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我对你说得清清楚楚让济霆回来,可你又是怎么跟公司里其他人说的?你推你大妈下楼是莲姐亲
眼所见,她脚扭地那么厉害,难道还会是假的?难道是她自己跳下去来陷害你?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简耀东也嚷了起
来,气促地抚着胸,他曾经有负于高心屏的事实就像是一个不可言说的疮疤,虽不致命却已足够让他浮想联翩。“你连
爹地的手术都没有露面,你大哥和大妈都劝告全不管用,你又要让爹地怎么想?一件事,是别人陷害你;两件事,还是
别人陷害你。那么所有事都加起来呢?还是陷害吗?这个家真有这么多陷害吗?如果你想来陪爹地动手术,谁又能阻止
你?”
“济霆不回来究竟对谁有好处?董事长先生难道你连这个都不懂?大妈为什么要陷害我,你该去问她我究竟侵占了她什
么,而不是来问我!我去了你的手术又能怎么样?除了在门外担心地发抖我还能做什么?那么在北京发抖和在香港发抖
有什么区别?至少在北京,我能替你解决那条新航线。”
“利益,永远都是利益!感情呢?你永远都是这样,一切感情都要折合成现钞才甘心吗?”
“跟谁的感情?跟你?你从来都不信我!大妈?小妈?她们曾经把我当过儿子吗?还是大哥和济霆?我是他们的兄弟吗
?在简家,你跟大妈大哥是一家人,你们之间有感情;你跟小妈济霆也是一家人,同样有感情。可我不是,从来不是!
”
“你说过你把你大妈当亲生妈咪?”
“那是因为你想听!”简济宁愤怒至极,“那是你想要的。我只是一件工具,需要的时候拿出来,不需要的时候扔到一
边。我永远都在按你的标准做事,可你永远都不满意。用不着这样,简先生,用不着。只要你一句话一个眼神,我很乐
意乖乖地消失,这辈子都不出现在你的眼前,用不着这样折磨我!”
“原来你一直都是这样想的,所以,你一直都在恨我?”简耀东疲惫地看着简济宁,声音暗哑。
“是你在恨我!我16岁你就把我扔到英国,你知不知道一个……在英国,没人理睬没人在乎,人生地不熟要怎么活下去
?我每天晚上在闹市里游荡,为的就是不要一个人呆在公寓像是被全世界遗弃。学长是我唯一的朋友,可你根本不允许
我跟他接触,回到香港我还一个游魂,孤立在人群之外。是你割断了所有绳索!我要感情的时候你说我脆弱,我听你的
话努力工作你又觉得我无情?什么才是对的?正确答案永远都在俄罗斯轮盘的另一边,你到底要我怎么做?”简济宁控
制不住地爆发了出来,把所有的抱怨像炮弹一样扔了过去。
孤寂,他人生的主旋律,永远都摆脱不了,刻骨铭心。无论是在英国还是在香港,很多夜晚,他留在教室自习或者留在
公司加班,但总有更多的夜晚,他再也没有借口留下。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行走,迷茫地看着路边的霓虹。无论家里那两
个温馨的家庭还是路边亲热的情侣都让他觉得寂寞难耐,非得避开才行。寂静的深夜,从一个街区走到另一个,穿过大
半个城市,直到筋疲力尽。看着往来的陌生人流,像是一个出来寻找食物的吸血鬼,饥饿在吞噬着他的每一寸肌肤和灵
魂,可他却永远都得不到满足。有时他会独自一人驾着游艇出海,深夜躺在甲板上看着漫天繁星,耳畔起伏的潮汐渐渐
将他淹没,让他把所有的一切统统忘记,连自己也不复存在。周而复始。那是一种可以将整个人的精神和肉体一并摧毁
的力量,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入诱惑,在英国有毒品、在香港有谢适言和酒精……
“爹地从来没有要扔下你,从来没有!更加不会恨你!”
“你只是不信我,永远!然后,证明一切都是我的错,把我驱逐。我当初为什么要从英国回来?难道只是为了给你第二
次机会抛弃我?真是可笑!”简济宁摇摇头,大力拉开门想走出去。
简耀东的手又忽然从他背后摁住了门板,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济宁,你坦白告诉爹地,你妈咪其实是因为爹地娶了你
小妈才离开这个家的这件事你究竟知不知道?”
简济宁脸色刷地一下白了,半天才嘲讽地道:“我现在知道了……爹地,这就是你觉得对我有所亏欠要补偿的方法?变
本加厉地……怀疑我?”他走出去,砰地一声摔上门。
他不知道,济宁不知道!简耀东站在原地,心脏扑扑直跳。他一个字都不提心屏的事,只是怨恨当年送他去英国。他一
定不知道,否则不会这么沉得住气。锦慧在说谎,济宁说的才是实话……
好不容易弄清事实的简耀东刚想出去追简济宁回来,却在这时听到简济宁在门外极怒地喊了一句:“何玉兰,你还有脸
……”然后就是一阵短促的叫声,有什么重物在楼梯上撞了几下发出闷响,然后滚了下去。简耀东急忙拉开门冲出去。
只看到何玉兰由济霆陪着手足无措地站在楼梯口,连声嚷着:“不是我,不是我推的……” 妻子郑锦慧也在济英和工
人莲姐的陪同下慢慢从房间走出来饶有兴致地看着眼的一切。
至于济宁,他在楼下躺Philip的怀里,满额是血地昏迷了。
是简济宁,从楼上摔了下去。
060.那些散在风里的
简济宁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闻到医院病房里独有的消毒水的气味,听到医用盐水从滴管里一滴滴落下的声响。他慢
慢地抬起手抚上自己的眼睛,指间的触感很柔韧,是纱布。
“视网膜脱落,只是小手术,我甚至可以顺便帮你调整一下视力。”主治医生语调轻松地说笑着。
简济宁没有说话,眼睛暂时看不见之后耳朵变地特别灵敏。他听到病房外简耀东的声音,掩饰不住的痛苦和愧疚。“公
司所有员工每年都有健康检查,可我居然连我儿子的身体情况都不清楚……六年了……我在医院的这段时间他甚至要用
镇定剂才能熬过来,我什么都不知道……”
“给他点时间,好好休息,把身体调理一下。其他的,以后再说吧……”那是Philip的声音,低沉而无奈。
简济宁心头一阵茫然。被诱惑然后堕落,太容易了。16岁,他从一个英国同学的手上接过了第一支掺了大麻的香烟,毒
品从此在他体内生了根。就像热带雨林中野生藤蔓,在他的身体里迅速膨胀生长。所不同的是,热带雨林中的藤蔓吸收
的是雨水,他身体里的那些吸收的是他的血液。不,不是吸收,是疯狂的掠夺和煎熬。每天下午,他全身都在剧烈抽搐
,血压升高,身体发烫,涕泪横流,心跳到发慌,徒然地张大嘴急速喘息,到最后又变成歇斯底里的哭泣和哀求。只要
能够得到毒品,他什么都可以去做。为人的尊严被彻底粉碎,一点残渣都剩不下,那个时候简济宁觉得自己连狗都不如
。
他想办法戒毒,可是谈何容易?
在那些反反复复戒了又戒的日子里,他的心脏、胃肠道系统、植物神经、免疫系统、内分泌系统都遭到了彻底的损坏,
精神障碍和思维障碍也日趋严重,每当情绪低落都会出现妄想和自毁倾向。就像一只被摔烂的蛋糕,漂亮精致的包装礼
盒下装着的只是一堆垃圾。
回到香港,他认识了谢适言。确切地说,是谢适言闯进了他的生活。他以为是救赎,实际却是另一次的毁灭。早该明白
的,救赎、希望、未来,这些美好的东西从来都不是为他准备的,那并不是他能拥有的。
然后,他接触到酒精。比毒品更温柔的东西,伤害却是一样的。之后又戒酒,像是活生生被扒下了第二层皮。
在公司六年,他没有去参加过一次健康检查,不敢让人知道他的身体状况,那些丑陋的疮疤,他那么狼狈那么惶恐地捂
着,不想让人看到。镇定剂,他一直在吃,可也是故意要让爹地发现的。一直很仔细地控制着药量,因为自己心里很清
楚如果再有第三次,他一定会把命都丢掉。但是不是真能控制住,简济宁对此毫无把握。他总是那么容易受引诱。
简耀东在门外擦干了眼泪走进去,“济宁,能谈谈吗?”
“……是我自己从楼上摔下来的。”简济宁沉默了一会,开口的第一句就是为何玉兰开脱。
简耀东狠狠地咬着牙,半晌才低声道:“你在恨我,济宁,你在恨爹地。所以你惩罚我,用伤害自己的办法惩罚我。”
简济宁面无表情地躺在那,一个字都不说。
“Philip说让你先把身体养好,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可是我知道,有些事如果还不解决,我们父子俩永远都不会再有以
后。”他呼地一下站起来,沉声道, “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济宁,所有的一切,都会有交代!”他弯下腰在简济宁的
额头印下一吻,一步步离开了病房,步履沉重而坚定。
直到病房里再听不到任何动静,简济宁才嘲弄地说了一句:“我说的是实话,真是我自己从楼上摔下去的……”但又是
从什么时候开始,真实一文不值谎言肆意横行?他这半辈子都在说实话,可却屡屡被嘲弄被欺骗被折辱,当他决心为自
己讨回点什么,他学着说谎学着布局学着阴谋算计。他要为自己向那些人复仇,结果却是把自己也变成了那种人。“这
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简济宁低声喃喃,语音冰冷坚定神情却迷茫而弱小。简济宁想哭,眼眶却干涩地再无一丝温度
。
简耀东的速度很是雷厉风行。在公司,他大力嘉奖了简济宁并且宣布将他提拔为董事长特别行政助理,这个职位曾是简
耀东在三十年前坐过的位置,三年后,他当上了简氏主席。同时,升简济霆为运营总监、Kevin李为简氏航空总经理,
开除了简济英安插在简氏航空以及其他几个产业的得力人手。自此,全世界都知道简济英已经失去了简耀东的欢心。在
家里,他辞退了莲姐,与郑锦慧正式分房,并将简济宁的房间搬到他的新房隔壁。
郑锦慧对这所有的安排都气得发抖,她的丈夫在公司和在家里同时打了她和她儿子的脸,在众目睽睽之下。“为什么要
这么做?”她尖叫。
简耀东近乎憎恨地看着她,把她拉到楼梯口。“你说你被济宁推下楼?济宁刚刚在我的眼前也摔了一次,他摔到脑震荡
视网膜脱落!可你只是扭伤了脚?”
郑锦慧面色发白。
“你不是气我扫了你的面子吗?只要你敢再完好无损地摔一次给我看,我就相信你。你敢不敢?敢不敢!”
简耀东拽着她的手腕要把她往楼下推,郑锦慧却紧紧捉着楼梯扶手惊恐地哭叫起来。
“这仅仅只是你说过的一个谎言,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还有多少?……济宁本来就不是你生的,以后他的事,也不用你
插手!否则,你知道我会怎么收拾你!”
如晴天霹雳劈到郑锦慧的头上,她抚着胸难以置信地瞪住简耀东说不出话来。恍惚间,竟忆起了简济宁那天从楼上摔下
去的情景。在摔下去之前,他隐约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递给她一个嘲弄的笑容。“他是故意的……”郑锦慧这才明白
到那个笑容的内涵,抖着唇尖叫,“他是故意的……是他自己跳下去的!”
回应她的,再不是简耀东信任的眼神,而是彻底的鄙视。郑锦慧知道,她再一次失去了丈夫。
“英国,很古老,很冷,像是走错了时空,我被孤立在那个世界之外……”
“为什么不打电话给爹地,如果你不喜欢?”
“我打过,我真的打过,可是你总是很忙,总是没有空。我从来不知道我找你,这么难。”
简耀东忆起了他曾经的愤怒,以及对他的谎言的厌倦。要给他点教训,他决定不理他,他拒绝了那些电话。“那么,朋
友呢?同学,总该有啊……”
“我没有,我没有朋友。他们,不是讨好我、看不起我就是把我当成怪物,他们根本就不明白……我只有你,爹地,只
有你。”
虽然明知简济宁看不见,简耀东却仍是及时侧过脸迅速而胡乱地擦了下眼角,“为什么会吸毒?”
“每天晚上,我都睡不着。穿过一个个的街区,没有目的地,走累了就坐下来休息一下,公园的长椅或者热的通风口边
上。有时候,会在那睡着,也总是睡不长,因为凌晨的时候总是很冷。路上有很多灯红酒绿的酒吧,我不想去,我知道
进去了就出不来了。但是,就像拔河一样,我一个人跟全世界拔,真的好累。后来有个同学递过来一支烟,我知道里面
是大麻,可我真的想试试,一开始我以为没关系的,我太天真了。”
“什么时候开始戒毒的?”
“钱用完了,学费没有了,车子卖了,房租也付不出来,我几个月都找不到你。我不想跪在别人面前去要毒品,我想死
……后来遇到学长,是他帮我戒毒。如果没有他,早就已经没命了。我不想去医院,我怕你会知道,那你就更加不会要
我了。我要学长把我绑起来,他不忍心。可是发作的时候我会想自杀,他总是抱着我,所以那段时间他身上也总是带着
伤。”
简耀东很长一段时间都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就是那段没有医生帮助指导的戒毒期,彻底毁了他的健康。“所以,你的学
长,他对你的意义,那么地……不同?”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爹地……”简济宁却忽然低声笑了起来,“小时候就总是有人因为我是简耀东的儿子刻意讨好
我。在英国的时候,我以为没有这重身份会简单点,可是他们,他们对我说,只要我愿意脱衣服,他们就给我一点。只
要我愿意陪他们一晚,我还可以得到更多……”
“那帮混蛋!”简耀东暴怒地握紧了拳头。
“学长,不是那种人。他一直都那么光明磊落,我永远都是跟在他身后的小弟弟,不会变的。他不会利用我,无论是我
的身份,还是别的什么,我相信他,比相信自己更多。他照顾我指导我,教我做金融投资赚学费,他是我的导师。我们
之间的感情是亲情不是爱情。我不是Gay,不是同性恋,如果说在这世上我必然会爱上一个男人,那么只能是学长。但
既然我连学长都不爱,我就不会是同性恋。”
简耀东苦笑着摇头,他知道这个儿子一向心思细腻,却从没想到竟会是心细如发。曾经他阻止济宁跟贺承希走得近是担
心贺承希利用济宁的身份为自己造势,而贺承希以孙辈继承家族产业力压自己的父亲一头在商场上又一向没什么好名声
。后来贺承希闹出那件事,济宁又一直没有女朋友,他也的确曾经隐约担心济宁对贺承希会不会是……原来他全都知道
。“后来呢?既然知道戒毒这么痛苦,为什么还要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