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绿色,大片大片绿色的植物,把整个城市切割地错落有致。房间里很安静,除了简济宁的呼吸就只剩下挂钟在一格
格走动的声响,像是一声声的叹息。
Kevin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简济宁正呆呆地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外面,沉默地与黑暗融为一体。Kevin从同事的耳中听说过简
济宁的这个习惯,说是简二少做事认真细致,很能让人安心。但千万要注意一点,就是跟他谈公事的时候千万别选有窗
户的地方,他一定会走神,那就什么都谈不成了。初初听到这种说法Kevin 心里是暗暗笑话过那些同事的,居然连溜须
拍马的功夫都不到家,一个这么容易被窗外的风景夺去心神的人,怎么可能做事认真细致?但现在亲眼见到了,Kevin
才隐约意识到,或许简济宁要看的从来不是窗外的风景,而只是抗拒不了身体里那种被掏空的茫然。Kevin忍不住伤恸
,抬起手扭亮房间的壁灯,叫他:“简先生。”
简济宁怔了一下,回神。“你来了?”
Kevin微微点头,低声道:“已经晚上10点了,”他小心翼翼地看着简济宁,提醒他,“董事长的手术应该已经结束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的时效性,房间里的电话铃声在Kevin说完这句后立即刺耳地响了起来。
简济宁的身体微微一颤,却没有走过去接电话而只是望着Kevin,仿佛是在等他下面要说的话。
Kevin呆了一下,确定简济宁不会去接电话了,于是走上前拿起听筒。只听了一句,便喜笑颜开地对简济宁嚷道:“是
Philip的电话,他说董事长的手术很成功,要你不要担心!”
简济宁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想做出一个喜悦的表情,已经僵直站立了数个小时的双腿却再也承担不了他的重量,他手抬
了一下贴在落地窗玻璃上,想撑着站起来,可是两个膝盖间的刺痛已经让他无法忍耐,终于慢慢地跪倒在了地上。简济
宁把头抵在地板上,整个人呻吟着蜷了起来。Kevin惊慌地想上前扶他,却听到那低低的呻吟渐渐转换成了泣声。他不
知所措地在原地站了片刻,终于意识到他应该离开留给简济宁独处的空间。
膝盖的刺痛逐渐蔓延全身,就像有把刀子在他的身体毫无章法地攒刺,简济宁拼命咬住唇不想哭出声,他觉得那不仅仅
是懦弱更是犯贱。就在刚才,电话铃声响起的那一刹那,他的紧张终于到达临界点,惊恐而慌乱,甚至觉得只要爹地能
好起来,哪怕一切回到从前,让他忍受更大的羞辱他都乐于交换。简济宁知道自己如果想达到目的最好就不要有感觉,
摈弃所有的感情,否则连呼吸都会觉得痛。他的付出和爹地的付出从来都不是对等的,可他却悲哀地不想放弃,即便那
种对父爱的期待是多么地让他感到绝望,即便只是用布局和手段得来的感情,虚幻地像是海市蜃楼,只等谎言被揭穿的
一天就会一切归零,可他却仍想把它揣在怀里好好珍惜。感情,怎么能让人如此地无可奈何?
Kevin感觉到简济宁跟他爹地之间的关系可能出了点问题是在他们去北京后的一个星期。大老板简耀东术后渐渐康复,
身为儿子的简济宁人不在自己父亲的身边,居然连电话也不见他打一个,Kevin本来是有点腹诽的。可是没多久他却接
到了自己的学长Philip的电话,要他在北京时注意一下简济宁的情绪。 Kevin好奇问了原因,才知道原来不是简济宁没
有打电话回去慰问而是简耀东根本不接这个儿子的电话。Kevin有些不安,于是道:“这次简先生是因为我才会来北京
出差没有陪着大老板动手术,要不我亲自打电话跟大老板解释一下?”
“不是因为这件事。”Philip有些不太痛快,想到Kevin回来也会知道情况也就不再隐瞒他,“简济霆回来了,他指证
他大哥故意把他留在泰国是想要他的命,简济英却说这完全是简济宁的意思,他并不知情。大老板是因为这件事才生气
。”
Kevin微一挑眉,说道:“学长你要我照顾简济宁的情绪,看样子你并不相信简济英的说法?”
Philip自然不相信,这件事的始末简济宁早跟他坦白。况且,让简济霆留在泰国对简济宁完全没有好处,相反,简济英
趁简济霆不在香港的机会,在简氏航空大肆排除异己安插自己的人手进去。这件事究竟谁在说谎,一目了然。
“但这件事你相信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大老板相信谁。”Kevin皱了皱眉,又道,“既然大老板有怀疑,为什么不让简
先生回香港交代清楚?……还是说,他只听了片面之词就已经定了自己儿子的罪?”
“简济英的妈咪从楼上摔来了,她说,是简济宁推她下楼的。”Philip沉默了一会,又爆出一条消息。“如果简济宁可
以对自己的养母做这种事、自己的爹地动手术他也可以不在香港,那么你说他会不会关心自己异母弟弟的死活?”这不
是Philip的想法,却是Philip可以猜到的简耀东现在想法。所以,他才会有怀疑,不接简济宁的电话。
Kevin怔了一下,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学长说的这个怀疑是可以成立的。他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总而言之,既然你们在北京还有事要忙,就让简济宁暂时先不要回来,等他爹地消了气再说。”Philip最后吩咐了一
句。
但要做好这件事又谈何容易?简济宁总是心事重重,看着他在与合作方商谈公事的时候都会失态地带倒了茶杯,酒店房
间里的灯总是到了半夜二三点才熄灭,Kevin知道简济宁其实很介意他的爹地对他的怀疑,而并不像他表面表现出来的
这么平静。
“不如趁今天有空出去走一走?”这几天负责这个项目的其他同事也陆续赶到了北京,大家忙了几天难得有空都想出去
走走。Kevin见这个提议不错,急忙跑来邀请简济宁,希望他能散散心。“去看看故宫啊天坛啊什么的,跟香港完全不
一样呢。”
简济宁却坐在沙发里摁着眉心摇头,“不去了。开了好几天的会有点累,你们玩得开心点。”
Kevin见他不住地眨眼滴眼药水,便追问道:“简先生,你的眼睛……”
“有点模糊……”上次被简济英打伤头觉得看东西模糊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简济宁一直以为是脑震荡的关系现在应
该好了。可最近一忙,看东西模糊的情况又出现了。“可能是北京的气候有点干,不太适应吧。”
“要不要去医院……”Kevin有点不放心,简济宁的脸色实在不怎么好。
“这种事……”简济宁显然觉得那是小题大做,看着躲在门外探消息的其他同事一脸迫切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说道,
“行了,我休息一下就好。你跟其他同事出去玩吧,我买单。我这个当老板的不在,你们也放松点。”
“那你好好休息。”Kevin犹不放心地交代了一句,带着一班如脱缰野马的同事们直奔北京各景点。
简济宁却并没能如愿上床休息,他很快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不久前拜托学长贺承希帮忙调查的事终于有了眉目。
简济宁的妈咪高心屏出身寒门,凭自己的努力做到政府高官的首席秘书,前途大好。然后,她遇上了爹地,爱上他。那
个时候爹地已经有了门当户对明媒正娶的妻子郑锦慧,在爹地跟郑锦慧的婚姻里,妈咪是个第三者。爹地因为简济英的
关系不能跟郑锦慧离婚,妈咪当了爹地的小老婆,然后,有了简济宁。但就在妈咪因为胎儿不稳住院疗养的这段期间,
爹地认识了一直照顾妈咪的护士小姐何玉兰,两人暗通款曲,何玉兰又当了妈咪和爹地的感情的第三者。大妈郑锦慧比
高心屏更早看透了这两人之间的暧昧,出于对高心屏的怨怼,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休想占着不放。她非但没有如当年
打压高心屏一般,对自己的丈夫与何玉兰棒打鸳鸯,反而一力支持简耀东把何玉兰迎进门分薄对高心屏的爱宠。得陇望
蜀得一想二从来都是男人的劣根性,既然大老婆如此贤惠支持,简耀东也就不客气了。没多久,何玉兰入简家当三老婆
,还生下了简济霆。算算时间,简济宁跟济霆一个生于年头一个生于年尾,换句话说,爹地对妈咪的忠贞在妈咪怀孕后
甚至没能坚持上一年。高心屏是新派女性,虽然出身不够但胜在有学识有能力,在工作上也是简耀东的得力助手。她从
来自视甚高,这一生做地最委屈的一件事怕就是为了爱情入简家当别人的小老婆,结果迎来的却是爱人无情的背叛。这
对妈咪一定是极大的打击。在何玉兰入门后几年,高心屏与简耀东之间的感情越来越差,最终无话可说,高心屏抛夫弃
子下堂求去。
简济宁关掉邮件,叹气。上一辈的四角恋他这个做晚辈的实在不好说,高心屏虽是他的亲生妈咪却也不能说她从来没有
错;郑锦慧的手法虽然可恶,但也是因为是爹地先背叛了她的缘故。只是上一代的恩怨却祸延到他这个下一代的头上,
着实可恨!那么这次爹地对他的怀疑,除了意料之中的郑锦慧的诋毁简济英的委过,会不会其中也因为有这段恩怨的关
系呢?因为何玉兰简济霆母子,他简济宁失去了亲生妈咪,因此而对何玉兰简济霆两母子心有怨恨似乎是件极理所当然
的事。简济宁相信这个推测非但是不无可能,更有甚者这个怀疑已经在爹地的心里埋藏了多年,只等一个机会爆发而已
。
把自己的爹地简耀东的心理都分析透彻,给了家里所有人足够的时间下足药做够功夫,简济宁觉得他是时候该回去了,
回去迎接这场暴风雨。只有在爹地的面前把所有的矛盾冲突都揭出来,让他亲眼看到他所受到的伤害,让他亲自上场做
了这个帮凶,然后,再让一切真相大白,才能让他追悔莫及把这整件事铭记于心,让他感同身受他的痛苦,让他永远记
住他究竟欠了简济宁这个儿子多少!
059.父子摊牌
Philip在机场接到了完全可以说是从北京逃回来的简济宁,一见到他人,立即就吼了起来:“不是让你留在北京吗?”
简济宁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肩膀,低声道:“早晚要面对的,早晚而已。”
可能是旅途的关系,他的脸色有些晦涩。Philip僵了一下,忽然不忍心,拍着他的肩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简济宁的目光越过Philip的肩头望向不远处。
Philip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简济英正带着几个人向他们走来。
“济宁,爹地在等着你。”简济英伸手拍上简济宁的肩,顺势把他手上的行李箱交给身后的人。
Philip这才看清了那几个人的脸,是那些保镖。曾经无数次他和简耀东觉得简济宁有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他身边“保护”
他的保镖。“济英,济宁是你亲弟弟,你别太过分了!”Philip开口提醒,或者说是警告他。
“过分?”简济英转过看着Philip,然后当着他的面扯住简济宁的胳膊把他拖到自己的面前,摔了一个耳光上去。“这
才叫过分!”
Philip目瞪口呆,他从没想过简济英可以这么做,这已经不是挑衅而是示威。
简济宁低下头擦去从鼻腔里流出来的血迹,什么都不说。感觉到机场里路过的行人递来的惊讶而异样的目光,他只想尽
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引人注目。
简济英仍恶狠狠地瞪着他,“妈咪就是养条狗也比养了你强,喂不熟的白眼狼!……把他带走!”随行的保镖们似乎就
是来干这事的,簇拥着简济宁把他架了出去。
被扔下的Philip在原地傻站了一会,终于决定要追上去。虽然知道自己的担心似乎很没道理很可笑,可他真的觉得简济
宁或许会被他们弄死,被自己的家人,弄死。
跟简耀东的见面仍是在书房。看到简济宁脸上那醒目的掌印,简耀东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多说什么。简耀东不知道该怎
么开始,看着自己儿子的眼神的眼神审慎中又带点探究和若有所思。他希望济宁能自己主动说点什么,可他却只是缩着
肩把自己埋在沙发里,颓丧地像一个等着被宣判的罪犯。看着他这副懦弱畏缩的模样,简耀东心里一阵烦躁,转过头去
看一直摆放在书桌上的水晶鹰雕,用自己的视线温柔地抚过它利落的线条。他知道当年那个会扯着他的袖子哭闹然后再
哄他开心的简济宁已经永远消失了,在他还没意识到的时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简耀东还是想不起要怎么问、问什么。隔了一会,他在简济宁的身边坐下,低声道:“济宁,你
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扳过简济宁的身体,强迫他看着自己,“爹地不相信也不想相信济宁你会是那样无情的人,
对济霆、对爹地、对你大妈都没有一点感情,爹地不相信!”
简济宁的眼睛瞬间热了,把头埋进简耀东的怀里低声说:“爹地,我真的很担心你会有事……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简耀东轻轻地抚摸着简济宁的背,慢慢道:“因为有些事,爹地想先想明白。济宁,这么多年爹地真的做得很不够很让
你……怨恨吗?”
简济宁猛然震了一下,抬起的眼里是真真切切的惊慌。“爹地?”
“一直以来,爹地总觉得亏欠你很多,因为你妈咪的关系……”简耀东用力顿了一下,把话补充完,“但这跟济霆没有
关系,他是无辜的。还有你大妈……错的是爹地,你明白吗?”
简济宁呼吸渐渐凝滞,慢慢说着:“我不明白……”
“还要我说得更清楚吗?背叛你妈咪的,是我。跟你小妈没有关系,跟济霆和你大妈更加无关。你可以恨爹地,但是不
应该对济霆和你大妈那样做。”简耀东用力地说出了这句话,每一个字都用了十分力气以至于胸口的刀伤都在隐隐作痛
。
简济宁伸出手指微微抵着额头,想做个轻松的表情却最终放弃。“我还以为……”他别过头去,默默地厌弃自己。明明
知道的事,却仍是会因为一句话而燃起不该有的奢望。那一瞬间,简济宁恨透了自己的懦弱。“Uncle让我留在北京不
要回来惹你生气,可我还是想回来看你,我不放心……结果你让那些保镖压我回来,大哥在机场众目睽睽之下动手打我
,你一句话都没有。你心里根本就认定了全是我的错……”他飞快地用手指摩挲着额头,忍住眼泪,“我要离开这里,
死都要走!你别再阻拦我,别再……假装你很关心我……算了,真的算了。”
简济宁站起身想离开,简耀东却突然伸手扯住了他。“济宁,你拒绝所有人,永远没有一句实话。在你的眼里,所有人
关心都是怀着恶意的……”
“我没有!我没有!”简济宁大声打断他,“我没有说谎!我没有想害济霆没有推大妈下楼,你信吗?你永远不会相信
,怀疑我根本就是你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