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终于撤回了手,略显正经地交代着:“对了,薛适,今天我儿子会转到你们班上去。他学习不好,我就把他拜托给你了。”
“没问题!”薛适欢快地应允,目送着女子走远。之后,他将脸一沉,默默谩骂着徒增的累赘,愤愤地爬上了楼梯。
楼道中空无一人,却隐隐传出了哄闹声。薛适支起耳朵,努力分辨,咬牙切齿地踱步前行。
突然,一记尖锐的惊叫霎时响起,它在楼道中飞速回荡,像一把利刃,反复切磨着薛适的神经。
薛适愣在原地,双腿打颤,他的眼前泛起一阵白,母
亲异变的面孔立时袭来。空中突然睁开了一双巨大的血眼,死死盯住了渺小的薛适。
心慌气短的薛适,赶忙按上胸口,定了定神,即刻分辨出了这叫声源于何人。几番深呼吸过后,他向着教室,快步走去。
薛适所在的班级,几乎是多动症患儿的集结所,只要老师不在,就随时保持着最疯癫的状态。
当下,七八个同学正追赶着一个黑皮肤尖下巴的矮个女生,齐声喊着:“大花痴又有新目标啦!”被追逐的那个女生,开心不已
,她一边假装躲避,一边扯嗓大叫。
当花痴快要跑出教室时,薛适突然现身,两人险些撞了个满怀。女孩慌忙站定,极其痴迷地盯着薛适。
薛适虽对女生没甚兴致,却也总是笑脸相迎的。但当下,薛适冷酷盯住了这个让他倍受惊吓的罪魁祸首,极其狠命地白了一眼。
花痴的脸瞬时黯淡,她委屈地抿起嘴唇,赶忙跑出了教室。
不多时,严肃老太蓦地出现在了班级门口,哄闹的教室瞬时安静下来。
如大家所料,一个陌生男孩跟在老太的屁股后面,走上了讲台。转学生有些不知所措,倒不是因为羞怯,而是他本身就透着一股
莫名的愣气。
转学生的皮肤很黑,肯定是淘气贪玩的结果。若不算下巴,他的脸简直就是方的。塌陷的鼻梁,顶着一双小眼,两个圆圆的鼻孔
,也向上翻起着。整张脸还算可取的部位,即是那淡淡的剑眉,以及厚实的嘴唇了。
转学生那壮实的身体躲在讲台后方,而台下,早已是私语一片了。几个淘气的男生,立刻给他起了外号,几番交头接耳,旋即传
遍了各处。
转学生憨憨地挠挠头,磕巴着介绍道:“大家,好。我叫……邹力。”
薛适心中窃笑一阵,配合那十分贴切的外号,默念道:
黑猩猩邹力……
当周周五,新学期的首次游泳课。
男子更衣室内,七八十个裸体的小男孩在里面折腾、打闹,光秃秃的身体互相磨蹭,没有丝毫芥蒂。拥挤的室内虽弥漫着温热的
腥气味,但孩童的味道,终究要比糙老爷们儿的好闻一些。
角落里,薛适背对众人,谨慎地褪去衣裤。突然,身后冒出一个声音,大喊道:“哇!大家快看啊!薛适穿肚兜啊!”
一群光溜溜的屁股都齐刷刷地转过了身子,大家盯着薛适,随即大笑起来。
薛适倒显得镇定,他双手背后,解开绳子,将那红色的肚兜高举,鄙夷地介绍道:“懂个屁呀。这叫神功元气袋,治腹泻的。”
个别男生像是逮到了异常难得的机会,依旧嘲笑着。蓦地,从远处传来了一阵强烈的赞叹声,引得众人纷纷回头。薛适趁大家不
注意,赶忙将肚兜塞进了更衣柜,羞怯地叹了口气。继而,他回头,也随着众人向后瞅去。
被围观的高个男孩,十分得意地挺着自己那勃起了的下体,直愣愣地四面摇晃着。围观的男生,有的大笑,有的低头凝视着疲软
的自己,还有的,竟玩笑般地拍了一把那威猛的器具,引起了阵阵哄笑。
偷偷看着眼前这幕,薛适自己反倒羞愧,却又丝毫挪不开视线。同龄孩子间的无知嬉戏,在薛适看来,竟是如此不可思议。
热闹中,薛适偷偷扫视一圈,见众人的下体都是十分稚嫩的。高个男生的勃起仍很明显,薛适压抑着欲望,赶忙捂住自己的下体
,迅速套上泳裤,逃离了现场。
走进游泳馆,一阵均匀有力的划水声响彻耳畔。
薛适先是望向四周,见岸上空无一人。接着,他走至池边,见平静的水面中,忽的冒出了一具黝黑的身躯。
那男孩孤零零地游在中央泳道,自由泳式的摆臂形成了漂亮的弧线,笔直有力的双腿打着水花,速度飞快地冲向了对岸。
薛适站在岸边,紧紧盯着那人。直到男孩快要接近对岸时,只见他下压身体,翻身蹬壁,曲身游水,一双粗壮的手臂冲出水面,
又以标准的蝶泳姿势,向薛适跟前迅速逼近。
等男生触岸时,教练突然从薛适身后冒出,并用竹竿敲了敲水中男孩的脑袋,熟人那般调侃道:“行了啊邹力!别显摆了!先上
岸!”
听到是转学生的名字,薛适惊异地盯着对方。邹力抬起头,傻笑一声,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霎时,他扒住高出水面一米多的
跳台,带着水花,飞身冲了上来。
薛适盯着邹力黝黑壮硕的身体,一语不发。
站在一旁的教练指着薛适,冲邹力吩咐道:“以后你就跟着他了,去快班吧。”
邹力跳下高台,泛着水珠的光亮皮肤几乎贴上了薛适。
薛适仍不说话,只在心中挖苦道:
进快班真是屈才了,您当快班的教练也是绰绰有余的……
少顷,学生们纷纷进入场馆,岸边陆续挤满了人。快班的二十几个学生站作两排,随着教练的口号做着准备活动。
薛适将邹力安排在自己的身旁,趁腰部运动的俯身间隙,薛适扭头问道:“喂!要说小霸王游戏机,你爱玩儿什么游戏?”
邹力的脑部系统,仿佛并不支持多任务运行。一听薛适的调戏,他几乎停住了动作,兴奋地答道:“热血!热血篮球,还有足球
,我都喜欢。”
薛适没应声,只是偷偷翻了个白眼。
邹力见薛适略显冷淡,干脆站直了身体,高声回道:“松鼠大战我也喜欢!有一次我都打到第五关了!”
跳台上的教练,立时吹起刺耳的哨声,训斥着邹力。邹力只是傻笑,又跟着教练的口号,呆愣地挥舞起了胳膊。
薛
适咬着牙,若无其事地低声说道:“你可以来我家玩儿,我家有游戏机,还有电脑。”
邹力激动地盯着薛适,眼球几乎飞了出来。薛适用眼神瞄向教练,示意一番,邹力才回过神,勉强做着动作。
蓦地,邹力皱起眉头,低声抱怨道:“我妈说过,每天放学必须回家,哪儿都不能去……”
薛适哼笑一声,咬着牙承诺道:“交给我吧。我跟你妈特好,保证你在外过夜都没事儿……”
话音刚落,薛适惊觉,过于兴奋的邹力,身体已然变得僵直了。
跳台上的教练怒斥一声,将邹力喊到了身前,引得众人纷纷侧目。邹力站上跳水台,丝毫没有受罚的忏悔,他那双小眼睛放射出
热情的光芒,从始至终,牢牢地守候着薛适的身影……
很快,薛适就跟邹力混熟了,而且轻松取得了邹力妈的信任。
某周日下午,薛适将邹力领回家,两人坐在地上,各执一把游戏机手柄,认真地盯着电视中的画面。
邹力十分兴奋,随着控制人物的行为而摇摆身体。薛适则悠哉地指挥着对方,不断纠正着邹力的鲁莽失误。
当二人打到激烈处时,电话铃声从小卧室内蓦地传出。薛适按了暂停,邹力像是被砖头砸了脑袋,身子一僵,也跟着定住了。
薛适走进小屋,接起电话,一个娇嫩的女声飘然传出:“喂?是薛适吗?”
寂静中,那甜腻的声音格外清晰,就连邹力也听得真真切切。
电话另一头的女生,名唤穆小白。
薛适曾依稀听说过,穆小白对自己抱有好感。对于流言,薛适极其冷淡。他暗自嘲笑孩童情感的年幼无知,但实际上,则是他没
有勇气承认自己的异常偏好。
薛适警惕地盯着邹力,冲着电话听筒回问道:“穆小白呀?有什么事儿吗?”
远处的邹力,一听是穆小白,便也来了精神,窃笑着挪了过去。
电话那头,穆小白假势问了问刚刚布置的数学作业。薛适有印象,便将答案直接告诉了对方。而穆小白,却没有动笔记录的势头
,只是不断轻声吟笑,调侃自己天真笨拙。她那晃动着两根羊角辫故作娇羞的可爱姿态,薛适是完全能够想象出来的。
薛适不耐烦地催促道:“还有事儿吗?没事儿挂了啊。”
眼看好戏戛然而止,身旁的邹力倒是委屈地皱起了眉毛。
突然,电话那头传出一阵惊呼:“哎!别挂!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千万别跟别人说啊!你旁边没人吧?”
薛适听罢,脸颊渐热,只觉心中那不祥的预感就要灵验了。
邹力即刻贴近了薛适,两只小眼睛盯着电话听筒,咧嘴坏笑地等待着。
穆小白,那个热情如火的小姑娘,极其顺畅地表白道:
“我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上了。”
刹那,薛适浑身湿透一般,咧着嘴,不断打着冷颤。
而邹力,则用双手捂着嘴巴,整个人看上去既惊异又兴奋,就像是他自己被告白了一般。
还没等薛适缓过劲来,穆小白便又嘱咐道:“你千万别跟别人说啊!那我们明天见了!拜拜!”
薛适听着耳边的忙音,嘴巴大张,丝毫没有回驳的余地。他将电话默默挂上,心里反复体味着,被“她人”告白后的那份悲凉…
…
被女生告白后,薛适一直精神恍惚,那本来简单易过的游戏,他也竟失误了许多次,还未通关,两人就纷纷赴死了。
邹力盯着全黑一片的失败画面,异常落寞。
薛适望向时钟,眼看母亲就要回来了,于是他将邹力拉回客厅的餐桌上,摆出了一副认真学习的虚伪姿态。
不多时,傅雪萍踏进家门,见孩子们如此乖巧自觉,很是欣慰。
晚饭过后,薛适拨通了邹力妈的电话,以复习考试为由,轻松取得了邹力的“初夜权”。
首次获准在外过夜的邹力,激动地抱住薛适,连转了三圈。即刻,他放下薛适,径直冲到了游戏机的跟前。
傅雪萍为两个孩子收拾好了床铺,既而便独自回屋休息了。薛适几乎是硬拽着,才将邹力拖上了床。
双人床上,厚重的邹力躺在外侧,手舞足蹈地聊着那尚未通关的游戏。
薛适面朝邹力,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少时,薛适冷冷命令道:“睡觉吧,去关灯。”
邹力乖乖应声,飞身跳下了床铺。
薛适盯着邹力黝黑壮实的背影,上下打量。他仅穿着的那条白色三角裤,年份悠久,已包裹不住他那结实的身体了,两条外露的
臀线,让薛适看得无法自拔。
瞬时,灯光全灭,邹力映着淡淡的月光,大字飞身地跳回了床上。
薛适期盼着,不料邹力也冲右躺下,只给薛适留了一面高高的背影。
“喂,你转过来好不好?”薛适瞪着邹力的后脑勺,抱怨道。
邹力满口倦意,愣愣回应:“不好,我妈说冲右睡对心脏好。”
薛适转了转眼珠,瞎掰道:“你知不知道,身体厚重的人不能冲右睡?脂肪逆流,反而会对心脏产生压迫。”
话音刚落,邹力竟傻傻地将身翻过了。薛适惊异地盯着邹力那双紧闭的眼皮,没等多久,对方便吹出了轻微的鼾声。
薛适慢慢靠近邹力,感受着对方均匀的呼吸。他在一个适当的距离停下,看着邹力,不免偷笑了出来。
薛适享受着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慢慢闭上眼睛,满足地睡去了……
翌日清晨,邹力为了回家换校服,先走了一步。
吃过早饭,薛适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了学校门口。他想象着与穆小白直面相向的尴尬场景,抬头望向那阴郁的教学楼,对于上
学这件事,竟首次有了忐忑厌恶的感觉。
薛适走进教室,还没坐稳,只听门外传来了一群高亢尖锐的吵闹声。
领头的穆小白,完全忘了自己的叮嘱,直冲着薛适,毫不避讳地招呼道:“嗨!达令!”
说完,穆小白便故作羞怯地讪笑出来。后面跟着的那群女生,也纷纷发出了酸涩的呼声。
薛适傻笑着坐下,默默整理着自己的书包,对于身旁穆小白的热情眼神,只是尴尬地低头回避着。
课间时分,班上那些好事的女生们,不知是因为薛适的冷淡态度,还是出于穆小白的指使,她们将薛适团团围住,其中一个满脸
雀斑的高个女生俯视着薛适,逼问道:“薛适,你说明白,你到底喜不喜欢我们家穆小白?”
薛适坐在原地,被强大的雌性气场压迫,呼吸都嫌困难。
其他男女同学,站在圈外兴奋地看着热闹。叶文也和几个男生低声讨论着,并不时坏笑地瞄薛适一眼。而那束最浓烈目光的来源
,则莫过于守候在远处的穆小白本人。
围作一圈的女生们,再次异口同声地追问道:“喜不喜欢?喜不喜欢!”
薛适只觉自己像是被审判的犯人一样。他极力思索着,却又束手无策。想起先前的绯闻女友潘玉,怕已是失去了挡箭牌的威力了
。
浑身僵硬的薛适,眼神慢慢飘远。他向外望,蓦地就看见了邹力的身影。他独自一人站在原地,同样好奇地望向这边,咧嘴傻笑
着。薛适盯着邹力那副痴呆的样子,心中有些寒凉。
众女生像念经一般,恼人的声波震荡着薛适的神经。班上女生们的身影在薛适眼前飞速闪过,他却无力选择。
内心的渴望,却与现实相悖。那股莫名的压力,瞬时砸在了心头。
“我喜欢谢曚!”
嘈杂中,薛适胡乱说了个名字,他赶紧环顾四周,庆幸谢曚本人不在现场。
女生们讶异地惊呼着。守在一旁的穆小白,跳脚站起,大声质问道:“你胡说!你喜欢她什么呀?她比你高半头呐!”
面对穆小白,薛适的底气立时泄尽。他不敢直视,只得含混地敷衍道:“我就是喜欢她……她画画好,作文好,我喜欢她有才华
。”
女生们互相投递着复杂的眼神,随后散开,三三两两地私下嘀咕着。
一片尴尬之中,穆小白当即冲出了教室。薛适本以为她是躲出去哭,不料,少时而返的穆小白,竟扯着嗓子大喊:“我刚才跑去
绘画班了!我告诉谢曚,薛适喜欢她了!谢曚的脸,一下就红了!”
同学们一阵哄笑。薛适像被雷劈过一般,焦灼难耐。他低着头,间或瞄穆小白一眼,只见对方仍维持着高傲坚强的姿态。而她那
股稍显扭曲的洒脱,则让薛适觉得,十分惶恐……
第14章:扭曲的威严
既招摇又虚伪的小学生活,已进入了四年级的暑假前夕。
每逢期末,基本上都是薛适的欢度日。家长会上对薛适的夸耀赞叹,以及成绩拔尖所带来的骄傲优越,都仿佛填满了薛适那空虚
自卑的躯壳。头顶那虚无的荣耀光环,总能让他得意飘然好一阵子。
但这一回期末,那应有的欢乐氛围,竟然冰冷了许多。
周日下午,文竹园1013。
薛适双手抱胸,后背倚着小卧室的门,面对躺在床上的父亲,冷淡地叙述道:“这学期,我各科成绩都是第一,但体育成绩是及
格。三好学生的评选标准,是体育必须达到良以上。所以这回,三好学生就评不上了。我先提前告诉您,让您有个心理准备。”
薛勤胜皱着眉头,邪气回问道:“从一年级开始,你这三好生就没断过。这次没评上,就不觉得可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