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湖——水巷

周百湖很紧张。

开学代表他们升上高年级了，代表他们要分班了。虽然大鹏国小一个年级只有两个班，不过每升上一个阶段，还是会意

思意思分班一下。

周百湖从开学前几天开始就很焦虑，焦虑到现在。他踏着沉重的脚步来到学校，然后到公布栏去看分班名单。

他在五年甲班找到自己的名字，然后再往下看，看到了林民安，再往下看……杜仰亭。周百湖立刻笑眯了两只眼睛，心

情很好地走进教室。

因为本来就只有两班，不管同学再怎么换都是认识的人，因此同学们一个一个进入教室的时候，都对周百湖投以困惑的

眼光，周百湖不明所以，也困惑地笑回去。

薛雅涵也被分到甲班，她本来就是特别活泼外向的女生，一双大眼睛朝他瞄了瞄，立刻蹦蹦跳跳地跑过来问他：「喂，

你是转学生吗？」

周百湖更困惑了：「呃，我四年级的时候是转学生。」

「啊？」

周百湖试探性地说：「我是周百湖，你忘记我了吗？」

薛雅涵尖叫：「你是周百湖——？」

她这一叫，全班都看过来了。

杜仰亭正巧也慢慢地走进教室。

薛雅涵还在说：「你、你怎么变那么多？你去整形吗？」

「啊？」周百湖苦笑：「我没有去整形啦……」

他这一笑，薛雅涵脸红了。

薛雅涵一脸红，全班都看到了。

于是开学的第一天开始，周百湖传绯闻了，对象是薛雅涵。更巧的是分座位的时候周百湖跟薛雅涵坐在一起，往后，天

天都有人用嘲笑的语气对着他们喊：「男生爱女生，羞羞脸！哈哈哈——」

然后薛雅涵会红着脸追打那些人，一边大笑：「去死啦你们——」看起来异常的亢奋跟愉悦。

周百湖很无辜，于是这种时候，他都会回头找杜仰亭在哪，而杜仰亭通常不是趴着在睡觉，就是去隔壁班找苏亚卿玩。

周百湖有一种感觉，他觉得大哥好像生气了。

可是大哥气什么呢？

※

那天下课他找不到杜仰亭，于是照常来到五乙看看杜仰亭在不在这里。

他在教室门口往内张望，终于看到坐在角落座位的苏亚卿，以及趴在他面前睡觉的杜仰亭。

苏亚卿率先发现他，于是摇了摇杜仰亭：「亭亭，你们班的好像来找你。」

杜仰亭回头看了周百湖一眼，哼了一声继续睡。

周百湖不晓得他们说了些什么，只能困惑地站在门口。

他看了看苏亚卿。

他常常看到大哥跟苏亚卿玩在一起，听说他们两家感情很好，从小就是一块长大的，他听苏亚卿会叫他「亭亭」，然后

杜仰亭会叫他「小亚」。

每次听到他都觉得心里很不舒服，但他不晓得自己在不舒服什么。难道他也想叫大哥「亭亭」吗？他很认真的想过，可

是后来还是觉得叫大哥比较习惯。那么，他到底在不开心什么呢？

苏亚卿又摇了摇杜仰亭，杜仰亭坚决不起来。

不晓得哪里生来的勇气，周百湖走进五乙教室，瞪着装睡的杜仰亭看。

苏亚卿一手撑着头，脸色不悦：「把他带走，亭亭又闹脾气了。」

「咦？」周百湖一愣，他以前都是从远远的地方看苏亚卿，他一直以为苏亚卿跟杜仰亭在一起，一定跟个可爱的小天使

一样，两个人亭亭小亚亭亭小亚地玩得不亦乐乎，没想到会看到苏亚卿生气，要他把人带走的一幕。

苏亚卿又用力摇摇杜仰亭：「亭亭你太幼稚了！」

「哼！」杜仰亭更用力趴着。

「把他带走！」

周百湖虽然不明所以，不过还是用力一拉杜仰亭的手臂将他往教室外面拖。周百湖现在抽高了，而且天天都在运动，力

气跟过去比那早就不可同日而语了，轻轻松松就把杜仰亭拖走，任由杜仰亭闹脾气也没用。

他没带杜仰亭回教室，反而把他带到一个校园的小角落。

杜仰亭正要发火，就看到周百湖很委屈地说：「大哥，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杜仰亭愣住：「什么？」

「你最近都不理我。」

杜仰亭别开脸，懒懒地「喔」一声。

「大哥！」

杜仰亭颇不耐地应一声：「干么啦？」

周百湖又冷不防抓住他的手，很可怜地说：「大哥，你不要讨厌我……」

杜仰亭睨着他。明明这家伙已经比自己高不晓得多少公分，皮肤黑了身体也结实了，可是就是喜欢对他装可爱。

杜仰亭又哼地一声把头撇开：「干么，你去找你的女朋友谈恋爱啊。」

「……我的女朋友？」周百湖很疑惑：「谁？」

「薛雅涵啊，你不是喜欢她？」

「没有啊！」周百湖瞪着眼睛否认：「我、我怎么会喜欢她！那是他们乱说话——」

「喔……」杜仰亭一脸毫无兴趣的样子。「那你喜欢谁？张小晴？还是陈安秀？」

周百湖老实地摇头：「都不喜欢。」

「喔，那你喜欢谁？」

他皱起眉，不明白大哥干么一直执着在这个问题上。「我，我没有喜欢的人。」

「喔——」

他发现杜仰亭脸色更臭了，开始用力想用力想，突然灵光一闪，他激动地说：「我、我最喜欢大哥！」

杜仰亭终于正眼看他了：「你说什么？」

虽然周百湖现在皮肤很黑，不过仍可以看出来那抹激动的红。他更加确认地说：「我最喜欢的人就是大哥！」

杜仰亭哼哼地又看向其他地方：「我被骗了。」

周百湖慌张地挪向杜仰亭视线放去的位置，一脸真诚：「真的真的，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你了。」

「就是我？」

「嗯！」周百湖用力点头。

「喔……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当你的女朋友？」

周百湖惊慌地摇手：「不、不是！」他怎么敢！

杜仰亭脸色很难看：「不是？」

「不……是是是！不、不对……是？咦？」

看他一副脑袋打结的样子，杜仰亭忍不住笑了，他一笑，周百湖脸上的表情就更呆。

周百湖喜欢看他笑的样子，因为总是一脸淡漠的大哥，笑起来脸上的表情就很柔和，他觉得很漂亮。

他在想，他果然最喜欢的人就是大哥了。

这件事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第十章

在小学这个阶段就是这样子的，好像每个人都要有一个喜欢的人才是正常的，但是这绝对不是一个喜欢一个这样的平均

分配关系，而是往往班上会有那么一两个人，在上游垄断了十几个、甚至二十几个人的喜欢，直接导致有些人没人爱的

局面。

在周百湖五、六年级的那段生涯当中，他就是独占了班上绝大多数女生的爱的那号人物，影响力甚至往下扩张到中年级

的学妹，过得十分意气风发。因此那两年他的绯闻女友一个换一个，虽然周百湖本人都极力的否认，但是看得出来，女

主角们相当地暗爽。

而杜仰亭就是那个没人喜欢的角色。可能是因为他头上顶着老大的光环，以及只跟冷淡的态度，因此会主动承认「我喜

欢杜仰亭」的女生少之又少，而且越来越少……因为都被周百湖抢走了，还有少部份被周百湖的好朋友林民安瓜分掉。

一开始杜仰亭看他们两个人活像校园偶像明星的样子就有气，可是气久了就麻木了，随便多少人要喜欢周百湖，也随便

周百湖要喜欢谁，反正身为老大的他一声令下没有人不敢跟他玩。

他是这样想的。

终于有一天班上同学又在那边谁爱谁谁爱谁的时候，周百湖好奇地问杜仰亭：「大哥，那你喜欢谁啊？」

他这么问的时候，大概是他们六年级的事了。

下课的时候只要老大在教室（而且不是睡觉的状态），通常都是一群头头们跟着老大围坐在教室后方，或坐桌子或坐椅

子，而通常，周百湖都是坐在离杜仰亭最近的地方，这几乎是大家的默契了。

大家听他这么问，纷纷回过头来看被围在中心的杜仰亭，一脸好奇。

林民安嘿嘿笑：「对啊，怎么都没听说大哥你喜欢谁啊？」

杜仰亭看他一眼，淡淡说：「我知道你喜欢薛雅涵。」

林民安脸一红，扭过头去害羞了，一旁的王浩哲一脸惊讶地喊：「什么？林民安喜欢薛雅涵！」故意喊得特别大声，正

在教室前头玩的薛雅涵听见了，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林民安一眼，林民安更加娇羞。

周百湖不理会他们的骚动，继续眼巴巴地问：「大哥，你喜欢谁？」

杜仰亭浏海后头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抿着嘴不说话。

周百湖眨眨眼：「大哥？」

胡承泰暧昧地一直笑：「那周百湖你呢？哪个啊？你有那么多……」

周百湖满脸纯真：「我喜欢大哥。」

「……」

胡承泰一脸古怪地挥挥手：「那不算啦，我们这里的人都喜欢大哥啊！像我，我一定比你还爱大哥！」

周百湖皱眉：「为什么不算？」而且他觉得一定是他比较爱大哥。

「哎唷，我问你的喜欢是……呃，你想跟她交往那种喜欢啦！吼你很笨耶。」

周百湖一愣：「交往？」

「男女朋友啦！亲亲啦！想跟她亲亲！」

「亲亲？」纯情的周百湖被亲亲两个字震慑到了。他楞楞地看向杜仰亭，发现杜仰亭也在看他。

「……大、大哥，你想跟谁亲亲？」

气氛突然变得很诡异。

本来听到这种问题，这些幼稚的小六男生应该要哄堂大笑才对，可是他们看到大哥的脸色之后，突然一个个都笑不出来

了。

一直到放学，杜仰亭都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也懒得答理他。

周百湖看他一放学就走，一副没有要留下来等他的样子，干脆抛下等着打球的林民安一群人追了上去。

杜仰亭看他追上来也没理他，就迳自走了。

一直走到一条回家必经的小路，周百湖才拉着杜仰亭问：「大哥，你是不是生我的气？」

「没有啊。」

「那、那你今天不留下来……」

「喔……」杜仰亭明显不想回答。

「……你、你是不是在生气我问你想跟谁亲亲？」周百湖小朋友豁出去问了。

杜仰亭斜眼鄙视地看他：「你说呢？」

「对不起。」他抢先道歉，又说：「可是我是真的很想知道大哥喜欢谁。」

「你很烦耶……」

「告诉我嘛？」

「那你呢？」

「我？」周百湖一脸理所当然：「我说过啦，我最喜欢大哥了。」

杜仰亭觉得有点烦，他困了：「阿泰不是说了吗？是你想玩亲亲的那种喜欢。」

「亲、亲亲……」纯情的周百湖小朋友又被这两个字震慑住了。他不由自主地看向杜仰亭一向没什么血色的嘴唇，觉得

胸口好像有什么在鼓噪。

「干么？」杜仰亭瞪他。

「亲亲是……」他眼珠子转了一圈，问：「这样吗？」然后他微微低下头，碰了一下杜仰亭的嘴唇。

碰的时间很短，但足以让杜仰亭苍白的肤色瞬间发红。

周百湖抿抿嘴沉思一下：「如果这样是亲亲的话，好像还满想的。」于是他得出一个结论：「这样看来我喜欢的人果然

是大哥嘛？」

杜仰亭稍微低下头，用手背碰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烫得好像发烧了。

他心脏跳得很快，这对一向干甚么都慢吞吞的他彷佛是一种负荷，快得会让他喘不过气来。

周百湖弯下腰看他：「大哥？你怎么了？」

杜仰亭将头压得更低不让他看：「没有啦，烦耶。」

「大哥，那、那你会想跟谁亲亲啊？」

杜仰亭终于稍微抬起头，瞪了他一眼，那一刹那周百湖觉得他眼周那抹红好像更红了。

「你啦……可以了吧？」

「跟我？」

杜仰亭咳了两声看向旁边：「嗯。」

周百湖笑得花开灿烂。

「真的吗？我、我好开心喔，」他拉过杜仰亭的手：「没想到大哥也把我当最好的朋友……」

脸上那股还在不断发烫的红晕瞬间消失了。杜仰亭看他：「你说什么？」

「呃？我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他觉得胸口有一股气，提上来又提上来，他脸又发红了，这次是给他气的。

他狠狠踹了周百湖一脚，用全身的力气。他难得做这么费劲的事，也是给他气的！

杜仰亭怒骂了一声：「谁跟你好朋友！」就气得迳自跑出巷子，后面的周百湖被他踢得跌了几步，无辜地想追上，前面

的杜仰亭就很有先见之明地警告他：「不准追上来！追上来就绝交！」吓得他立刻立正站好不敢动。

一直到杜仰亭的脚步声听不见了，一直绷直的周百湖才放松下来，又跌了好几步。

他觉得自己还是挺笨的，总是一直惹大哥生气。

第十一章

本来周百湖以为接下来要花好一阵子杜仰亭才会原谅他，没想到隔天一切就跟往常一样，彷佛那天杜仰亭的愤怒是他想

象出来的。

杜仰亭一样懒懒地，一副不太想说话的样子，一下课就睡，偶尔跟他聊两句，然后有事没事跑去找苏亚卿。

不一样的是，放学的时候杜仰亭都不留下来看他打球了。

周百湖很伤心，可是想起那天的事，他也不敢再去烦杜仰亭。

时间过得很快，小学六年级的后半段，几乎每个人都在问同一个问题：「你国中要读哪里啊？」

其实在大鹏国小问这个问题得到的答案都挺无趣的，十个人里面大概有九个人会读位于隔壁村大鹰村的大鹰国中，剩下

那一个顶多也考虑考虑再远一点点的大雀国中。

不过他们还是问得乐此不疲。

期间他听林民安问过一次杜仰亭他要读哪里，杜仰亭毫无疑问地回答了大鹰国中，然后林民安回过头也问了周百湖同样

的问题。

周百湖傻笑，他傻笑的时候，杜仰亭看了他一眼。

其实周百湖最近是很烦恼的。他本来搬到大雁村只是因为妈妈调职来这附近的城市工作，因为大雁村离城市车程不远，

而且亲戚有人在大雁村有一座屋子，愿意先租给他们，所以他们才会搬到大雁村来。

其实周百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毕业的时候就会搬回去，因为妈妈这趟调职是暂时的，他也不在意，毕竟对他来说在哪里

读书都一样。可是他没想到大雁国小这么好玩，大家人都这么好，于是他开始产生了一点心思，他想跟大家一起读大鹰

国中，他不想搬回去了。

最重要的是，这里有杜仰亭。

他想跟大哥一直在一起，虽然大哥也许现在很讨厌他。

他很忧郁，可是又不敢找别人谈，尤其不敢找杜仰亭谈，因为他多少感觉得到杜仰亭的疏远，即使表面上看不太出来。

于是只要别人问起这个问题，他就傻笑，然后偷看杜仰亭一眼。到了最后，全班都知道各自要读哪里了，只有周百湖是

个谜。

忘了是哪一次有人一直追问，林民安不愧是好兄弟，他一拍周百湖的肩膀，爽朗地说：「哎唷问个屁啊！百湖一定是读

大鹰国中的啊！对不对？」

周百湖还是傻笑，视线却一直看着杜仰亭。

他觉得，自己应该摊牌才对。

他不想骗人，而且最不想骗的就是杜仰亭。

于是他看着看着，就突然起身把杜仰亭往教室外拉，杜仰亭没有挣扎也没说什么，只是任他拉着，两个人就这么众目睽

睽地走出教室。

上课钟打了，周百湖心想自己又跷了一节课。

一直拖到没人的地方，周百湖才放开他。杜仰亭没有说话也没有反应，可是周百湖却觉得，杜仰亭好像知道他要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