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絮看他的样子,心里不高兴:“那些姑娘本来是冲你来的,我和她们聊天,你不生气?”
胡三郎趴在柜台上记账,含糊道:“为什么生气?”
周絮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蕴楚难道没有心仪的姑娘?”
胡三郎停了一下笔,轻声说:“明知故问。”
周絮隔着一座柜台,低头看他,声音平淡地说:“难道你因为我父亲,要做个贞洁烈女不成。”
他的语气并不含讥讽,可胡三郎无端地把毛笔摔在柜台上,停了一会才平复了情绪说:“我只是单纯有龙阳之好,不喜欢女子
罢了。”
周絮不依不饶地问:“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男人总要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才是正理,你也总该为以后的事情打算一下。”
胡三郎从柜台里重新拿出一支毛笔,蘸了点墨汁,淡淡说:“我这种人,好人家的女孩怎么会嫁给我,我也不想去糟蹋人家。
”
周絮愣了一下:“你这种人……什么意思?”
胡三郎瞟他一眼,眼睛亮晶晶地带着讥讽:“你不是抓过李清仪,难道你没问他我们俩的过节?难道你不清楚我以前是做什么
的?”说着低头写字,手有些抖,明显带了怒意。
周絮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蕴楚,我没有看轻你的意思,我只是……”他结巴半天没有说出什么。
胡三郎低头写着字,停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表示自己不在意了。
周絮又欢喜起来,伸手抓住胡三郎另一只手,想放在嘴边咬一口,又有些犹豫,胡三郎烦恼地想要甩开他,结果怎么也甩不掉
,反而被握得更紧,只好听之任之。
两人隔着一座柜台,默默无语。
胡三郎掀过一页账目,蘸了一点墨汁,顺手在握着自己手的那只手背上画了一个叉。
59.只要你明白
一整个秋天,周絮在这个小城镇里隐姓埋名地住下了,他自己买了一处宅子,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和胡三郎在一起玩闹。胡三
郎自小就没有十分亲密的同龄伙伴,和周絮在一起也十分开心。两个俊美可爱的青年常常结伴出去游玩,引得一群大姑娘小媳
妇乃至风流的公子们纷纷驻足观望,艳羡不已。
几场北风吹过,便是冬天,北方大地被寒气冻得硬邦邦。无论乡村还是城镇,成日操劳的汉子们都窝在家里,白天和几个朋友
摸牌玩闹,晚上钻进暖烘烘的被窝里和媳妇可劲亲热。忙碌了一年,此时正是好好舒活筋骨,尽兴偷懒的时候。
街道商铺大多关门,正是生意萧条的时候,胡三郎自己也不常去酒坊,每天窝在家里,不过并不闲着,他最近对上古时候的酿
酒技术十分痴迷,每天除了和周絮玩笑之外,就是翻找一些奇奇怪怪的书籍。
很快下了入冬的第一场雪,气温骤降,胡三郎一整天歪在炕上,周絮最近到外地去,没来看他。邻居家的彩虹倒是来了,送了
一筐冻柿子。彩虹已经出嫁半年,现在没有了少女的稚气,宛然一个成熟勤快的小少妇。
傍晚,那雪下的沸沸扬扬,玉屑一样随风落下,地上积了浅浅一层雪,在暗夜里发出幽幽的白光。
胡三郎趴在炕上,窗户支开,他托着下巴漫无目的地看着外面景色,大雪纷扬,悄无声息,似乎是一场默片一样。让人心里也
一片宁静。
后来夜深了,胡三郎准备入睡时发现炕是冷的,才记起中午做饭时觉得灶台不通,大概是哪里堵住了。大半夜的,他懒得去看
,拥着一床被子郁闷地准备入睡。
“啪啪啪。”院外传来清晰的敲门声。然后是熟悉的喊声:“蕴楚?”这种时候还会登门,肯定是周絮那个二货。
胡三郎一边抱怨,一边爬起来,随手抓起一件外套,提拉着鞋子,哆哆嗦嗦跑到院子里开门,周絮穿着一件厚重的大氅,宽大
斗笠,被雪洒成银装素裹的样子。
胡三郎看他一眼,扭身就往屋里跑,外面太冷,他在雪上蹦蹦跳跳,像一只雪地银狐。
胡三郎进了屋,甩掉鞋子衣服,爬到床上,拥着被子坐起来。
周絮也含笑进来,摘掉斗笠,他先是走上来单手摸摸胡三郎的脸:“怎么就冷成这样?”然后脱掉大氅,放到外间。他还穿了
一件银色的斗篷,领口处是一圈白色的翻毛。慢慢走到胡三郎身边,他微微低头,语气神秘又愉悦:“蕴楚,今天带来一个有
意思的小玩意给你解闷。”
胡三郎微微仰脸看他,带着一点兴趣:“是什么?”
周絮把斗篷打开,藏在斗篷里的另一只手抱着一个小棉团。
胡三郎跪在炕上,直起上半身凑近棉团,一动不动看了半晌,他带着不解的神情看周絮:“这是……什么意思?谁家的孩子?
”
周絮坐在他身边,把小褥里的小婴儿放到他面前,语气像是哄小孩子吃药一样:“你看,他多小多可爱啊,送给你养好不好?
”
胡三郎果断的一挥手:“不要,哪来送哪去。”
周絮叹口气,讲了这小孩的来历,这是李清仪的孩子,李清仪家道中落,自己又没什么才能,祖辈留下的几间当铺酒楼眼看支
撑不下去,他自己借了高利贷,最后被一奸人陷害,不但输光了本钱,眼看要陷入牢狱之灾,他心中害怕,连夜卷了财产逃跑
了。家中没有主事的人,仆人们很快把家中洗劫一空。只留下不足周岁嗷嗷待哺的孩子。李家在本城中没什么亲戚,这孩子也
没有着落,暂时由邻居一个老妪养着,周絮偶尔听本城县官聊起来此事,心中一动,便把那孩子要了过来。
胡三郎听的心中恻然,重新去看那个熟睡的婴儿,眼中多了几份怜爱:“虽然这样,他母亲,沈府的月儿姑娘,难道不养他吗
?”
“那位姑娘是有名的母夜叉,她恨李府的人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帮他们养孩子。”周絮看着胡三郎,知道他动了心思。又好言
好语说了一堆。
最后胡三郎不耐烦地说:“好啦,先放在我这里,不过你还真是莫名其妙。怎么突然给我送一个小孩子来?”
周絮坐在他身边,轻声说:“其实我琢磨很久了,你之前说过自己不会成亲那种话,我一直觉得不妥。以后如果你像正常人一
样娶妻生子,这孩子想留就留,不想留就给我。如果还是那样坚持的话,这孩子也是你以后的依靠,免得晚年太过凄凉。”
胡三郎低垂着头听完了这番话。他一直还是少年心性,对以后的事情从未考虑过,不想考虑,也不敢考虑,一旦想起来就满是
绝望。儿孙满堂天伦之乐对他来说不可能,执子之手与子携老对他来说也充满了太多不确定。还不如这样得过且过,糊里糊涂
。
周絮的一番话让他心口酸楚,又痛又暖。他呆了半晌,才轻声反驳一句:“我这样子很正常,多管闲事。”
周絮把小孩放在床上,顺手摸了一下褥子,吃惊起来:“怎么这么凉,跟水泼过一样,没有烧炕吗?”
胡三郎愁眉苦脸地说:“不是,大概是灶炉的火熄了,我不知道,明天再看看,反正熬过今晚就是了。”说着又抱了一床棉被
过来展开。
周絮哦了一声,低声说:“你睡吧,我去帮你把院门关好。”
胡三郎用一床被子把那小孩抱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张粉嫩嫩小脸露出来。他自己脱的只剩短衣,一边吸气一边钻进冰冷的被子
里,刚准备把蜡烛吹灭,就见周絮关了屋门,一边脱外套一边走到床边。
“你……”胡三郎一怔,周絮已经一脸平静地爬上炕,准备把中衣也脱了。
胡三郎按住他的手,有些不自在地说:“你不回去?”
周絮低头解腰带,语气很自然地说:“外面雪有一尺厚呢,走不了,我留下来给你暖被窝。”
“周絮,你……”胡三郎坐起来,语气有些疏远:“你这样……没意思。”
周絮自顾自地脱地只剩下里衣,雪白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精壮的小麦色胸肌。他认真地看着胡三郎的眼睛,语气温柔:“我
只是心里想对你好,便这样做了。蕴楚你是聪明人,你知道我的意思。”他揉着胡三郎的头发:“我不逼你,如果你想,我可
以这样一直做一个不远不近的朋友。”
胡三郎不耐烦地侧头避过他的手,重新躺下缩进被窝里,他在烦恼的同时,听见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狂跳。
周絮挥灭蜡烛,在黑暗里躺在胡三郎身边。胡三郎的身体僵硬地像个小木棍,同时又冷冰冰的。
周絮摸索着攥住他一只手,像是火炭包围住一个小冰块,他用近似耳语的声音说:“抱住我,别冻僵了。”
胡三郎磨磨蹭蹭地侧过身面对他,周絮火力旺盛,浑身散发着热量。胡三郎犹豫着把双手放在他掌心,过了一会儿挪动的身体
一寸寸贴近他,最后禁不住温暖的诱惑,抛却一切心里障碍,迅速地钻进周絮怀里,他头依偎在周絮胸口,像靠在一块散发着
热度的大理石上。蜷缩着腿,膝盖顶在周絮肚子上,冰凉的脚丫肆无忌惮地踩在他小腹上。
周絮一个哆嗦,难耐地按住他的腿,无可奈何地说:“脚别乱蹬,腿伸直一点。”
胡三郎把头埋进被子里,声音闷闷地:“不,有个郎中说,弯着腿睡觉能长个呢。”他从被子里露出一个头,用有些幼稚的口
吻问:“周絮,我什么时候能像你这么高啊,嗯,肩膀这么宽。”
周絮一边把他的腿拉直,一边淡淡说:“你怎么会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胡三郎身上暖和,很快就昏昏欲睡了,不过嘴巴仍然东一句西一句地闲扯:“周絮,小娃娃还喝奶吗,我们明天买一只奶羊回
来吧。”
“嗯。”周絮把下巴抵在胡三郎头上,随口答应。
胡三郎眼睛闭上,大脑昏沉,开始胡言乱语:“为什么娘亲有奶,爹爹没有呢。”
周絮大脑卡壳,不知怎么回答,索性不理他。
胡三郎弯曲着食指轻轻点周絮胸口的突起,用几乎听不到的语气呢喃:“为什么……没有呢?”
周絮腾出一只手把他的手指隔开,胡三郎又用手指点着自己的胸口,轻声说:“这里也没有。”说着便沉沉睡去。
周絮深吸一口气,把胡三郎的两只手攥紧,他对着黑夜苦笑一声:小妖精,真要命。
60.温和的男青年
初冬的一场雪没有太大,然而雪消融之后,天气便彻底寒冷下来,即使有太阳出来,那风依然冷的像刀子一样。
胡三郎像养一只雏鸟一样养着这个小孩,刚开始是新鲜好玩,每天也兴致勃勃地煮甜粥喂他,这个小孩快一岁了,虽然能哭会
笑,会坐会爬,但毕竟还没什么自主意识,喂他什么就吃什么。然后三天过后,那小孩也委顿在棉被里,双脸赤红,呼吸微弱
,是个将死的光景。
好容易郎中来,灌了几口药下去,孩子的命算是保住了。那郎中也是个心底善良的,看着旁边站着的诚惶诚恐两个青年,硬生
生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只是严厉地说:“这孩子虽然小,可也是人家十月怀胎生出来的,你们这么养他,简直是草菅人命!
”
周絮和胡三郎毕竟年纪轻,并且是两个男孩,从来不知道养个小孩比养小狗难多了,当然,他俩人连小狗都养不活。
周絮把孩子抱到自己府上,请来一位上年纪的大婶照顾小孩,没过几天,孩子就又活蹦乱跳起来,每次见到胡三郎来看他,就
在奶妈怀里伸着双手要抱抱,嘴里含含糊糊地乱叫。
胡三郎倒不怎么喜欢小孩子,便意思着去捉住小孩的手,胡乱逗弄两下。没想到小孩子淘气,嘟着嘴朝他吐唾沫。胡三郎哎呀
一声,忙掏出手帕擦脸,小孩子得寸进尺,一双胖爪子开始抓胡三郎的头发。
胡三郎也是不肯吃亏的人,从奶娘手里抱过小孩,开始一上一下抛着吓唬他,小孩子被他逗的一会哭一会笑,四肢踢来踢去,
很开心的样子。
胡三郎喜欢这个活泼可爱的小玩意,并且起了个名字叫无忧,不过除了他自己这么叫,其他人还是习惯称宝宝。胡三郎经常跑
到周絮府上看小孩,有时候一玩就是一天。反正在这种冬天里,整个世界都在放假。
冬天的白天特别短,胡三郎把无忧交给奶娘,自己刚准备回去,外面已经接近天黑,并且下起了纷纷扬扬的碎雪。
周絮从屋里走出来,看着天气,对站在门口的胡三郎说:“蕴楚,不如住在我这里吧,我这边房子多,而且下人也多。”
胡三郎想了片刻,无奈地说:“也好。”说着并不转身,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庭前的点点雪花。这是个很大的四合院,空旷的
院子里,四周都是橘红色的灯光。在有限的照射范围内,飞雪像死去的白色小蝴蝶一样安静地坠落。
周絮站在胡三郎背后,看着他发呆的样子,轻声说:“在想什么?”
胡三郎像是被惊醒了似地,微微动了下身体,很老实地回答:“没想什么,发呆。”
两人静默了片刻,周絮很自然地握住胡三郎的手,虽然是第一次,但却温暖牢固,带着挣不开的力度。胡三郎微微看了他一眼
,没说话,轻轻依偎着周絮,很温暖。
不得不说,周逸和胡三郎认识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一起去滚床单了,而周絮和胡三郎认识了一年多,才刚刚牵手。这个和
策略无关,只是在合适的时间里遇到了合适的人。
胡三郎是那种无论如何不会被轻贱对待的人。他少年时候温和安静,青年时候温润如玉。对待周絮,是一种不主动、不拒绝的
态度,也许还不负责……
幸亏他喜欢男人,否则……太可恶了。
61.习惯伤人
接近年关时,下了一场大雪,地上积雪足有三尺厚,踩上去吱吱嘎嘎地响,各家各户开始置办年货,小孩子们也拿着炮炸四处
玩闹。
周絮现在眼里心里只装得下胡三郎。胡三郎和他偶然聊天,说到自己小时候总是看着别家小孩玩炮仗,他既想玩,又害怕的很
。如今倒是不怕了,可惜也没有玩闹的心了。说的时候是随口一说,谁曾想到了傍晚,就有五六个周絮的小厮抬着各式各样新
奇的烟火摆在庭院中央。
胡三郎虽然没说什么,但显然是高兴极了,吃了晚饭就欢快地跑到院子里,这些烟火都是很少见的式样,一码码整齐地放在白
雪当中。红彤彤十分好看。
周絮从屋子里给他搬来椅子,让他离烟火远远坐着,自己拿了燃香,在夜色里点着了一捆烟花。
一点点红色的火光腾空而起,伴随着噼噼啪啪的炸裂声,天空上出现各式各样绚烂的烟火。
胡三郎以前只远远地看过朱门富户家里有这么漂亮的景象,如今就在几尺之外看到一束束绿色紫色红色的烟火绽放,星星点点
洒落下来。他脸上带着傻傻的兴奋的惊奇的微笑,抬起头,微微张着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带着奇异的光,偶尔发出一声轻轻
的惊奇的感叹。
他看烟火,周絮看他。对周絮来说,这种从小看到大的烟火单调乏味,实在不值得自己累酸了脖子去看,反正都是那个样子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