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面孔,都是以前给“荒草”做过专访的。
“琉?”见宋琉不回答,李肖臣撞撞他。
“那个人有点怪。”宋琉朝某个方向抬了抬下巴。
“哪个?”李肖臣顺势看过去。
“那个穿蓝色外套的小平头。”
李肖臣知道宋琉眼光一向毒辣,尤其是看那些心怀恶意的人,这可能和他童年的经历有关,促成了他如今对危险有一种
本能的预知反应。
他很快在人堆里找到了那个“穿蓝色外套的小平头”,这人他从没见过。李肖臣记性好,基本属于过目不忘的类型。只
要是见过面的记者,不管熟不熟,他都能记得名字和属于哪家报馆。可是这个人,相貌平平,扔在人堆里就找不到。如
果不是宋琉提醒,他还真没发现多了一个生面孔。
“怎么?你不认识他?”宋琉回头问他。
李肖臣摇摇头,掏出手机打电话给朱小萌。
这边朱小萌刚说到“今天没有未受邀的媒体来”,就听到台下一阵骚动,李肖臣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只见眼前人影一
闪,宋琉已经把自己护在后面。
李肖臣直觉要出事,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宋琉和台上三个人不能有事。闪念间他用力把宋琉往后面拉了一把。宋
琉全神贯注留意着在前面,冷不防被他拉得跌坐在地上。他自己则顺着那一把的趋势一步冲了出去。
第八章:变故(下)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好像电影里的那些慢镜头动作。没有声音,整个会场是安静的,所有的人都是安静的。那个电光
火石的刹那发生的事,全部凝聚成一个一个的黑白剪影,在以后漫长的岁月中,深深镌刻在祁云月的记忆里。
他先是看到台下有名摄影记者挥舞双手表示不满,好像是有人推了他一把。樊虞刚想笑笑说大家不要推,等会儿有集体
拍照的时间,那名摄影记者就被推倒了。他摔到的时候连带碰翻了身边的好几台器材,摄影记者区顿时乱成一团,保安
立即过去维持秩序。
这时,有一个穿蓝色外套剃着平头的男人趁保安没有注意,跨过那些器材和倒地的人,迅速冲过来,手里一闪而过的光
芒明晃晃的刺痛人眼球。
祁云月心里一惊,本能地回头去看台侧,他看到李肖臣在打电话,宋琉脸色苍白地挡在他身前。他跟前的樊虞已经起身
往台侧跑,跑出没两步宋琉跌倒了。然后李肖臣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由远到近,很快,一眨眼就到了自己跟前。他清楚
地看到李肖臣脸上的表情:惊恐、焦虑、沮丧,眼里甚至因为紧张而蒸腾了水汽。这是他从来没有在李肖臣脸上看到过
的表情,忽然就觉得心脏猛然一突,仿佛被狠狠剜了一下,一个黑洞洞的缺口汩汩往外冒血。
他张开嘴,一个“别”字还没出口,李肖臣就从他面前跑过去,一闪而过的残影还留在他的眼底。祁云月一惊,擦身而
过之际他一把抓住李肖臣的胳臂,李肖臣被带得转了半个圈,他自己也顺势转了半个圈。转过身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李肖
臣放大的脸,然后是刚才那个小平头的半个脸,就在李肖臣身后,近在咫尺的距离。
他徒然震了一下,懊恼不已地想把李肖臣往旁边推,推了一下没有推动。接着就看到李肖臣整个人一滞,然后眼神就散
了,软软地往自己身上倒。
祁云月伸手接住李肖臣倒过来的身体,一时之间还没来得及去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觉得托着李肖臣后腰的手又湿又
暖又粘,一看,全是血。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叫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叫了什么,顿时觉得所有的血液在那一刹那被抽离了身体。他四肢冰冷,手脚
无力,然后就这样搂着同样无力站立的李肖臣一起坐到了地上。
下一个瞬间,所有喧嚣的声音,所有流动的时间,所有渲染的色彩全部都回来了。
祁云月抱着被刺伤的李肖臣颓然坐在地上。他看到保安冲上来,七手八脚地把小平头按倒在地。看到底下的摄影记者纷
纷抢拍这惊人的一幕,看到文字记者眼冒绿光地捕捉每一个细节。然后,他看到宋琉从旁边走过来,樊虞好像知道他要
干什么,想阻止,被甩开。
然后他看到宋琉面无表情地朝着小平头的胸侧狠狠踩了一脚。
祁云月听到了肋骨折断的声音。
很快,警车和救护车都到了。
被抬上担架的时候李肖臣还没有失去意识,祁云月要跟,李肖臣指着会场气若游丝地说,你给我回去呆着,这事不能见
报,不论用什么办法都得压下去,你们全听琉的安排。说完这句,突然灿然一笑,然后说,还好不是你,否则,留了疤
,那个牛仔裤广告就不能拍了……
祁云月呆立在当场,眼看着几个医护人员抬着李肖臣迅速远去,脑海里不断重复着李肖臣刚才的话——还好不是你。
还好不是你……
那个笑容,那句话,祁云月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祁云月最后没有听从李肖臣的话,还是跟上了救护车。李肖臣一路都在说话,声音很轻,棉絮一般的无力。救护员给他
止血、量血压、套氧气,他一直说个不停。救护员很纳闷,就问祁云月,他在说什么?让他别说了,节省点体力。
祁云月安静地笑了一下,回答道:“他在骂我。”
******
后来,也不知道宋琉动用了什么方法,这件事真的没有任何一家媒体报导,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所有的宣传口径
都热力报导了这天他们的慈善举动,一派歌舞升平的和谐景象。
祁云月知道宋琉向来手眼通天,能摆平这件事他并不觉得有多意外。而且,他没有空闲、也没有精力去管那些——他把
所有私人时间都扔在了医院。
李肖臣伤得虽不致命,却也着实不轻,至少是动了手术了,并且需要卧床静养两个星期。这人偏偏又是个闲不下来的,
联系了Kitty把工作都拿到了病房里来做。
那天李肖臣刚刚能告别流质食物下床,祁云月拎着吉他走进病房的时候就怒了——这哪里是病房,分明就是一间办公室
!
把笔记本拿到病房也就算了,居然还弄来了传真机和复印机,还不知道从哪里搬来几张台子,把公司的属下也带来了!
祁云月进去的时候李肖臣正在打电话,对方似乎是文化局的某个领导,他嘻嘻哈哈地表示最近在外地,今晚那个饭局不
能去参加了,请领导包涵包涵再包涵,下次一定回请赔罪云云,精神燿跃得简直可以马上去参加铁人三项比赛。
李肖臣看到祁云月,向他点了点头,神色在一刹那间看起来有点疲惫。祁云月愣了愣,想到李肖臣几乎从来不会推却任
何应酬,这次总算还有自知之明,心里的郁结稍稍平复了些。走到角落里的时候看到宋琉坐在三人沙发的一头,正在安
静地看书。
祁云月皱了皱眉,迟疑着要不要坐下——病房里人很多,都是Glaze Project的职员在忙碌——除了这张沙发,没有别
的地方坐,可他又不太想坐到宋琉的旁边。
宋琉从书里抬起眼睛,朝他笑笑,然后继续看书。
祁云月对这个人的印象始终不太好,讲不清楚为什么,他总觉得宋琉为人缺乏应有的真诚。尤其是一年半前,樊虞因为
他结婚而自暴自弃,弄得他们差点解散之后。他居然还可以假装不知道,回来之后以长辈的身份给樊虞发红包,语重心
长地教育他要事业为重,不要整天胡闹。好像完全不记得当初是谁骗樊虞说,只要他公开宣布和自己的母亲断绝母子关
系,就和他在一起。樊虞那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傻瓜,居然真的相信,召开了发布会。要不是自己抢先一步夺了话筒
宣布另外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事情还真不知道会发展到怎样的地步。
因为这件事,樊虞整整两个月没有和祁云月说话。祁云月既无奈又无力,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两个月之后,宋凌和
宋琉在比利时结婚。
如今一转眼,宋琉又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学生”,硬塞给樊虞。明眼人都看得出樊虞对那孩子没意思,却碍着他的情
面不好推辞,弄得进退两难。“荒草”也像变成了四人组合,整天跟着个拖油瓶。虽说那柯雪乔看起来老实单纯,对樊
虞也似乎是死心塌地的,可只要和宋琉扯上关系的人,祁云月就没好感。
但是,有个人除外。
正想着,只见宋琉突然合了书站起来,对着一屋子忙忙碌碌的职员说,请大家喝下午茶。众人欣然接受,兴致盎然地往
外走。宋琉走在最后,出门的时候好像是对李肖臣做了个鬼脸。
祁云月看到李肖臣的表情蓦然的尴尬。
******
李肖臣看看祁云月,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干脆闭嘴,一声不吭。
这段日子祁云月天天来,来了也不说话,只是坐在角落抱着吉他写曲子,往往从下午坐到晚上门禁了才走。也不知道他
来干什么,可李肖臣又似乎下不了决心赶他走。
人都走光了,李肖臣没办法继续做事,只好百无聊赖地坐在那一个音符一个音符里,望着窗外的透进来的阳光。
祁云月低着头坐在一团金黄色的阳光下,光线勾勒出他侧面的轮廓,有棱有角,有形有迹。李肖臣凝神看着那些轮廓的
时候,忽然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他觉得这样的祁云月很好看。他一直认为宋琉是他见过的人里面最好看的一个,可
是这会儿,金水般的阳光落在他的眼睫上的时候,他忽然觉得,祁云月比宋琉还要好看。
他看到阳光罩着他,他的背后是医院雪白的墙壁,那些光芒好像把他烙在了一个金色的大盘子上,做成花纹。整个世界
都有一种变软、变得渐渐熔化的感觉,看上去恍若童话。
他记得那天在发布会场,他一把将宋琉拉倒之后就往台上冲。他没看到樊阆是怎么灵巧地跳下会台开始打电话报警,也
没看到樊虞是怎么神色惊慌地想去保护宋琉,他只看到祁云月在最靠近那一头的会台,没有去看危险来临的方向,而是
回头看着自己,眼里是难以自抑的惊恐和焦急。
李肖臣记得那个电话,那一刹那电话里难听得惊人的笑声充斥了他的耳际。他当时不知道那个小平头手上居然是有武器
的,他只想对祁云月说:快跑!可是那家伙偏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满眼震惊地傻看着自己。他急起来又想去阻止
小平头,却被祁云月一拉……
后来的事,他记不太清了。只觉得手脚发凉,整个人昏昏欲睡。朦胧间看到祁云月放大的了脸,苍白的在眼前晃。
他看到祁云月的脸,脑袋里只想起了一件事——还好不是他,否则,那个刚接的牛仔裤广告,就不能拍了……
忽然,音乐停了,李肖臣猛地清醒,抬眼看到祁云月起身走了过来。他看到祁云月的表情,似乎是想说什么,有点紧张
地在被子下攥紧了床单。
祁云月在床头站定,遮住了他面前的一大片阳光。
李肖臣抬头,看见祁云月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苹果,然后说:“吃点水果吧。”
李肖臣呆了一下,说:“哦。”被子下的手松开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傻透了。
第九章:温柔的侵入
“哈哈哈哈,这是什么东西?”宋琉指着床头一排浅褐色的团状物体问。
李肖臣满头黑线:“苹果……”
宋琉一听,更乐了:“为什么苹果会是这个样子?”
李肖臣有些郁闷,又有些不好意思:“苹果还能是什么样子?”
桌上的那一排被李肖臣称为“苹果”的东西,明显已经放了很久,表面已起了一层氧化物,看起来很不健康。更奇怪的
是,那些“苹果”都不是苹果应有的形状,而是一个大球顶着一个小球,小球上还有两根尖尖的东西,看起来很像……
“这明明是披了邻醌的兔子嘛!”
宋琉指着那排被削成小兔子形状的苹果哈哈大笑。
李肖臣很郁闷,决定不去理会这个小疯子,自顾自地上网查邮件。
桌子上那一排兔子型的苹果是祁云月削的,他把第一个小兔子削出来的时候李肖臣就纠结了,心想这家伙把我当幼儿园
小孩子吗?但是这兔子……好像还挺可爱的……
他拿了一个在手里左看右看,圆圆的脑袋,长长的耳朵,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尾巴……嗯……忽然不知道从何下口。
李肖臣更加纠结了,苦着脸抬头:“这怎么吃?”
祁云月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他手里的小兔子:“用嘴吃。”
李肖臣“>_<”了一下,叫:“我当然知道用嘴吃!我是问你,为什么要把苹果削成这个样子?”
祁云月露出诧异的表情,微微睁大了眼:“病人不是都该吃这样的苹果吗?”
李肖臣“口”,这算哪门子理论?
祁云月似乎是看出他的纠结,连忙补充说:“我们家一直都是这样的,我从小生病……我妈妈就给我削小兔子苹果……
”说着说着耳根竟有些微微红了。
李肖臣眯起眼睛看他,心里有了小小的羡慕。
难怪祁云月笑起来总是善始善终﹐不会虎头蛇尾。难怪他说话时总是清楚温和﹐不会囫囵吞枣。就连他走神时也总是明
朗专注﹐不会阴霾莫测——这孩子,从小就生活在一个既完整又温馨的家庭里吧。
他看着那个小兔子苹果,想到祁云月愿意把属于他们家庭成员的互相安慰的方式分享给他,这让从小缺乏家人关爱的李
肖臣觉得意外,也觉得很温暖。
“你怎么不吃?”祁云月问他。
李肖臣笑了笑:“等会儿吃。”说着把小兔子苹果放到床头柜的果盆里。
祁云月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在思考什么,自行得出了一个结论后,动手把剩下的苹果全都削了。
于是就有了如今那一排氧化了的可爱苹果兔子。
“肖臣,”宋琉突然凑到李肖臣耳边,轻声轻气地说,“你要是舍不得吃,我教你个方法,把苹果放到盐水里,就不会
变颜色了。”然后很认真地眨眨眼,说:“相信我,我是副教授。”
李肖臣一时之间没听出他话里隐藏的含义,心想这个方法值得一试,那副教授虽然算是买来的,可宋琉怎么说也是药理
学博士,这样一来,兔子的颜色就不会变难看了。想着便呆呆点了点头,说:“谢谢……”
他话一出口,宋琉就乐不可支地笑弯了腰,几乎要倒到他的病床上去了。
李肖臣忽然明白过来,发现自己又被耍了,怒不可遏地捞起一个枕头扔过去,嘴里喊:“叫兽你个头!外面那些小学没
毕业的护工阿姨也知道这一招!”吼完不忘补充一句:“我才没有舍不得吃!”
宋琉头一偏,躲过那个枕头,枕头直飞出去,正好砸在开门进来的那人脸上。
看清来者之后,李肖臣就傻眼了——他那个华丽丽的枕头攻击没有砸中别人,砸中的恰恰是他的天敌——他的老板、宋
氏集团主席宋凌。
宋琉看到宋凌,刚才那幅小恶魔般的嘴脸立马被扔到了西伯利亚,李肖臣囧囧有神地看着他瞬间变身成一只乖巧可爱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