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一次,要不是重生,那一次差点毁掉了他对于爱情的信仰。现在,居然要由他再次说出同样的两个字,他不敢想象,
穷尽他四十年的坚强与隐忍都无法承受的痛楚,聂辰,又要如何面对。
从前,这孩子一向都是任性而桀骜的,而到了这一世,也许是因为年岁渐长,又也许是如他所说将前世对林祖栋的歉疚
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他几乎是战战兢兢地爱着自己,小心翼翼地宠着自己的,霍子南感觉得到,他,一直在试着像个成
熟的男人一样和自己经营一段平等的脚踏实地的感情。
这样执着而又坚固的感情,他要用什么样的理由去击碎,这样深沉地爱着自己的男人,他又要用什么样的理由去推开?
霍子南无法想象,真的要离开了他,自己要怎么再次适应一个人的生活,漆黑的夜,没有了那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又
要怎么面对一个人的孤寂。
然而,现实总是出人意料的残酷,总是在你以为幸福触手可及的时候,戏弄人一般一次次打破你原本能够承受的下限。
黑黢黢的夜里霍子南将自己蜷成了一团,用被子蒙住头,躲在了被窝里,离开聂辰,是他眼下能想到的唯一想到的,可
以保护他的办法。
这一夜聂辰同样也没有睡好,不到八点他便起床洗漱了,驾车去附近的茶楼买了霍子南最爱吃的海鲜粥和月亮酥,再掉
头去紫玉花园打算接他回家。
然而霍子南起的比聂辰更早,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就回到了聂辰公寓这边的小区,静静站在楼下花园的凉亭里,直到看见
聂辰下了楼往车库走去,才慢吞吞进了电梯。
于是,当聂辰走到霍子南家楼下的时候,发现他已经走了,刚回身上车,立刻收到了他发来的短信。
天佑每年春天都要组织一批住院医师去V市中心医院交换学习,本来霍子南是不用去的,但就在头天晚上,他打电话给
关傲,求她将自己也算在学习组内。关傲不认为以他的技术还有必要去别的医院学习,但想了想还是答应了,年轻人么
,好学总是好的。
所以,当聂辰接到霍子南短信的时候,他已经踏上了开往V市的长途班车。
交换学习是封闭式的,原则上不允许亲友前去探望,短信里霍子南特地跟聂辰嘱咐了一番,聂辰既然许诺过不干涉他的
私事,自然要尊重他的要求,因此也很爽快地答应了,保证自己会安心在M市等他回来,并叮嘱他尽量呆在医院里以确
保安全,每天早晚都发个报平安的短信,霍子南都一一答应了。
事实上,他这么做只是一个缓冲,在感情上他明白他们彼此都接受不了这样突兀的分手,而在理智上,他十分清楚潘昱
雄的为人,他不会光凭自己空口一句承诺就会相信所谓的“分手”,从自己答应离开聂辰的那一刻起,他肯定已经开始
通过各种渠道来验证这场交易的效果了……
学习组一共十个人,被院方安排在院属的单身宿舍里,四人一间,独立卫浴,条件还算可以。霍子南恐怕有十几年没有
过过这种集体生活了,一把年纪忽然要跟三个大小伙子同居半个多月,还真有点不太适应。
吃完晚饭,三个同屋都去院属俱乐部休闲了,霍子南没有那么好的心情,给聂辰发完短信后便独自躺在宿舍的单人床上
发愣。天渐渐黑了,V市比M市的气温略高一些,晚间虽然风大,却并不冷,吹在身上能感觉到海风特有的略带点咸味的
潮气,挺舒服。
过去的四十八小时他的脑筋运转的太厉害,此时此刻远离M市,那些纠结的纷扰也似乎变淡了,让他的精神渐渐放松了
下来,竟有些困了。
迷迷糊糊刚要睡着,房门忽然被人轻轻叩响,霍子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忙打开了门。出人意料地,门外站着的竟是久
违的阿宽。
在经历老何的死亡之前,霍子南对阿宽的印象一直还不错,他的态度一向温和有礼,不像潘昱雄那么咄咄逼人,但此刻
,一想到血泊中的老何,那张看起来仍旧张老实巴交的面孔,在霍子南眼中却变得分外狰狞。
“霍先生。”阿宽仍是与以往相同的谦恭的神情语气,“潘先生正好在V市办事,知道您过来学习,想见见您,他就在
外面车上。”
霍子南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别说只是见见而已,就是潘昱雄有更多的要求,在这种完全不平等的关系下,他也不可能
一口回绝。
奥迪停在医院福利区的后门口,霍子南跟着阿宽走近了,犹豫了一下打开门坐了进去。
潘昱雄正靠着椅背抽烟,见他进来掐掉了烟头,尽管如此,车厢里的烟味还是让霍子南轻轻咳了一声。
“吃过晚饭了么?”平淡的问话,拉家常一般,霍子南点头:“吃了。”
“想陪我去喝杯茶么?”
霍子南没有回答,顿了顿才点了点头。
车子开了,潘昱雄开了车窗,带着潮气的夜风灌进了车厢,吹起霍子南略有些长长了的头发,他挺秀的眉微微蹙着,琥
珀一般通透的眸子深不见底,将怨愤与恐惧全都藏在了最深处。
潘昱雄曾很多次想象过这样的场景,他不再抵触自己,不再那么难以接近,不再那么倔强,能将他本性中最温良的一面
展现在自己面前,乖巧而解意地坐在自己身边,百分百地依顺。
此刻,这个愿望似乎已经达到了,虽然是建立在威胁的基础之上,但起码,已经形似了。
当事情已经无法逆转的时候,这样,也还不错。
潘昱雄自嘲地笑了笑,索性伸手握住了他的手,霍子南没有动,任凭他将自己冰凉的手包在掌心,片刻后嘴角微微勾了
一下,像是无奈,又像是在自我安慰。
这神色让潘昱雄有些挫败,同时又有些征服者特有的骄傲,达成愿望的方法有很多种,巧取不成,还有豪夺。说起来,
以自己的身份,以往的做派,这么对他,似乎才是正途呢。
临海的粤式茶楼,环境十分优雅,玉屏风后的雅座上,只有潘昱雄和霍子南两人。
清澈的茶水注入青花瓷茶杯,潘昱雄将杯子推到霍子南面前,霍子南微微颔首致谢,却并不动手,直到那杯茶凉透了,
也没有尝过一口。
潘昱雄也不劝他,只自顾自喝完了自己面前的茶水,而后点了支烟,问:“答应我的事,什么时候能够做到?”
霍子南垂着眼,良久才开口说:“一个月后。”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要在V市交换学习一个月,期间也不会再见他
。”
这个答案似乎已经让潘昱雄感到满意了,这一晚再没有提别的要求,喝完一壶茶,跟他就这么坐了一会,便开车送他回
了宿舍。
历时一个月的交换学习正式开始,天佑所有的学员都按专业分到了相应的科室,一边与中心医院的医生交流经验,一边
辅助他们完成一些常规的工作。
霍子南仍然被分在了急诊外科,中心医院因为是V市比较人口集中的一个120急救站,急诊外科的工作也分外忙碌。忙碌
也好,可以占用他的精力,让他暂时放下烦恼,甚至开始敷衍聂辰的电话和短信。
这天傍晚,本来还差半个小时霍子南就要下班了,主治医生忽然跑来找他:“霍医生,我家里发生了点急事,现在要马
上回去处理一下,刚才送来了一个急诊伤员,我看了一下只是普通外伤,麻烦你帮我处理一下。”
“哦……好,我来处理,您先走吧。”这位负责带他的主治医生是个十几年工龄的老医生,宽厚开朗,平时对他十分照
顾,何况普通的外科手术对他来说也没太大难度,因此霍子南一口答应下来。
病人的伤势并没有主治医生说的那么轻松,他是个造纸厂的切纸工,为了赚加班费,这么危险的活计他居然连着干了十
三个小时。
机械的工作、过度疲劳,加上吃完晚饭没休息就又回到了机器前,他大脑缺氧昏昏欲使,终于将自己的右手送到了锋利
的切纸刀下。
被送来的时候伤者已经处于半昏厥状态,手掌血如泉涌,四只手指都无法自如活动。
三十二岁的男人,全家都靠着这一双手要吃饭,妻子一见霍子南就跪在了他的脚下,哭着求他救救她的男人,霍子南没
时间跟她多说,只简单安慰了几句便交给了一边的护工。
“主治医生走之前吩咐你们怎么处理?”霍子南问护士,按理说这种伤势应该是一送来就会立即处置的,现在已经过去
了半个多小时。
“右手四指肌腱裂断,需要立即实施修补术,并缝合皮肤裂伤。”护士说,“主治医生已经吩咐给他注射了吗啡和阿托
品,麻醉师正在进行麻醉。”
“我来替他做这个手术。”霍子南说,“他家里临时有事要回去处理。”
也许是他看来太过年轻,又是外院的医生,护士有点犹豫,但这时候已经下班了,主任也走了,再说这又不算什么大手
术,想了想她还是听从了霍子南的安排,跟着他进了手术室。
看到病人的时候霍子南立刻沉下了脸,皱眉问:“谁做的麻醉?”
“是我。”一边一位姓马的麻醉师咧了咧嘴,“怎么了?”
“乙醚全麻不适合这类手术。”
麻醉师耸了耸肩,很明显,适不适合都已经做好了。
“注意病人血压。”时间不等人,霍子南也无心追究他的责任,检查了一下伤者的胃部,说,“他刚进食过,手术过程
中注意一下呼吸道。”
手术进行的十分顺利,现场的护士和麻醉师一开始还都对他有些不以为然,等手术进行了一刻钟之后,立刻换上一副几
近惊愕的佩服的表情。
他娴熟的手法差不多能比得上十几年以上的老医生了,眼力也极好,修补和缝合快而准确,几乎天衣无缝。缝合完最后
一针,霍子南低声说:“好了。”
几秒钟后,护士才舒了口气,说:“霍医生,想不到你的技术这么好。”
霍子南淡淡笑了笑,因为带着口罩,只看到线条柔和的眼角露出微微的笑意:“麻醉还没过,要密切注意他的体征参数
。”
回到宿舍已经九点半了,霍子南洗完澡泡了碗面吃了,哪知收拾完东西刚躺到床上半个钟头,便接到了让他大吃一惊的
消息--那个病人居然死了。
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出在麻醉上,因为病人刚刚饱食过,麻醉师又给他实施了乙醚全麻,手术刚做完他就开始呕吐不止,
急诊医生先后进行了口腔清理和人工呼吸,最后还上了强心针,却仍旧没能挽救他的生命,晚上十点二十三分,病人被
宣布正式死亡。
这差不多是一项无可争议的医疗事故,因为医生的不恰当处理,不该死的人死了,医院自然非常重视,第一时间就开始
跟家属讨论赔偿事宜。
但事情远比院方想的还要严重--因为病人家庭困难,所在企业经济上也不景气,街道和工会为了给病人留下的孤儿寡母
多争取点利益,将这件事上告到了V市医学会进行仲裁,要求比院方提出的赔偿额度高出三倍的补偿。
一时间兵荒马乱,霍子南、主治医师、麻醉师以及现场的两个护士都被停了职,接受医学会的询问和调查。
虽然对于伤者的死感到非常遗憾,但对于这个手术,霍子南自问自己并没有处理失当之处,手部修补与缝合无疑是成功
的,问题全都出在麻醉和术后观察上,如果麻醉师专业一点,护士负责一点,就完全能够避免这样的悲剧。
然而,虽然当了快二十年的外科医生,大小手术做了无数,霍子南从骨子里来讲毕竟还是一个外国人,对国内的医学界
,对所谓的医学会,他无疑缺乏最人性化的认识。
他也不知道,那位不负责任的麻醉师,他的大伯是V市的副市长。
两天后,整个事件的卷宗摆在医学会会长的面前,后面附着几个委员给出的建议处理方案,会长只随意浏览了一下就签
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一刻,他只看到了那位市长先生的侄子,却完全没有料到,那个被内定为替罪羊的年轻男孩,背后竟站着两个声名赫
赫的黑帮老大。
第五十五章:援手·霸占
为了这起事故,医学会的专家组前后找了霍子南好几次,一开始还只是例行公事的询问,到了后来,便开始明显带上了
诱导和威逼的成分。
“你的身份与职位都不够资格擅自承接这样的手术,你知不知道你对麻醉师下达的指令是不适当的?”
“你提到的所谓'主治医生的授权'我们查不到任何书面记录,主治医生否认给过你许可,护士也无法作证。”
“麻醉师坚持他的麻醉方案在术前得到过你的认可,还向我们出示了你的签名。”
从医近二十年,霍子南在为人处世方面并不幼稚,面对专家们咄咄逼人的追问,他很快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也许是出于
自保,也许是出于院方的授意,主治医生和麻醉师吧一切责任都推了个干净,连V市医学会,也恐怕存着偏袒的意图,
明显希望自己能够承担所有罪责。
这算什么?威逼?栽赃?还是赤|裸裸的陷害?暴风骤雨般的拷问过后,性子平和的霍子南也忍不住愤怒,但良好的教
养还是让他压抑了怒气,说:“主治医生和麻醉师提供的证词并不完全属实,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我也理解他们的做法,
但这件事关乎我个人的职业操守和名誉,如果医学会无法给我公正的裁决,我会求助于法律。”
说完这些,他再没有理会对面专家们的表情,站起身走了出去。
虽然生性淡泊,但他并不懦弱,对于这种对他人格的诬陷,他绝不会忍气吞声,糊里糊涂地替别人背黑锅。
事发两天后,日本,东京。
酒店房间里,陪同市领导出国考察的聂辰正拿着手机远程遥控指挥阿蟹:“副市长的侄子?就这样么?你确定背后没有
别的大手?”
“那就好,主管卫生的副省长正好在这次的考察团里,之前还跟我们谈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我会选个恰当的时间跟他说
说……子南肯定是被冤枉的,他的水平我最清楚……不过,该打点的你还是要打点一下,金额你自己定,从我的私人账
户上划。”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临挂电话他又嘱咐阿蟹:“霍先生那里,这些事情就别告诉他了,他那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
太迂了,等裁决书下来再说吧。”
原本看来十分简单的医疗事故因为聂辰的插手忽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医学会会长和专家组组长先后收到了好几拨人的
暗示,一开始只有那位马姓麻醉师的副市长伯父,应付这一位还稍微简单些,弄个替罪羊就行了,没料到这位替罪羊的
来历竟然也不简单,很快,便有好几个省里的领导递过来话,让他们“秉公办事”,不要 “徇私枉法”。
又要不违背副省长的意思,又要不得罪副市长,医学会专家组的成员们感觉有点头大,这种事故的裁决是要带入个人档
案的,对责任承担者将来的职业前途有一定的影响,面对着两个大有来头的事故当事人,他们谁也不敢贸然下结论。
没有悬念地,当问题变得复杂以后,无法决定的仲裁者都会使用拖字诀,于是,事故陷入了无止境的取证和调查,旷日
持久的扯皮开始上演,拖了二十多天也完全没有进展,中心医院自然是不急,霍子南也十分稳得住,唯一备受折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