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昭华为文康洗脚,文康有意延长时间,享受那双柔韧的手揉按双脚的感觉。
洗完脚,文康命昭华退下后,召来苏送爽,吩咐道:“从今日起,昭华每天的鞭刑免了。”
见苏送爽面带惊讶不解的神色,文康解释道:“这人顽固得很,鞭子没有用,得用其他方法调教才行,朕另想法子。还
有……”
文康张张口又想说什么却没说,他这是做什么,若是现在来个态度大转变,倒象是他做了错了什么事,急于补救似的,
想了想又说:“还有,晚上不用把他锁墙上,免得太后认为朕虐待他。不过,每晚房门要锁上,不许他偷偷出去,不许
他同别人说话,不许传递东西,不许接受别人的东西,尤其是食物药品。就算太后给他东西,也要让朕先过目才行。”
“是。”
“你看他那里还缺什么东西,你自己到库房去拿。”
“是。”苏送爽惊讶地望文康一眼,想说什么又迟疑着。
“你要说什么?”文康和气地问,对自己的心腹他向来很宽厚。
“侍卫统领说了,昭华……,不,十九,毕竟是敌国罪囚……”
“那又如何?我齐国多年征讨,宫里的亡国贵族为奴的不止他一个。”
“可是他不一样,燕国势大,是六大强国之一,不比那些被灭的小国,而且此人心机颇深,又在列国中极有威望,陛下
最好与他保持距离,可是陛下却让他贴身伺候,甚至常常和他单独在一起……”
“怎么?怕他害朕吗?”文康眼眸冷了下来。“这话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别人的意思?”
苏送爽脸红了,不敢抬头,胆怯地说:“防人之心不可无,陛下还是小心。侍卫统领,大内总管,相爷还有大将军,师
父们也是这个意思。”
“你们怕什么,他已经被调教的不敢反抗,百般顺从,朕武功也不输于他,还怕他有什么不利举动,你们为什么总是不
肯放过他。”
“这个……,蒙大人的意思是最好把他调离陛下身边,打发到净房,洒扫处或是采石场伐木场都可以。”苏送爽又小心
地说。
“又是蒙天章的意思。”文康冷笑一声,侍卫统领蒙天章掌管皇宫所有侍卫,苏送爽听从上司的意见,在皇帝面前进言
,虽是本份,却让皇帝心里不快。
“小爽你老实说一句,如果昭华离开朕身边,随便到外面采石场或是洒扫处哪个地方做苦役,他还有命在吗?”
苏送爽听了没话可说。
“小爽,你是蒙天章的下属,听上司的话没错,可是也别忘了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文康的话里带了股阴狠的味道,
苏送爽两腿发软,跪倒在地。
“你知道该效忠谁就好。”文康又一字一句地说。“朕把昭华交给你,你可负责看好了,别被他迷惑了,也别让其他人
伤了他。你虽然遵旨意每日执行鞭刑,却每次偷偷手下留情,还给他私自用药,你以为朕不知道?”
“陛下恕罪。”苏送爽赶紧磕头。
“正因为你待他还好,所以朕才把他交给你看管,你听好了。”文康清清楚楚地吩咐。“你好生看管他,有什么异动都
要如实向朕禀报,无论他说什么话和什么人接触,收什么东西或向外传递什么,都要小心在意。他如果真如那些人所说
的对朕不利,朕也不是吃素的,正要好好与他较量一番。”
“臣明白了,陛下小心为上。微臣告退。”
晚上,躺在床上,想起昭华,文康觉得心里很烦躁不安,一步步紧逼,一次次刺激,他既没有崩溃,也没有疯狂,只是
淡淡地面对无数磨难,看不到不可遏止的愤怒,也看不到丧失心智的绝望,
他认为昭华已经被调教得温驯服从,可是为什么反而觉得不满足,反而觉得更加不安,他觉得那双沉静如古井一般的眼
眸中含着他看不透的东西,恭顺谦卑的面具下隐藏着不可捉摸的危险。
愈是不可知,愈是摸不透,愈引起文康强烈的兴趣。倒要看看这人帝王的尊严和城府在哪里,他的杀手锏藏在何处。
文康对昭华的探究之意越来越浓,想要进一步了解试探。可是朝廷上事务太多,齐国已派大军征伐魏国,国内又有奴隶
不堪压迫,多处爆发成规模的反抗,燕国人又有不安份的苗头,诸事繁杂,忙得他茶饭无心。再加上太后日渐病重,让
他不得不把注意力从昭华身上移开,放到太后身上。
御医说太后身体已经虚弱,长久的忧郁已把身子淘干了,再加上最近受了刺激,已经油尽灯枯。最后御医委婉地说,如
果能熬过冬天,春暖花开之时就会好了。
然而还没到冬天,太后的病就一天天重了下去。文康心里担忧着急,天天带着昭华去甘泉宫探视请安,尽心侍奉汤药,
虽然用尽好药,小心侍奉,太后仍然心如死灰,一天天的衰弱下去。到后来连话都没力气说了,只是用眼睛看着面前的
人。
看向昭华的眼光是怜惜、不舍和乞求,好象暗示他以后不平静的人生。看到这样的眼光,昭华心如刀绞,却无言宽慰。
太后看向文康的眼光却是复杂,说不出的情绪,时尔痛恨,时尔慈爱,有时又含着期盼。看到这样的眼光,文康心里如
打翻五味瓶,不知是什么滋味。
第39章:祈福
眼看母亲一天天衰弱下去,世上唯一真爱自己的人正在逐渐地离开自己,文康终于知道了珍惜活人,感觉到了恐惧和无
助,急得没办法,先悬出重赏,下令广召名医调治,再下令全国大赦,为太后增福,又亲自去延寿观祈福拈香。
不知不觉已到深秋,北风萧瑟,落叶满地,街上本来鲜有人经过,何况经过禁军净街后,几乎见不到人,只有护驾的御
林军执着长戟列队而行。
文康坐在御辇上,透过帘帐看着道上的树木,被秋风刮落最后一片黄叶,都说人死如草木凋零,这个比喻倒恰当,只是
落叶入土能化作春泥养护树木,来年再发新芽,人死之后却不知是否有灵,能守护生前所爱。
眼光落在跟在御辇后的昭华身上。
七个月前他着着囚服披枷戴锁,挨着棍杖鞭打跟在御辇后走到齐国,那时他脸上还有一丝血色。现在他低眉顺眼跟在御
辇后,面色苍白形容枯槁,身子消瘦得几乎能被风吹跑。晚秋的风吹在身上,虽不比寒冬腊月冷风刺骨,却也是令人瑟
缩,他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粗麻奴隶服。
“昭华,上来伺候。”御辇中传来不容违逆的命令。
昭华依命上了铺着豪华毛毯的御辇,离他远远的跪在一旁等候吩咐,却见他半天不出声,也不知把自己叫上来干什么。
他宁愿在下面吹冷风,也不愿和这个魔王呆在一个暖和的马车里。
御辇内气氛沉闷得令人窒息,见昭华垂眼低头,自始至终也不看他一眼,卑顺的背后藏着骄傲的漠视,文康心里又来了
气,恨不得拧过那张淡泊平静的脸,让那张脸只对着自己。
“过来。难道朕是老虎,会吃了你吗?”文康黑着脸瞪他,声音狠厉。
昭华不知他又发什么神经,自那次把他送给秦寿虐玩之后,文康虽然对他仍是不假词色,但是再没有责罚打骂过他,也
没有再亵玩或虐待,甚至还偶尔温柔。态度忽好忽坏,不知想做什么,也可能是忙得顾不上找他的茬。
不敢违逆他的命令,昭华移动膝盖,小心地挪到他身边,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
“坐罢。”又是简单的命令。
皇帝坐着唯一的坐具,昭华自然不会坐他身边,身子一歪,坐在铺满珍贵毛毯的车上。
文康要他过来,却又不知要他做什么,扔下一本书,道:“念。”
昭华拾起书念了起来。声音清润悦耳,文康慢慢平静下来,又开始用眼角瞟着他。只见他头也不抬,更不看他,又让他
心里象被野兽的爪子乱挠一般难受。
“行了,别念了。”
昭华依命合上书,又是低头垂眼的样子。
“抬起头,看着我。”文康只得发话,他不发话,昭华是不会看他的。
果然,昭华抬起头看着他,如木偶一般,一双眸子还是如千尺深潭般明澈,没有丝毫温度,也没有一丝情绪。
“你不要跟块木头一样好不好?”不耐烦的声音。
“是。”恭顺的回答。
“离延寿观还有段路程,先聊一聊吧。”文康又开口,他都不说“朕”,改说“我”了,就是让人放下身份分别,好好
交流的意思。
“聊?聊什么?”昭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个高高在上的君王和一个奴隶有什么好聊的,而且两人之间还有仇恨。他
最近是不是又吃错药了,还是有什么恶毒的花招。
“随便。”
这个“随便”其实是最让人为难的。倒不如他指定个话题比较好,否则,不知哪句逆了他的龙麟可就倒大霉了。
昭华的沉默让文康认为是拒绝。
“怎么?不愿意?”文康不想用暴力威胁,可是除此之外他又没有别的办法来让昭华听话,只得说:“要么聊天,要么
挨鞭子,你自己选。”
昭华苦笑一下,天底下还有逼人聊天的吗?虽然他们两人之间没什么好聊的,但是他没的选择。
“好吧,那就聊天。”果然,昭华很快屈服了,让文康不知该哭该笑,只觉得自己实在是够失败的。
不就是聊天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聊什么呢?昭华想了又想,选最安全的话题吧。
吃饭?不行,皇帝的喜好是秘密,不能让人知道喜欢吃什么,以防下毒,所以御膳菜品众多,每样菜皇帝只尝一两口。
穿衣?国家有规制,皇帝也不能按自己的喜好穿衣。
住?有了。
“皇上除了住在皇宫,可有其他地方去?”
“还有行宫和御苑。全国各处风景优美的地方都有行宫。”
“济州城夏天很热,皇上可以到凉快的地方度夏。”
“你觉得热吗?明年夏天我们去丽景山行宫好了。”文康很快接口。
昭华要晕,他什么时候说要去避暑了,“我们”两字让他听着起一身鸡皮疙瘩。这种在鞭子威胁下的“聊天”真的很难
继续下去。
“皇上最喜欢哪个妃子?”昭华又找话题,看他不停地换床上的人,难道没有一个人会让他有点长性吗?这个没有人性
的恶魔会真心爱某个人吗?如果他喜欢一个人,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这个唯我独尊的人会甘愿为一个人付出真爱吗?
昭华心里好奇,来齐宫以来他暗自观察皇帝最宠哪个人,准备在那人身上下点功夫,将来求皇帝放自己回国时也好有个
帮腔的,可是观察许久,也没发现皇帝喜欢谁。到底是他性子凉薄,待人没有真心,还是他要保护那人不受妒忌攻击,
装做不在意?
“这个……”文康语塞,迟疑一下,说。“朕不会真心爱一个人,大丈夫生天地间,本应建功立业,不应该靠情爱存活
于世。”
“说的是。”昭华点头赞同,发现在某些事情上他和文康还是英雄所见略同。
呸!谁和这个恶魔英雄所见略同了?昭华在心里唾自己一口。
文康见他赞同,心里又不痛快起来,道:“你问这个干嘛?”
“这个……”昭华也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病,竟会问这个,只得淡然一笑,开玩笑似的说:“知道皇上最喜欢最重视哪个
人,好去巴结讨好一下。”
“去讨好干什么?”
“以后再受罚,请那人说句好话,说不定会轻一些。”昭华暗自揣摩,想套点话。
“你怕受罚,应该求罚你的人。”
恳求有用吗?这个恶魔的心不是肉长的,冷血无情,残忍暴虐。求他只是为他增加乐趣而已。昭华心里暗骂,绷起了脸
,一副冷漠的表情:“皇上乾纲独断,怎么会因为求情而改变主意,是奴才乱说话了。”
文康心里一寒。我为你改变可不止一次了,为了你改变了原有的血洗燕国的计划,取消了人兽搏斗,不再听淫曲看艳舞
,甚至花园内也不再用那些丝制假花点缀。这些你都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为什么会为他改变这么多?还这么自然。
年轻的皇帝心烦意乱。
文康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昭华,你恨过吗?”
昭华也沉默一会儿,回道:“没有。”
“撒谎。”
“奴才不敢。”还是恭驯得体却让皇帝暴走的回话。
“我那般待你,还把你送给秦寿玩弄,你怎么会不恨?”
“陛下是主子。”昭华温顺地垂下头去,眼中没有一点不应该有的情感。“对于奴隶来说,被主子玩弄是正常不过的事
。皇上愿意留着自己玩,还是给别人玩,是皇上的权利。有谁敢有怨恨。”
很合乎身份的恭驯回话,毫无情绪波动的语气,让文康觉得可笑。
真是又可笑,又可悲,文康觉得自己很可笑,也很可悲。居然问这么愚蠢的问题,是他要把他变成奴隶,逼他安份认命
的,如今目的达到却为何感到不甘,他在他心里什么都不是,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引起他的情绪波动,无论是爱是恨是
悲是喜。
想笑,却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嗓子干涸,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文康又挑起他的下巴,迫他抬起头来,以便更清楚观察他的眼神,看了许久,声音沉沉道:“你是不敢恨,而不是不恨
。”
“恨也得有资格恨,一无所有的奴隶哪有资格恨人。”昭华唇角挑起一抹凄然的笑,语气愈发恭顺,“无论爱恨,都得
有资格,有能力。”
“日后若有了这资格,是否要发泄愤恨,把现在所受种种屈辱折磨讨回来?”
昭华眼中闪过一抹茫然,想起太后看着他的乞谅的眼神,胸口痛得喘不过气来,半晌,幽幽叹道:“只是心里想。”
“为何?”文康有些惊讶,眼中流过一抹难见的温柔。
“怕伤了姑母太后的心。”
昭华黯然回答,声音低沉,一双澄澈如清泉的眼眸里含着莫名的凄楚和悲伤,这个暴虐的魔王不仅是那个喜欢撒娇耍赖
恶作剧的小康,而且还是姑母的独子,而姑母又是父皇此生唯一所爱的人,对自己也极好,真的有朝一日,他有了资本
和仇人一较高下时,又该如何自处?
“原来如此。”好象被冷风吹得眼生疼,文康捂眼而笑,原来他和他之间只剩下太后这层关系,现在这唯一的纽带也快
断了。
文康转头望向车窗外,再也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暖和的御辇里却有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冷意。
一连三天,文康带着昭华一起在延寿观整日在神前拈香祈祷,为同一个目标祈求着。昭华对文康的恨意也暂时收了起来
,把全部心思放到太后身上,一起担忧一起欢喜一起发愁,两人前所未有的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
可是太后的身体仍不见好转。太医已经用了最强的一味药,独参汤,可以吊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