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菊显得成熟了很多,他身边也围着几个年轻人。上官菊指着墨青蓝告诉他们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墨青蓝。于是他们七
嘴八舌的说开了。
“墨公子只喜欢十几岁的小少年!”“墨公子不拘于礼法,娘亲去世时也不服丧!”“墨公子去勾栏院卖过诗词!”“
墨公子后脖子上有一块胎记,所以他总是披长发……”
墨青蓝微笑着,一如上官菊在望海阁初见他时那般,默默喝着自己的酒。
上官菊端着两杯酒走过来赔罪。
那一夜墨青蓝喝醉了。上官菊着他那一群人把他扛回房间。墨青蓝醉的手脚都抬不起,但他头脑却清醒的很。
上官菊趴在他身上,笑着说:“青蓝,我们再做一次吧,好不好?”
墨青蓝想回答,但却发不出声音。他茫然地看着上官菊。
“以前每次都是你在上面,今天换一换好吗?”上官菊诡笑起来,他身边的那些年轻人开始动手脱墨青蓝的衣服。
那一夜雷电交加。
他们一共七个人,墨青蓝痛苦不堪时就数次数,数着数着昏过去。他再睁开眼时,迷药的劲儿已经过了。房间里一个人
都没有,只有他自己满身狼籍。
他胡乱穿上衣服,在瓢泼大雨中疯了一般奔跑。他觉得自己浑身在流血,肮脏而耻辱。
他的自尊被击溃,他苦心经营的优雅被嘲笑,他无意识地,却狂奔上了望海阁。
他呆傻了一般望着这里,他和菊初见的地方。那时他光华耀眼,从容写意,那时菊翩翩少年,青涩单纯。如今他无家可
归,声名狼藉,如今他被他深深爱过的人背叛羞辱。
墨青蓝这个人完蛋了。
望海阁建在悬崖上,面临大海,故得此名。墨青蓝哀嚎着爬上窗口,大雨打在他赤裸的胸前,狂风吹得他长发乱舞,闪
电照亮他扭曲的脸。
墨青蓝这个人完蛋了。
他怪叫着一头冲下去。
天旋地转。
天旋地转之后,他看到了头顶的乌云,身旁咆哮的大海。他被一个男人抱在了怀里,这个人此刻正站在悬崖下的礁石上
。
“我始终认为,活着的人才最值得骄傲。你是墨青蓝吧。”
“你是谁?”墨青蓝沙哑地问。
“景泰胤。”男人回答。
第三十章:黄袍加身
春去秋来,枢密院的人事巨变,在京军、殿前司等长官也都换上了新面孔。朝中不少人抱怨连连,说墨青蓝是任人唯亲
。不过因为有天衍帝给他撑腰,所有人都是敢怒而不敢言。那些老臣们和新贵的矛盾愈发激烈,暗流汹涌。
天衍在内娈幸宠臣,在外流连勾栏。他几次去露水坊点头牌相公红叶服侍。南朝人对天衍帝的印象,就是金玉其外败絮
其中。
这一日天衍坐在垂拱殿中,有黄门用银盘托进来一张松花笺,说是红叶公子送来的。天衍露出了酒色之徒的微笑。他打
开信笺,看着上面熟悉的字体:
景爷,今夜子时三刻北巷口松子何家东去五十步,红叶盛装相候。
这是昭王与墨青蓝接头的时间地点,天衍一直着红叶暗中调查。此时他起身叫女官更衣。
“官家这是去哪啊?”女官问。
“我去吴府看看云姬美人。”天衍笑道。
这是靠近南熏门的一家小客店。
闻重只身坐在客房中,手里拿着细烟杆,闭目凝神。窗外只有秋风吹动枯叶的沙沙作响。房门轻轻地动了一下,闻重欠
起身来。
门开了,进来一个戴狗皮帽子的中年汉子。
他拜道:“闻大人。”
“如何?”闻重问。
“昭王七千骑兵已经出动,三万主力也已经在东海整装待发。”
现如今京城有四千步兵,半月内能调来的精装部队有五万人。闻重思忖着。“你再去暗中跟着。”闻重对汉子道。汉子
称诺,重新戴上狗皮帽子开门左右看了看,悄声离去。
现在入宫让天衍调兵,可以赶在昭王主力到达前部署完备。闻重起身出了客店。
外面天色暗淡,南熏门远离闹市,闻重步履匆匆,要赶到朱雀门一带叫马车入宫。这样阒无人影的街道,他却能听到身
后的脚步声。闻重心中戒备起来。
“闻大人。”他突然听到身后熟悉的人声,回头望去。
闻重刚刚定睛,只觉脑后一阵风,什么东西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他心念不好,挣扎了几下,就眼前一黑瘫倒在地。
浑身酸麻,闻重挣扎着坐起,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类似于民宅的地方。然后他愕然的看着眼前的几个老臣。
“闻大人,您醒了。”方浩问首先拜道,他身边站着张延、胡瑥端、许思等一版跟随泰明帝多年的老臣。
“你们这是何意?”闻重皱眉道。
“闻大人,张将军已暗中在京城安插了兵马,只见暗号,便可杀入宫去。”
“你们要造反!”闻重怒道,“你们难道对得起先皇的恩情!”
“先皇对我们有恩,可天衍帝对我们无义!想当年先皇是如何光明磊落,傲视群雄,而如今景天衍这不肖子孙把南朝搞
得乌烟瘴气!他宠幸佞臣墨青蓝,整了多少元老,现在是君不君臣不臣啊!”
“闻大人,我知道你一直对先皇忠心耿耿。先皇临终前把天衍帝和南朝交在您手中,如今南朝百年基业就要被天衍帝毁
于一旦啊!先皇赐您尚方宝剑,斩昏君,杀佞臣,您是最有资格废黜景天衍的人啊!”
“你们这些拿国家俸禄的,如今昭王就要攻城了,你们不想着保全圣上反而要拖他后腿!”闻重心急如焚,他们既然敢
把谋反之心告诉他,那么他若不答应就必然不能活着出去。如此一来,如何将昭王起兵之事告知于天衍,倘若未能在昭
王主力军兵临城下之前调来远军,天衍就只有引颈受戮了。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方浩问突然把一件龙袍按在闻重肩上,众人皆叩首跪拜。闻重大惊失色。
正当此时,门突然被一脚踢开。门外的和门里的全部瞠目结舌。
天衍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原本那些准备给景泰胤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他伸出手指着披着龙袍的闻重,一句话也说不
出。闻重脸白如纸,连挣扎都忘了,绝望至极地注视天衍。
吴翰尧亦惊惧万分,指着闻重:“你……怎么……”
闻重这时才稍稍恢复了些理智,“这些逆臣打算今夜起兵杀入宫中,我被他们掳来,想借我之名求个名正言顺。”
“拿下这些逆贼!”吴翰尧大吼一声,屋外的官兵冲了进来把方浩问等人与闻重一同拿下。
“官家,闻大人……”吴翰尧满面焦虑无奈。
天衍似乎仍未缓过神,直直地注视闻重幽黑的双瞳。他原本以为今夜能将昭王一网打尽,却没想到抓到的竟是闻重。从
炽焰中被拉入冰冷的海底,他几乎被击垮。
“闻大人对陛下忠心耿耿,自然不会谋反。”突然一个如纱如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墨青蓝披着一件斗篷,微微笑着走
到天衍身边。
“只是,忠臣也奈何不得黄袍加身啊。”他看到吴翰尧投来目光中的恨意,神色不改地说。
“全部带走,押入刑部大牢候审!”天衍大吼一声。
暗无天日的地牢,不允许探监,谋反头目皆单独关押。
牢房里潮湿寒冷,闻重抱膝坐在稻草上。他觉得自己这一生经历过很多的九死一生,但仍没想过有一天竟会莫名身陷囹
圄。
潮湿的寒气如同钻进了骨缝里,疼得他一阵阵寒战。
他安插在东海的探子报来的消息,如今无法告诉天衍。他心急如焚。这时牢房的门响了,几个狱卒抓着他的肩膀把他拖
出去。
长时间呆在黑暗中,眼睛一时不能适应光亮。闻重感到自己被锁在了刑架上。
桌前坐着的审讯官念了一遍案情,抬头问闻重。
“方浩问当时的确把龙袍披在我身上,可是我并没有答应与他们一同谋反。”闻重道。
“可其他人都说您当时确实答应了,他们才高呼万岁。”审讯官道。
“他们诬蔑我。我没有参与谋反。”
“您是怎么被他们掳去的?”
“我在南熏门一带的街上走,被他们迷倒了,醒来就在松子何的宅中。”
“那么晚了,您去南熏门做什么?”
“我约了人见面。”
“何人?”
“……”
“您与他见面所谓何事?”
“……昭王在东海起兵,已率七千骑兵往京城来了。我要面圣。”
“闻大人,您如何得知的?您谋反在前,诬蔑王爷在后,可是罪上加罪啊。”
“让我见皇上。”闻重咬牙道。
“皇上现在可是连闻大人的名字都不愿听。”突然有一人走进审讯室,微笑道。
“墨大人。”审讯官连忙起身,一脸谄媚给墨青蓝让座。墨青蓝摆手笑笑,示意审讯官继续。
“闻重,其他人都咬定你参与谋反,你的说辞又漏洞百出。快从实招来!否则大刑伺候了!”
“闻大人,你在南熏门见的是何人?”墨青蓝问。
闻重冷冷看他不语。
“是个戴着狗皮帽子的人么?”墨青蓝又问。
他捕捉到了闻重眼中的惊愕,一笑:“那人已经死了。”
“你!”闻重脸色刷得白了,“你是昭王的人。”
“那些老臣勾结段皇后要她内应,段皇后出主意说可以拿闻重做旗帜。我就将计就计,引皇上来拿你。”墨青蓝道,“
闻大人,你不要想见皇上了。你以为你发现了昭王之事,还能活着出去么。”
“刘大人。”墨青蓝对审讯官道。审讯官恭恭敬敬的站起来。
“如果闻大人能觉得愧对先皇,以死谢罪于狱中,那就是你的功劳。”
“是、是,下官明白。”
墨青蓝的披风消失在黑暗的走廊中。
闻重真正不见天日的日子开始了。其他罪臣都俯首认罪,一个个游街斩首。闻重却在审讯室中备受酷刑。
在他少有的意识清晰的时间里,他便焦虑不安的算着日子。只消半个月,昭王便可兵临城下。而他绝对无法从这个地狱
出去。
他想起泰明帝,那是个急性子又有点好面子的人。经常对他大发雷霆,可每次都后悔,却又碍着面子不肯说软话。闻重
眼前浮现出泰明帝羞红的俊美容颜,就忍俊不禁。这个人怎么会这么可爱,这是他故意冷着脸看泰明帝时心中的想法。
和泰明帝在一起的日子,称得上鸡飞狗跳,可是……却回味无穷。
即使和那个人吵吵闹闹的过上一万年,也会让他觉得短暂吧。
想要完成那个人的心愿,想要在九泉之下见到他时,听他说:闻重,干得不错嘛!然后自己就抱怨他:你以为说这一句
话就过去了?你自己撒手不管快活去了,害得我每天累得半死,变成了干瘪老头!泰明一定会挠着头望天,说上一长串
无关紧要的,然后气呼呼地叹一声:好啦,算我对不起你。别总那么小气,闻重!然后他就会搭上自己的肩,,满脸笑
容的带他东走西逛。
想要完成他的心愿。
“天衍绝不会来救我。地牢里都是墨青蓝的人。我绝对无法从这里出去。泰明,你听到了吗。可我还是要活下去。绝对
要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闻重,你在嘟囔些什么?”审讯官问他。
“哈哈哈哈!”闻重骤然大笑。审讯官吓得退了几步,“你疯了吗!你笑什么!”
“啊——啊——啊哈哈哈哈!”闻重大叫翻滚,整个刑架哐当当乱响。
“怎、怎么回事?”审讯官慌忙问身边狱卒。
“大人,前日我们在他手腕打进了几根生锈的钉子,之后他一直发烧说胡话。我看这厮是不是烧傻了?”狱卒禀道。
“他真傻了?”审讯官躲的远远的看着浑身抽搐不止的闻重。
“大人,小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墨大人让我们把闻重逼死,可他怎么都不肯死。再关下去我怕他伤重死在狱中,这就是咱们的责任。要是昭王事不成
,皇上哪日再想起闻重来,还不拿我们开刀?我看他也疯傻了,干脆画了押,把嘴一堵拉上法场砍了算了。”狱卒道。
审讯官沉思一会儿,道:“给他画押。”
闻重从刑架上被放下来,重新丢进了湿冷的牢房。
只要离开地牢,终究还是有一线希望的。闻重暗暗地想。
垂拱殿中,天衍面前已跪了一片。
“陛下,人心难料啊,闻重这一回谋反不成,难保没有下次啊!请将闻重斩首示众!”赵元初道。
“陛下,闻重一手遮天了这么多年,市井小民都说‘这南朝是姓景还是姓闻啊’。”范真道。
“陛下,您还记得当年南山马种之事?闻重暗中有不少人手给他效力,那么多马匹,不声不响就给办妥了;马匹能暗中
置备,军队难道就不能了?”孟一涛道。
天衍淡淡地扫视这些大臣,轻叹:“闻重原来有这么大能耐,可以弑君夺天下。可他这么多年都没有做。你们这么一说
我才意识到这点。”
“陛下!您姑息闻重,岂不是助长了贼臣们的反心!”
“陛下!杀闻重以戒天下!”
天衍别过了脸,任众人呼喊。
跷着腿坐在一边太师椅上喝茶的墨青蓝惬意地捧着一本书,用那华丽中略带颓靡的声音朗朗念道:“后皇嘉树,桔徕服
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所有人都看着他。天衍脸色铁青。
墨青蓝扬扬手中用纸条粘补起来的一本残破的《桔颂》,道:“昨天在官家枕下摸到的,上面有女子的名字。”
“官家可认识苏小卿么?”
一瞬间天衍觉得浑身的血液都用上了头顶,手脚虚软无力。一种如同被人剜出了心脏投入盐水中的痛感劈头盖脸而来。
“明日,午时三刻,处斩。”天衍道。
众臣皆叩首称皇上圣明。
第三十一章:游街示众
深秋西风萧杀,汴京城昏暗寒冷。
闻重的双手被缚在身后,两肩被士卒按压住。身体佝偻着,蹒跚前行。他们很照顾他,给他穿了他平日里常穿的黑色长
衫,还梳理了头发。然而闻重的衣衫下却体无完肤,两个膝盖痛入骨髓。
闻重嘴里堵着布,口中的鲜血被压回了喉咙。他浑身簌簌发抖,寸步难行。
具《南朝史》记载,当时沿街观看的人群厚的像堵城墙。毕竟这是天衍帝时候最著名的大案。
看到昔日高高在上的闻大人如今落难了,自然有些个好事者要打一打这只落水狗的。闻重正拼命忍着腿上的剧痛,冷不
防被人泼了一盆脏水。他浑身一震,一下子坐到地上。人群中爆发了一阵哄笑。
冷水打湿了衣服,贴在伤口上更加难忍。身后的士卒喝他起来。闻重两条腿站不起,又扑腾一声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