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湖——水巷

。

她想，这时候还是应该问问神明，求个心安才对，殊不知这次周百湖会病重成这样，罪魁祸首就是杜家的小儿子。

当听说周妈妈带着周百湖来到杜家神坛拜访时，杜爸爸拚命把饭塞下嘴里，胡乱嚼一嚼，然后拉拉脸皮，硬要装出一副

得道高人的模样走出来。

同在饭厅的其他杜家成员早就见怪不怪，只有杜仰亭听见周百湖这个名字时，眼睛眨了眨，稍微用快一点的速度将饭解

决掉。

等待杜爸爸从饭厅走到神坛时，表情已经完全进入莫测高深的境界了。

周妈妈看到杜爸爸神圣庄严的模样，暗暗觉得自己真是来对地方了。杜爸爸微笑向他俩点头：「周太太，唷，你就是百

湖吗？真可爱真可爱，坐坐坐。」

周妈妈一边坐下来，一边表情担忧地说：「大师，其实，我今天带着百湖来是因为……」

杜爸爸猛然一个抬手，用严肃的表情阻止周妈妈继续说下去。他缓缓地说：「我知道。」

「你知道？」周妈妈惊愕。

「嗯。」杜爸爸点头。他朝百湖招招手：「百湖啊，过来。」

杜爸爸当神棍当了一辈子，什么状况他没遇过，他当然知道！

周百湖从头到尾都没有进入状况，更不知道来杜家是要干么的，他只知道这里是杜仰亭家，所以好奇地四处打量，然后

更是引颈期盼大哥会从哪个地方出现。

听见杜爸爸叫他，周百湖乖巧地走过去。

杜爸爸摸了摸的额头，然后沉痛地一捶大腿：「唉！」

他激烈的动作又吓了周妈妈一跳。周妈妈微微往后一退，小心地问：「大师，怎么了？」

「唉，百湖，你那天是不是去了香水湖？」

其实杜爸爸不知道周百湖有没有去过香水湖，不过只要是住在大鹏村里的孩子，十个有十一个都去过香水湖，而且十个

有十五个都是跟着自家的蠢儿子去香水湖！但是罪魁祸首是大师家的儿子这种事，打死杜爸爸他都不会说出来！

想起儿子天天上山收妖的队伍，杜爸爸就觉得骄傲中有点头痛。

周百湖跑去香水湖的事情从来没告诉妈妈。他害怕地偷瞄母亲一眼，果然看到周妈妈的眼神变得十分凌厉。

周妈妈沉声问：「百湖，你跑去香水湖做什么？」

「我……」

「小孩子，去玩呢，周太太就别太怪百湖了。」

周妈妈瞪了周百湖一眼，又连忙问：「那大师，去香水湖的事……」

杜爸爸摆摆手：「没什么，不过就是小孩子跑过去玩，结果被湖中女鬼的邪气煞到了吗？没什么大事，你们家百湖很有

福气，自能化解，我再给他画个符带在身上就差不多了。」

杜爸爸现在也很懒惰，村里面有什么大小事，全推给湖心女鬼就好了！因此女鬼的等级会连翻这么多级，杜爸爸自己也

是凶手之一。

周妈妈连忙堆起笑容：「真是太谢谢你了。」

杜爸爸呵呵笑：「哪里哪里，大鹏村一向守望相助的。」

周妈妈也呵呵笑。

趁着杜爸爸转身去画符的时候，杜仰亭偷偷摸摸地溜了出来。

周百湖看到杜仰亭眼睛瞬间一亮：「大……」

杜仰亭对他比了个禁音的手势，周百湖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

倒是周妈妈还是注意到他们这里的动静了：「哦，百湖，这是……」

周百湖很兴奋地解释：「这是我大……」然后嘴巴立刻被杜仰亭的手捂住。

杜仰亭瞪他，周百湖满脸无辜跟不解。

杜爸爸转过身来，眯起眼：「大什么大呀？」

杜仰亭连忙摇头。

周百湖领悟到什么了，推开杜仰亭的手替他解释：「不、不是大哥！」

杜爸爸操起桌上的苹果就往杜仰亭丢去：「臭小子在学校学人家做什么大哥！」想起都是因为儿子当大哥去山上打什么

鬼，才给他惹这么多麻烦！当大哥，老子还没死就想急着当大哥！

杜仰亭侧身闪掉。

杜爸爸气极：「混帐！你还敢闪！」

「爸爸……」

周百湖眨眨眼：「刚、刚刚是我拉着大哥，大哥不小心跌倒才闪开的！」

「……」杜爸爸眯着眼看周百湖，心想这小子混得不错啊，又来一个鬼迷心窍的忠心小弟了。

周妈妈尴尬地问：「这位是大师您的儿子……」

「哦，」杜爸爸一把将杜仰亭拎过来，不好意思地说：「不孝子不孝子。自己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杜仰亭。」

杜爸爸一掌拍下他后脑杓：「问好啊！」

「……阿姨好。」

杜爸爸又呵呵笑：「不好意思啊，我们家亭亭，嗳你看就成天这张脸，臭小子臭小子。」

「哦……」周妈妈颇新奇地看着杜仰亭：「你跟百湖是同学吗？」百湖很少向她介绍自己的学校生活，她当然也很少碰

过他的同学，顿时觉得颇新鲜的。

没想到杜仰亭却摇头了：「我们不同班。」

站在后头的周百湖忍不住有点失望。他没想到杜仰亭会否认。

杜仰亭看着周妈妈，很诚恳地说：「所以不算同学，算好朋友。」

周妈妈亲眼看到本来头垂得老低的周百湖瞬间抬起头，满脸不可置信。

她忍不住笑了：「哦，看得出来你们是好朋友。」

杜仰亭做完例行的打招呼公事，就对跟阿姨说话失去兴趣了。他小跑步跑到周百湖面前：「周百湖，我们去玩。」

杜爸爸气结：「亭亭！你怎么这么没有礼貌！」

周妈妈连忙摆摆手：「没关系，就让他们去玩吧。」她实在太少看到周百湖跟同学一起玩了，她甚至一度怀疑过，周百

湖是不是在学校没有朋友。

看来百湖转到大鹏国小来过得还不错。

周百湖楞楞地看着杜仰亭，整个脑子里都还充塞着「大哥把我当朋友」这句话。杜仰亭微微歪着头，见他都没反应，干

脆一把拉着他往外跑。

跑到一半，周百湖的脑袋才重新开始运作。他气喘吁吁地问杜仰亭：「大、大哥，我们要去哪里玩？」

「香水湖。」

「可、可是刚刚你爸爸说我，说我是因为去香水湖……」

杜仰亭这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你觉得香水湖有鬼吗？」

周百湖害怕地点头：「可能有。」

杜仰亭眯起眼：「你那天去有看到鬼吗？」

「可、可能是我看不见……」

杜仰亭哼了声：「看不见你怕什么。」然后又扯着周百湖往香水湖跑去。

等他们气喘吁吁地来到香水湖时，正好看到橘红色的黄昏将香水湖染上一层橘红色，就像是橘子汤，就可惜水面上的那

几个垃圾看起来很碍眼。

杜仰亭拉着他在湖边坐下。

周百湖不安地问：「大哥，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看香水虫。」

「喔……」周百湖四处张望：「那香水虫在哪里？」

「再等一下。」

「喔。」于是周百湖小朋友安分地乖乖坐好，只是这种过于安静的气氛让他觉得有点别扭，过不久就看他全身像长虫一

样扭来扭去。

杜仰亭侧头睨他一眼：「你干么？」

周百湖傻笑：「呃，大哥，你看湖面上有垃圾。」

「干么？」

「我想去捡。」

「……那就去啊。」

周百湖立刻起身找一根比较长的树枝，对着水面勾啊勾地，只可惜垃圾被他一会推近一会推远，就是没乖乖地推回湖边

。

周百湖很挫败地回来了：「捡不到。」

「那就不要捡。」杜仰亭上下看了看自从从医院回来之后，又小了一号的周百湖，别开脸。

周百湖突然明白了杜仰亭视线里的意思，他急忙道：「我我，我一定会很快就胖回来。」

杜仰亭哼了一声，开始玩地上的草。

周百湖急了：「真、真的！我会胖回来，会变得很胖很胖。」

杜仰亭摸着湿润的小草，不理会他。

沉默了很久，杜仰亭才小小声说：「你不用胖回来了。」

「……咦？」

他继续看着小草，坚定地不移开视线：「是我把你害到住院的。」

周百湖看着杜仰亭曲着膝、一手靠在膝盖上，将脸都半埋在手臂里的样子，看了很久，才明白杜仰亭这话是愧疚。

「不、不是啦，不是大哥的错……」

杜仰亭嘴一抿：「你住院了很久。」

周百湖数数手指：「五天而已！」

「我本来要去看你，我爸爸有问我要不要去……可、可是，我不敢去医院。」

周百湖不懂：「为什么？」他蹲下来，近距离看着杜仰亭：「你怕医生叔叔吗？不会啦，医生叔叔人都好好喔！」

杜仰亭抬眼瞪他：「才不是。」

周百湖歪着头：「那是为什么？」

「干你屁事。」

「咦？大哥？」

「反正就是你不用胖回来了。」

「喔……」周百湖捏捏自己变瘦的小腿：「那如果我又不小心胖回来怎么办？」

「随便。」

周百湖满意地笑了，重新坐到杜仰亭身边。这次周百湖没有再动来动去了，他只是看着一会比较红、一会比较橘的湖面

发呆，不晓得过了多久，他才动了动发麻的脚：「大哥，香水虫什么时候出来？」

杜仰亭抬头看看即将灭顶的太阳，说：「快了。」

「大哥，你为什么突然要来看香水虫？」

「……因为香水虫快要没了。」

周百湖很吃惊：「要绝种了吗？」

「不是，是我爸爸要把他们赶走了。」

想起那种漂亮的虫，周百湖就觉得好舍不得：「为什么你爸爸要把他们赶走？」

「因为……因为我爸爸要来香水湖作法啊，你知道吧？」

周百湖点点头。「要来抓那个……」他看了一眼湖心，忌讳地闭嘴了。

「根本就没有什么女鬼，这里只有香水虫。」杜仰亭说：「可是我之前在帮爸爸的忙，发现爸爸用的法术，会把香水虫

都赶走！」

「那、那能不能跟你爸爸说，不要把香水虫赶走？」

「不能，因为我爸爸看不到香水虫，你也看不到，要我抓给你你才看得到。」

周百湖有听没有懂，只能模模糊糊地理出头绪来：「那、那那……那你也抓给你爸爸看，他就看得到了！」

「不要。」杜仰亭起身，拍拍屁股上的草。这时候太阳已经差不多看不见了。他回头看着周百湖，周百湖觉得今天的大

哥跟往常的不一样，以前的大哥做什么都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但是今天的大哥看起来很倔强，连眼睛周边那抹自然的红

都比平常要红一些，好像再过一会就会哭出来一样。

为什么哭呢？

是因为害了他住院，还是因为香水虫要没了？

「我只给你看，」杜仰亭说：「今天我们看最后一次香水虫。」

第九章

后来没过多久，杜爸爸就在香水湖边设了一个坛将湖中女鬼赶走了。那次的规模庞大到隔壁几个村都有人来观赏杜爸爸

作法的过程，看过的人都说值回票价，就是杜爸爸期待的电视台并没有来采访，他也没能跃升国际级的道士。

这场驱鬼行动轰轰烈烈办了三天，杜爸爸简直将它当一场盛大的法会来举行。周百湖第二天的时候有偷偷去看一次，他

看到在人潮中间一个好大的桌子，杜爸爸在一旁不晓得在跳什么舞，然后小小的杜仰亭沉默地跟在旁边，偶尔递给爸爸

几个东西。

周百湖从人潮的隙缝中看着看着，然后将视线投往平静无波的湖泊。

他想着杜仰亭一定会很想念香水虫，因为杜仰亭跟他说过，他以前经常来看香水虫。

那时候杜仰亭说，香水虫很漂亮，还可以抓在手心，那种彷佛实体的感觉，会让人觉得这是真的。

周百湖依旧听不懂，不过他想，杜仰亭一定很喜欢很喜欢香水虫，他也很喜欢。

只可惜以后都看不到了。

因为杜爸爸已经将湖中女鬼赶走的关系，之后杜仰亭也不用每天下午都统领着一群小学生上山去赶鬼了。大鹏国小的小

学生们渐渐恢复往常的作息，放学之后留在学校里玩的留在学校里玩，去同学家玩的去同学家玩，乖乖回家的也乖乖回

家。

而如果是以前的杜仰亭，选项绝对只有「回家睡觉」或「回家看卡通」这两项，而且被湖中女鬼折磨了这么久，照道理

来说，他应该打死都不想再到外面奔波了。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五天的上学日会有三天留在学校玩。

其实也不是玩，他是看着别人玩，自己坐在旁边发呆。

经过周百湖被排挤的事件之后，陈建成正式跟林民安绝交了，自己组了另外一个小团体。而林民安依旧忠心地跟着大哥

，升格成大哥最信赖的一名大员，因此仍然混得相当不错。

除此之外就是，林民安跟周百湖变成非常要好的朋友。

林民安本来就是运动系男孩，最喜欢的课是体育课，身为林民安最好的朋友，周百湖跟他在一起玩也只能玩到跑步、打

篮球、打棒球、吊单杠之类挥洒汗水的游戏，因此几个月之后，周百湖毫无悬念地晒黑了，而且变瘦了，再一个寒假回

来，同学们很震惊地发现，周百湖变妈豆了……不对，是周百湖变瘦、也变高了！

杜仰亭倒是没他们那么惊讶。

当初他可是坐在操场旁边，亲眼看着周百湖每天跟着一堆小男生跑来跑去，然后跑得满身大汗，时不时还要回过头来确

定他还有没有坐在场边，如果正好对上杜仰亭的视线，他就会拉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笑得杜仰亭觉得别扭，又将视线撇

开。

玩得累了，中场休息的时候，就会见周百湖整件衣服都是汗的朝他走来，站在他面前傻傻地笑，喊一声：「大哥。」

有的时候还会问：「大哥，你累不累？」蠢死了，他坐在这里发呆会有他跑来跑去累吗？

周百湖瘦下去之后，嘴边那两个酒窝就明显多了，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两排白牙，圆圆的眼睛会眯起来，酒窝甜甜的，

笑得很漂亮。他轮廓明显多了，杜仰亭这才发现他鼻子是很挺的，眼睛周边的轮廓也满深，某天杜仰亭的妈妈看了来家

里玩的周百湖之后，就斩钉截铁地说：「百湖长大一定很个帅哥！」

杜仰亭是不知道他长大之后会不会很帅，只觉得瘦下去又抽高的周百湖虽然不如以前胖胖的样子可爱，可是笑起来的时

候还是很讨喜的，可以供他怀念怀念过去那个包子。

除此之外，杜仰亭觉得周百湖越来越得寸进尺了，比方说现在他如果放学之后不愿意留下来看他们打球，周百湖就会露

出很可怜的样子，明明都已经比他高的人了，露出那个失望的模样，杜仰亭还是会忍不住心软一下，然后又坐到场边看

他们打球。

几个月的篮球打下来，周百湖的技术已经进步很多，几乎可以跟林民安对抗，看着两个人在场上为了一颗球抢来抢去的

样子，杜仰亭虽然偶尔看久还是会很想睡觉，不过他不得不承认那个样子是挺帅的。

他们打完球之后，周百湖就会很干脆地向他的好朋友们挥手说再见，然后一脸期待地跑回杜仰亭身边，依旧满身汗：「

大哥，我们回家吧？」然后伸出手来。

因为在周百湖的幻想里面，好朋友就该手牵手回家的。

杜仰亭会懒懒地看一眼他满是汗水的手，然后厌恶地拍开，迳自站起来走在前面。

周百湖被拒绝过几百次，仍然会小跑步跟上来，跟着杜仰亭一起走路回家，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面总是满载笑意。

这样的日子即使进入寒假也没有改变，然后一直到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