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谢尔……有人会替你搞定的。”蒙肃险些把某个名字吐了出来。
大概意识到我在套他的话,蒙肃不再说话,开始默默地吃起拌饭来。
在那天之后的很久之后,我才知道他想说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那天是五月十七,下午,有很好的阳光,我坐在露台上,喝着放了枸杞的茶,在电脑上替蒙肃整理一些资料。
我顺手登上了自己用来存资料的邮箱。
里面有十七八封未读邮件。
发件人全是沈宛宜。
她的邮件全部只有一句话:
许煦,你快给我滚回来,李祝融是个疯子。
我没有第一时间去询问蒙肃。
我不是傻子,蒙肃对我有所隐瞒,我不会看不出来。
我先试着用那个邮箱给我另外一个邮箱发了一封信,我坐在电脑前面等了半下午,都没收到那封信。
情况和我想的差不多,我和外面的消息,确实是断绝了。
然后,我去找了蒙肃。
我并不是林尉那种无所不能的特种兵,他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找到答案,我不行。所以我直接去实验室问蒙肃:“晚上有时间吗?”
我进去的时候,蒙肃正坐在凳子上,戴着副防护眼镜,像个搞化学的一样,一脸严肃地盯着试验台上的一瓶溶液。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我忽然有种看见年轻时候的林佑栖的感觉。
“你的意思,是你想回国看看?”他坐在那个高凳子上,像盯着瓶子一样盯着我。
他的脸应该是很适合戴眼镜的,这神态太像严肃版的林佑栖。
我点了点头。
“没必要,你想知道国内什么情况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他把眼睛摘了下来,顺便把手套也脱了:“其实这几天一直想跟你说,但是谢尔顿没有再来过,缺了人作证,你大概不会信我。”
果然是,谢尔顿。
这人的名字我听过,据说行事风格和郑野狐颇像,心机重,做事云遮雾绕,让人摸不着头脑。明明不是中国人,却还是跑到北京来掺一脚。郑野狐那帮人说到他都是咬牙切齿的。
事实上,掺杂上利益,又是李祝融郑野狐那帮人的事,就算有证人,我也是不会轻信别人的。
但是蒙肃不同。
他身上,有某种我很久没有看到的东西。我想,所谓君子坦荡荡,说的就是这种人。
“你也知道,我并没有参与我家族的事业,也没有可以动用的人。谢尔顿是我堂哥,这次我想要救你出来是他帮忙的。我们说好,他送你到美国,我去替他工作一个月。但是我把你带走之后,李祝融一直停留在N城找你,谢尔顿趁着这个机会钻了空子,在商场上对付李祝融的企业,前段时间中国国内到处都在报道这次危机。”
“那,李祝融呢?他怎么样了?”
“他做了不少事,动用了警力找你。一直停在N城不肯回去。”
“能多说一点吗?”我知道,李祝融的死活,不足以让沈宛宜火急火燎地找我。
蒙肃抿了抿唇。
“你失踪的地段有些小黑帮活动,所以他调动了成都军区的兵力,以扫黑的名义彻查整个N城。他扣押了你的未婚妻。白毓说,他让人去过学校,把你宿舍里的所有东西都带走了。”蒙肃顿了顿,说:“我想,他大概是以为你死了。”
我知道,事情绝不像蒙肃说的这么云淡风轻。
对我父母,他也许会留情。但是对沈宛宜,我在的时候他都是敌意满满,何况是现在他以为我已经死了。
李祝融从来不是什么傻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怎么会相信我死了,他只是想逼我出来而已。
只是,沈宛宜向来硬气,都被逼得向我求助。现在家里是什么情况,可见一斑。
“你不是说,我父母和未婚妻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
我语气平静,不带一丝指责的意思,但蒙肃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傻子。
“是我的失误。”他并没有辩解,只是说道:“如果他以为你死了,反而会放了你未婚妻。你要是回去了,不过是回到以前的日子而已。”
“你想错了。如果我死了,他一个都不会放过。但是我活着,他只是不会放过我而已。”
他李祝融从来不是什么善罢甘休的好人。就算沈宛宜不在,还有林佑栖,还有很多旁人,不关蒙肃的事,这是一个死局。
蒙肃沉默了一会。
“你要回去也可以。刚好我要回国一趟,一起回去吧。”
我惊讶地看着他。
“别拒绝,我把你带出来,就要把你带回去,原则而已。”他笑着摘了眼镜,眼睛微眯起来,在我向他重申李祝融有多可怕之前笑道:“别忘了,我家是卖军火的。”
第 34 章
我没想到,我会晕飞机。
飞机一起飞,我就开始不对劲了。起飞大概半个小时的样子,我开始冒虚汗,耳朵里嗡嗡地响,吐了一次之后,眼前开始发黑,蒙肃弄了一种带甜味的饮料给我喝,喝了之后还是有点恶心,但不知怎么的竟然睡着了。
蒙肃脑子聪明,我没说要回哪里,他也没说,但是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N城了。
看着窗外熟悉的道旁树,过去在蒙家待的那些日子,似乎一下子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我先把电话打给了林佑栖。他是明白人,又知道全部事情的来龙去脉,先找他总是没错的。
他大概在上课,电话响了几声才接起来,据蒙肃说,我的手机在混乱中不知道掉到了哪里,所以他“赔”了一个手机给我。
“喂,哪位?”佑栖的声音总是冷冷的。
“我是许煦。”
那边“哼”了一声,他似乎点了一支烟,冷冷地说:“你怎么不等沈宛宜死了才出来呢?”
我对他的愤怒早有准备。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喜欢逃避的人。”他指责着我:“你觉得你跑了就能解决问题吗?”
我等着他把冷言冷语都说完了,才开始解释起自己这几天的去向,没有说那个谢尔顿对付李祝融的事。只听到那边响了下课铃,有学生和佑栖打招呼,他理也不理,冷冷地说:“你那个同事脑袋烧坏了吗?”
我瞄了一眼旁边看起来十分正常睿智的蒙肃,决定不回答这个问题。
佑栖还在愤怒中,冷冷说:“你们R大出来的都是一些神经病吗?你和李祝融只是时间问题,要他操什么闲心?现在李祝融发疯了,你骑虎难下,他要没有趁这机会占便宜,我名字倒过来写!你最近犯太岁吧,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人?”
当着蒙肃面,我只能替蒙肃辩解:“其实他也是好意……”
“少废话,你快给我回到C城来,你要是现在被李祝融抓回去,他不弄死你才怪。沈宛宜的事交给你那同事,他不是喜欢管闲事吗?卖军火的,这点事都解决不了,就滚回美国去吧。”
我对发飙的林佑栖完全没办法,低声问他:“你也觉得,我不要再回去和李祝融呆在一起了?”
“你傻啊,李祝融现在那六亲不认的样子,我让你回去找死吗!本来发展得好好的事情被搞成这副鬼样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佑栖沉默了一下,又说:“其实这也未必全是坏事。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凭什么你就得被他李祝融栓死了?你逃出来也好,正好教一教李祝融,正常人是怎么相处的。关键是你那二逼同事可靠不?别到时候掉链子,拿你跟李祝融做生意去了。”
我又看了一眼蒙肃,蒙肃一脸浩然正气。
“他很可靠。”
我并没有回C城。
我懂佑栖的意思,C城有个人,是事情到不可控制的时候,我可以往他家躲的。
那就是小幺。
论交情,我和小幺,比和沈宛宜还有佑栖的交情更深。
但我并不想去打扰他。
大概是自己很久没有安稳过了,所以看见别人安稳圆满,就像看到珍贵华丽的玻璃器皿,连碰都不敢碰,生怕被自己打碎了。
据蒙肃说,李祝融在整个N城不知道布了多少人。他本来是想把我父母接出来的,后来发现李祝融以为我死了。决定先不打草惊蛇,伪装成一切如常,等风头过去了再把他们接出去。没想到李祝融会去动沈宛宜。
不用他说,我也能感觉到气氛不对劲。
我先回了家里,爸妈都在家,我爸盖着毯子在沙发上打着瞌睡,是我妈开的门。
老太太一看到我眼泪就下来了。
要不怎么说我怕她,她一掉眼泪我就没办法,本来还想问她和蒙肃怎么弄到一起的,现在想想算了,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追究这些事也没什么用。这老太太一门心思就想着我和李祝融分开,其实也是为我好。
回了家,别的地方我也不打算去了,就等着李祝融上门来。蒙肃说派出去的人找不到沈宛宜,我说没事,我自己和李祝融说。
我知道他会来找我。
事情走到这地步,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蒙肃毕竟只是我朋友,能帮我到哪一步我也不清楚,也许明天他扔下我一走了之。也许他能一直守在这里,不管李祝融怎么威胁,恐吓,暴力,都无动于衷。
他对我没有什么责任。就算他打乱了我的计划,也是出于好意,我总不能去怪他。
真正到了这个地步,我反而不怕了。
再绝望的时刻我也经历过,现在这又算什么呢?
晚上七点,李祝融来了。
从他进学校开始,蒙肃就告诉我了。
我因为睡了一天,一进门又被我妈搂着哭了一阵,脑袋一直是晕乎的。所以去洗了把脸,出来的时候,蒙肃说:“他到楼下了。”
门是开着的,李祝融一上来我就看到了。
他瘦了不少,穿一身墨蓝色,上衣领口很高,扣得紧紧的,像外国的军装。唇抿着,这样一瘦,轮廓更加分明了。客厅里只有我和蒙肃两个人。他进门先冷冷扫了我一眼,嘴角浮起一个冷笑来。然后盯住了蒙肃:“果然是你搞的鬼。”
蒙肃面不改色朝他笑:“我事先知会过你,让你等着。”
“你还不配让我等。”他高傲地瞟了蒙肃一眼,伸手向我:“许煦,你过来。”
我没有过去,只是沉默着。
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习惯对他说“不”,不知道是不想看到他失望,还是被他那些雷霆手段吓破了胆。
李祝融抿起了唇,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你最好过来,趁我还没有生气……”他站在那里,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他站得笔挺,然而我可以清晰看到,我们之间有什么东西以不可挽回的速度在迅速崩塌。
“我不想过去。”我认真地和他说:“你现在在生气。等你平静下来,我会和你好好谈一次。”
“我说最后一遍,过来,站到我后面,立刻!马上!”
我一动不动。
和他相处这么久,我不是不知道,在他面前,道理是讲不通的,平等自由都是空谈,他对“平等”的理解就是:我说话,你照办。我给你最好的吃的用的玩的住的,但是你什么都要听我的,你这个人,从头发尖到脚趾头都是我的。我让你圆就圆,让你扁就扁。
但我毕竟是人,不是一块橡皮泥。我曾经想过要循序渐进地让他认识到这一点,但是我刚开了个头,就被蒙肃一麻袋弄到了美国,再回来,人事全非。
李祝融笑了起来。
“你真以为这个被你们学校赶出去的小杂种可以护着你?”他冷冷地看着蒙肃,嗤笑道:“他爷爷见到我都要客客气气的,他敢和我唱反调?许煦,你信不信,我只要打一个电话,他就会把你捆着送到我跟前卖给我。”
“首先,任何人碰到疯狗都是客客气气的。其次,我现在正在和你唱反调,并且还会继续唱下去。”蒙肃不急不缓地说道:“最后,我家只卖枪炮,不卖人。
李祝融的脸色沉了下来。
“很好。”他几乎是在咬着牙,眯着眼睛看着我和蒙肃,冷笑说:“你们很好。”
“谢谢夸奖。”蒙肃朝他弯了弯腰表示谢意。
我想,如果李祝融手上有枪,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一枪打死蒙肃,再狠狠揍我一顿。
但他没有,他只是冷笑着,看着我们,一步步退了出去。
“等一下。”我叫住了他。
他看着我。我知道他以为我要说什么,我也知道他在等我说什么。
“把沈宛宜放回来吧。”我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很清楚,这压根就不关她的事。我这辈子不可能再喜欢女人了。我们的事没必要把女人也牵扯进来。你要是有什么不高兴,可以冲着我来。她只是一个无辜的女人。别让我看不起你……”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们都看着对方的眼睛,他的眼睛那样深,我不知道是他比较痛还是我比较痛。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抬起眼睛,越过我肩膀,看向了蒙肃。
他眼中有杀意。
我知道,他把今天这所有的帐,包括我说的每一句刺到他的话,都记在了蒙肃身上。
他从来都是这样——他不会把错归在我身上,许煦没有错,所以都是别人的错,我的朋友,同学,我亲近一点的女生朋友,都是他们的错。他一个个整治过去,直到把我弄成个孤家寡人。
他出门之前,和身后的袁海说:“把那女人放回来。”
袁海答应着,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
直到他们走了之后,我整个人才从绷紧的状态里脱离出来。
我走到了厨房里,我妈坐在小马扎上,靠着墙,头发花白,正在掉眼泪。
我蹲下来,叫了一声“姆妈”,她咬着牙,在我脸上扇了一下,不是很重,她毕竟是舍不得。
她什么都听到了,包括那句“我这辈子不可能再喜欢女人了”。
其实,还有一句话,我刚刚没有和李祝融说。
小哲,我不欠你了。
第 35 章
沈宛宜是在晚上八点回来的。
出乎我意料,她和我走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仍然是穿着得体的套装,仍然是盘着头发,得体淡妆。但是她脸色苍白,连眼神都是黯淡的。
我妈向来喜欢她,她又是因为我的事被李祝融为难了。所以老太太对她更是一团怜爱,一进门就拉住了她的手,一边抹眼睛一边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晚饭是在家里吃,我妈听说蒙肃是在国外长大的,买了不少活鱼活虾——我妈对于西餐的认识和我的差不多,也是觉得西餐只有海鲜还能吃。
我妈年纪大了,血压有点高,不能蹲,我打发她去和我爸看电视,自己蹲在厨房里剥用水汆过的河蚌和虾仁。
越是心烦意乱,越是要找事做,转移注意力,不然整个人都会作茧自缚。
背后传来拖鞋的声音,我回头看,沈宛宜穿着一件宽松的毛衣站在厨房门口,她显然是刚刚洗了个热水澡,大概是哭过,鼻尖红红的。
“要帮忙吗?”她带着鼻音问。
“不用了,我快剥完了。”我在温热的水里捞着河蚌。
她也不勉强,就站在门边,看着我剥,时不时地抽一下鼻子。
我觉得愧疚。
我从来不喜欢连累别人,所以以前对李祝融言听计从,什么事都顺着他。虽然这次“出逃”不是我本意,但是连累了沈宛宜,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以李祝融的高傲,倒是不会对沈宛宜做什么卑鄙的事,他喜欢打打杀杀,再就是“连坐”制度,连累亲戚朋友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