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薛适生来又是一副懦弱娇柔的样子,也很少带女生回家玩乐过。父母成日惦念儿子,思来想去,性取向也是迟早会被怀疑的…
…
父亲仍在学着那变态老头的模样,薛适弯着嘴角冷笑,以示自己同样恶心。而后,他故意转了转眼珠,玩笑似的提到:“其实同
性恋也有好人。我们学校有一个,就挺……”
蓦地,父亲咧嘴,作呕般感叹一声:“哎呀呵!”
这一次,傅雪萍接过话茬,仿佛忍了许久,极为正经地告诫道:
“阿适,同性恋不能要,这是逆天理的……”
“佛家讲,淫,分正淫和邪淫。你和正式拜堂成亲的老婆睡觉,那是正淫。像婚外情、乱搞男女关系、同性恋,包括手淫,这都
是邪淫,都要遭报应的……”
“尤其是同性恋,最要不得了,他们都会遭天谴的!”
从母亲口中听到天谴二字,语调虽温柔,却也如同霹雳,直直炸在了薛适的心里。
薛适摇摇头,挤出两声冷笑,调侃父母道:“唉,太不开放了,你们俩……”
只听母亲,淡然说道:
“别人我不管。只要你不是那个,就行。”
薛适调遣着体内最后一丝气力,佯装不屑地承诺了一声:“放心吧。”
这令薛适魂飞魄散的话题,终于结束了。而后,父母又聊了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第40章:生于阴霾
七月下旬,进入了高三前最后一段尚能喘息的时日。
暑期伊始,某天上午,户外骄阳似火。薛适独自闷在小屋内,面对电脑屏幕中不断跳动的聊天信息,欢欣不已。
平日上学时,虽也不曾用功,仍与男人约会照旧,但当下时值假期,毕竟没了约束,也没了负罪感,身心不禁轻快了许多。他飞
快打字,在众多网友的窗口间往复切换,默默畅想着,这该是个多么浪漫美好的假期……
当日晚餐时间,薛适才昏昏沉沉地走出了小屋。姥姥终于逮到机会,追在薛适耳边不断唠叨着。薛适敷衍应声,坐在了餐桌旁,
见桌上那两碟惨淡的素菜,顿时也就没了胃口。
手边,只摆了两副碗筷。薛适问过姥姥,才知母亲今晚有聚餐,晚些回来。薛适听了,尚未有甚知觉,遂也并不担心。勉强吞咽
几口后,他又回了小屋,继续与网友们戏耍逗弄,并逐个排定着往后会面的时间。
夜间十点多,薛适听屋外有了动静,便赶忙关机,走出了房间。
只见母亲踉跄两步,将身体倚在了鞋柜上。她双腿交错,脚尖蹭住鞋跟,憨笑着踢掉了高跟鞋。
薛适悄步靠近,淡漠关切了几句。只见母亲,瞬时提起精神,涣散的目光立即聚焦,一边豪气讲述着自己如何拒绝了老总敬酒的
坚定过程,一边迈开大步,直直奔向小屋,而后将门一插,再也不出来了。
薛适站在原处,一股残存的酒气隐隐窜入了鼻腔之中。他见母亲神智还算清醒,便不再多想,只默默安慰,是因席间酒味过于浓
重,才沾在了母亲的衣服上。
那一段段无法抹杀的记忆,太过恐惧。既然母亲硬撑欺瞒,薛适便也顺势麻痹了自我。有些事,如若不能面对,就干脆不要做出
任何提前准备,以免心绪受扰,徒增惊吓……
恍惚之间,像是听到了一声轻响。被困于梦境之中的薛适,思绪断然抽离。他迷糊地睁开双眼,缓缓扫视着自己的卧室。
屋内昏暗无光,仅能看出个大致轮廓。床脚,那通顶的整墙书柜上,随意摆放的书籍与杂物略显凌乱。手边,那把转椅向后倾仰
,好似有人凌空乍现坐在上面。心悸之余,定睛看,才分辨出,是自己将外衣搭在了椅背上。
屋外,赫然响起了马桶冲水的声音。薛适侧过身子,抬起手,向床头柜胡乱摸索了一阵。随即,电子闹钟映出了阴森的绿色荧光
,一组数字赫然提示,时间不过凌晨四点而已。
薛适向墙边蹭了蹭,继而抱住双腿,将身子蜷成团侧躺,维持成了往日的睡姿。他回味着方才梦到的场景,以及那些早就遗忘了
、却在梦中纷纷重现的面孔。
令薛适困扰多年的,便是他那每况愈下的睡眠质量。他入睡很快,然而脑子却总也得不到休息。那些凌乱破碎、稀奇古怪的梦境
贯穿始终,又格外真实。每每早起睁眼,身子反而更觉疲乏,刚刚梦中的仓皇逃命,仿佛都真切经历过一般。
夜晚,于多数人而言,都是静谧安详的。夜阑人静时,将白日琐事抛在一旁,缩进温暖安详的被窝里,在无事惊扰的闲静之中,
一觉好眠,直至天亮。
而薛适,却从未这般坦然过。那无法预知的骇事,注定逃脱不开。那深植心底的恐惧,也永远封存不住。
人说时间是味良药,其实,时间只是疗效稳固的麻醉剂而已。它看似能够淡化一切伤疤,减轻痛苦,却总也不能根治。当疮疤再
被揭开时,皮开肉绽,血流不止,心扉却是更加痛彻。
薛适无力地撑开双眼,谨慎扫视着,这已然睡了些许年头的空间,却仍觉得陌生。他惧怕声响,尤其是突如其来的声响,更能将
他惊得心悸不已。
当下,他侧躺着蜷缩在角落,一只耳朵牢牢压在枕头上,另一只,就只得表露在外。凌晨时分,死一般沉寂,仿佛连空气缓缓流
淌的轻柔动作都能听清。
薛适将眼闭上,默默劝慰自己,时至今日,自己年有所长,已然变得坚强许多了。往昔的恐惧,也都成为了历史。自己所怕的,
只是幻……
霎时间,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将宁静打得粉碎。这便是深夜最令人恐惧的地方。那份被寂寥装裱的闲静,脆弱得不堪一击。黑暗
直直侵入内心,轻易便摧毁了所有防壁,将恐惧的弦骤然挑断。双眼被黑暗蒙蔽,呼救也被黑暗淹没,恐惧携领着漫无边际的黑
暗,瞬时便将人逼向了崩溃的边缘。
“啊啊啊啊!”
那声惨叫,从一开始便达到了人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呼喊的那人,将胸腔与喉咙瞬时收紧,竭力释放着体内的所有气力,简直是
要将灵魂嚎出一般。这一声长久的嘶喊,在深夜中,更令人心惊胆寒。你无法想象她遇到了怎样惨烈的对待,身体发生了怎样骇
人的变化。而薛适,自幼时便目睹过母亲病发的惨状,而今,那些回忆一并袭来,母亲抽搐痉挛时的恐怖模样在眼前清晰显现。
他有所经历,于是,便更加动弹不得了。
从隔壁小屋传来的嘶嚎,反复刺戳着薛适的耳膜,直直扎向了脑中。他的心跳瞬时提至极限,引得胸腔剧痛难忍。他将嘴张大,
急促喘气,却没有丝毫帮助,身体反而变得更加冰冷。
薛适思绪崩乱,心内亦在大喊,歇斯底里地劝慰着自己,这惨叫只是梦境,并非真实。然而,那惊叫声漫长真切,将尘封许久的
惨痛回忆全然勾起,也终将薛适拉回了恐怖的现实之中。
随即,薛适将身体紧紧蜷缩,躲在被子里剧烈抖动着。他像儿时那样,将双手附于两耳,拼命揉搓,以免听到任何声响。
薛适明知,当前唯一能救助母亲的,就只有自己了。然而,他被恐惧完全击溃,身体根本动弹不得。
那声惊叫,如同最最残暴的折磨,将薛适践踏得奄奄一息。而后的十几秒,他仍用力揉搓着双耳,唯恐听到任何声响,以免自己
联想起母亲阵挛时身体各处抽动摩擦的骇人场景。
精神被逼至绝境,薛适大喊一声,从床上跳起,不顾自己只穿着一条平角内裤,便直直冲出了房门,踏进了过道之中。
小屋房门半敞,映出的黄色灯光忽闪忽灭。薛适站在原地,仅仅是望着那光,方才一时提起的勇气便瞬时散尽。他只觉两腿发软
,险些瘫坐在了地上。
薛适扶着墙,急促喘气,费力挪动着双腿,胆战心惊地蹭着步子。直到将半边身子缓缓探进了门框,才稍稍看清了屋内的景象。
那盏原本摆在床头的台灯,如今翻倒在地,横在脚前,闪烁的灯丝亦不断发出着声响。薛适将它踢开,鼓起胆,稍稍抬眼,竟见
地板上,散乱铺着一大片长发。伴着莫名的抽搐,那些发丝也跟着缓缓跳动着。
薛适颤颤巍巍地走进小屋,才见母亲跌落在地。她的头部,抵在床头柜旁不断震颤,而小腿却仍搭在床的边沿,剧烈抖动着。
立时,薛适双眼发懵,体内明显顶出了一股寒气,将他冲得阵阵晕眩,双腿也不禁打晃起来。
薛适扶着床头柜,撑着身体,缓缓蹲下。母亲的面部,已严重变形,早就脱离了原先的样貌。她面部通红,各处泛着青色的血管
。额头左侧,还透着一大块深紫色的血斑。那双极力上翻的眼球,密布着突起的血丝,如同要蹦出眼眶一般,死死盯住了面前的
薛适。
霎时,薛适慌忙将眼闭紧,阵阵喘息。他尽量回避着母亲骇人的目光,只勉强盯着她那不断鼓胀的下颚。
薛适念起父亲往昔的叮咛,想在母亲死死咬合的牙关间垫一块软物,却发现,母亲那抽搐的嘴唇,紧闭得严丝合缝。
薛适哆嗦着伸出手,谨慎捏住母亲的上唇,颤抖着掀开。刹那,浓血混着透明的稀液,从嘴角与齿缝间渗涌而出。薛适早已耽搁
了救治时间,当下,母亲的牙齿,死命碾压着唇舌各处,血水如线一般,淌出嘴角,滴落在地。
薛适慌忙撤回手,缩成一团,瘫坐在地板上,就这么看着母亲病发,毫无办法。
母亲阵挛了将近一分钟,薛适亦是濒临虚脱,呼吸困难,仿佛空气都被抽走了一般。他盯着抽搐的母亲,一时间,自己像是断绝
了所有感知,眼中,就只剩一片茫茫的苍白而已。
阵挛渐渐平息,傅雪萍不再抽搐。她的面部稍有恢复,五官却仍痛苦地皱在一起,想必对于刚刚经历的磨难,没有丝毫印象。
这时,屋外才传来了一阵绵软无力的拖鞋声响。只见姥姥,身着睡衣,费力挪过了脚步,失落询问了一句:“雪萍犯病了吧……
”
薛适凑近母亲,轻声唤了几下。傅雪萍缓缓侧过头,呻吟一声,权当回应。于是,薛适伸出右手,搂在母亲的腋下,另一手扳着
她的腿窝,十分费力地抬起了她。
傅雪萍仅仅恢复了一丝神智,她对于自己的病发毫无知晓,当下,却沉浸在了儿子的怀抱之中。许是第一次被儿子这样抱起,傅
雪萍既尴尬又欣慰,在恍惚之中,还羞愧地笑出了声。
薛适双臂无力,几乎是将母亲推回床上的。只这一下,他就觉得胳膊酸胀发麻,即刻便悔恨不已,自己从未注重过身体的锻炼。
少顷,姥姥重回小屋之中,手里攥着一方焐热了的毛巾,轻柔地擦拭着傅雪萍嘴角的血印。
薛适站在一旁,呆愣地看着,对于蹒跚现身的姥姥,略微生起了一丝抱怨。可她毕竟是老人,薛适实在不该有所期望。想至此,
对于久不归家的父亲,薛适又怀起了强烈的愤恨。
薛适抄起电话,拨了父亲的手机,耳畔却只传来了冰冷的提示音。
腿脚缓慢的姥姥,往返多趟,最终伏在床边,冰敷着傅雪萍额头的严重磕伤。
薛适默不作声,悄然回了自己的卧室。
窗外,已透进了淡淡的光亮。薛适蜷缩在床头,回想着方才的经历,无奈认清,那都不是梦境。他哭不出来,也不像起先那般恐
惧了,只是心底苦痛万分。惊吓过度后,他浑身疲惫酸软,少时,竟渐渐地迷糊着了……
梦中的薛适,一通挣扎,身体也随之颠颤。他猛地睁眼,却被窗外的光亮刺得晕眩阵阵。
清晨七点半,薛适从床上坐起,仍觉身体虚得厉害。他在脑中反复确认着先前发生的事情,并痴心幻想着,那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
薛适摇晃着站起,走出卧室,忐忑不安地向小屋踱步而去。
站在门前,他见小屋的窗帘仍是紧闭,将透过的晨光都映成了暗
黄色。一股浓重的红花油味窜入鼻腔,薛适长呼一口凉气,先前的场景,又在脑中显现了出来。他再也自欺不过,只得强忍着苦
楚,走进了小屋。
傅雪萍昏沉地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但面部表情依旧痛苦。
薛适屏住呼吸,弯腰观察,见母亲额头上的磕碰,已肿起了一个大包。正中,是团黑色的血块,一圈圈紫斑,由深到浅,向外扩
散。薛适不忍再看,悄悄拿过了免提电话,快步逃回了大厅。
薛适终于拨通了父亲的手机。薛勤胜简单询问几句后,便挂断电话,即刻出发了。
上午八点,久未归家的薛勤胜,难得回到了静贤居。
薛适见父亲归来,内心十分矛盾。他一直渴望父亲能够待在家中,尤其是留宿过夜,这样,便不怕母亲病发时无人救助了。然而
,薛适已暗暗排斥父亲许多年了。他厌恶父亲,也料想到,自己的懦弱行径,定会被父亲狠狠斥责。
薛适盯着步步逼近的父亲,畏惧地低下了头。
薛勤胜站定在儿子身前,严厉质问道:“你救你妈了吗!”
“嗯……”薛适盯着角落,含混应了一声,也分辨不出是何答案。
薛勤胜一直无法理解儿子懦弱的原因,他仍是那么暴躁,继续追问道:“你妈咬着舌头了?刚听到叫声时,你没立刻冲过去吗!
”
母亲病发的嚎叫,又在脑中立时响起。薛适顿觉浑身发冷,只得畏畏缩缩地回道:“我……迟疑了一会儿……几秒……”
薛勤胜冲着儿子的脑勺,厉声责骂道:“还他妈有功夫迟疑!”话音未落,他推开儿子,向着小屋大步迈去。
薛适兀自回了卧房,积在心底多年的委屈,令他泪流满面。他也渴望如同父亲那般强硬冰冷,也想如此愤怒地质疑对方,为什么
从我小时起,便将我们娘俩撇在家中,任由我被这份无法承受的恐惧肆意蹂躏。为什么身为丈夫的你,每次都是等到悲剧发生完
了,才姗姗来迟。为什么你会觉得,恁小的孩子,生来就不应该惧怕母亲癫痫病发时的惨状。为什么事后出现的你,对于饱受惊
吓折磨的孩子,除了指责,连一句最最淡漠的安慰都没有……
薛适好不容易抹干了眼泪,走出卧室,竟见母亲正踉跄迈步,僵硬地挪进了卫生间。
傅雪萍弓着背,低着头,散乱的长发披在胸前,遮住了面容,乍一看,甚是吓人。
薛适站在远处,默默观察着,见母亲正对镜子,背仍是弓着,却勉强抬起了脑袋,反复查看起来。而后,她在卫生间内绕圈踱步
,行径古怪,令人实在搞不懂,她接下来将会做些什么。
躺在主卧的薛勤胜听到动静,也起身走出。他站在卫生间门口,盯着妻子,不断关切地询问着。
傅雪萍失神回应,说要上厕所,而后才褪去裤子,呆愣地坐在了马桶上。
薛勤胜就站在门口,等妻子方便完了,便赶忙将她搀回了小屋。而后,他几番劝说,才令妻子安稳地躺了下来。
薛适亦十分关切母亲,却因怯懦,只得站在小屋门边,探头望着。
薛勤胜双手拽住窗帘,粗鲁拉开,耀眼的光亮瞬时映入。他转身站在床边,遂低头凝望着妻子,略带抱怨地调侃道:“你说你,
喝什么酒呀,犯病了,知不知道?”
躺在床上的傅雪萍,缓缓扭头,痴痴应了一声,而后呆愣几秒,才含混答道:“没……喝多少呀……”她皱着眉,眼睛不知盯在
哪处,看上去,很是无辜。
随即,薛勤胜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你看,你都磕成什么样儿了,也没人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