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Chapter 12(1)
白天,客似流云的高级意大利餐厅内。
一间宽敞的VIP房间,落地窗外是一片美丽的海景。
牧零允面色显得有些苍白透明。
昨夜与爸爸的对话,萦绕在他耳际久久都挥之不去,以致他昨晚整夜都无法闭上眼睛,无法入眠。
手指交绕,他惴惴不安地坐在夏亦的身边。
“牧零允!”夏亦覆上他的手,透过掌心的温度安慰着牧零允,微笑着说,“不用紧张,我妈妈很好相处的。”
牧零允抬起双眸,眼珠乌黑迷人。
他提起一抹无力的笑容,轻声回答:“我这样算是正式地见家长吗?”
电视里常见的男女双方交往时都要见过对方的父母,那种紧张不安的心情,他今天算是体会到了。
“嗯!我妈妈说很想正式和你见见面。哈哈!其实前几天你们已经见过面了,不过我猜你应该没什么印象了吧?”夏亦笑得眼角
弯弯的。
牧零允惊讶地看着他,问:“我和你妈妈见过了?”
夏亦点了点头。
“为什么你和你妈妈一样,都是姓夏?”突然想到这个问题,牧零允不由得疑惑。
“哦,是我爸爸入赘进来的,生下我之后我自然就跟我妈妈姓,后来他们感情不合,所以就离了婚。不过,我爸爸现在生活得很
好,有了自己的新家庭,而且和我妈妈也做了好朋友,我们经常都有联系。”夏亦漫不经心地讲起他家庭的事情,脸上的笑容明
朗柔和。
“我不知道,原来你……”牧零允欲言又止,满是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的脸。
“你不知道原来我也是在单亲家庭里面长大的小孩,是不是?”夏亦挠挠头,眨了眨眼睛。
牧零允点点头,心里仍觉得夏亦是个不可思议的男孩。小时候发生了这么不愉快的事情,他还能那么快乐地成长,真是一个坚强
乐观的人。
相反他自己,总是沉溺于自己黯淡忧伤的世界,和外界接触也总是带着一副厚厚的保护盔甲,不敢真正地敞开心扉去面对阳光和
幸福。他和他,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就在牧零允暗自思忖之际,VIP房间的门被一个女侍应打开。
夏雪晨和身后一男一女一同走进了这间房。
牧零允愕然地瞪亮了双眼。
眼前这位打扮高贵美丽的女人,就是那晚在酒吧里出钱想让他陪她的那个客人。
而她身后,一个妙龄少女,一个风度翩翩的俊男,也是在那晚相继出现纠缠过他。
他还记得,他打了那个男人一拳。
为什么他们会一同出现在这里??
“老妈!这就是牧零允!牧零允,这是我妈。”夏亦站起身,笑着介绍了慢步走来的夏雪晨给牧零允认识。
身后的男人走到夏雪晨面前,拉开了座椅,让她坐下,然后和少女一同恭敬地退到了一旁。
牧零允仍惊魂未定般愣愣地坐在椅子上。
“怎么了?牧零允?”见牧零允怔怔地直看着自己的妈妈,夏亦不禁忧心一问。
牧零允一下子恍回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他立即礼貌地连声问候坐在他对面的夏雪晨。
“夏伯母,您好!很高兴认识您!”
声音有些怯懦紧张,夏雪晨不以为意。她拿起手边的红酒,轻呷了一口,抬眼笑着看他:“我们见过了。”
牧零允不自在地垂下眼眸。
“那晚在酒吧,我和我两个助手都和你见过面,你还记得吗?”
“记得!”他的声音很轻很柔。
夏雪晨放下手上的红酒,继续说道:“那晚我是故意试探你的,为的是要了解和我儿子交往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错,我
很满意你那晚的表现。”
夏雪晨对他投去赞赏的目光。
牧零允吃惊地抬起头和她对视。
她的眼睛,总是流转着一股妖娆的魅惑,和夏亦的眼睛十分相似,难怪那晚他觉得那样的眼眸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
再将视线转移到不远处两个挺直脊背站着的男女,发现他们正在偷睨他,他又讪讪地收回目光。
“老妈,事实证明,牧零允适合我吧?”夏亦得意地望着对面的夏雪晨。
夏雪晨抿嘴而笑,没有作答,紧随着又严肃起来,转移到了另外的话题。
“小亦,今天早上收到美国医院来的电话,说你爷爷的病情突然加重,希望我们赶紧回去看望他!”
夏亦微怔看她。
她有意无意地看了看牧零允,接着说道:“我们今天晚上就坐飞机回美国,你等下回家收拾一下行李。”
握着牧零允的手的力道不由得加重,夏亦犹疑了一下,问:“可是……为什么这么突然?今天早上接到的电话为什么你不马上告
诉我?”
“当面告诉你会好一点。”夏雪晨再次轻呷了一口红酒,然后淡淡地继续说道:“就回去几天而已,很快就回来。”
夏亦轻轻侧首看向身旁一直沉默地牧零允,他定了定思绪,又望回夏雪晨,轻问:“一定要今天就离开吗?”
“那是当然,他是你爷爷,出了什么事情我们本来就应该第一时间赶到他身边。”夏雪晨薄怒地看着他,“小亦,你的眼里现在
就只有牧零允这个孩子一个人了吗?连自己的亲人都不关心不紧张吗?”
夏亦慌了,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他又为难地望了望牧零允。
天边渐渐覆上橙红的霞光。
牧零允低着头,沉默,一直沉默。
忽然,他又抬起头,眼底有种复杂的情绪盈盈流转,他温声对夏亦说:“你家人有事,你应该去看看的。不用担心我,我没事。
”
夏亦难过得蹙起眉心。
之前还答应过牧零允不会离开他的身边,现在却突然要他回美国,而且要待多久他还不敢确定。见不到牧零允的日子该怎么办?
牧零允没有他在身边又会怎么办?
他一点都不想离开,可是……
“就这么决定了!今晚9点的飞机,我们现在先回家收拾行李吧!”夏雪晨说完便立即起身往门口走去。
“9点?!”夏亦愕然地惊呼。
夏雪晨低声地朝后冷声叫唤:“还不走?”
说完,她径直走出了门口,一男一女安静地跟着在她身后。
夏雪晨离开了,房间空荡荡只剩下他们两人。
气氛抑郁冰冷,霞光自窗边洒进。
牧零允背对着窗口,逆光中,他的微笑温暖动人,唇角仿佛有炫目地让人心碎的光芒。
“你快和你妈妈回去吧。”
夏亦扭头看着牧零允的脸庞,光芒中,朦朦胧胧,他弯起的笑容看起来却有种悲伤的味道。
他心疼地握紧他的双手。
牧零允的指尖冰冷,望着他眼底想要隐藏却无法隐藏的痛楚,他轻轻地问:“今晚能去送你上飞机吗?”
“牧零允……对不起……”夏亦愧疚地垂下眼眸,他答应他的事情,他居然做不到。
“不用和我说对不起,其实这也没什么。你只是回美国去看你的爷爷,又不是不回来了,用不着这么小题大作吧。”牧零允浅浅
地笑着,握起夏亦的手,轻放在自己的心口上,抬眸凝视他,“你没有离开我,因为你在我这里。”
夏亦扯开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手掌覆上牧零允的脑袋,宠溺般轻揉着他的头发,眼底闪闪发光。
43.Chapter 12(2)
又是那个机场,送关崎和欧阳宝宝离开的那个机场。
因为是晚上,大厅内的人流量变得比白天稀少得多。
耳边总是不时地传来行李的滚轮在地上拖动的声音,急促匆忙的脚步声音。
牧零允和夏亦面对面站着,夏雪晨和她的两个助手站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圆柱旁。
这是他们第一次分开,两个人明明有很多话想要说,却在这个时刻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就这样呆呆地互相望着对方。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终于,夏亦默默地开了口:“牧零允,等我回来。”
即使说再多话,他也觉得不够,所以干脆简洁点,将他心里最想说的话说出来。
眼神坚定地注视他,牧零允点了点头,对他绽开一个贴心的笑容。
“一路小心!到了美国记得给个电话我。”
“嗯!”夏亦点了点头,满是不舍地叹息,“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会尽快回来的。”
“你也是,要好好照顾自己。”
无数盏明晃晃的白炽灯下,牧零允的笑容美得如同夜里飘渺的雾气。他澄澈的瞳孔里,似乎很好地埋藏了自己的悲哀一般,令夏
亦毫无察觉。
夏亦旁若无人地搂过他的肩膀。
“牧零允,我好舍不得你!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准时吃饭,准时回家,准时睡觉。每天都要打很多电话给我,不准你和别的男孩
子聊天,不准你和别的男孩子出去……要想我,每天每天都要想我!还有,不可以和王子有什么来往,一定要记得。”像个小孩
子一样难过地撒娇,他的气息暖烘烘地呵在牧零允的脖颈上。
牧零允的双手轻抚上他的背,隔着厚厚的卡其色呢绒外套,他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夏亦胸口上搏动的心跳声。
“我知道了!”浓浓的不舍不经意逸出唇边,他的眼眶内泛起一阵酸楚,“上机的时间快到了,你和伯母赶快入关吧。”
话刚落音,大厅的广播里便传来了通知前往美国的乘客尽快登机的声音。
夏亦轻轻放开牧零允,在他的唇上浅浅一吻,痛苦地低声呢喃:“我爱你!”
牧零允的脸颊浮上两抹绯红,他眼波流转,轻声回应:“嗯!我也爱你!”
夏雪晨安静地走过来,冰冷着的脸孔娇媚动人。她走到夏亦身边,细声轻说:“小亦,我们该走了。”
夏亦依依不舍地放开牧零允的肩膀,目光在他精致的脸颊上流淌,低喃道:“牧零允,我走了!”
牧零允的心狠狠地抽痛,他强忍着,提起一丝无力的笑容凝注他,说:“夏亦,一路顺风!”
来往的陌生乘客穿梭在他们之间越来越远的距离中。
匆匆忙忙。
夏亦的背影在他的视线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最后,慢慢消失在通关处。
明亮通透的灯光打落在他身上。
光芒中,他心如针扎。
脸上却努力地在笑着,努力地暗自安慰自己。没关系,他只是离开他几天,很快回来的,很快……
疲惫地回到家门口,他神情恍惚地开了门。
跃入眼帘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开了灯,他在玄关处换上拖鞋,然后将身上的黑色外套丢到沙发上。
爸爸还没回来吗?
他走进牧玄翰的睡房。
折好的被子整齐地放在床头,窗户紧闭着。
空气有种木头腐朽的味道,仿佛这间房间,从来都没有人住过。
书桌上,一张轻薄的纸张在月光中泛着微光。
牧零允有些讶异地走了过去。
指尖轻捏起纸页。
慢慢地,看完纸上的内容。
他的瞳孔猛然抽紧。
“小允,爸爸走了,祝你幸福,勿念!”
心像被什么狠狠砸了一拳。
他冲到衣柜旁。
没有!里面的行李箱和爸爸的衣服,都不见了。
白花花的墙上,仅有的一张一家三口的全家福,也不见了。
耳膜轰鸣,心脏狂跳,他发了疯般冲下了楼。
冲到了那条蜿蜒的小路。
冲到了路口。
冲到了稀疏的路人中。
他不停地张望,不停地喘气。
一个个陌生的身影,一声声刺耳的鸣笛。
爸爸不见了!爸爸不见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他?!
他眼底有歇斯底里的悲伤,不断地,他不断地在街上奔跑。
仿佛顷刻间,他身边的人都离他而去!
没有谁在他身旁,没有谁陪伴他,在那一瞬间,他恍如成了最孤单的人。
不要!!他不要!!!
他不要孤独,他不要自己一个人!!!
城市里,漫天五彩的灯光,像在夜空绚烂绽放的彩色烟花。
漫无目的地跑到一家服装店附近,体力透支的他无力地滑坐到地上。
黯淡的灯光落寞地打落在他身上,在地上投下一抹怅然的影子,黑漆漆的被拉得很长很长。
从服装店里,隐隐约约飘来阵阵音乐声。
“……
我在你看不到的天空
看着灿烂的烟火
这城市孤单的人只有我
没有谁在乎谁跟谁分手
每个时钟都继续转动
许下你听不到的承诺
流星怎么不坠落
在倒数声中我剩下什么
没有谁甘心对回忆爱不释手
但我无力对抗这整个世界的寂寞
……”
他蜷曲着身体,脸深深埋在手臂间,脸上,袖口被滚烫的液体濡湿了一大片。
眼泪崩溃般扑簌滚落,他哽咽着呼吸,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下一下不停地敲砸着,翻涌起血腥气直达喉咙处。
单薄纤瘦的身体在寒风中巍巍颤抖。
夜色清淡。
呼啸而过的冷风,在他的泪光中,竟划出一丝丝令人心疼的忧伤。
寂寞的夜,变得好漫长。
不知道在凛风中坐了多久,直到身体泛凉僵硬。
街上空荡荡,他的心也空荡荡。
停留在脸颊上的眼泪已经风干,他的眼神像失去了所有色彩光芒般空洞黯淡。
路灯倾射,除了笼罩着他的身影的那一缕淡黄色光束之外,其他的,仿佛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黑暗的,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妈妈,爸爸,夏亦,关崎,宝宝……
都离开他了……
为什么会这样?从好不容易融入的热闹中,好不容易才在感受着从未有过的幸福中,他又一瞬间被抽离。这一刻的感觉,让他突
然浑身颤抖。黑色,他看到的,只有一片黑茫茫。快乐,幸福,阳光,仿佛一瞬间被黑暗侵蚀吞没。
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往深渊里坠下去,一路,这样坠下去……
44.Chapter 12(3)
满天红云,旭日初升。
新的一天,明亮亮的。
就算有阳光的温暖,但气温依旧低冷如冰。
在路边的服装店旁,他就这样坐了一整晚。
街上开始出现熙攘的人群,路过的人眼睛时不时往他身上张望。
这么冷的天,这孩子怎么只穿了件这么单薄的衣服坐在路边呢?
服装店的店长开了门,好奇心下,她走过去叫唤他。
“你好!”
没有反应,死寂般的沉默。
她伸手去推他,隔着薄薄的衬衫,她触碰到了他手臂上滚烫的温度。
不由得一怔,店长女孩再次轻唤:“你好!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的吗?”
“……”
阳光下,他的头低着,脸色惨白。
垂着的幽长睫毛下,一双空洞无光的眼眸虚弱地半睁着。
见他依然没什么反应,她踌躇了半晌,最后还是走开了。
过了一会,牧零允口袋的手机传来阵阵震动和响铃。
他无力地从口袋摸出手机,按下通话键:“喂!”
他的声音干哑低沉。
“喂!允允吗?”手机那头传来Moon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