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高仔细地端详对方。高叉的旗袍边露出一双白皙的大腿,纤细的变腰似乎一折就断。还有与其相反,呼之欲出的丰满乳房。
名高的身体倏地一热。雪白滑嫩的肌肤散发出一股“女人香”,刺激著名高的欲望。那是遗忘已久的女性味道。
他微笑着离开了座位。
冰冻般的空调让恭章下意识地醒过来。
灰暗的房间再度返回寂静。
好像是冷气开太强了。恭章伸手寻找遥控器,这才发现枕边人不见了踪影。
他打开床头小灯。名高果然不在。隔壁的床单没有动过的迹象。
还有十分就十点了。
(他去哪里了?)
恭章慢慢从床上起身。边桌上留有一张字条。上头用英文记着他要去赴刘的约会。
(刘……?)
恭章有种不祥的念头。不过,他马上就否定了这种想法。关掉冷气的电源后,接着离开了床铺。
由于洗完澡后马上入睡的关系,因此身上还是穿着浴袍。
局部的疼痛大部分都已经消失了,不过却有点反胃的感觉。情交过后总是如此。因为排泄器官被异物强行侵入,撼摇至内脏深处,其冲击力是可想而知的。
尽管如此,起身走路还不致有什么大问题。想当初两人刚开始交往时,情事过后恭章总是瘫软不堪,根本无法下床。床单染血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只因为对方是名高,所以他才有办法忍耐。谁叫恋爱是盲目的呢!
恭章苦笑,从行李箱中拿出T恤和休闲裤,接着走入浴室。
稍事整理后,他注意到洗脸台搁着沾血的浴袍。点点的茶色污渍让他不禁皱起眉头。
他徒然想起,那是激烈情交的证明。现在还是出差中呢!一种坐立不安的情绪向他席卷而来。
男同志。上司与部下。过多的负面因素让他们必须将私生活与工作区分开来。实际上,只要是在公司的时候,他们从不曾给对方好脸色看。
恋爱是恋爱,工作是工作。
恭章在洗脸台狂乱地清洗血迹。清理干净之后,拧干浴袍将它挂在门把上。
运动治愈了先前的疲惫,取而代之的是久违的空腹感。不过,他并不想叫客房服务。一看,发现桌上放着专为全景楼层客房准备的水果篮。恭章泡了一壶红茶,用苹果代替晚餐。
任凭爵士音乐在室内流泄,恭章拿着杯子来到沙发边。
传真机上有传真送了进来。没想到自己居然连传真机的声音也没注意到,恭章实在很讶异。
一张是真由美传送的。上头写了业务的大概内容。每当恭章长期出差时,都会在饭店收到类似的报告。另一张来自副部长山口纱和子,收件人是名高。末了写着请赶快联络。
恭章看了一下时钟。现在是十点十分。日本比香港晚一个钟头,所以应该是十一点左右。她们居然还没回家。恭章拨了直通部长办公室的电话,铃响第二声时电话接通了。
“杰克森您好。”
温柔的女声。是纱和子。她还没下班。
“我是今井。”
“哎呀,工作辛苦了。”
“抱歉这么晚才联络。部长去参加LAU刘会长的餐会了,还没……”
“是吗?你怎么没一起去?”
“啊、嗯。”
虽然纱和子什么都没说,不过恭章却兀自焦急了起来。或许是意识到恭章的局促吧,电话那头的纱和子轻轻笑了。
“我知道了。请你告诉部长,在明早的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
“是。”
恭章松了一口气。
“那——”
“抱歉,能将电话转给齐藤吗?”
“齐藤吗?你等一下。”
不一会儿,电话切了过去。
“嘿,你还活着吧?”
恭章苦笑。
“总之是无事生还。你那边怎样?”
“喔,幸好回到东京的时候小命还在。”
两人不约而同大笑。
“你从哪里打来的?”
“饭店。九龙的香格里拉。”
“部长也在吗?”
“不,傍晚的时候他去赴约了。现在还没回来。”
“真有精神。”
“说的好。对了,我收到一张高木的传真。麻烦你帮我转告,要她将退还品重新编号。”
“将退还品重新编号,对吧?”
“嗯,这样说她就知道了。”
“没问题。我会告诉她的。”
“谢啦!”
“不客气。对了,你也早点回来嘛。她看起来很寂寞耶!”
恭章苦笑。
“说老实话,你觉得她怎么样?”
“不错啊!做人老实又很坦率。”
“就这样?你还算是男人吗?”
“我和某个下半身野兽可不一样。”
“给我记住。也罢、也罢,就当作是这样好了。话说回来,黄金周有何打算?”
“啊啊……黄金过快到了。”
“拜托。”
齐藤笑说。
“总之,我先帮你保留住宿和巴士的名额。”
“巴士?规模很大嘛!”
“这一次有很多人参加。首先是杉山、中野,接着是穗积和河合,听说河合身旁的小麻雀也要去。对了、对了,还有高木。其它还有——”
“齐藤。”
恭章的语气有些迟疑。
“很抱歉……”
“干嘛?你已经有约了?”
“嗯。”
“怎么了?你最近很不合群喔!”
“对不起。”
“既然你已经有活动,那我就不勉强了。虽然高木会很失望。”
“……”
“交给我吧!我会负责哄她开心的。”
“真的很对不起。”
恭章再度道歉,接着便挂上电话。
(黄金周吗……)
每年齐藤都会和恋人嵯峨,加上三田村和恭章,四人一起去春季滑雪。自从和名高交往以后,只要是长期休假,不管冬夏都是两人一起度过。齐藤的指摘也是其来有自。
“一年了……”
恭章望着窗外低声说道。遥远的右侧可以看见无数的大楼灯光。富庶、繁荣和多彩的证明。彷佛象征生命般的光景。
那一夜也是如此的美丽。
恭章在户籍上的父亲栏是空白的。他是俗称的私生子。母亲是议员秘书,议员佐伯毅就是他的父亲。
佐伯在选区静冈有个大恭章十几岁的嫡长子。元配是地方士绅的千金小姐。为了进军中央,地方上的支持是很重要的。
这对为了票源而结合的夫妻,打一开始便是貌合神离。坚持不离婚也是为了巩固政治底盘。因此,他们必须日日扮演着有名无实的贤伉俪。佐伯从未回到自宅,而是从麻布的公寓直接前往国会。
负责照顾他的人是秘书美佐江。两人的感情因而急速发展。不久之后,美佐子为佐伯产下一子。他就是恭章。
对政治家而言,性丑闻是致命的打击。他曾经逼迫美佐江堕胎,可是身为母亲的美佐江还是不顾一切生下恭章。代价是一辈子无法认祖归宗。
因此,恭章虽是佐伯的亲生儿子,却还是从母姓。
美佐江生下恭章后,马上又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一直到恭章就读国中为止,都是佣人负责照顾他。不过,他们大抵在八点就下班回家了。
只要母亲又为了选举而忙碌,恭章就必须一人独自度过漫长的夜晚。那滋味既恐怖又难受。
恭章不常和父亲见面。偶尔的亲子相聚,也是偷偷摸摸地约在赤扳的高级料亭。自幼母亲就教导他,不可以在外人面前提起佐伯的名字。
虽然日子过得寂寞又单调,不过物质上却没有任何的不自由。就读幼儿园时,恭章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入人人称表的庆应。或许这是佐伯为儿子所做的补偿吧!
国小、国中,还有高中,恭章都是在贵族学校中度过。
然而,他的生活却不平稳。在一群天子骄子中,没有父亲的私生子经常会被瞧不起。奇迹似地,恭章没有误入歧途。寂寞、饱受欺凌的环境养成他不认输的性格。
托此之福,他在国、高中的成绩都是第一名。体育方面,也曾经打入全国网球大赛的前四名。他是个让人无法不去注意的优等生。
不过——就在他高二的时候。那年,佐伯在市内饭店召开就任二十年纪念酒会。恭章首度和母亲一同出席这种场合。
当然,知道恭章和佐伯关系的,只有部份高层人士而已。恭章已经不是会在人前呼唤佐伯“爸爸”的毛头小子了。
首次出席正式的公开场合让恭章十分开心。因为,佐伯好像终于肯承认他这个儿子了。
可是,就在酒会开始之前,正要进入会场的恭章和母亲突然被某人叫住。回头一看,是佐伯的元配夫人。
“这里不是你们应该来的地方。”
她不留余地地斥责两人。怒火中烧的恭章想要上前理论,无奈却被母亲阻止。美佐江只是默默地低头道歉。
结果那场酒会只有母亲一人出席。恭章根本无法进入会场。母亲的同事偷偷打开安全门,让他窥视里头的情况。那对据说“相敬如冰”的佐伯夫妻,正恩爱地在水晶灯下招待客人。
两人身旁站着总有一天会继承父亲衣钵的异母兄长。母亲一直躲在暗处,和其它不见天日的幕僚们维持酒会的运作。
同样是父亲的儿子,华丽的会场中却无恭章容身之地。
两年后,或许是积劳成疾吧?恭章刚考上大学母亲就病逝了。恭章用母亲留下来的保险金完成大学学业。
大三下学期的时候,同学间开始讨论就业问题。恭章毕业那年,政府刚好颁布了男女雇用机会均等法,各大企业都使劲招揽优秀男学生。恭章同样收到了许多由大企业寄去的简章。其中也有无须参加说明会,就能得到内定职位的公司。
他马上就注意到了。就算自己再怎么优秀,那些顶尖企业的高阶主管也不应该登门拜访。而且,绝大多数又是建筑业。
恭章意识到,当时的佐伯毅正好出任建设大臣。也就是说,企业要的不是恭章的实力,而是建设大臣佐伯毅的幕后支持。
恭章除了愤慨还是愤慨。
二十年来,他一直过着寂寞冷清的生活。父亲是个禁忌的话题,更何况他们根本没有机会见面。可是,世人还是将恭章贴上标签。他是佐伯的儿子。
这个时候,他听到某位朋友到外资公司面试的消息。厌倦日本企业的恭章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前往杰克森应试。在这之前,恭章根本没听过杰克森的名字,当然也不知道工作内容。
经过英文初试和几场笔试、面试后,恭章接到了内定通知单。此时,恭章怀着可有可无的心情来到了新宿副都心的三十楼,他发现会议室中聚集了四十名左右的内定者。
早稻田的齐藤、东大的穗积、上智的嵯峨都是其中一员。大部分的人都和恭章一样,心想试一试也无妨。
不过,他们遇到了一位意料外的人物。他就是名高。那年,甫接任部长一职的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
“你们不是本公司征选来的,而是依靠自己的意志,选择了本公司。没有心的人,请你们马上离开。”
这对被就业市场惯坏的学子而言,是多么富冲击性的爆炸性发言。当下便有将近半数的人起身离席。恭章原本也想站起来,不过他马上就停止了这个想法。想辞职的话随时都可以。他想再多了解这个男人一点。
名高慢慢环顾室内。剩下不到二十个人。坚毅的嘴角浮现无畏的笑容。
“二十个人吗?话说在前头,我不会心软的。想做事的人就跟我来吧!”
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研习就开始了。而且,还是哈佛商学院一贯的斯巴达教育。最初是经济学课程,一直到商场战略和全球趋势。全程都用英文进行。即便是六大名校的学生,听起来也十分吃力。每当有听不懂的地方,就会遭到名高无情的斥责。
一周三次的研习,从晚上六点持续至深夜。每次上课都得交报告。留下来的人受到相当大的震撼。前半个月就有五个人辞职,后来更是一个接一个离开。名高毫不留情地放弃这些人。
后来恭章才知道,当时杰克森内部发生了重大危机。就在前一年,一位名叫黑崎的资深MD因为和高层发生冲突,结果大部分的属下被他挖角,一起离职独立了。
公司内只剩下几名中坚干部和那年的新人。有所体悟的上层特地任命名高,这位哈佛商学院的首席毕业生担任营业部部长,希望杰克森?日本能够起死回生。
恭章他们的研习也是为此。等到就职后再来培养独当一面的MD,那就太迟了。
终于,为期半年的研习结束了。最后留下来的只有六人。分别是恭章、齐藤、穗积、吉田、长濑,以及万绿丛中一点红的嵯峨。
当然,他们全都是几个超一流企业的内定新人。然而,六人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杰克森。
恭章放弃大银行的管理职,决定在杰克森赌上一赌。他需要一个能够摆脱佐伯毅的地方,好好地一展长才。
再说,他对名高的兴趣浓厚。
名高似乎要独自重整被掏空的基盘。哈佛商学院首席毕业生的锐利头脑,不知疲劳为何物的坚强肉体,以及不屈不挠的精神力。恭章从末见过这么强悍的男人。
不想输给他。想要迎头赶上他。这就是情愫作动的开始。
然而,对方是自己的上司;而且,还是同性。虽然世上的男同志不少,不过名高看起来就不屑于那圈子。从副部长纱和子开始,他和身边的女人总是有传不完的流言。
绯闻女主角都是才貌兼备的大美人。恭章根本没有胜算。可是,已经点燃的爱火却怎么样也熄灭不了……。恭章只能拼死提高业绩。不能当恋人的话,至少当名优秀的部下吧!他想。
若非一年前的“事件”
“我好像该说声谢谢……”
恭章用两手把玩加入茉莉花茶的茶碗,垂着眼睛说道。
“昨晚我睡得很好……谢谢……”
“今井。”
恭章抬起头,在心底做出决定。
“我会辞职。”
看着对方的眼睛,恭章说得相当肯定。
“等这件工作结束之后,我会递出辞呈。”
既然心意已被发现,就不能待在他的身边了。
“……”
名高静静回答:
“我不是因为这样才抱你的。”
抱这个字让恭章心中又是一阵动摇。
“那,为什么……”
名高轻笑出声。
“你真的不知道吗?”
恭章张大了眼睛。
眼前有着深情的笑容。
恭章彷佛要逃开那笑脸似地低下头,用细得几乎听不见的音量说道:
“我们…都是男人……”
“那又怎么样?”
名高说的斩钉截铁。
“为什么男人就不行?要一一去计较的话,还有办法谈恋爱吗?”
恭章难以置信地看着坐在眼前的男人。犀利的嘴角浮现无畏的笑容。
唉唉——恭章在心中叹气。好强。就是这股强势在眩惑着自己。恭章七年来的犹豫迟疑,在一瞬间被击破了。
两人从那时候开始交往。这是个隐瞒亲人、隐瞒社会的秘密恋情。
说完全不质疑是骗人的。然而,只要是为了名高,不管是情交时的痛苦,抑或欺瞒众人的虚伪,恭章都可以咬紧牙关忍受。
一年了——。
(好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