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真后来很多次想起当时的情况,都觉得不可思议。
苏润西对此没有解释,只是反复的说:“你做的很好!”
好,好到什么程度呢?怎么个好法?
邵真摇摇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成了最后的赢家,他不知道。回过神来感觉到手指被烫红了,才捻灭了手里的香烟,
烟灰随风一飘,散没了。
聂加说:“因为你有心肠,有不忍,有刚刚萌芽就要被迫掐死的悲悯,这点很难得,我很欣赏。”
邵真不置可否,他在隔了这么多年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不但没有释怀,反而像在厚重的枷锁里又加了一层,他听着
那逼真的'咔嗒'落锁声,心里一片瑟然。
******
袁嗣和叶腾很相像。
他们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袁嗣有恨,而叶腾有爱。
袁嗣就这一点和叶腾讨论过,那是醉酒后的一个清晨,他们裹在被子里,身上是情事过后的青紫。
叶腾当时很镇定,他光着身子走下床,随手捏起一个内裤,问道:“这是你的还是我的?”
袁嗣神志不清,对着那个皱成一团的东西看了一会,又躺回去了,说:“你的吧!”
叶腾点点头,提着内裤的两边伸进去一条腿,感觉了一下又脱下来了,说:“不是我的。”
袁嗣'嗯'了一声,说:“也不是我的,我习惯穿艳的,首选永远是桃红色!”
叶腾在地下找了一会,最后索性不找了,又坐回床上拉了被子的一角盖上,点了一根烟说:“这个梦很荒唐,我允许你
把它忘了。”
袁嗣深有同感,侧身就着他烟上的火星也点了一根,叼在嘴里吞吐了一阵,懒洋洋的说:“忘了好,我虽然不排斥男人
之间干这个,不过兔子不吃窝边草,咱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套上这层关系反而不好,你说呢?”
叶腾没说话,脸色阴晴不定着,最后,一翻身又躺倒了。
事后两个人果然都很默契的只字未提,只不过每次见了面,叶腾都冷着一张脸。袁嗣一开始没注意,后来发现了就借着
约他喝酒的机会打算谈谈。
叶腾喝酒很豪爽,和他瘦竹竿似的身材不成正比。
袁嗣看他二话不说先灌了一瓶下去,忙伸手把他按住了说:“别这样,有话好好说。”
叶腾挣了一下,手好像被袁嗣整个包住了,动弹不得。他看了袁嗣一眼,声音阴森森的:“放开!”
“不放!”
“我让你放开!”
“我就不放!”
“你放不放?放不放?”叶腾急了一口咬在袁嗣胳膊上,疼得他'嗷'一嗓子躲远了。
叶腾拿过酒来又喝了小半瓶,才依靠着沙发不说话了。
袁嗣看着他:“你到底怎么了?怎么跟个狗似的!”
叶腾不说话,眼神追逐着褐色的液体摇摆不定,仿佛已经醉了。
袁嗣不死心,又问一遍:“你到底怎么了?”
叶腾扭头看过来,一头栗色的头发在灯光下熠熠生辉,配上他那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怎么纯洁怎么有。然而他自己却
说:“我已经脏了,永远配不上他了。”
袁嗣不明所以,半天才比划着自己说:“什么脏不脏的,你看我,这么多年摸爬滚打下来不早混了吗?谁还是干净的?
咱们走了这条路就没有干净的,早晚的事!”
叶腾摇摇头,一扬脖子把剩下的半瓶喝干了,起来拿着衣服往外走去。
袁嗣叫他:“嗳?干嘛去?说明白了再走啊!”
叶腾停住脚步,回身拿了一根手指抵在心脏那里,一字一顿地说:“我的爱情脏了,这里也嫌弃它。”
袁嗣并不明白他的意思,他的人生迄今为止也才过了二十二年,有很多东西都没尝过。而唯独一种来自于本能的,可以
称之为与生俱来的东西,他终其一生也没有过。
如何去爱一个人。
如何去坚守一份爱情。
如何让那个人也爱你。
如何孤独的带着这份爱活下去。
如何到了生命的尽头,还会说:死亡也不能毁灭我的爱,它生生不息,永无止境。
这些他都听闻过,却从未感知过。
他在十六岁的时候千里迢迢来到顺泽,被一个天神一样的人物养了三年,最终的下场是却被放逐。从那一刻起,他就收
拾了胸腔里疼痛的因素,关闭了敞开的大门,一线生机也不留下。
并对自己说:“看见了吗?你要记得,是谁把你变成这个样子的。”
有人说,爱和恨一样,都是没有来由的。在袁嗣的世界里,他的爱死有因果,恨生而无门。所以他用了很多的东西去浇
灌心里的恨,希望它早一日开出娇嫩的花朵来,可以是黄色,可以是白色,但千万不要是红的。
因为他深信,那种鲜艳生动是爱情的伴侣,与你可没有半点关系。
而总有一天,他要带着开遍山野的复仇的花朵回到这里,让那个人看看。
然而在梦想成真之前,他先一步收到了噩耗。
43.
彭道承的货里夹带了很多显而易见的违禁物品,邵真送货出去的时候觉得如果被盘查,要用什么说辞手段才能不伤到自
己的手下。不料这一路竟然是畅通无阻,简直是过于顺利了。
邵真交代叶腾去查一下这条线都经了谁的手,一时有了结果回来,他快速浏览了一遍名单,心里还是没底。
“你怎么看?”
叶腾对着看过来的眼睛,茫然了一会,什么都说不出来。
邵真把手边的一本文件朝他摔过去,呵斥道:“你是有了好东家要走还是也丢了魂?”
叶腾忍受着脸颊上的疼痛,弯腰把纸张一页页捡起来码好,递过去。
邵真一抬手给了他一巴掌,语气里倒是一点怒意都没了,只凉冰冰的渗人:“回去面壁三天。”
叶腾答应一声,退下了。
屋里又恢复了安静,邵真在这罕见的静默里养了一会精神,终于打开抽屉拿出一个信封来。——那是彭道承给他的谢礼
,据说是很丰厚的一大笔。
邵真对金钱一向没有欲望,手下拿进来的时候他只也是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字就随便收起来了。这时候静下心来看着,倒
觉得那一串的零排列妥当,惹人喜欢。
不过喜欢了两分钟之后,终究是没什么意思,邵真按了内线让人进来,说:“把这个给聂加拿过去,就说托他的福。”
来人拿着信封上楼,过了一会来回话说:“聂少说他不认识,如果是好东西就折换成棉花糖,还有大个的人偶,或者给
他来辆车也行。”
邵真哭笑不得:“他说想要车?”
那人点点头,像是想起什么,忍不住笑似的:“不光是车,只要是好东西都要,前天看见张妈脖子上的一条链子还吵着
要拿东西换过来自己戴呢!”
邵真眯着眼睛,手指交叉点在桌子上,半晌才又问了一回:“那链子什么样的?他具体说还要什么别的了吗?”
那人想了想,依次报出几个东西,邵真拿笔一一记下来,最后吩咐他说:“今天的午饭不用备了,我和聂加有饭局。”
聂加这几天精神好,身体一强壮,就又满屋子上下乱跑。
袁嗣有一次回来撞见,饶有兴味的拦住了他,作大灰狼扑小白兔状:“小红帽不要跑啊!看我的厉害!”说着大吼一声'
我最威武'飞扑过去,中途被邵真一挡,壮烈在了纱屏上。
聂加躲在邵真的后面露出两只眼睛,一连'咦'了几声,最后笑开了。
邵真搂着他,反复摸着他的后背说:“行了行了,再笑一会又不舒服了!”
聂加笑得花枝乱颤,在他怀里半点不老实。
邵真没办法,命人拿了扫地的家伙把倒地不起的袁嗣一收,给扔出去了。
聂加伸着脖子还要看,只盼回来一个打扫的人,战战兢兢的说:“袁先生半路挣脱了我,不知道从哪找来一个一人长的
口袋钻了进去,让我系好了口,转身让我看。我这一看,可了不得了,那口袋上边正写着'易碎品,小心轻放,天潮,向
上。”
邵真听完眨眨眼睛,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倒是聂加第一个明白过来了,立刻嚷着要出去看。
邵真带着他出去,一看,袁嗣缩在大口袋里,头发蓬乱着,真像一袋子垃圾。
聂加早笑翻了,伏在邵真怀里一哽一哽的。
邵真嘴角抽搐,只好又叫了几个人过来把人形垃圾抬起来吆喝了几声,扔出墙外去了。
只听袁嗣叫了几回'救命啊!救命啊!我怕高!'翻身到了墙外,'哎呦'了几下,不动了。
聂加担心起来,拉着邵真的袖子问:“会不会摔死了?”
邵真皱着眉头,哼了一声说:“他命硬着呢!死不了!”说着抱着聂加回了屋,再不管人形垃圾的死活。
自那以后袁嗣再露面,一见人先龇牙咧嘴一阵,而后敲着脑袋说:“你谁呀!哎呦,我前一阵子经历了一场解放战争,
糊涂了,好些事都记不住。半夜起来连厕所都找不到,只能死命忍着,最后尿在床上。”
聂加当真了,对他嘘寒问暖了半天,回头拉着邵真说:“带他去医院看看吧!怎么能一直尿床呢!”
邵真满脸黑线,脑门上的青筋都出来了,一脚踹出袁嗣老远。
袁嗣一连被重伤两回,终于时相的躲出去了,不敢再回来。
******
彭道承这次出了血本,包了一整层的西餐厅,又点了最贵的几大样,剩下的就等着客人上桌了。
小幽今天打扮的很有风采,素白的一身,里面是黑色的粗纹毛衣,外套倒穿了个大红色的中长大衣。整个人依着窗子站
了一会,像是一把火烧着了墙上的油画,红彤彤的一片喜庆。
彭道承在一楼点了根烟慢慢的抽,想起上次也是这样的情景,一时感慨良多,客人没来,自己先开了一瓶红酒喝了两个
半杯。
小幽微微抿了两口,看着他笑起来:“彭哥酒量好,也不急在这个时候,别一会人家还没来,主人先醉了,我可招待不
了。”
彭道承搂着他的肩膀,眼瞧着白皙细致的脖子就在眼前,不顾一切先亲了几下,而后啃咬着不动弹了。
小幽拍拍他的脑袋,笑道:“怎么?喝奶喝上瘾了?”
彭道承哈哈一笑,伸出两根手指扒开了他的毛衣,在那终于暴露出来的锁骨上一阵吸吮,另一只手慢慢下滑,到了一定
的位置就要解他的裤子,被小幽按住了。
彭道承瞧着他泪眼朦朦的样子心里和打了鸡血似的汹涌不定,根本忍不住,待要把内裤也拉下来,只听得门口有人高喊
了一声:“邵老大到,聂少到!”
彭道承一惊,体内的邪火一下子退干净了。
聂加还是弱不禁风的模样,一大件毛衣赏穿在他身上总是弱不胜衣,那小手一伸出来也不比竹竿粗多少。不过乖乖的被
邵真揽在怀里倒是十分的登对。
彭道承欣赏着他们一路并肩走过来,到了近前,早有侍者拉开了凳子服侍坐好了。
聂加似乎是第一次看见小幽,盯着他看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对方的嘴唇,用一种清脆甘甜的声音问道:“哥哥
这里抹了什么,红的和苹果似的!”
邵真闻言看了一眼,彭道承也扭头看了一眼。
小幽被六只眼睛看了又看,脸上害羞,早一头扎进彭道承怀里了。
彭道承僵硬了一下,下意识去看聂加,见聂加皱着眉毛,忙推开了小幽,干笑道:“什么节气,穿得又不少,倒上我这
取暖来了!”
小幽顺势侧了一下,身体斜斜挂在椅背上,又笑开了。
整顿饭四个人吃的都有些心不在焉,聂加身体才好一点,很多东西都不能吃。邵真一勺勺喂了他半碗粥,就让小幽带他
到楼下玩。自己则和彭道承喝了几杯,打算谈点事情。
小幽牵了聂加的一只手慢慢下楼,果然像哥哥对待弟弟似的温柔呵护了他。
街对面的商店窗明几净,因为临近春节,甚至早早挂起了红色的缎带和一些时令的装饰。
小幽看着其中的一个广告横幅,上面用彩色的粗笔写着打折送礼的活动,尾巴上还画了代表可爱的动物小脸。
他静静看了一会,终于松开了聂加的手,冷淡道:“你喜欢彭哥吗?”
聂加正在聚精会神的鼓捣手下从车里拿给他的玩具,好半天,才揪着一个断臂对他说:“哥哥,你能把这个给我修好吗
?”
小幽看一眼他手掌里的那小半截说不清什么材质的机器人手臂,冷笑道:“你还真是个傻子!”
聂加瞪他一眼,想了想,又跑过去打了他一下,气哼哼地说:“你才是傻子,你们全家都是傻子!”说着抓起他的手背
就开始咬。
小幽疼得呲牙,一甩手给了聂加一耳光。
聂加身体晃悠了一下,就着这一巴掌软倒在地。
这可不是小事情,聂加无论在哪一头对那两个男人都是宝贝,如今挨了打,虽然委屈又不懂得还手,坐在地上好半天才
抽噎了几下,哭的期期艾艾,让人心疼死。
旁边早有邵真带来的人制住了小幽的两只胳膊,靠墙按好了,却不敢去碰聂加,少不得上楼报告了事情的大概,请了邵
真下来。
彭道承一听出了这个事情,率先下了楼,看见小幽向他求救,早一巴掌甩了过去,吼道:“让你和他玩,你不好好的哄
着他,打他干什么,不要命了?”说着还要再动手,被邵真拦住了。
邵真抱着聂加,先擦了眼泪,更觉得脸上那个手掌印明显,当即对下面人示意道:“什么不成器的东西也敢到这来撒野
,去,帮彭哥教训教训!”
44.
手下人立刻蜂拥而上,提溜了小幽出去,到了一个街道的拐角,专心动起手来。
彭道承似乎想拦,眼瞧着聂加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又用了一回哮喘的喷剂,心里一发狠,想到:不过是一个玩意,他敢
动聂加,确实是找死。而后便没事人似的也安慰了一遍,道:“你看这事怎么弄的,要不这样吧!你们先回去,回头我
惩治了小幽给你们一个交代。”
邵真没有咄咄逼人,反而轻描淡写的问起聂加:“这样好不好?”
聂加哭的全身发抖,趴在邵真怀里蜷缩着,受了伤的小动物似的。
邵真拿外套给他包的密不透风了才站起来,意有所指道:“我是相信彭哥的,孩子跟在自己身边久了,有感情,下不去
手或者想袒护都是正常的。只是别太过了,聂加本来病的沉重,这两天才有了一点起色,我想着彭哥也是愿意见他大好
了才带过来。不料受了这份委屈,我又不能越界去管别人的事,只盼着有人可以做主才好。”说着朝彭道承一点头,开
门出去了。
小幽已经被打得半死,看见彭道承倒还知道哭。
彭道承心烦气躁,一会想让聂加难受成那样这个人死有余辜。一会又想,我就是弄死了他聂加也不会回来,白伤了一个
可心的,实在是不值得。
他已经没有聂加那么久,也渐渐的在习惯别的孩子给他带来的乐趣,孤独寂寞总归是过去了一半,他又何必转个身再掉
进去呢?
彭道承摇摇头,把小幽抱过来掐在自己怀里,喃喃道:“是我欠你的,会还的会还的。”说着不顾对方的鼻青脸肿,还
是找到了那张微启的红唇,一面接吻一面道:“说,你要什么,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