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禁暗自纳罕,自从回国,就没见过聂辰这样开朗过,或许是因为父亲的猝死,或者是因为帮派内部的倾轧,他一向是
阴郁而内敛的,喜怒很少形于色,鲜见今天这样神清气爽的愉快表情。
“你去忙你的吧。”聂辰似乎十分不愿意别人看霍子南,对老刘说,“我们慢慢吃。”
老刘点头离开,聂辰给霍子南倒上果汁:“忘了嘱咐他们别给汤里放胡椒,对伤口不好,还是喝果汁吧。”
“嗯。”霍子南接过喝了一口,说,“我下午想回去。”
“医院我都帮你请过假了,等在这儿养好身体再说吧。”
“你不是说海盛的人在找我么?我叔叔又被他们抓住,要是我不出现,他们会为难他的吧。”
聂辰抬头看了看他,他还是这么善良,凡事都替别人着想,就算是完全没有感情的“亲人”,也心心念念地顾及着。
“你想怎么样,跟海盛自首?”聂辰说,“还是去找潘昱雄,跟他道歉,求他放过你。”
“我不用跟他道歉。”霍子南皱眉,“伤他完全是出于自卫,那天……情况太混乱,我想跟他说清楚……”
“别傻了子南,你不了解潘昱雄。”聂辰给他面前的吃碟里盛上清淡的蔬菜,“如果他能被你说服,他就不是海盛的老
大。”
霍子南心里何尝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太过简单,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去面对,去解决了:“总要解决的,要是他非
要报复,就冲我一个人来好了。”
“不用你解决。”聂辰还是决定跟他讲清楚,“事发的第二天早上,你的行踪已经暴露了,为了避免海盛的人过来找麻
烦,我没有征得你的同意就做了一件事情。”
“什么?”他说的郑重,霍子南不由得放下杯子,抬头看着他。
“我说我们早就在一起。”聂辰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一字一句地说,“我说你早就是我的人,只是我们一直没有公开
,这次潘昱雄背着我骚扰你,算是坏了道上的规矩,昨天下午,13K已经跟海盛通了消息。”看了看表:“这会儿,我
舅舅应该已经在海盛总部跟他们交涉了。”
“什么……”霍子南惊讶地看着他,脑袋完全转不过弯来,“我……你……我们……”
他的表情完全只有惊愕,没有一丝的高兴,聂辰的眸子黯淡下来,心一寸一寸地沉下去。
果然还是不肯原谅。
他明明是有记忆,明明是记得自己的,在一个城市这么久,都没有找过自己,哪怕机缘巧合重逢了,也完全是一副陌生
人的样子。
原来事情已经这么糟糕了,糟糕的连换一个生命,都不愿回头,不愿给自己一个机会。
也许,人的感情是有限的,如果曾经付出太多,多的连整个身心都掏空了,脆弱的弦一旦崩断,就再也没有力气能够续
起。
聂辰低下头,手里的汤匙无意识地搅动着汤碗里渐渐冷却的海鲜粥,良久忽然笑了笑。
那就重新开始吧。
上一世,是他追的自己,也是他一直在照顾自己,自己从来只有享受,对他的回报少的可怜。
那,这一世就还给他好了,追他一次,爱他,照顾他,保护他,直到……直到他愿意认自己,愿意原谅自己的那一天。
多一次生命,多一次可能,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干嘛还要奢望曾经的幸福毫无理由地再次延续。
“这只是权宜之计。”聂辰抬起头看着他,语气十分诚恳,“当时事态紧急,你又昏迷不醒,我决定的是有些鲁莽,不
过不用担心,这个消息只控制在13K和海盛的上层,不会扩散到医院和你的亲友当中,不会对你的生活带来影响,只是
……最近一段时间里,在某一些特定的公共场合,我们要表现的稍微亲密一点。”他轻轻握住他的手,“像这样……”
又伸过脸挨了挨他的脸,“以及这样。”
嘴角上翘,露出一丝笑意,嘴唇轻触他的唇角:“甚至这样。”
第二十五章:苏醒·角逐
一场惊天动地的雷雨过后,不过晴了一天,M市便迎来了又一轮缠缠绵绵的秋雨。
这一个礼拜,M市的黑白两道,都失去了以往大家努力控制着的风平浪静,从那个雷雨之夜开始,先是海盛的老大住进
医院昏迷不醒,海盛封城查人,紧接着,13K声名赫赫的查爷居然正式拜会了海盛的代办堂主胡焕,之后,海盛原本气
势汹汹的全城搜索忽然撤销,紫玉花园被抓的水产档老板也被送了回去,没来由地还收到了一笔丰厚的压惊费。
潘昱雄托病取消了三十六岁的寿宴,想要巴结他的客户们本以为他只是推脱,没料到次日便得知他病重地居然住进了医
院,当下又陆续前来探望,不过都被保镖阿宽拦了下来。
另一些消息灵通一点人士的则纷纷传言,海盛老大潘昱雄的病,和13K新晋帮主聂辰有关,据说两人为了争一个美人大
打出手,潘昱雄在年轻人手里折了面子,13K查爷特地登门道歉,这才将这一场风波化为平静。
M市两大黑帮,势力都不容小觑,连当地官员都要忌惮三分,是什么样的美人居然同时被两大当家看上,还闹出这么一
场香艳的争斗,八卦人士自然是好奇不已。
但,这一次13K和海盛都非常默契地保持了缄默,M市最八卦的狗仔队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没能得到确切的消息。
只知道,传言恐怕不仅仅是传言那么简单,而且,引起纷争的主角,甚至并不是一个女人。
潘昱雄昏迷了整整五天。
其实霍子南的袭击并没有那么厉害,铁刺没有伤到他的脑组织,只是铁锈引发了一些炎症。
但当天别墅里没有保镖,只留了一个厨师,因为没有得到潘昱雄的允许,他一直呆在厨房没有出来,直到雷雨下了一个
多小时,才偷偷跑到前厅看了一眼。
因此,滂沱大雨中,潘昱雄在院子里湿冷的草地上整整躺了一个小时才被发现,送去了医院。
潘昱雄是极少生病的,一方面是他本来身体素质好,精力过人,另一方面潜意识也一直告诉他自己不能生病。海盛和
13K不同,堂主们的年纪普遍比较年轻,个顶个儿都是狠厉的脚色,好几个以前都虎视眈眈地想要推翻他,他花了许多
手段才让他们臣服,虽然只是暂时的。
潘昱雄不敢生病,也生不起,他无法想象自己躺在床上十天半个月的,海盛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以往即使身体不舒服
,也最多是吃点药,扛一扛就过去了。
身体其实已经被透支了,他还一直不知道,这次风寒入体,便怎么也撑不住,各种炎症排山倒海地压了下来,高烧不退
,昏迷不醒。这个身体仿佛开启了某种自卫功能,强迫他卧床休息,让筋疲力尽的器官得到恢复。
直到他生日后的第五天,警报终于解除,被封闭起来的意识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在此期间,关于霍子南和13K的一切,都是海盛最大的堂主胡焕处理的。
潘昱雄醒来的当晚,寸步不离守在他身边的阿宽就把这五天里发生的事详详细细讲了一通,最后说:“査爷是焕哥接待
的,他走后焕哥就下令取消了搜索,大概还口头上跟他道了个歉。”
潘昱雄冷冷一笑,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沙哑着嗓子说:“不错,很会做事呢,好不容易有这么一次做主的机会,当
然要表现的大度一点。”
阿宽琢磨不明白他的意思,问:“要不要我请他过来,您仔细问问他?”
“不用,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其他的,猜也猜得到。”潘昱雄仍旧闭着眼,休息了片刻,问:“霍子南人呢?”
“出事后他被聂辰藏在聂家老宅,一开始连他叔叔也不知道,所以我们一直没找到。”阿宽说,“据说他也病了,到现
在还没有上班,医院的请假单打了一个礼拜,没有续假,大概一两天就能回去吧。”
“那就好。”潘昱雄抽着嘴角笑了笑,耙了耙头发,说:“他真是处处给我惊喜……”
很少见潘昱雄吃了这么大的亏还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阿宽不明所以,只私底下觉得这位霍医生在老大眼中真是非同寻
常。
隔了少顷,潘昱雄忽然自言自语似的说:“査飞这帮老东西,有事没事就拿什么‘道上的规矩’来说事儿,偏偏还遇上
胡焕这样脑子不清楚的,居然还附和他,什么年代了,真他妈的无聊!”
虽然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愤怒,但阿宽已经感觉到了浓重的怒意。
潘昱雄霍地睁开眼,一脸阴戾的神色:“别说霍子南根本不可能是聂辰的人,就算是结了婚的老婆,我喜欢那也是我的
事,轮不到他査飞拿什么莫须有的规矩来叽歪,也轮不到胡焕去道什么歉!”
阿宽不敢搭言,潘昱雄冷哼一声:“跟我讲什么先来后到,可笑……”想了想,吩咐道:“阿宽,去给我办出院手续,
我要回去。”
“医生说要再住几天。”阿宽犹豫着想要阻止他。
“把我的病历给家庭医生,我回去治疗。”潘昱雄已经掀开被子下了床,身形步伐一如既往的沉稳矫健,“我讨厌住医
院,再说……住的久了,阿杰见不到我会害怕。”
“是。”阿宽不敢违拗他的意思,马上吩咐人办出院手续,又打电话给潘昱雄的私人医生。
潘昱雄点了根烟抽上了,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细细的雨滴被秋风吹着,不时砸在玻璃上,洇出一道道曲折的
水渍。
以为找个挡箭牌就完了么?潘昱雄嘴角上翘,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才刚刚开始呢。
如果从前只是觉得他美,安静,适合带在身边当安慰,此刻,已经完全不同了,或者说,在那个看似荏弱的男孩咬着牙
坚定地将铁刺刺进他的后脑之时,他对他的欣赏,已经完全超出了原先肤浅的爱慕。
在霍子南身上,他看到他多少年来从未遇到过,但一直在追寻和向往的一种东西——忠诚。
忠于自己的内心,忠于自己的精神,那么固执,固执的近乎顽强,食古不化,冥顽不灵,仿佛一旦是他认准的信仰,任
何外力都无法改变,甚至能够用生命去捍卫。
如果变成了他的信仰,那该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永远也不用担心会背叛,永远也不用担心他会伤害自己。
权利不过是年轻时追逐的玩具,人,总会老的,总会有失去强壮,失去精力,甚至失去神智的那一天。
坐上海盛老大位子的时候,潘昱雄心底就有一种悲凉感,他很清楚,以自己的能力,一定能够达到权利的高峰,但,人
生从来是残酷的,高峰过后,注定会迎来衰退。
寻常男人奔走一生追求的东西,钱、房子、女人……他都能轻松拥有,但悲哀的是,他们能够享受的平淡相依的感情,
自己也注定无福享受。
起高楼,宴宾客,看似繁花似锦,觥筹交错,可终有一天,曲终宴罢,高楼塌了,谁还能陪他欣赏那一地的废墟。
趋炎附势的客户,看似忠诚的手下、柔媚逢迎的情人……都不过是枝繁叶茂时依附而来,从他身上汲取养分的藤萝,就
连最宠爱的阿杰,在自己老去的那一天,也不一定能有耐心陪伴,甚至……等不到自己老去,他就会想取而代之,男人
,都是欲|望膨胀的动物。
“潘先生,您的肺炎才刚刚好转,最好不要抽烟。”被阿宽叫来办手续的主治医生善意地提醒着他,“这样不利于康复
。”
“哦……”潘昱雄回过神来,看了看眼前的医生,瘦瘦的,白白的,说不上哪里和霍子南像,也许只是制服的样子类似
吧,他居然听从了他的建议,将抽了一半的烟头丢进了水杯。
自己以前会不会太霸道,太强势了些?潘昱雄想,如果认真地想要得到一个人,得到他的心,大概是不能用这种武断的
方式吧。
回程路上,潘昱雄靠在座椅靠背上闭目养神,走到一半,他忽然说:“阿宽,明天你去一趟聂家老宅,什么也不要带,
就说是我叫你去给霍先生道歉的。”
“是。”鲜见他如此低声下气的态度,阿宽虽然诧异,但还是立刻答应了。
“让他放心回医院上班,我不会再为难他。”潘昱雄想了想,又强调了一句:“记住,是给霍先生道歉,不是聂辰,也
不是13K,你明白吗?”
“是。”
潘昱雄让阿宽带来的道歉让霍子南诧异极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潘昱雄这样霸道的人,在吃了自己这么大的亏以后,
居然一点怒气都没有,反而低声下气地来给自己道歉。
过去的几天里,虽然生活很平静,聂辰也一直很照顾,但他一直惴惴不安,总觉得潘昱雄不会那么简单就放过自己,找
人打他一顿,或者找机会再干出上次那种强迫的事,甚至是杀了自己泄愤他都想过,就是没料到他会来道歉。
“潘先生说,请您务必原谅他的冒失。”阿宽说的毕恭毕敬,“因为他本人病的厉害,刚刚出院不适宜来见你,所以让
我代为转达,海盛前几天请了您的叔叔,那完全是一场误会,因为潘先生一直昏迷,下面的人着了急才那么做的,不是
他的本意。”
霍子南呐呐说:“没事,人放回来就好。”
“请您不用担心,尽管回医院去上班,绝不会出现有人寻仇的事情。”阿宽说,“潘先生已经跟下面的人都交代清楚了
。”
霍子南将信将疑,只能回答:“知道了,谢谢你。”
虽然潘昱雄一再声明,聂辰还是放心不下,在霍子南病假到期回去上班的时候,派了一个自己最信任的心腹跟着他。
猴子人如其名,身高只到霍子南肩头,瘦的皮包骨头,看起来像是一风就能刮倒的样子,一双眼睛却亮的吓人,黑夜里
隔老远都能看的清楚。
聂辰毕竟很忙,力诚面临着融资和改组,尽管各个堂主都知道这件事自己有利可图,但怎么说他也是科班出身,装着一
肚子最现代的经营策略,大家也都担心他玩手腕坑自己的钱,所以聂辰只好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跟他们解释周旋。
这样下来,霍子南上了半个月的小夜班,聂辰只有两天抽出时间来医院接他,余下的时间,都是猴子跟着他。
这天午夜十二点,霍子南办完交班手续出了医院,猴子的车已经停在台阶下等着他了。
“今天忙吗?”霍子南为人随和,猴子对他不像对聂辰那么恭敬,“我今晚赌输了钱,连宵夜都没钱吃了,你请我喝茶
吧。”
“行啊。”猴子好赌,但并不过分,霍子南知道他是开玩笑,点了点头:“我都没有付过汽油钱给你,请你吃饭也是应
该。”
“辰哥是不是很小气,从来不给你发家用啊?”猴子笑着说:“我看你连张床都买不起,我这么能吃,会不会吃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