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适躺下来,身体凿实砸在了床褥上。头顶那盏暗淡的黄灯,化作几圈朦胧的光晕,仍是刺眼。
薛适由衷觉得,自己卑微得就像是一条狗,怀揣着蒋胜杰一句无心的承诺,便乖乖坐在原地等待,眼见他远去。直到允诺的期限
已过,才甘愿承认,自己的确是被抛弃了。
令薛适最为揪心的,是双方用情的悬殊差别。满腔的浓情蜜意,竟连丝毫回应都讨要不来。可恨的,不是对方,而是自己。
在薛适尚且空白的感情履历上,蒋胜杰用他那颀长的身躯,轰然砸下,留了个难以抹灭的刻痕,随即竟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然而这印记,却骤然变成了薛适衡量他人的标准。薛适恐怕,蒋胜杰深设在自己心中的框架,将令他日后所遇见的每一个男人,
都不再完美了。
惆怅之时,孟飞推门而入,手里拎着个沉甸甸的塑料袋,伴随颠簸,不断传出铝罐碰撞的诱人声响。孟飞将袋子放在薛适脚边,
淡淡地说:“你爱喝酒吧?我买了一些……”
淌入体内的苦涩,如同旧友,令薛适释怀了许多。他与孟飞,也顺势纠缠在了一起。
孟飞褪去衣裤,暴露出那副略显臃肿的身躯。薛适自是觉得不入眼,便关了灯,以求麻痹。
孟飞滚烫的身体,全然压覆着薛适。厚实的双腿,交错缠绕,将胯间那巨物,牢牢抵在薛适的下腹,猛烈蠕动,传递着阵阵快感
。
而后,孟飞起身,用自己更为炙热的唇舌,舔吮着薛适的肌肤,在各处缓缓游移。薛适不由得呻吟开来,孟飞则仔细聆听,兴致
勃勃地探寻着薛适那些敏感,又更为敏感的隐蔽角落。
黑夜中,孟飞探过双手,与薛适十指紧扣。蓦地,薛适的拇指,触到了孟飞左手虎口处的皮癣。那一小片疙疙瘩瘩的腐坏之处,
反复刺挠着薛适的头皮。这细微的瑕疵,仿佛在瞬间击溃了孟飞所有的优点,包括他的亲吻,以及股间的那柄利器。
薛适抚弄着这副厚重的身躯,心中又惦念起了蒋胜杰的精瘦体魄。刹那,酒醒了一半,欲望也消散了许多。
孟飞单手滑向薛适的身后,嘴唇凑至耳边,终于开口道:“让我进去吧……”
薛适立即翻转,使孟飞躺平,继而俯身,径直含上了对方肿胀的下体。薛适机械式地往复套弄,只觉呼吸困难,两腮都被憋得阵
阵发热。
孟飞忘我呻吟着,一声高过一声,他的身体不禁抽搐,而每一处赘肉,也随之兴奋颠颤着。
薛适的双唇渐渐发麻,下颌也酸痛得几近脱臼了。待孟飞再次高叫时,薛适吐出器物,赶忙用手套弄。
孟飞一阵嚎叫,伴着痉挛,释放而出。
孟飞躺在一侧轻喘着。少顷,他起身,走到桌前,撕扯着方才一并买来的红塔山,点起了一根。
远处,紧闭的落地窗帘透映着淡淡的霓虹灯光。薛适盯着对方的轮廓,嫌恶地瞄着他那腰间的赘肉和腿根的臃肿,反胃十足。
孟飞反手扔过一瓶啤酒,薛适接住,欣然打开。孟飞跨步上床,赤裸着的两个人,又紧贴着躺在了一起。
孟飞长长地吐出一口烟,问道:“跟你们家里说了,今儿晚上不回去了?”
“说了。”薛适侧过脑袋,皱着眉头回答:“刚才给我妈发短信了,说今晚住同学家。”
孟飞窃笑两声,用另一只手逗弄着薛适的脖颈,调侃道:“中学生在外留宿,你妈也真放心你。”
薛适笑闹着拨开孟飞的手指,盯着房间角落,兀自说:“没什么不放心的。打小儿,我爸就教导我,要毫不畏惧地去占女孩子的
便宜。在外留宿,他们若真以为我是跟女孩子在一起,兴许还暗自窃喜呢。反正是男生,不吃亏……”
“吃亏?”孟飞微微抬头,故意将口中的烟雾吹向了薛适的脸颊,遂调戏道:“咱俩遇见两次了,你也都没吃过亏啊!今晚是不
是得让你亏一次?”
说着,孟飞将右手移到薛适的脊背,向下滑去。薛适一手挥散着烟气,一手抓过孟飞的手腕,颇不耐烦地甩开了。
方才被搪塞敷衍的孟飞,甚有知觉。他也皱紧眉头,盯着薛适,逼迫问道:“什么时候让我做10啊?”
薛适冷冷嗤笑一声,故意背对孟飞,酸涩地说:“你又不是我男朋友,凭什么让你做?一个秋叶行还满足不了你?”
先前,孟飞与薛适每天都保持着联络。孟飞在电话中所叙述的大部分内容,都是秋叶行对于肛交的无尽渴求,以及他对于口交的
极端厌恶。薛适自知,自己的身体尚不能完全适应肛交,何况是孟飞这般的大件器物。
背后,传来了烟头被掐灭的轻响。只听孟飞,蓦然说道:
“我们俩分手了。”
薛适转过身子,半信半疑地问:“真的假的?为什么呀?”
孟飞仍玩弄着烟头,黯然答道:“我们俩老吵,你也知道。他认识的男人太多了,追他的男人也太多了。他还小,太浮躁,不定
性。前天我们又吵起来,差点动手。当时脑一热,就说分手了。”
薛适盯着眼前的孟飞,一股骇人的陌生感迎面袭来。这个人,总是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跟秋叶行的甜蜜事迹,曾那么笃定地宣称
自己将与秋叶行长久相伴,曾当着薛适的面,像疯子一样,在电话中向秋叶行嘶吼着自己的爱意。而今,却都如烟尘一般,稍适
挥动,便消散殆尽了。
薛适料想不到,二人的关系竟如此脆弱。他对于秋叶行的嫉妒,瞬时冷却。对于痴心孟飞的迷恋,亦在刹那间四分五裂了。好似
自己遥望追逐的梦想,尚未企及分毫,却赫然发现,那只是一片虚幻泡影而已。孟飞不仅完结了他与秋叶行的关系,同时,也粉
碎了薛适对于同志爱恋的稚嫩幻想。
随即,孟飞扭过了头,竟还恬不知耻地笑着,问道:“现在,咱俩能在一起了吗?”
浓重的自卑,紧扼着薛适的心脏。他狠狠攥着手中的啤酒罐,不甘地回绝道:“被秋叶行甩了,就找我来了?就因为没多少人追
我,就因为我没把自己的照片贴到网上满世界招惹男人,就找我来了?我不是替……”
“谁他妈被甩了!”孟飞那双凤眼,霎时瞪得滚圆,趁薛适稍稍喘口气的功夫,立即呵斥,愤愤打断了对方。
薛适回避着眼神,尴尬咽下一口酒,继而挖苦道:“我比不上秋叶行,你也比不上蒋胜杰……”
“去你妈的蒋胜杰!”话音未落,孟飞如是骂道。
薛适这才领悟,孟飞那膨胀至极的自尊心,竟是如此脆弱。正思索着要如何回嘴,只听孟飞毫不停歇地驳斥道:
“我跟秋叶行也曾两情相悦过。你呢!蒋胜杰理都不理你,你还要死要活地想着人家!你连被甩的资格都没有啊你!”
薛适靠在床头,死死撑着眼眶。好不容易哭干的眼泪,又渐渐涌了上来。波纹在眼底晃荡,薛适不敢动,也着实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抿着嘴,保持着沉默。
宣泄后的孟飞,瞥了薛适一眼,继而叹气,幽幽说道:“谁用情越深,谁就死得越惨。秋叶行伤了我,前男友更伤了我。哼,那
我也比不过您。初恋,初恋摊上这么个人。你寻死觅活的,人家只是玩玩而已……玩都谈不上,顶多就是路过……”
薛适一眨眼,泪水滑出,反倒轻松了许多。
孟飞不侧头,盯着天花板,叹气道:“我累了,你也累了。精力都被别人榨干了,恐怕咱俩也对不上眼儿了……”
薛适勉强撑起身体,摇晃着钻进了另一张单人床。本想躺一躺,趁体力稍有回复就悄摸逃跑的,却因过度疲惫,而径直睡到了天
亮。之后,二人都没甚言语,退房后,便冷漠地分开了。
对蒋胜杰的深切思恋,犹如信仰破灭一般,失去了意义。而与孟飞的暧昧逗弄,也在一夕之间,戛然而止了。
浑浑噩噩的薛适,缓过几日后,才稍有生机。虽然失去了蒋胜杰,也放弃了孟飞,但当薛适需要慰藉之时,他坚信,自己仍有一
面最坚定的后盾,那就是何健。
薛适摸过手机,发短信予何健,提议再去红旗宾馆开房。然而,等了半天,都得不到对方的回应。
何健爱得太深,将自己摆在了最为卑贱的位置。他始终跪着,双手捧着薛适的脚底,令他飘然于云端,欣然接受着一切恩惠,却
完全不懂珍惜。何健之于薛适,就如同薛适之于蒋胜杰,同样的卑贱,同样的可怜。
谁知,双方用情的落差,并不能用乞讨,而平衡分毫。屈膝而跪,更显卑微,只会惹对方拍来一阵狂狼,将自己卷入一片虚无之
中。
注定无缘的,就不要勉强。不信命的冤家,非要挣扎拼搏。一路泥泞过后,伤了,累了,退了,再望自己的脚步,才知那是必经
的路途。
等了许久,才收到何健淡然的回复:
父母逼我相亲,我扛不住,交了女朋友。能遇见你很好,却也让我对这个脆弱的圈子失去了信心。我累了,不想玩了。对了,她
是个护士,人很好。
同一时间,几段混乱的纠结,就这样草草收尾了……
第32章:毒虎的挑明
而后几日,薛适脑中盘旋的,尽是那三个男人的身影。突如其来的冷清,反倒令人不适应。手机从喧闹变得沉寂,薛适总是攥着
它,心中却是空落落的。
然而,失意的,并不只有薛适。
课间午休时,薛适躲进父亲的办公室,独自一人,贪享着清净。父亲已消失数日了,薛适却毫不介意,反倒畅快了许多。
那天,海燕走进办公室,和薛适闲聊起来。
这大咧咧的女孩,在薛适家已待了整整十二年。她与雇主薛勤胜,始终维持着复杂的关系。
薛适曾深切地记恨过她,却因母亲的感化而释怀了。海燕的出现,令傅雪萍醒悟,令薛适成长。由此,薛适对女性更加悲悯,对
感情的复杂更有体会,他与海燕,终也生成了浓厚的友谊。
而今,海燕带着一脸成熟的都市装扮,却仍挂着最初那淳朴的笑容。她盯着薛适,淡淡地说,自己要走了。
十二年,她跟着薛勤胜十二年,什么都没落到,却也无心无力再做挣扎了。海燕说,自己要回老家,结婚生孩子去。她调侃自己
,说同村一起长大的玩伴们,全早早地嫁作人妇,都已是好几个孩子的妈了。
薛适听了,嗤笑一声,只见海燕神色黯淡,说自己误了结婚的大好年华。那隐隐的痛,何其沉重,薛适完全了解。
这最后一次谈天,持续了很久。记得海燕仍开玩笑说,若薛适日后开了饭馆,记得还要找她来帮忙。薛适只苦涩地笑笑,默然答
应了。
翌日,海燕果真走了。
薛适沉郁了一整天。夜里,他梦见与海燕重逢,竟生生地哭醒了。
多么讽刺,与父亲的小三变成了挚友。仔细想来,傅雪萍,海燕,薛适,都曾挣扎过,绝望过。与其说败给了薛勤胜,倒不如说
是败给了命运。三个人,麻木自欺,扭转了性格。在学会承受的同时,也丧失了原本应有的快乐。
或许是好事,但绝对是悲哀的。奈何,人生本就是悲哀的。
薛适为海燕抱不平,替她浪费在父亲身上的十二年青春光阴抱不平。他才领悟到,天性悲悯的自己,打小,就站在了母亲一边,
站在了海燕一边,站在了柔弱的女性这边。
而将自己逼迫至此的人,无疑,正是父亲。
午餐时分,薛适推开饭馆大门,快步而入。海燕走了,他也懒得向吧台张望,只低着头,径直走向了父亲的办公室。
推开房门,久违的潮气和烟味再次迎面扑来。薛适呆愣一下,只得硬着头皮,勉强走了进去。
定是刚洗完澡,薛勤胜赤裸着躺在床上,鸭绒被将将盖着他圆滚的肚子。他皱着眉头,脑门上都是水珠,听见声响,只眯眼瞥了
一下,而后便又回复成了闭目沉思的状态。
薛适也不说话,只远远地卧在沙发里,俯着身子玩手机,他利用小屋正中的办公桌,尽量躲避着父亲的视线。
沉默一阵后,薛勤胜不敌儿子的寡言功力,率先开口,径直切入道:“你跟海燕聊了什么,我全知道。”
薛适不回应,正思索着海燕告密的可能性,只见父亲抬起了他那肥壮煞白的胳膊,手中握着一根长方形的银色录音笔,举在空中
,缓缓晃荡,说道:“我都录下来了。”
薛适听罢,仍佯装镇定,其实心中翻江倒海,胆怯不已。
与海燕谈天的内容,不值一提。薛适只用力回想着,自己在办公室独处时,有没有打电话给同志友人聊了些不堪入耳的内容,有
没有自言自语、自哼自唱自己是个同志过。慌忙排除上述可能后,薛适又想到,自己总是用尖细的嗓音哼唱王菲的歌。虽仅有这
般疏漏,但也已经足够丢人了。
薛勤胜侧过头,眯起一只眼,狡黠地盯着儿子。
薛适赌气回望,面无表情,强撑出一副无愧于心的样子。
薛勤胜闭上眼,慢慢摇头,十分不屑地说:“你开餐厅?哼。就算你开餐厅,还让她帮你照看?之前,店里每月少的利钱,都是
她拿的。我赌赢来的那枚钻戒,也是她偷的!让她给你看店,你就等着被欺负死吧!”
薛适不说话,牙根不禁死死地咬着。海燕手脚不干净,薛适知道。但她私吞的,与她耗费的青春、以及失却的种种承诺相比,简
直就是不堪一提。
薛勤胜的眼睛不大,但极其敏锐,又生冷无比。他瞥了儿子一眼,便愤懑地骂道:“你不要可怜她,啊!她说什么你都信吗!不
是像她说的那样!装他妈的纯情少女,说是被我强奸了!说什么……每次都是我把她的双手绑在床头上强迫她的!婊子!哪次不
是她主动的!他妈的……”
薛适明确记得,自己与海燕,从未讨论过她与父亲之间的任何细节。这心照不宣的禁区,稍有德行的,恐怕都能知晓。当下,薛
适心中惊叹不已,自己的父亲,竟将他与海燕的丑事,坦白得如此顺畅。
薛适仍是沉默不语。薛勤胜费力坐起,睁开那双眼,紧盯儿子,用一副颇为关切的神态,厉声教训道:“你太嫩了你知不知道!
你这么懦弱又这么悲悯,走入社会是会被骗的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最亲的人,还得说是父母吧!我他妈说这么多,都是为了你好
!你上高中以后,多让人操心啊!”
薛适低着头,只觉眉骨两侧涨得生疼。的确,自己无心向学,丢掉了与父亲对等谈判的最后立场。只是父亲口口声声提及的操心
,薛适感悟不到分毫。长期不见人影,将患有癫痫病的妻子与阴郁的儿子丢在一旁,自己夜夜留宿在外。每逢见了面,就丢出几
张红票子,再大声呵斥一番儿子惨烈的学习成绩。
薛适想,你若真的操心,就回来陪母亲过夜,还我一个企盼已久的安心睡眠。
许是情绪过于激动,耗损了体力,薛勤胜再次躺下,捂着胸口,兀自说道:“我还老担心,你是因为沉溺于男女关系,和哪个野
丫头做爱后,深陷其中,拔不出来,才耽误了学习的心思。不过,我知道,你不会这样的,我知道……”
听到此,薛适尚且认为,父亲才刚刚说了几句人话。但当父亲冒出了后半句时,薛适的心跳便瞬时提到了极致,全身的毛孔,都
在散发着股股凉气。
父亲说:
“……我知道,你对女人没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