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康的脸色愈发难看:“这金雀衣整个齐国仅此一件,朕尚舍不得拿出来,特意给你,想不到你随手送人毫不在乎。”
昭华低头跪下:“臣罪该万死,请陛下降罪。”
文康狠狠捏着他的下巴,迫他抬起头来:“你只要安份呆在朕身边,朕自会宠你护你,你想要什么有什么,可是你拿宝
物巴结朝廷重臣什么意思?想结党乱政你还差点。”
昭华下巴疼得要碎掉,说不出话来,看着他的双眼仍然澄澈镇定,没有惧意。
“来人。”
“奴才在。”郑无离赶紧过来听候吩咐。
“去公子那里搜,把赏物档拿来核对,看少了什么多了什么。”
皇帝日常生活除了有文史馆起居注官撰写起居注以外,物品进出都有随侍太监记档,再由内府官员存档,所以皇帝赐给
昭华的东西从珍宝衣饰到食物日用件件有档可查,昭华日常在内库支领物品也有记档,再核对现存的东西,讯问伺候的
人,不难查出物品来源去向。
文康吩咐完又转向昭华,道:“趁这个时候你老实交待,朕赐你的东西都到哪里去了。”
“是。”昭华垂下头,一副畏惧驯服的样子。交待了宝物的去向,一是拿出变卖,一是送给朝廷大臣,还有一些小的玩
意则打赏给太监侍卫或是进宫演奏的艺人。变卖所得也用来打赏了。
“打赏?”文康气得连连冷笑,“朕给你的宝物你随便用来打赏下人,你笼络人的本事真不赖啊。”
一会儿,郑无离将查验结果禀报,皇帝所赐宝物多半已经不在,只有不易搬动的大件还留在宫里。
除了那些消失的东西,还有一些多了的东西,大多是某些会钻营的大臣们托内侍送进来的。关于这种事昭华事先给皇帝
禀过,收下的理由是:“只因臣御前侍奉,掌文墨案椟,所以那些人试图结交揣测君心,若不收下,那些人心里不安,
只怕会对臣不利。只是臣并未泄露半点有关陛下的心思或意见。”
“那是你禁于深宫,没机会向外泄。”文康瞪视一眼,他也明白这点,清正之人若不自污只怕难容于世。他虽收昭华为
臣,但是并没有完全放手,一直命人留意检查,昭华自任秉笔主簿以来,来往文书都仔细处理,没有扣留,没有疏漏,
也没有受任何人请托做任何职权范围之外的事,也没有向外泄漏半点有关皇帝的事,让一心挑他错的人大大失望。
本来他见昭华做事仔细,又安份没有疏漏,打算要信任他,却又发生这样的事。
心里的愤恨是一波接一波,分派在他身边监视的宫人,包括朝廷重臣居然这样被他大肆收买,他蛊惑人心的本事倒真是
不小,其实也该料到,连自己不也被他蛊惑了去吗?何况普通宫人?
和他这场斗智斗力的仗,打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真的不死不休,为什么狠不下心杀了他?
过得一会儿,搜查的人拿来一个东西,说是在床头小箱子里面发现的,是一个人偶,上面写着皇帝的生辰八字,还插着
细针。文康看了,意外的没有发怒,只是冷笑一声:“朕知道你对朕恨之入骨,只是……想要朕性命,你随侍御前多的
是机会,没必要用这邪恶的巫蛊之术。”
昭华见到那人偶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听他这么说,更是脸色惨白,道:“不是……不是……这是陷害……我没有……
”
“住口!”文康喝道,“你还敢狡辩。”
继续翻查时,小箱子里还有几样奇怪的东西,金锁、香囊、戒指、玉箫,还有一件染血的奴隶服。文康认得玉箫是太后
所赐,其他几样不知何物,问过之后脸色阴得可怕,比看见人偶更加阴狠。连连冷笑:“你保存这奴隶服是不想忘了以
前的事,提醒自己曾被朕折辱过,是吧?”
“陛下,不是……”昭华赶紧辨白。
“朕对你再好,你也毫不在意,只记仇不记恩,这种无德小人,朕后悔那样宠爱你。”
“陛下……”昭华看他冷淡疏离的眼神,心如被利刃划过,不知道说什么好。
“朕不想听你说话。”文康打断他,吩咐郑无离,“除了玉箫,把这箱子所有东西烧了。”
“陛下,不要。”昭华绝望地喊,“那是我父皇母后留下的念信。”
“哼。”文康不为所动,看也不看他,冷冷地吩咐:“烧了。”
落月见状,赶紧上前接过箱子,亲自去烧。
昭华悲愤之极,恨恨地瞪着文康,紧咬下唇,一声不吭。
文康不理他,看着内侍送上来的物品清单,发现先前赐给昭华的齐国大内至宝皓月珠也没有了,更是勃然大怒。询问去
向,昭华却不吭声,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文康更怒:“来人,传板子。”
“陛下息怒,给公子一个反省的时间。”落月见状不妙,赶紧上来劝解。又回身对昭华说:“现在不是怄气的时候,陛
下问话快老实回答。”
昭华还是倔强地咬着嘴唇,根本没有屈服的意思。
“快向陛下认错。”见他不肯屈服,落月只得退一步,暗示他先把皇帝的怒气哄过去。
最心爱的纪念品被无情地烧毁,昭华愤怒不能自抑,一股倔劲上来,就是不肯求饶。
“不肯说,是吧?你以为朕查不出来吗?”文康的火气也愈发旺了,下令:“重重的打,看他硬到何时?”
落月,苏送爽等人急忙求情。
昭华恨恨地瞪他,眼神含着怒火和不屑:“陛下除了以强力压迫别人,可还会别的?”
文康气得一怔,说不出话来,气极反笑:“没错,朕就是要用强力压人,你势不如人,就该受着,否则,就该乖乖听话
,这才是明智,你非要做不明智的事,怪不得别人。”
说完,怒吼一声:“还愣什么,重重的打,谁都不许求情。”
旁人见皇帝震怒,哪敢拖延,立即拿来刑具,把昭华按倒打了三十竹板,看到大总管落月暗中打的手势,没有用阴劲,
不伤筋骨,只是外面皮开肉绽,鲜血淋淋,看上去很是可怕。
落月再劝:“陛下消消气,公子心疼父母遗物被毁,正在气头上一时转不过弯来,等他想明白自会认错,陛下何必跟他
计较?况且公子一直体弱多病,再打下去万一有个好歹,后悔也晚了。”
文康看昭华满头冷汗,气弱面白,亵裤上渗着斑斑血迹,十分可怜,心里暗痛,面上却仍是冷若冰霜,沉吟一会儿,吩
咐:“把他关在刑房反省。”
说着,又走到昭华跟前蹲下来看着他的脸说:“知道该反省什么吗?你是朕征讨燕国的战利品,是奴隶,是阶下囚,朕
宠你几分,你就兴头的忘了自个现在的身份,拿起以前当太子的款来,摆起主子的架子,敢大肆笼络大臣下人,你该想
想,朕能给你翅膀,也能折断你的翅膀,能给你宠爱,也能收回去,没有朕的宠爱,你什么都不是,只是个任人践踏、
卑贱之极的奴隶罢了,你要想明白些。”
昭华听到这话,微微睁开了眼,没有看他,也没有任何愤怒悲伤的情绪,反而如放下什么重物一般,平静淡然。
寝宫角上的刑房,还是和以前一样,墙上挂着几件简单的刑具,没有窗户,黑暗阴冷,只有门缝透入一线光明,昭华趴
在地上,呆呆地看着紧闭的大门,脑子里空空的,什么都不愿意想。
一会儿,门轻轻打开,落月进来,拿着被褥,铺在地上。
“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消气,你还是在这里安心呆一段时间吧。”
昭华淡然一笑:“恐怕某些大臣不会让皇上消气的。”
“不错。司农大夫这次发难,必然是大将军在后面坐镇,他们知道皇上忌的是你和他不一条心,暗中搞什么花样。他们
这次出手,针对的就是这一点,没有满意的结果是不会罢休。这次的人偶恐怕是趁机栽赃。”
“伺候我的那些人怎么样了?”
“翡翠被赶回洗衣局了,其它人被下令杖毙。”
“什么……”昭华惊得脸色惨白。
“我向皇上求情,终于饶过他们的死罪,改为杖四十,贬到永巷干杂活。”
“是我连累了他们。”
“你做的这事,如果没有下人帮忙,你也做不成,以皇上的性子,放在以前,肯定没一个人能活命,现在肯饶过他们,
也是多亏你这两年和他在一起,消了他不少戾气。”落月叹口气,又微微一笑,“以前我就对你说过,你能控制他改变
他,果然如此。”
昭华想起以前暴虐的文康,再想起现在的他,心里又一阵刺痛:“他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总不肯放下戒心,时时监管
我,有时对我很严厉,来显示他才是控制一切的人。”
“一个巴掌拍不响,你自己做的事也很难让人放心,也就是皇上因为有情才会容忍你如此。内侍结交外臣,在历朝历代
都犯了君主的忌,你不要忘了,皇上首先是君,其实才是宠你的人。”
昭华默然不语,趴在褥上不说话。漠然看着四周,忆起当年初入宫时在这里受的酷刑,还被关在这里三天不进水食,皇
帝又将他关在这里,看来是真的恼怒了,要重新调教他,让他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要再有任何不安份的念头。
落月离开不久,苏送爽又进来,拿着上好的伤药和干净衣裳。
昭华看也不看一眼,冷冷地道:“苏大人没听见今日皇上说的话,说要我反省,明白自己的身份,按规矩,奴隶没有主
子恩准,是不能用药的。”
“你又怄的什么气?”苏送爽发急,“皇上嘴上说得硬,他的心你还不明白。”
“我明白,皇上不就是要我安份,守规矩么?若是得知我又坏了规矩,又该找事了。”
“你……”
“苏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的伤不妨事。你赶紧走吧,当心让皇上知道要责怪你。”昭华看着他说道,语气十分温
柔却又坚决。
苏送爽拗不过他,只得离去。
昭华昏沉沉睡去,恍惚觉得有人走近,掀开被子,一睁眼,看见是陈啸仙正在看他的伤势。
昭华一笑:“这是怎么了,一个个的都来看我,我又没死,况且也不大可能重新获宠,有什么好看的。”
陈啸仙看了看他的伤,知道掌刑的下手没有用阴力,外面看上去皮开肉绽很吓人,其实里面筋骨完好,用些外用药很快
就没事,看他伤势不是特别严重,心里略放了心,道:“你怎么不和皇上说实话?”
“说什么?”
“说你变卖御赐宝物,是为了筹钱救我那不肖子?”
昭华摇摇头,没说话。文康是聪明人,那些宝物的价值远不只一万两银子,而且他确实是用宝物笼络大臣侍卫,无从辩
解,陈啸仙不知实情,以为他是为了救陈公子而获罪,又急又担心。
“这个药是我自己配的九毒灵芝膏,治外伤最好,用了它,两晚上你就行走如常了。”
“不用。”昭华淡淡地说,他现在需要用疼痛来保持头脑清明,提醒自己不要沉溺于镜里恩爱,梦中柔情,而忘了自己
的责任。
第二天,司农大夫纪淳风和廷尉前来觐见皇帝。
文康知道他们为了什么事,等他们开口。
纪淳风先开口:“慕容公子违犯宫规,使宫廷宝物流落商肆,且身为御前侍奉,却结交外官,笼络大臣,居心叵测,不
可不严惩。”
廷尉接着说:“更严重的是对陛下使用巫蛊邪术,欲置陛下于死地,绝对不可轻饶。”
文康不置可否,只问:“廷尉掌管刑狱司法,你看该如何处置?”
廷尉以为皇帝会庇护,没料到他会问到自己,道:“且不说结党的事,只说在宫中使用巫蛊之术,按律处置,自然是该
五马分尸,诛九族。”
文康闭了眼,思索着,道:“他毕竟是一国之君,又是先皇后的侄子,就开恩给个全尸吧,三天后赐死。”
第113章:风雨前奏
纪淳风和廷尉大为惊讶,没想到皇帝会如此处置,没有任何犹豫或不舍的态度,看来他真是想通了,看清了昭华的真面
目,只是搞不懂他为何要三天后才赐死。
大将军公孙昌知道后,大喜过望,没想到这次能轻而易举除掉祸根,皇帝果然变聪明了。
其他人知道,有喜有忧,喜的是后宫的妃嫔男宠,从此可以分得君主雨露。忧的是伺候皇帝的宫奴,因为他们发现,只
要昭华和皇帝过夜,哪怕两人在怄气,第二天,皇帝阴沉的眼眸会添几分温柔,脾气也好许多,如果昭华被处死,天知
道皇帝的脾气会不会变回老样子,到时候,伺候的人日子没法过了。
“请陛下开恩,饶了公子。”
文康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为昭华求情的陈啸仙,眼神凌厉,他发了雷霆大怒,把昭华关在刑房,然后冷眼旁观众人的表
现,看哪些人被他笼络了去,但是万万想不到,第一个冒着逆龙鳞的危险来求情,居然是这个木讷寡言,谨小慎微的御
医陈啸仙。
“凭什么?”
“公子是犯了错,却是为了救臣那不肖子,陛下若怪罪,该怪臣教子无方。”
“怎么回事?”
陈啸仙难以启齿,脸胀得通红,支支唔唔硬着头皮说了儿子为了争一青楼女子,和人起了争执打死人命入了牢狱的事,
昭华派人给了苦主一万银子巨款销案撤状。
文康听了冷笑:“干得好,你养的好儿子,做了如此丑事,还好意思说。”
陈啸仙伏地叩首不敢说话。
文康看着窗外的白玉兰沉吟着,在心里暗自谋划,道:“看来陈太医劳心宫里的事,连家都不顾了,你也不用再当值了
,回家好好教你儿子去吧。”
陈啸仙吓出一身冷汗,叩首谢恩离去。
旁边的人一看,连最近受宠的陈御医都因为昭华求情而被罢了职,想求情的人再也不敢说话。只有苏送爽还不怕死地继
续进言求情,皇帝一怒之下,把他也关了起来,关在皇宫一处侍卫值房。何恬恳求把昭华囚禁冷宫免其一死,也被皇帝
直接驳斥。
这下子,谁都不敢吭声了。
晚上,翡翠从洗衣局逃出来,跪在落月的房门前,磕头出血,苦苦哀求。
落月没有答理她,关着房门,在房里沉思着。
身边伺候的心腹小太监说:“大总管打算怎么办?私自把御赐宝物拿出去变卖或送人,这罪可大可小。只是以巫蛊邪术
害人,这事只能大不能小,对这种事的处置历来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公子这次真的在劫难逃。”
“你错了。”落月摇摇头,盯着放在桌上的花布人偶,道:“恰恰相反,这次人偶的事是小事,变卖御赐宝物才是大事
。”
“为什么?”小太监很不解。
“这个人偶恐怕是搜查的时候,有人趁乱放进去的,皇上虽然生气,但是过会儿能想明白。这御赐宝物流失可是实打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