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传,十多年前,他初出道时,以一柄‘飞凰剑’连挑十座山头,之后,借著名声大噪之机网罗人手,成立了自己的帮派。可因为后来的一次失误,惹上了朝廷,一夜之间,他的帮派便被围剿了个干净,只他一人下落不明。别人还道他死在了乱军阵中,却不想是逃到关外落了脚,还纠结起几个同伙,专做些见不得人的营生。现下,他们不知为着什么买卖,和宁王麾下小天师赵元节的女弟子梅初,混在了一道。
沈琼楼哈哈笑道:“对付一个象他这样的无名小卒,何须你我一起出手?你柴恒的‘绣眉雕花刀’,已是绰绰有余了。”
事实上,他是想利用柴恒,来试一试黄芩的武功,所以并不急着马上出手。
听闻‘绣眉雕花刀’,黄芩心中又是一阵疑想连连。
以前,他曾听说书的说过一个故事,讲的是几百年前的皇宫里,有一个精通武艺、天资过人的太监,专门负责替宫妃们修眉描目。时间长了,这个太监有感于修眉的手法,便自创了一套十分厉害的刀法聊以自娱,还取名为‘修眉雕花刀’。后来人以讹传讹,渐渐变成了‘绣眉雕花刀’。不过这个太监没有子嗣,是以此刀法在他死后便绝传于世了。
当时,黄芩以为此种刀法,是那个说书的瞎编来混口饭吃的,可现在却发现真有人会使,而且使的人还是个毫无阴柔气质、粗莽无比的大汉,立刻,令他对‘修眉雕花刀’更加好奇起来。
柴恒是沈琼楼的同伙,但曾经的江湖地位远不及沈琼楼,加上他本就有心亲手教训一下面前这个阻碍自己办事的衰公人,便决定听从沈琼楼的意思,独自与黄芩一战。
黄芩见状,知道在所难免,于是将马儿牵至一边,复回身来到街当中。
这时,他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哈欠。
他打哈欠,实在是因为几夜未睡,困倦难耐所至,可瞧在别人眼里却是再明显不过的挑衅。
柴恒顿觉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边口中叫嚣道:“你奶奶的,当我是泥捏的不成,今日非做了你不可!”一边抽刀纵上。
倾刻间,二人在无人的街心武斗起来。
柴恒钢刀起处,闪出耀目精芒,一刀劈出,势如奔雷,大有力劈华山之威。
黄芩见他刀法精奇,力道威猛,知道必是内力深厚之辈,是以也不敢殆慢,探手拔出韩若壁相送的宝刀,与敌对抗,一时间‘锵’‘锵’之声不绝于耳。
初时,二人走的都是刚猛的路数,只是黄芩的路数,是简单、直接的‘刚猛’,瞧不出来路;而柴恒的路数,则是精妙、多变的‘刚猛’,同样也瞧不出来路。
在留心细察了片刻后,黄芩心思骤变,立刻改变招式,多用‘缠’字诀,绕着柴恒的刀势,游走往来,想以柔克刚,克敌制胜。不过,考虑到只有迅速消耗掉敌手深厚的内力,才能相应减弱他的抵抗力,也才能尽快取胜,黄芩不时的也会硬攻几招,逼着柴恒以内力相拼。
但见黄芩瞅准一个机会,右手挥起,手中宝刀有如一道霹雳般,又是一记硬攻,直向柴恒头顶劈落。
柴恒本就擅长硬拼,是以一见敌手来势迅疾刚猛,非但不惧,反倒大喜过望,立刻振起健腕,抡圆了内力,挥刀向上迎击。
两刀一触,发出金铁交鸣的巨响,双方都震得身形一阵摇晃。
柴恒不禁惊愕于这个籍籍无名的公人,居然有如此好的内力。
而黄芩则慨叹几夜没睡,身体确有些疲劳难耐了,否则断不至被震得摇晃。
想到这里,他莫名烦躁,放弃了‘缠’字诀,愈发聚起精力,与敌硬拼。
接下来的十几招里,每一招都是硬拼的招数,因此,二人所耗的精气、内力,亦比一般拼斗多出了不知多少。
柴恒的喘息变得急促起来,自觉内力已有不继之象。
他再看向黄芩,对方的额角虽有细密汗珠浸出,但以表情和气息相较,却比自己好得多了,由此心下不免气馁。
这时,黄芩见他刀势已慢,立即抢攻,一口气攻出七八招,直把柴恒逼退了十余步。
柴恒只得边退,边以红穗大钢刀封出一片铿锵震耳之声,护住全身。
他虽则已有气力衰竭之势,但终究还有数十年精修的功力,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舞出的一片刀光,仍是滴水不透。
对柴恒,黄芩早有胜算,反倒更担心旁边观战的‘飞凰剑’沈琼楼,更何况,还有个阴狠多诈的梅初,也并非没有伺机而动的可能。
接下来,就在黄芩招式用老,待要变招之际,柴恒终于有了一线喘息之机。
刹那间,他的刀势乍变,接连几刀劈出,刀法细密缠绵,宛如春蚕吐丝,又如绣花描眉,丝丝分明,缕缕牵连,看似轻描淡写,挥洒自如,可挥刀的角度小,位置低,刀刀皆是对手的裆部,真正又凶险、又歹毒。
直到这时,他才施展出了真正的‘绣眉雕花刀法’。
黄芩一边应付,一边暗道:只看他能以如此粗长厚重的大钢刀,施展出这般细腻的刀法,论功力火候实在可算上乘境界了。
此念闪过,他一个旋身,缠在腰间的铁链便落在了左手。
下一刻,黄芩左手的铁链甩将开来,卷抚吞吐,链影闪动,宛如水银泻地,直有无孔不入之势,而另一只右手握着的宝刀,却是按兵不动了。
见黄芩竟放弃长刀,而改以左手的铁链来对付柴恒的‘绣眉雕花刀’,梅初大感迷惑。
沈琼楼只面色凝重地瞧着,不发一言。
这时,柴恒的刀势由右向左,划出了一道弧形寒光。
这一招称作‘丹青描眉’,乃是三十六路‘绣眉雕花刀’里,暗藏反击威力的十招中最难测的一招。除去守中寓攻的那十招,其余的二十六招则是固守深藏,以取身保命为重,所以在比斗中,不是迫不得已时,向来注重进攻的柴恒,并不愿使用那二十六招。
十招毕竟太少,所以这已是他第二次使用‘丹青描眉’了。
黄芩见状,神色立变,剑眉轻举,目中精芒四射。
他会有如此表情,皆因寻到了敌手刀法中的可乘之机,是以在不知不觉中流露了出来。
但见黄芩左手的铁链,呼地袭卷而上,如毒蛇怪蟒般攻向柴恒的上半身,同时,他右手那把按兵不动已久的宝刀,宛如下山猛虎,直扑向柴恒的前胸,去势凌厉威猛无匹。
仅似此种左右手分别使用性质完全相异的,一软一硬两种兵刃之事,于一般高手而言,已是难以办的到了,更何况铁链、长刀所对应的招式也为一柔、一刚,力道各不相同,理论上根本难以兼顾,偏在黄芩使来,分明游刃有余得很。难怪柴恒瞧在眼里,大惊失色之下,只能优先考虑以刀挡刀,再勉强旋身避让,以期避开铁链了。
毕竟,和铁链相比,刀的威胁要大得多。
幸运的是,柴恒挡住了黄芩的这一刀,‘锵’的一声,两刀一齐荡开。
可不幸的是,因为要挡住来势汹汹的一刀,他没能及时避开飞袭而至的铁链,被铁链的链头拂中了耳际。
右耳的一阵奇痛无比,伴着嗡嗡的耳鸣,令得柴恒犹如天崩地裂了一般。他大呼了一声,抛下钢刀,下意识地以右手掩住耳朵,踉跄退至一旁。
黄芩没有追击而上,而是收招立于原地,目光直射向沈琼楼。
沈琼楼缓步行至前面。
看来他有意出剑。
黄芩故意嘲问道:“尝闻飞凰剑客也曾在江湖上所向无敌,地位甚高,如今却是要向一个无名小卒出手吗?”
黄芩风尘仆仆、披星带月而来,本就疲倦不堪,武功、反应均打了个大大的折扣,加上又和‘绣眉雕花刀’柴恒恶斗一场,更是疲上加疲。这种时候,如果剑法高深难测的沈琼楼再上来相拼,对他而言十分不利。如此,他才会故意出言抬高对方,借此令沈琼楼明白,和一个无名小卒比拼,赢了无甚光荣,若是不巧输了,反倒大丢颜面。
不欲与沈琼楼相拼,并非是黄芩认为自己的武功不如他,而是知道不能轻易把自己逼到极限。
极限的时候,无论敌手,还是对自己,往往都是最危险的。
沈琼楼手抚剑柄,沉吟了片刻,道:“阁下的武功,当真高明之至,若说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实在令人难以信服。”
黄芩笑道:“我一介地方捕快,不是无名小卒,还能是什么?”
沈琼楼面上阴晴变幻不定,道:“你以为这么说,就能逃过杀身之劫吗?”
显然,他以为黄芩虽能赢得了柴恒,却仍不是他的对手。
黄芩以眼睛的余光瞟了眼远处,突然,面上的表情变得轻松起来,道:“何以不能?”
沈琼楼按剑待起,却见一队维吾尔勇士正往这边巡街而来。
他当即收了步伐,立于原地。
‘大树沟’之所以能够吸引关内、西域往来的大客商,不光是因为它明里暗里的集市种类繁多,且长年开放、食住条件优越,更是因为这里平安少事,利于携带大量货物,或大量银钱的商人们安心地进行交易。所以,霍加极看重当地生活环境的安稳平和,任谁在他的地盘上胡乱生事,不被他知晓就罢了,若是被他知晓,便等于大大的得罪了他,必被驱逐出境,以后也休想再来‘大树沟’做买卖。而在哈密,想要赚银子,不管这银子是黑是白,都少不得和‘大树沟’扯上点关系。是以,鉴于此点,极少有人愿意在霍加眼皮子底下生事。
沈琼楼也不愿意。
那队维族勇士经过几人身边时,打量了他们一下,便继续前行巡街去了。
沈琼楼见天色亮了起来,街上也开始有人了,知道已不方便再与黄芩相拼,只得无奈地回头瞧了眼柴恒,见后者还是捂着一只耳朵,眼里尽是愤愤之色。
沈琼楼皱眉道:“伤的如何?怪只怪我小瞧了他。”
若非他之前不肯一起出手,柴恒也不至于被黄芩击伤耳朵败下阵来,所以必须在口头上自责一下,客气客气,也免得对方暗中怀恨。
柴恒伤得不算重,咬牙道:“与你无关。这笔帐我记下了,日后定要讨回来!”
他输了武功,却不能输了心气。
沈琼楼转而警告黄芩道:“今日算你运气,他日若在别处撞到我手里,哼哼,定以你的狗命来偿我兄弟的耳朵!”
黄芩只摇摇头,牵了马,心里暗道:待我睡饱一觉后,你们再来惹我试试。
他自往前找客栈去了。
见暂无他事,沈琼楼对梅初道:“梅姑娘,快去盯着你买来的那一屋子妞儿吧,若是不慎再跑掉几个,我们兄弟可担待不起了。”
梅初冷冷道:“那些女子在家里连饭都吃不饱,巴不得出来,跟我到关内去过吃饱饭、穿好衣的日子,怎会无故逃跑?”她瞪了一眼沈琼楼,道:“我不说,并非心里不知,若不是你们心生邪念,闯进去对那女子欲行不轨,她又怎会逃跑?”
沈琼楼打了个哈哈,轻蔑笑道:“梅姑娘,那些个妞儿不但不会说汉话,而且没见过世面,你买了她们回去,又能安的什么好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不就是倒手卖进窑子,赚上一大笔中间费吗?此番,我兄弟辛苦了几日,才替你凑齐了这许多关内少见的外族货色,你回去一转手即可卖个大价钱。我们虽是收了银子的,可也担了风险,好殆尽心尽力办成了事,期间也没惹什么大麻烦……至于这点小毛病嘛,你就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这当口,柴恒已将耳边肿起的一大块包裹好了,拍着胸脯插嘴道:“一人做事一人担,这事与沈琼楼无关,是我的毛病。昨夜,买卖成了,高兴多喝了几杯,酒下去肚,火烧将起来,就想着挑个妞儿去去火,也算开个苞。反正她们迟早要去做那种营生的,全当提前体验一下,又有何妨?”
沈琼楼斜了他一眼,显是嫌他多话。
柴恒撇了撇嘴,却因为耳际的肿胀已扩展到了脸上,所以表情甚为滑稽。他恬不知耻地继续自夸道:“没想到,爷爷我实在太生猛,那女人受不住,发疯逃跑了。其实……”
沈琼楼瞧向梅初,见她越听脸色越黑沉,于是提高了嗓音,打断柴恒道:“小心些说话,梅姑娘也是女人。”
柴恒听言,怪声怪气道:“该打该打,瞧我,竟忘了梅姑娘也是雌儿,和那些女人一样。其实,梅姑娘比那些女人还要女人,我只要一瞧见梅姑娘,就……”说到这里,他故意没说下去,而是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裤裆,淫笑连连。
梅初沉默了一阵,忽而扭动腰身,走到柴恒面前,微微娇喘道:“奴家不喜欢和那些女人一样,她们只能任男人宰割,可奴家的专长是‘宰割’男人。柴哥哥,你要不要试一试?奴家的功夫很好的,保准割下来时不会觉得疼。”
这话的内容令人心惊,可她的笑容销魂艳治,声音也柔媚入骨,若非那一双鄙睨的冷眸看得柴恒裆部汗毛竖立一片,一阵萎缩,怕就要发痴躺倒,任她‘宰割’了。
沈琼楼一惊,暗道:她这一招只是出于警告,才故意没在眼神上下功夫,可见幻术媚功的道行当真不浅了。”
转眼,梅初收了笑意。
柴恒惊出一身冷汗,没敢再看她。
梅初向沈琼楼娉娉施了一礼,神彩飞扬道:“凡大事不拘小节,在哈密这地头,还要多亏你们照看着。”
说罢,她转身回客栈去了。
原来,梅初此次出关的任务,是买些贫困的异族女子回去。至于买回去做什么,她没有问,赵元节也没特意向她说明。
待梅初进了客栈,沈琼楼转身也要进去,柴恒一把拉住他,低声问道:“前日,沙飞虎急着找你,为的什么事?”
沈琼楼回身,道:“一桩买卖。”
柴恒道:“什么买卖?”
沈琼楼道:“他一口吃不下的买卖。他若吃的下,绝不会来找我。”
柴恒奇道:“沙飞虎手下人多势众,也会有一口吃不下的买卖?”
沈琼楼面露讥讽之色,道:“这买卖,他已然试着吃过了,却差点没被噎死。”
柴恒猜测道:“所以,他来找你,是要借助你的剑?”
沈琼楼道:“不错。”
接下来,他阴阴一笑,道:“不过,要借助我的剑,就得分我一杯羹。”
柴恒道:“这么说,你打算和他合作了?”
沈琼楼不置可否,道:“先把眼前那个妖里妖气的婆娘送走,我们再详说。”
柴恒迫不及待道:“别管姓梅的婆娘,我瞧她今日就要上路回程的样子。快说沙飞虎那桩买卖,我急着知道。”
沈琼楼看他一副急吼吼的样子,知道他是有意掺合,于是问道:“你也想插一脚?”
柴恒嘿嘿笑道:“是啊,前些日子赌得太大,手头已经没甚银钱可使了。”
沈琼楼想了想,道:“别说我没提醒你,你可知道,‘铁笛诸葛’余宽已死在那桩买卖上了。”
柴恒惊了惊,道:“居然折了他们的二当家?果然够扎手。”
沈琼楼道:“沙飞虎死盯着,不肯放过这桩买卖,八成也是因为余宽被杀,令他丢尽了颜面,所以窝着一肚子火,要找回来。”
柴恒‘切’了声,道:“都已经失手了,却到哪里找回来?”
沈琼楼压低了声音,道:“你可别小瞧了沙飞虎,他早派人暗中盯着那笔买卖了。其实,那笔买卖和我们一样,现在就在‘大树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