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 第一部 下——绾刀

作者:绾刀  录入:01-05

邓大庆递过林有贵一案的卷宗,为难问道:“总捕头,我瞧你对这案子重视得紧……只是……”他起了个话头,却又犹豫是不是该说下去了。

黄芩接过,道:“只是什么?”

邓大庆小心试探道:“只是,我们一班兄弟查了好些日子了,也没有丁点儿头绪,还因此被大老爷劈头盖脸骂过几次。大老爷还说,要是再没个结果,就要我们吃板子……”

黄芩道:“这次林有贵一家的案子,是高邮十几年来未遇的大案,知州大人火气大涨,原也无可厚非。”

邓大庆心道:大老爷这火气里怕有一部分,是被先前宁王派来的人搅起来的。幸好现在赵元节等人基本走光了,否则说不定那板子,我们已经挨上了。

他又仔细寻思了一会儿,意味特别地说道:“大老爷也知道这案子难破,所以只是要个‘结果’而已。”

黄芩知他话里有话,直接道:“你想说什么,不必顾虑,直说便了。”

邓大庆叹了声,道:“这案子,我是觉得没什么指望了……”他偷瞧了黄芩一眼,连忙又增了几分气力道:“当然,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一切还得听总捕头的。如果总捕头说需要多调人手,继续追查此案,兄弟们定会毫不含糊,全力以赴地查下去。”

黄芩明白他是想将此案定性为‘无法侦破’,这样一来,案卷封存,大家便不必象没头的苍蝇一样,毫无目标地四处乱查,又无功受罚了,同时,徐知州要求的 ‘结果’也有了。

心底深处,黄芩根本不想将此案在公堂上了结,他要的是以血还血,以命偿命。目下,那伙人的头儿‘秋毫针’已自取灭亡,而另外三人,他相信,只要找得到人,就有把握让他们偿命。

此时,邓大庆的提议正合了黄芩的心意,于是当即道:“也好,既然查不下去,就不必再浪费时间和精力在此案上了。你的想法,我会向大人禀明的。”

邓大庆着实没料到,自己的提议会如此顺利地被采纳。他还记得那日在血案现场,对各种案子都很冷静的黄捕头,却流露出无以伦比的愤恨,说出定要个交待的样子……难道没过去多长日子,他就不再放在心上了?

黄芩见他站在原地不知想些什么,于是问道:“还有事?”

邓大庆回了神,笑道:“没了,没了,属下这就出去巡街。”

黄芩点头。

等处理完公事,黄芩也来到街头,顶着烈日巡起街来。

街上的人不多,这样的大热天,又是正午时分,除非身有急事,否则只要有可能不出门,大家多会躲在通风处、树萌下乘凉;而非出门不可的,则边走边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一副蔫巴模样。

这时,一个七、八岁大的女孩儿,穿着件小薄衫,顶着个丫丫头,左手拿着一大块红瓤滴水的西瓜,边吃着,边跑上来拦住他,仰头脆生生地说道:“黄捕头,有人让我给你捎个话。如果话捎到了,而你又答应了的话,除了今天的西瓜,明天还有七色的糖块给我吃。”

黄芩笑道:“什么话?”

女孩儿睁着圆圆的眼睛,又啃了一口西瓜,才道:“有个很好的叔叔今晚要去看月亮,可他说一个人看月亮无趣得紧,所以想找个有趣的人陪他一起看。”

她抬起空着的右手,指点着黄芩道:“他说,那个人就是你。”

黄芩想也没想,就知道她口中“很好的叔叔”是何人了。

能做出这种无聊事的人,除了韩若壁,还能有谁?

他皱眉心道:跟踪他的兄弟不是说他已经离开高邮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还想玩什么鬼花样?

女孩儿仔细看了他一阵,点了点头,古灵精怪地自语道:“你看上去明明无趣的很嘛……那个叔叔人长得虽然好看,可眼光真差。”

黄芩苦笑了一下。

女孩儿以手臂擦了擦嘴角的西瓜汁,得意道:“嗯,还是我要有趣得多。”

黄芩叹了声,只能随声附合道:“是极是极。”

女孩儿用力摇了摇头,令得头上的丫丫结活泼地动了动,嘱咐道:“你一定要去啊,不去我明天就没糖吃了!”

黄芩笑道:“可我该往哪里去呢?”

女孩儿轻拍了脑袋一下,“哎呀”了一声,道:“差点忘了,就在樊良湖西岸。他说,你只要去了,就一定不会后悔。”说完,又一边啃着手里的西瓜,一边往别处玩儿去了。

从扬州回来后,黄芩听手下捕快报告说韩若壁已经离开了高邮,还曾松过一口气,以为至此总算甩掉了这个扰人心神的大麻烦。却不想他又跑了回来,还神秘兮兮,莫名其妙地约自己看月亮。不管怎样,这人总是北斗会的‘天魁’,江湖上一等一的厉害角色,只要他一日还在高邮,就需要小心防范,别是又想在此地惹出什么事来。想了又想,黄芩决定晚间必须到樊良湖西岸走一遭。

河岸边,轻云袅袅,冰轮斜挂,繁星点灯,夜风拂面,虽然蚊虫众多,却也算纳凉避暑的好去处。但樊良湖的西岸常有水贼出没,是以再是风凉景好,也没什么人愿意来此消散白天的暑气。

渐浓的夜色中,黄芩正沿着河岸缓步而行。

然后,他驻足不前,因为看见了一张床。

“妙不可言”里的那张水床,正极不协调,而又四平八稳地摆在河岸边。

床上仰面朝天躺着一个人。

那人似乎正在专注地看月亮,看星星。

不仅如此,那人手里还拎着个酒袋,不时往口中倒上几口。一边倒,还一边吟上两句诸如“瑶台飞天镜,云端结海楼”一类咏颂月亮的诗句。

看来,他真是逍遥极了,也快活极了。

酒的味道浓烈无比,掺进风里,吹至黄芩的鼻尖。

醉死牛!

能喝得上醉死牛的人无疑就是韩若壁。

这一瞬,旁边树上栓着的一匹神骏白马轻嘶了一声,仿佛告诉他的主人,等的人来了。

见到黄芩,韩若壁立马扔了酒袋,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将起来。

黄芩见他咧开嘴,露出牙,满脸单纯的开心模样,就好象小孩子遇见了熟悉的玩伴一般,不禁有些轻松,有些宽慰。

若非担心此人再生事端,必须探究一下,他绝不会来湖边见他。但见到了他,心里却是一暖。

可当黄芩的目光触及到韩若壁的目光时,又不由一阵怒火中烧。

韩若壁直愣愣地瞧着他的眼神里,一分单纯也没有,有的只是禁欲已久的饥渴男子,一下看到了久违的老情人时才有的贪婪和赤裸。

黄芩不禁剑眉紧锁,强压下火气,背过身去。

而韩若壁则兴奋地伸手,重重地拍了一下黄芩的右肩,道:“这么快,我们就又见面了。”

“啊。”黄芩条件反射般转回身,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低吟。

他的右肩被秋毫针所伤,虽然已无大碍,但是冷不防地被人这么重拍了一下,还是颇为痛楚。

韩若壁突然一愣,即而坏笑道:“好家伙,原来你也会受伤?”

这一刻,他的眼神才恢复了常态。

黄芩只得无奈道:“我是人,怎能不会受伤?”

韩若壁耸了耸肩膀,道:“你若不说,别人怕以为你是铁打钢铸的。”

黄芩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人可不是街头的小混混,而是江湖上的暗器之王‘秋毫针’。他躲在一边无耻偷袭,谁能受得了。就算练到了武功天下第一,也吃不起脑后一闷棍啊。”

韩若壁呵呵笑道:“不过是个‘秋毫针’,什么时候成了暗器之王了?你不要弄错了,老一辈的暗器之王是‘八方风雨’,而新一代的暗器之王是‘一钱’的 ‘爆裂青钱’。秋毫针虽是‘三针’之首,但‘暗器之王’还轮不到他。”

黄芩“哼”了一声,道:“他不但有歹毒无比的秋毫针,还有一颗‘地动山摇’,我看,要比什么暗器之王还厉害。”

韩若壁吃了一惊,好像第一次认识黄芩一样,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回,才道:“雷师季无用的地动山摇?据说,那可是比重阔海的‘风雷火炮’还厉害的玩意儿,居然也炸不死你?”

黄芩讪讪道:“说来真是运气。那日他在凉亭外暗算我,我中了两针,赶忙逃遁,他却紧追不舍。我逃到一个荒废的小屋处,自知再逃下去,难免被体内的秋毫针刺入心脏而死,便躲入屋中,摆下了几处机关,又挖了一个地洞,躲在里面一方面运功驱伤,一方面想诱他进来,结果了他。没想到,那家伙居然扔进来一颗‘地动山摇’,把整个屋子连同我布下的机关都炸了个粉碎。万幸的是,我鬼使神差地藏在地洞里,这才躲过一劫。”

韩若壁听见,不禁呆了呆,而后突然笑道:“没想到你不但武功好,运气也好,哈哈。”

黄芩道:“此刻回想起来,还有几分心惊肉跳。”

“但‘秋毫针’还是被你所杀。”韩若壁双手鼓起掌来,道:“恭喜黄捕头如愿杀得‘秋毫针’!杀他的时候,可觉得过瘾?”

黄芩回道:“你去试试‘地动山摇’,就知道过不过瘾了。”

韩若壁又道:“我听说,黄捕头在扬州装过流氓,也不知象不象?”

黄芩没有应他。

他倒是自答道:“应该是象极了,否则怎么见得到余大海?”

黄芩见他没完没了,便道:“什么时候北斗会的魁首连这类小事也要关心了?”

韩若壁道:“小事?对我来说可不小。我交待过下面,凡是有关黄捕头的消息,一经探知,便要在第一时间通报我。”

黄芩哼了声,道:“得你如此看重,怕不是什么好事。”

韩若壁故作委屈之色,道:“你竟这样看我?亏我还把被你看重,当成了大大的好事,总想去烧柱高香,谢过神灵呢。太不公平了!”

黄芩苦笑道:“你一厢情愿,关我何事。”

转瞬,韩若壁面上流露出渴望的表情,道:“我实在想象不出号称杀了不少人,却从不做伤天害理之事的黄捕头,扮成流氓混混是副什么模样。若能让我亲眼瞧见,愿意折寿一年。”

黄芩无奈道:“你若肯离开高邮,不再来纠缠于我,让我扮成什么都成。”

韩若壁象是一下逮住了话题,激喜道:“真的?真的?真的?!”

他这么一激动,黄芩反倒不敢应答了。他心想:这个没脸没皮的,不知会想出什么怪模样,让我扮。还是不要理他为好。

没等黄芩多想,韩若壁突兀仰面向后,正倒在水床上,一面以身体摇晃着水床,一面大剌剌道:“黄捕头,你要缉拿问罪之人,除了一个‘秋毫针’,其余我都帮你解决掉了。你准备拿什么谢我?”

黄芩目光一紧,道:“漕运的船,你也敢动?”

韩若壁翘起脚,道:“这不关你事,你只要想想拿什么谢我便好。”

黄芩道:“北斗会连这种事都做的到,可见确有神通。”

韩若壁支起身体,摇头道:“不是北斗会的神通。是我的神通。”

黄芩道:“你是北斗会的当家人,北斗会,还是你,又有何区别?”

韩若壁咧嘴一笑道:“有区别,因为我比较喜欢听你夸我这个人,而不是北斗会。”

黄芩扫了一眼水床,讥讽道:“夸你时时不忘享乐?”

韩若壁拍了拍身侧的水床,道:“不如一起享乐?”

黄芩依旧站着,道:“我贱命一条,享乐不起。”

韩若壁道:“你任何时候都紧绷得象一张弓,这样下去,终有一日会断弦的。”

话刚说完,他伸手如电,一把扯住了黄芩的手腕,就势要将他拉至床上。

黄芩见疏忽之下,被他得了先机,运力定住身形,冷声道:“你又起甚心思?”

韩若壁拉了几下,却拉不动他,只得松了手,叹道:“我那点心思,你会不知?”

黄芩冷冷道:“我情愿不知。”

“其实,我只是想让你松驰一下。”韩若壁从水床上站起,立于黄芩身侧,手指夜空,道:“瞧见月亮没有,银盆似的。”

黄芩抬眼望去,心道:原来今夜已是十五。接着,他疑道:“你约我来,真的只为看月亮这么简单?”

韩若壁痴痴望着月亮,道:“我约你来,是因为月圆之夜,你应该有些寂寞。”

望着月亮,黄芩淡然笑了笑。

韩若壁又道:“你知道我为何能觉出你的寂寞吗?”

黄芩没有一丝停顿地答道:“知道。”

韩若壁小吃一惊,道:“真的?”

黄芩道:“因为真正寂寞的人是你。”

一个人,心里感受到什么,眼里看到的就是什么。

如果你是快乐的,那么,在你眼里,别人就都有找到快乐的理由;而如果你是寂寞的,那么,在你眼里,别人则只能与寂寞同行。

韩若壁赞道:“说的好!”

黄芩道:“可你身边兄弟、帮众无数,热闹是真的,本不该寂寞。”

韩若壁低头叹了声,道:“有时候,越是热闹才越是寂寞。”

看着那么多和自己不同的人,营造起的热闹,他只会觉得更加寂寞。

转而,韩若壁道:“你呢?什么时候最寂寞?”

黄芩平静道:“我已把寂寞当作了朋友,为何还会寂寞?”

韩若壁听言,心头莫名一钝,竟为这个强悍无比的黄捕头心酸起来:他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也没有牵挂,就象骤然而起,嘎然而止的风一样,孤单漂泊在尘世,却居然可以如此毅然决然地面对寂寞,并与之为友。他有的不过是不愿提起的过去,一个捕快的职位,和保护一方平安的信念罢了。

韩若壁不禁自问:这些足以支撑起他的世界吗?

想着想着,他的表情肃穆了起来。

黄芩正巧转头瞧他,不由讶道:“很少见你一脸正经模样,想什么想的?”

韩若壁立刻化为嘻笑道:“想你。”

黄芩知他又没了正经,只摇了摇头。

静默了一阵,韩若壁将脑袋转向黄芩,催促道:“想好没有,拿什么谢我?”

黄芩声音平静,道:“你想我拿什么谢你?”

韩若壁故意调笑道:“……以身相许,可好?”

黄芩的脸色有些发青。

未及他发作,韩若壁又佯装成自已和自己说话,摇了摇头,道:“一个大男人,又如此不甘示弱,当然不会说‘好’……让我再想想……倒不如情债肉偿来得实惠些。又或者……”

听他在那里满口污言秽语,胡说八道,黄芩实在听不下去了,黑着一张脸,轻斥道:“闭嘴!再说就抓你回去问罪!”

韩若壁怔住了,道:“问什么罪?我何时落了把柄在你手里?”

黄芩道:“宁王的货算不算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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