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役扭了脚,所以替他……”
“以后不许你做这些事听到没有?”
“是。”
文康看见秦寿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昭华,更是生气,转头骂道:“你存心生事,回去把宫规抄二十遍。”
昭华乖乖的退下,回到寝宫松了口气,铺开纸抄写。
宴会结束,皇帝回到宫里,沉着脸也不说话,看着为他更衣的昭华,若有所思。
昭华被他看得不安,问:“陛下,怎么了?”心里盘算着如果他再问宴会的事该怎么回答。
文康却没有说什么,只命人斟酒,眼神深黯,望着手里的酒杯。
细致的精瓷,薄如纸、声如磬,杯里的酒是淡淡的琥珀色,颜色如此亮丽,味道如此香醇,如果明知这是毒酒,也会忍
不住喝下去吧?就象迷恋一条毒蛇的美丽,就算被它咬死,也是活该。
文康的眼神愈发深邃,经过皇子夭折的事,他也反思过,到底做错了什么招致上天降罪。
昭华听到秦寿的名字,如此失态,可见那年的事对他伤害极深,再也忘不掉。虽然事后他尽力补救,身体也恢复完好,
却仍然弥补不了心灵的创伤。
说什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只是圣人劝人向善的话,一旦错已铸成,再难挽回。
皇子的夭亡,昭华的无情,也许就是上天为他犯的错降下的惩罚。
如果他现在改错,能不能挽回,能不能重新开始?
这个问题,连太傅也不能回答。他也不知道答案。
昭华感觉到文康好象一夜间成熟了许多,虽然看上去还没有太大变化,可是他还是明显感觉得到,青涩的稚气退去,急
躁的脾气也收敛了些,显得更沉稳更庄重。
只是,让人觉着不顺的是,哪怕他面无表情也能感到他身上浓浓的愁郁。
“陛下,别喝了。”昭华轻轻拿过酒壶,“往事如流水一去不回,已经发生过的事,再想也没有用,何必徒增烦恼。”
“你说的真好。”文康抬眼看他,唇间似笑非笑,“站在岸边上,自然可以潇洒规劝河里的人。”
“不是的。”昭华伸手抹平他的眉头,“凡事都要往前看,今儿是陛下的好日子,总要开心为好。”
“开心?”文康醉意上涌,看着眼前的人,容颜逐渐模糊,“你真的想让我开心?”
“想,想。”昭华重重点头,“只要你能开心。”
“只要让我开心,你愿意做任何事?”
“……”昭华没说话,寻思着文康会要他做什么,唱曲?以前皇帝要他唱采莲曲,想要看他穿女装,要他脱光衣服画画
,他都拒绝了,现在寝宫里左右无人,如果皇帝要求就答应了吧。每日看着文康沉重的样子,心里象压块大石头压得他
喘不过来气。
“骗人。”文康推开他,“即是真的想让我开心,那么为何不见你的寿礼?”
“这个……”昭华语塞,这次生日他又没有给文康送礼物,他也没什么可送,或者再去那小湖边消磨一天?
“陛下想要什么?要不,明天我们出去,还去碧玉湖玩一天。”昭华试探着建议。那碧玉湖就是去年这时候两人独处了
一天后,文康给那个无名小湖取的名字。
“不。”文康摇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去给朕做一顿吃的吧。”
昭华很自然地问:“陛下喜欢吃什么?”
“怎么?到现在你还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吗?”
昭华忽然觉得脸上发烫,低下头去,不敢看着文康变得黯淡的脸。
“跟你开玩笑,你哪里会做什么吃的?”文康又勉强地一笑,忽然郑重地拉起他的手,盯着他道:“先前我恨你,所以
待你狠酷,你一直怀恨在心,认为我是多么坏多么恶毒。现在我对你好,你可记着我几分好?”
昭华万分尴尬,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也不指望你会忘记我先前怎么亏待你,只要求你想起我时,除了想起我的坏,能把我对你的好想起那么一件两件。
”
“陛下……”
“你若是真的想让我开心,就把这个当寿礼送给我吧。”
一股热流逼到喉咙,昭华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强行压制着。
有意封闭的记忆闸门打开,一桩桩一件件往事如流水般涌了出来,想起当初被皇后施以重刑命在旦夕,他快马赶来相救
,然后日夜照顾憔悴消瘦。想起他一笔笔细心描画,为自己画肖像。想起他毫不犹豫拿宝贵的战利品换了七仙雪莲。想
起征卫国兵败被追杀,他受伤多处却仍保得他没有受丝毫损伤。想起他签了永不侵犯卫国的条约只为把他换回来。想起
当初陷害林御风时,他最后选择原谅;想起沉落雁难产时他下令保大不保小;想起每次伤病之时他细心照料,霸道的命
令他老实吃药不许挑嘴;想起他帝王之尊还要忍受他的脾气,在一起欢爱时,多数时他都在瞧他的脸色取悦迁就……
昭华终于流下了泪。
“算了,”文康看到他的眼泪,无力地摇摇头,“不愿意就算了,别想着想着又去想我的坏,然后又伤心。”
“不是。”昭华摇摇头。“我记着你的好。”
这个人霸道任性,给了他许多,却没有要过什么,他只是要他的目光能落在他身上,只是要他送一件小礼物,主动为他
端杯水,对他笑一下。
只是要他在想起他时,除了他的坏之外,能想起他一星半点的好处。
身为万乘之尊富有一国的皇帝,只有这么一点可怜的要求。
而他回报的又是什么?只有一个草戒指,还有元宵节地摊上一只廉价的银铃铛。
还有……
还有掩藏的恨意,无数的利用、算计、欺骗和伤害。
都说大丈夫要恩怨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文康对他的好,到如今他无法回报半点,那么对他的坏,又如何再去报
还。
如此恩怨两消吧。
“这么说你原谅我了?不恨我了?”文康盯着他,眼光中带着期盼和欣喜。
“不是……”昭华又摇头,说不出话来。
可以原谅,也可以不再怀恨,可是最重要的是文康这份感情,如果选择原谅,不就等于接受他的情意吗?
经过这么多事,经过一次次的算计、利用和伤害,他恨不起来,也没有资格恨,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不止是以前的
种种折辱带来的怨恨,更重要的是两国不能共存的现实,是他们同样心比天高同样胸怀天下的壮志,这些,他不知道该
不该让文康明白,也不知道怎样让他明白。
“原来不是。”文康语气满是失望和怅然。
看那双眼睛的光芒黯淡下来,迅速失了神采,昭华心里一痛,脑袋乱成一团,惶然无措之下又摇头。
“不是的……”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悟到不该摇头,赶紧又点头:“我记着你的好,真的。”
文康没有再次开口逼他,只是轻抚他的脸颊,叹一口气。
“真的,我记着你的好。”
“真的?”文康醉意上头,眼神迷离如夜雾,带着委屈的口气,道:“你自己想想你有没有主动亲过我?我吻你时你有
没有回应过?每次都是我命令你做什么你才做什么,你什么时候主动要过?”
他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微不可闻,眼睛慢慢合了起来。昭华僵在那里,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把他抱在床上,脱去鞋袜
。却听他轻轻叹一口气,模模糊糊地低喃:“你真的只记我的坏,不记我的好么?”
昭华默默立在床边看着他,见他脸色通红,显是不胜酒力,已经沉沉睡去。
昭华在床边看着,脸色越来越悲伤,确定他已经睡熟,才轻轻凑过去,低下头,轻轻地,轻轻地覆上他的唇。
这如烈火般强烈又如春水般温柔的情意,怎样都成了折磨。无论这情再深再厚,王者的雄心不能折损,国耻不能不雪,
志向不能放弃,忠于他的人、为他牺牲的人和所有将复国希望寄于他身上的人不能辜负。
昭华在床边看了他许久,眼里闪动着痛苦和惆怅,一转头看到案上铜镜,镜中人苍白柔弱,清瘦如孤鹤,眼睛里是浓浓
的哀伤和忧郁,不复当初的自信豪迈,雄姿英发。
昭华看着镜中的自己,心里一寒,男儿大丈夫难道就这么背着雄心黯然一生、无所作为,如娈宠般锁禁深宫。那样的人
生,他宁可一死。想到这里眼神转而又变得狠厉决绝起来,轻轻给他盖上薄被,毅然离开。
清寒的月光冷冷地洒向寂静的宫院,树影重重,假山棱峋,高大的宫墙显得阴暗沉重。
秦寿以重金买通了看守门户的太监和侍卫,用特制器具攀上建章宫的红墙,爬上墙头,跳到寝殿后的小花园内,焦急地
一遍遍朝寝殿方向望去。
白天,昭华趁着倒酒的机会给他塞了纸团,要他三更时分来寝宫小花园相会。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是想起昭华绝世
风骨,实在是舍不得不去赴约。
终于,冒险偷入到小花园。
仿佛时间过了许久,一个人影从玲珑假山处转过来,那人背着月光,面如冠玉,风神俊朗,一头黑发随着清风轻轻飞扬
,月华洒了满身,仿佛与夜色溶为一体。虽然穿着粗布麻衣,却是风姿动人,优雅清丽,好象一个从月色丛林中出来的
精灵,带着露水般的空灵之气,缓缓而来。
秦寿狠狠揉了一下眼睛,看出这人是昭华,又惊又喜地迎过去。
昭华见到他不及说话,伸手拉着他进入假山石洞内。
秦寿握着那双柔韧的手,心神荡漾,轻飘飘的几乎不知所以。笑问:“你怎么想着见我?”
“自然是有事相求。”昭华神色古怪,眼眸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石洞中很暗,秦寿看不清他的神色,继续捏着他的手,笑道:“你不说我也猜得到,让我猜猜什么事。”
把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握在手中轻轻抚摸,道:“看你还穿着奴隶服,可见仍然被齐皇践踏,受这么长时间的苦,任谁也
受不了,所以你想让我帮你离开这个苦海。”
昭华轻笑:“秦大夫真是英明,自从上次被秦大夫宠爱,昭华可一直记在心里。”
提前那年的凌虐,秦寿难得的脸上一红,道:“是你的皇帝陛下把你送给我玩弄,我当是寻常奴隶,所以太粗暴了些,
不过你放心,从今以后你跟了我,一定不会再吃苦,我会好好疼你。”
“那年的事我介意的不是这个。”昭华抽出一只手,朝他笑,笑得灿烂,带着几分狠毒。
“那是什么?”
“我介意的是齐国和贵国签定的盟约,非常让我不痛快,一直如芒刺在背,时时刺得难以安枕。”昭华仍是唇角带笑,
清淡的月光下越发显出透骨的冷意。
“这个……”秦寿有些犹疑,“盟约已定,要取消很难。”
“昭华倒有一个主意,不知秦大夫可愿帮忙?”昭华看着他,眼神幽暗不明,隐约一股杀气。
“什么主意?”秦寿嘴上说着,身子欺上前搂过他,双手开始不老实,丝毫没有觉察他的异样。
第121章:烽烟再起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寝殿内,文康辗转醒来,觉得口干舌燥。
“来人,倒水。”
没人答应。
文康掀起帘帐一看,见殿内沉寂无人,只有白纱宫灯闪烁着昏黄。心里有些奇怪,值夜的人哪去了?
不对,这些日子他都是要昭华在值夜,他到哪里去了?
无端的,文康心头一阵恐慌,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披衣起来,也不叫人,只在寝殿转了一圈,不见昭华的踪影,又步出殿外,殿外月影铺地,花木扶疏,在夜风里轻晃,
花枝暗吐芬芳,满院都是清雅淡薄的清香,安静平和如世外仙境。
庭院内也没有人,他在哪里?
文康愈发慌乱,不知所措,乱走一通,又到了库房院,进入昭华住的小屋。见小屋里四壁萧然,没有什么东西,也没有
人。一点人的气息也没有。
文康呆呆地坐在床边,心里一片空落落的,脑袋钝疼没法思索。
过得一会儿,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文康呼吸一窒,期盼地望着屋门。一会儿,屋门打开,一个熟悉的人
影出现在眼前。
文康什么也没说,把他紧紧抱住。
“陛下……”昭华叫了一声沉默下来,发现他在颤抖。
终于把这人抱在怀里,文康才平静下来,才觉得不对劲,发现昭华脸色惨白,全身发抖,胸前手上全是刺眼的鲜血。
登时,文康只觉心脏停止了跳动,脑袋一片空白。
“怎么回事?你受伤了?”好不容易,从喉咙里挤出这两句。
昭华身上抖得更厉害,连嘴唇都没有半分血色:“我……杀了人。”
文康一颗悬着老高的心脏落回原地,原来是他杀人,不是人杀他。很快恢复了沉稳威严的君主样,沉声问道:“你杀谁
了?”
“是……”昭华牙齿打战,“是……秦……秦……”
“秦寿?”文康醒悟过来,昭华性子和善,不会无故杀人,他杀了某姓秦的,八成是那个家伙。
“天热睡不着,我在小花园转转,没想到那秦大夫居然不知用什么方法摸进了寝宫,把我拖到假山石洞中,强行……”
文康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我知道他是齐国贵宾,我不该反抗,可是想起前头的事,心里实在又怕又恨……”昭华的声音愈发抖得厉害,“忍不
住……”
文康镇静了下来,把他紧紧抱住,感觉到他的战栗无助,温言抚慰:“别怕,别怕,凡事有我。”
轻轻拍他的背,待他稍平静下来,放下他,道:“快把这衣服脱了,把血腥气洗了,你不是好干净吗?”
瞧昭华的样子也不能出去见人,文康出去命值守太监准备热水,又去寝殿找了干净衣裳。让太监把水放到小屋门外,自
己亲自提进去倒入浴桶中。
温热的水令人放松,昭华的表情开始不那紧张了。文康帮他洗掉身上的血,裹上丝衣,擦干头发。看他眉头紧蹙,面带
愁色,又劝慰:“好啦,没事了。”
“陛下。”昭华悲切切望着他,“秦大夫死在齐国皇宫,北骁国岂肯甘休,昭华犯了重罪,只得以命抵命,方能赎罪。
”
“你有什么罪?”文康皱皱眉头,“都是那混蛋不好,敢侵犯你就该杀。凡事有我,自会保你无事。”
“可是……”
“别可是了。”文康打断他,“当初征卫国落败,兵凶战危,我还不是照样保得你平安无事,难道现在你不相信我?”
昭华忽然觉得胸口一阵酸楚,如细针一下下刺着心头,说不出的难受。把头埋在他胸前,道:“我以为你生了气,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