自己,他既然选择了自己,自然有他的权衡,如果他想要更好的前程,自然会离开自己,而自己又何错之有。只要自己全心全意对他好,也就算对得起两个人的感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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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来的三个女孩子到了黄平乡也并没有跟余锡裕白染有什么接触,不过也跟其他乡人一样,总有些手艺活儿要余锡裕去帮忙,于是过了好一阵子,白染也知道了她们的名字,王晓艳、温颖、冯芝琼。七个女孩子仍是一路行动,就好像余锡裕白染不在知识青年一列。

到得八月底,天气仍是炎热,一个下午突然天阴,浓云密布,余锡裕说:“看样子马上就要下大雨,不然我们先回去吧。”

白染说:“这才三点不到,哪好意思偷偷收工溜走?我们站在那边大树底下,也未必会淋着。”

余锡裕说:“那几棵梧桐是大,可怎么挡得住暴雨?而且大雨过了,山上小道都泥泞了,回去又得踩上一脚泥,还是先走吧,你站在这里蹲点,究竟也没干活,自欺欺人呢?”

白染无法反驳,只好扛着锄头下山去。刚走回棚子里,就落了倾盆大雨,幸得棚子搭在一片坡高的地方,不然水都能漫进来。余锡裕对白染挑挑眉,意思说“怎么样,我说吧。”

两个人各自舀水洗脸,余锡裕看着白染湿漉漉的脸,正要上去动手动脚,突然听到有人在外面叫“小余小余。”

余锡裕与白染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谁会顶着暴雨跑过来。

那人不管不顾地直冲进来,已经全湿透跟只落汤鸡一样,两个人看了半天才认出这是乡里的赵保严。

赵保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随手抹了把脸,急火火地说:“小余,快快快,帮我们修修那拖拉机,今天你一定得帮帮我们。”

余锡裕说:“这怎么回事啊?大雨天的,修什么拖拉机,雨下完了再修不行?”

赵保严说:“雨下完了就迟了。你知道村长家的儿媳妇淑贞吧,她怀了孩子。”

余锡裕说:“那么大的肚子了,想不知道也知道了。”

赵保严说:“从今天早上,她就不对劲,下午开始,肚子疼得直打滚,狗子妈生过三个儿子,看了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说不清是要生了还是保不住了。”

余锡裕说:“唉,赶紧的送医院啊,乡里人就是这点想不通,生病了哪能自己瞎折腾,得请医生治。”

赵保严说:“就算别人不信医院,大狗也是最信的,什么别的话也不听,当场就带着媳妇上医院了。”

这一句话一说,白染和余锡裕都大为意外,有些摸不着头脑。

赵保严说:“偏不巧,送淑贞的拖拉机开出去没多远,就坏了。大雨地里,谁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没办法修。我只好一个人跑回来找你。小余,你一定要帮了这个忙,人命关天。”

余锡裕扔下毛巾,说:“你也真是,磨磨蹭蹭讲了这么半天,也不知道叫上我一边走一边说。”说着就往外走。

白染看着外面瀑布一样的雨,很心疼余锡裕,但又不能拦着,赶紧找了一把伞塞到余锡裕手里,说:“打了伞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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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倒是提醒了余锡裕,回头对赵保严说:“拖拉机上有工具吗?”

赵保严说:“谁想得到这么一出,什么工具都没带。”

余锡裕拿了个工具箱,动作很快,找齐些常用工具装上,却没有拿白染的那把伞。

白染硬要塞他手里带上,余锡裕说:“这么大雨,打伞也等去没打,别白费力气了。”

白染说:“怎么是白费力气?遮得一点是一点。”

赵保严说:“小余说得没错,伞是没用的,小白不如看看有没有雨衣。”

白染从床底下翻出雨衣,给余锡裕披上,说:“雨天路滑,要小心些。”

余锡裕说:“我走了。”就跟赵保严纵身到浓密雨雾中消失不见。

这一路走得特别不舒服,到处是泥泞,路上时不时还有被大雨冲得滑溜溜的大石头。最近的医院在数里外的红石庄,路途着实不近,也很难走。余锡裕越走越是焦急,说:“怎么走了这么半天,还没有看到那个拖拉机。”

余锡裕的意思是,说不定已经有人自己把拖拉机修好开走了。

赵保严说:“不可能。拖拉机上的几个都不会修。”

正在这时候,余锡裕唉呀一声,说:“你看那是怎么回事。”

赵保严一看,已经走到了一段比较低洼的小路上,河里的水上涨,倒灌进来,把路淹了。

余锡裕回想着平日里这一段路的样子,说:“淹到了这个地方,估计水到脖子,要过去困难了。”

赵保严急得团团转,说:“咱们过不去,淑贞怎么办呢。刚我回去找你们的时候,这条路明明还能走的,哪知道这么一会工夫,河水就涨了起来。

余锡裕说:“事到如今,后悔也没用,得快点想办法,我看得全凭自己走过去了。”

这个时候,余锡裕脑子里涌出了不少杂念,眼前是漫过了烂泥路的浊水,脑子里却想着,那个是村长的儿媳妇,如果能帮了这个大忙,那就是一个绝望里的希望。

这里正好是一个下坡转向上坡的洼地,向前走了几步,水越来越深。余锡裕扔掉雨衣,把工具箱顶在头上,艰难地涉水往前。赵保严看了,惴惴地说:“水好像很深。”

余锡裕说:“这个地方平时也没多低,水深最多不过三尺吧。”

赵保严说:“我……不会游泳。”

余锡裕说:“你不用过来了。拖拉机就在前面不远吧,我去就行了,算是顶了你的位置。”

余锡裕一步一挪,水已经漫到胸前。

赵保严说:“你小心,可别滑到河里去了。”

余锡裕说:“没事,不可能再深了。”话虽如此,却已经满头满脸被雨浇透,雨水冲进眼睛,几乎都要睁不开了。

就这么挣扎着挪了近百步,才走出了那个水洼。回头看时,赵保德还怯怯地站在水洼边上。

余锡裕说:“行了你回去吧,我一定把这事办成。”

赵保严笑得有点不好意思,说:“那你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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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赵保严所说,拖拉机就在前面不远处,可余锡裕走了好一段都没看到,再走一阵,才醒悟,原来是男人们推着拖拉机在往前走,为了担心淑贞,在赵保严来回的这段时间里,已经走了很远。余锡裕赶上去,原来推拖拉机的就是大狗和村长。一看到余锡裕,两个人都喜出望外,说:“小余,你来了,我们看到积水太大,连路都淹了,还以为你过不来了。”

余锡裕说:“趟着水过来,也不是特别困难。”再看淑贞,已经痛得脱了形了,不过大狗心疼她,拿了层层叠叠的油布给她遮着雨,倒是没怎么淋湿。

余锡裕说:“我来看看拖拉机还能不能修。”

细看时,原来并不是大问题,铆足劲儿尽快修好了,三个男人赶紧跳上拖拉机,往医院赶。

到了医院,已经是入夜时分,匆匆忙忙挂了急症,仍是不放心,不知道值班的医生有没有能力救淑贞。好不容易等到医生检查完了,结果却与大家想象的大相径庭。淑贞竟不不是难产,而是急性肠胃炎。三个男人仍是紧张,连连追问,医生却说治疗及时的话不妨事,三个男人才放下心来。

淑贞就在医院里住下,三个男人坐在走廊椅子上混过一夜,第二天,又去请妇产医生再来看。医生说淑贞虽然没大问题,但估计临产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不如就在医院里一直住着。三个男人过来医院一趟不容易,也就干脆一起跟着住下了。三天之后,淑贞果然平安生下一个儿子。

这是村长的第一个孙子,笑得合不拢嘴,直说回去要大摆宴席,又对着余锡裕连连道谢。余锡裕这个恩人当得有些莫名奇妙,不过沾了喜气,也跟着高兴得不得了,一心想着要快些回去跟白染说说这一路发生的事。

村长和大狗还要在医院照顾淑贞,余锡裕就先开着拖拉机回去报信,再换其他人来接替照顾。

回去白染已经快要急疯了,看到余锡裕,立刻冲过来,眼泪都快要流出来,说:“你怎么一去就是三天,而且什么消息都没有,我一个人左等右等胡思乱想的,就不知道你是不是在路上出了事。”

余锡裕说:“你打我吧,是我不好,我一心只想着淑贞的状况,忘了你也在担心。不过也是实在没办法带信回来,这一回还是我自己一个人先回来的。”

白染说:“那她到底怎么样了?”

余锡裕说:“她已经生了,很顺利,头胎就是个男孩,女人像她那样真是天大的福气了。”

白染说:“那之前怎么说她肚子疼得直打滚,狗子妈看了都发怵?”

余锡裕说:“大概吃坏什么东西了吧?医生说是急性肠胃炎,不过也的确是快要临产了,我就多待了几天,等她生了再回来报信。”

白染说:“那你把这消息告诉狗子妈了没有?她也急坏了,还好几次过来找我,可惜我自己也没有你的消息,哪能告诉她什么。”

余锡裕说:“我这就去。不过小白你想过没有?这次算是村长领了我一个人情,对于我们两个肯定是有好处的。”

白染楞了一下,说:“我们两个,怎么也不能怎么了。”

余锡裕说:“事在人为,我觉得,天无绝人之路。你有时候太过悲观,其实未必就会像你想得那样绝对。”

白染本来对人生就没抱多大希望,跟余锡裕在一起之后,多少遗憾,但也没有动摇过。余锡裕这时候再提起,他仍是觉得,不论给村长做了多大人情,村长到底不是皇帝,权力有限,这样的大事,终究还是无能为力的。但他不愿意煞风景,笑着说:“知道了,你还是先去给狗子妈报信吧。”

可想而知,余锡裕这个信使有多受欢迎,当晚就带回一串香肠作谢礼。狗子妈第二天就亲自去镇上,接替着照顾淑贞和新得的小孙子。就像余锡裕所想象的,村长很承这份情,回来就请余锡裕去吃饭。狗子妈去了镇上,他就请邻居帮忙整了一桌子菜,还弄了一斤白酒。饭桌上,也没有多余的话,只是一味地劝酒夹菜。从那之后,村长那一家人都转变了态度,一改过往的疏离,对两个人特别亲切,平日里什么都想着,多加照顾。余锡裕也没再提多余的话。

到了次年春末,李红英终于等到回城的指标,同她一起的还有刘明凤。这样一来,留在黄平乡的,就只有严燕和袁翠影跟白染是同期的了。

185(上)

七屯村在阿尔金山脚下,说是村,其实没有几户人口,游牧人家并不常从这里路过,虽然山脚有一条细泉流过,可地面全是石头,最近的草场离这里太远。之所以会有人烟,是因为山上有一座巨大的采石场。过去这里出产一些低档的玉石,运出去太耗人力,玉石本身又并不是那么值钱,于是产量并不大。近年铁路修了过来,人才多了起来,因为山上可采的石材很多,盖房修厂都用得着。采石是重活,工人一般都待在山上,山下的几户人家靠贩卖些百货为生。

出了村往外走,无论哪个方向,都是一望无际的戈壁,烈日风沙碎石,连盗匪也不见,荒凉到了极点。来到这里已经两年,余锡裕却越来越喜欢这地方,没有矛盾与算计,一切都变得很简单,而且荒原上的景色很符合他的喜好,原始粗犷,比黄平乡的狭仄要舒服得多了。而且他现在有了个喜欢的活计,过得如鱼得水,让他觉得来到这里真是正确的选择。可惜白染似乎并不这样认为。

还记得那一次送村长的媳妇到镇上生产的事情,那应该算是一个契机,尽管表面上似乎看不出来。一开始,余锡裕也一筹莫展,眼看着跟白染一道下乡的女孩子一个一个地回了城,黄平乡的知识青年换了一拨,只除了白染以外。他很失落迷惘,而自己则相当揪心。后来偶然之间听到了西!拓荒、人手缺乏的时候,他觉得离开黄平乡的机会到了。告诉白染自己的想法,白染却说,去西!跟黄平乡又有什么区别。自己认为换个地方,总好过一个坑里闷死,白染也就不置可否了。回城是办不到的,可支援西!这种请求,村长还是能帮得上忙,并且乐见其成,于是把申请报告了上去,很快就被批准了,像白染和自己这样的麻烦人物,总归还是走得越远越好。来了之后,才明白,为什么当初有那么多知识青年分配了西!,这里却仍是人手不够的原因,实在是需要人手的地方太多,并且大多是苦活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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