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静的心猛地一沉,手忙脚乱地抽出简济宁的病历从头看了起来。那些童年阴影、恋爱创伤、天性中的敏感忧郁,然后
在她的指导下渐渐康复。全部的病历循序渐进完美无缺地如同一本教科书!假的!全部都是假的!所有的一切,完全都
是谎言!是根据她的喜好给出的假象,连今天的礼物都是,让她相信他可以开始融入社会。沈静觉得愤怒和无奈,她颓
唐地用手撑住额头,简济宁实在是她所见过的最聪明的病人,可同时也是最顽固的一个。那勃发的怒火让沈静等不到下
下周,她直接拿起电话打给了简济宁。
在车里看到沈静打电话过来,简济宁犹豫了一下才接了起来,语调轻松地问:“沈医生,我忘东西吗?”
“简先生,我想我们有必要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沈静刻意在“开诚布公”四个字上加了重音,“当然,你也可以不来
。那么我就会直接跟你爹地谈。但是,我想我准备跟你爹地谈的内容一定是你不希望我说出来的。”
简济宁的面容逐渐冷峻,他静了一会沉声道:“我立刻回来。”说完,他挂断电话,摘下蓝牙耳机重重地摔在边上的副
驾驶座上。
两人于半小时后再次见面,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和睦氛围。
沈静沉着脸看着简济宁,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硬声道:“简先生,就我个人而言,我挺佩服你的。从来没有人,能像你
一样有这么好的演技!”
简济宁笑地毫无羞愧,“如果真的足够好,我就不会还坐在这。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我的秘书小姐以为你想追我!”沈静紧紧盯着简济宁的眼睛,若不是理智克制住了冲动,她几乎要尖叫着咒骂起来。
简济宁长长地叹了口气,轻声道:“从我约她那一刻起,我就担心过会出现这个问题。可惜我别无选择。沈医生你真的
很厉害,可以把我逼地这么狼狈。”
看着他那双无可奈何的眼睛,沈静忽然又能够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了。她想到对她本人而言,只有到真相大白的现在她才
感觉到了被戏弄,但对简济宁,这整个疗程中,他大概从来没有轻松过。“你究竟做了几次假?”沈静疲倦地发声。
“每一次。包括每次都早到,让你觉得我很积极,都是假的。”简济宁苦涩地笑了一下。
“简先生,我在帮你。如果你拒绝别人的帮助,那么谁都帮不了你!”沈静严肃地看着他,“你的确很了解心理学,甚
至把我也骗了。但了解不代表可以应付。如果你自己真的可以解决所有的事,你就不会坐在这!”她安静了一会,忍着
气道,“我想我必要延长一个疗程。”
“不!”简济宁怒气冲冲地望着她。然后,他克制了自己的火气,轻声说道,“沈医生,别逼我,这对你没有好处!”
沈静很明显被吓到了,楞楞地望住他说不出话。
简济宁笑了一下,柔声道:“别这么做。相信我,你不想这么做。”
“为什么?”沈静情不自禁地问了一句,如被控制了一般。
“因为我会追你,很痴心很死缠烂打的那种。如果你拒绝,或者对我不假辞色,我或许会自杀。”简济宁深深地看着她
,语调阴柔地近乎诡异。“沈医生,你不想我变成这样吧?”
“简济宁!你真是……”卑鄙!沈静想把杯子里的水泼到他的脸上去。
简济宁一开始没有说话,隔了一会才低声道:“沈医生,你认为你真的可以解决我所有的问题?你不了解我,我只是你
其中一个病人,我的人生对你只是一个故事。就像在学校答题,你看过了听过了,给出标准答案,事情解决。但真的解
决了吗?解决了多少?一个问题,还是全部?能解决多久?只是这一刻到我离开这间办公室为止,还是我这一生?”
简济宁的质问很刺人,沈静却没有急于反驳,她知道在浪费了这么多的时候,这才是第一次简济宁真正想说点什么,他
终于真正开口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往,那些禁锢和枷锁,很沉重。在自己的人生路上,让人觉得厌倦,像雨中孤独的麻雀。但是每
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谁也帮不了谁。心理医生……你能给我做多久的心理治疗?一年?两年?一辈子?我每一个痛
苦和迷茫你都能参与吗?就算你可以,那么以前的那些呢?那些已经发生的,你能改变吗?”
“缺陷和空洞,已经存在。不是你随便说两句,或者制定什么模拟方案就能解决的。我并没有轻视你轻视你的工作的意
思,但是这世上真的有些问题心理医生解决不了。你觉得我给了你假象,但实际是我不想你给我假象,让我以为你能帮
我解决。有些事有些问题,到最后都只能靠自己,因为那是我自己的人生。”
沈静沉默不语。在这种情况下她奇异地想到死亡,那么彻底和绝对,无可改变。“简先生,”她试图说服他,虽然自己
也明白希望渺茫。“我们都知道你有问题,你不肯说假装自己很正常,这不代表问题不存在。这些问题早晚会爆发出来
,到时候,你控制不了,那就是致命的。”
“我知道,我等着那一天。”简济宁点点头,笑了起来。笑容里有种偏激执拗到近乎决绝的快意。
沈静心不甘情不愿地妥协。“简先生,如果有一天你想说,你可以来找我。”
简济宁笑了一下,目光里是难得一见的温暖。“我没什么好说了。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已经没有什么事再值得我喋喋不
休了。”
067.重新洗牌
简氏航空与国内磋商的那组新航线将由新上任的特别行政助理简济宁牵头负责这件事在香港商界引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
。虽说在简耀东任命简济宁为简氏的特别行政助理之时大家就都已经明白简济宁十有八九是简氏下一代的继承人,但毕
竟一直以来简济宁长于财务,对简氏其他的商业运做参与不多,头一次主持一个新项目就是这么大的案子,大家的心理
都有些微妙。甚至在简氏的董事会议上一样有着不少反对的声浪。
听着那些老前辈老股东们不断地在“经验不足、事关重大不得不小心谨慎”这些语句上打转,仍然代表启远在简氏的股
东旁听的单竟深忍不住用手捂住嘴偷偷打了个哈欠。
“竟深,你来说说你的意见?”也不知道郭董事是不是看到了他的这个小动作,单竟深的嘴还没闭上就被他点了名。
“这个嘛……”单竟深为难地看了看两边,一个是冷着脸面无表情的简济宁一个是满是急迫期待的简济霆,还真是顺得
哥情失嫂意。“我记得在简伯伯生病住院的那段时间,如果不是简特助当机立断简氏已经失去这条新航线了……”
“所以他现在是我们的特别行政助理!”简济英最听不得的就是这种话,夸简济宁当初的决策正确那不就是说他大错特
错?虽然明知这个项目他自己是绝对没有份了,但只要一想到让简济宁如愿,他的心里又极其不忿。“但若论主持一个
项目的能力,他还差得远。”
单竟深好脾气地笑了笑,似乎完全不介意简济英如此不逊地打断他的话。“最重要的是大局观,简特助有这个长处比什
么经验都更重要。具体操作方面,我觉得可以给他找个助手。济霆这些年一直都在航空公司任职,我想没有人会比他更
适合。”
听起来很有道理的一番安排,却所有人都不屑一顾,甚至觉得是单竟深在异想天开。简济宁当年是太子党的时候就没少
帮着简济英对付简济霆,跟简济霆简直势成水火。现在简济宁压过自己大哥一头成功上位,要让他们两兄弟抛弃过往恩
怨携手合作,根本就是天方夜潭。更何况,这是简济宁上位后的第一个项目,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他究竟能不能坐稳特别
行政助理的位置。而简济霆在航空公司多年势力深厚,简济宁难道就不怕被架空?这个建议首先在简济宁那就通不过。
简耀东显然也明白这当中的弯弯绕绕,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简济宁道:“这件事我们再斟酌一下,先谈下一个议
题。”
单竟深也没想过他一开口就能让所有人都把他的话奉若圣旨,撇撇嘴不再多言。就在简耀东说话的间隙,他看到自己的
手机无声地闪了一下。
“今天晚上来别墅吗?我做饭。”是简济宁的短信。
单竟深颇为惊讶,简济宁主动开口邀约的次数一向都屈指可数。“今天心情很好?”他忍不住回信去问他。
简济宁的目光一直没有转到单竟深这边,他把短信发过去很久,才漫不经心地拿起手机瞥了一眼。仍是没什么表情,眼
尾却略略弯了一下,只那么一个细微的变化,整张脸明媚生动了不少,令单竟深一瞬间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压迫起来。
会议结束后,简济霆照例跟单竟深一起吃午餐。
没等简济霆开口要求,单竟深已经率先说道:“济霆,唯一的机会就是当简济宁的助手,由你自己来主持这个项目已经
不可能了。”
简济霆不太痛快,“你知道这项目有多重要?”不等单竟深回答,他自己又忿忿地补充,“不亚于你们启远在欧洲的业
务、恒嘉的新城市!这个项目只是个开始,以后一定会占简氏的半壁江山,不世之功也不过如此。我为了这个项目忙了
几年,你要我现在让给简济宁?我让的不是一个项目,是整个简氏!”
单竟深叹了口气,心道既然你清楚这个项目有多重要那么简济宁又怎么可能放手?“你为这项目忙了几年没成果,真正
把它定下来的是简济宁。他现在成竹在胸,你爹地又支持他,你争不过他的。”
“他对航空公司的业务一无所知,上次是我被困在了泰国,他运气好罢了。”说到这,简济霆甚至开始有些怀疑当初把
他留在泰国是不是也是简济宁的意思。
“不管怎么样,总之他现在已经是赢家,你手上的筹码又少,跟他硬碰硬没好处。”单竟深苦口婆心地劝着。
简济霆却在这次忽然抬起头扫了他一眼,“竟深,你怎么老帮着他?明明今天在会议上他被郭董事问地一个字都答不出
来,你凭什么这么确定他赢定了?”
单竟深哑口无言。他凭什么确定?凭的就是简济宁的那条短信。他要不是有十足把握也不会有这闲情逸致亲自做饭请他
。但这个理由显然是说不出来的。“总之,如果你信我,就去找你爹地告诉他你愿意跟你二哥合作。就像你说的,他对
航空公司的业务不熟悉,来日方长。现在跟他闹翻绝对没好处。”
简济霆侧过头,深深地思索起来。
晚上把车子停在别墅的停车房,走下车,单竟深意外地发现整间别墅竟是一片漆黑。
“找我来,自己又不在?”单竟深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拿出简济宁给他的钥匙自己打开门走了进去。
出人意料地,走道上铺满了鲜花,大厅里点满了明亮的蜡烛,一阵音乐飘了出来。
穿着白色骑士装的简济宁从走道的另一头走了过来,看起来性感至极可偏偏又十分地干净优雅。他牵起单竟深的手深情
地道:“尊贵的公主殿下回来了!”
单竟深无语地看着他,甚至忘了要纠正简济宁对他的称呼。他完全不明白简济宁究竟在搞什么,只知道他很少这么兴奋
。
“您忠诚的仆人等您很久了,”简济宁退后一步弯下单膝,躬身行礼。那身挺拔制服上,带流苏的金色肩章在烛光下微
微闪着眩目的光芒。他顺势执起单竟深的手,在他的手背上印下一吻,“我最美丽圣洁的公主殿下,请允许我将这朵娇
艳的玫瑰送给您,只有它才能配得上您的风华!”简济宁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朵红玫瑰递上来。
单竟深嘴角抽搐了两下,触电般抽回自己的手,“别这么叫我!”
“好吧……”简济宁的目光戏谑地闪了一下,语调如海妖般诱惑无比。“那么,我的王子?国王?……主人?能有幸请
您跳个舞吗?”他把那朵玫瑰咬在嘴里,抬起头对单竟深笑了一下,眼波流转,眼底的天真不泯却顾盼生辉。
单竟深的呼吸一滞,欲望猛地被勾了起来,仿佛是吞下了一团烈火,让他有种冲动想彻底撕碎眼前这个魅惑的男人。他
情不自禁地取下那朵玫瑰,托起简济宁地下巴粗暴地吻了下去。
简济宁果然没有逃避,反而伸手勾住了单竟深的脖子,慢慢地站起来,搂着他合着音乐跳起舞来,动作极其舒展。
单竟深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了两步,无奈地问:“你真想跳舞?今天这么高兴吗?”
简济宁没有回答,只是轻声地问道:“喜欢这首歌吗?Right here waiting,我记得小时候爹地妈咪经常用这首歌一起
跳舞。”
“你想她了?”单竟深搂住简济宁腰的手微微用力,似乎是想借此安慰他。“可为什么要穿成这样?”太夸张了,像是
在演舞台剧。单竟深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忍不住想笑。
简济宁把下巴搁在单竟深的肩头,如梦呓般说着:“你不喜欢吗?小时候,爹地妈咪经常陪我一起玩游戏。爹地是大魔
王、妈咪是公主、我是保护公主的骑士,或者妈咪是女巫、爹地是国王、我是国王最珍贵的小公主。”
“不是,很好看。”单竟深轻笑起来,在简济宁的耳畔说着,“可我觉得比起骑士,我会更喜欢小公主。”
“你喜欢?我穿给你看。”简济宁吻着他,声音柔媚入骨,“你喜欢什么样的,我都可以扮给你看……”感觉到单竟深
瞬间滚烫的鼻息喷在他的颈处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简济宁慢慢在他的腿间跪了下去。
单竟深睡醒的时候看到简济全身赤裸地坐在窗前,竖着膝盖如孩子般把自己柔软地抱成一团。柔软的白月光铺陈在他光
滑赤裸的背部微微反射着莹白的凝光,像条忘记流动的蜿蜒的河。单竟深有些惊诧,他呆呆地看着简济宁,他没有表情
,甚至没有呼吸,在无边的夜色中,如身陷混沌的河流,扑朔迷离。唯有他自己,仍在发着光。
“怎么了?”单竟深摇摇头,甩掉那些莫名的想法,随手拿起一件外套把简济宁裹了起来。
简济宁收回望着窗外的目光,隔了一会才低声道:“今天是济霆的生日。”
单竟深愕然地瞪大眼,说不出话来。
“因为有了小妈跟济霆,爹地和妈咪的感情才会破裂……”
“你都知道?”单竟深几乎要尖叫起来,那时在医院简济宁口口声声说不想知道他的妈咪跟他爹地之间的事,原来不是
不想而是他早就知道了?
“怎么可能不知道?”简济宁低切地笑着,“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妈咪当初离开的时候应该就已经放下,爹地……
爹地只会更早,仍然为此念念不忘的,只是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