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刑人见楚不闻正打在兴头上,觉得自己不便打扰,楚家那些事他真的是不想再多知道什么了,便留楚不闻一人在刑室,自己偷偷溜出来。咦,远处来的那人是不是楚家大公子?
一行三人渐渐走近,掌刑人见是楚瑜,正要上前同这位楚家大公子打声招呼,却咯咯说不出话来,一脸惊恐地瞪大眼睛,不甘地倒在地上。
楚瑜半偏着头,问:“够了吧。晋红袖你救了,夏绝衣的牢你也闯了,该放了我吧。”
楚荛冷冷看着他,一脚踹开虚掩的门,声响之大惊得楚不闻蓦然回首。楚不闻一见是楚荛,身后还跟了衣衫褴褛的晋红袖,神色大变,从腰间抽出软剑,手一抖剑身,大声道:“大胆楚荛竟然私劫重犯,你为了你的苟且私情便不顾楚家的颜面了么!”
楚荛的第一眼是给了夏绝衣,悬在半空的那个人实在令他揪心。就在他揪心的当口,楚瑜一个头槌,便对楚荛当面打下。
晋红袖立时一掌拍开楚瑜,楚瑜身体僵硬自然摔倒,对他父亲大喊:“父亲救我!地牢已是魔教天下了!!”
楚不闻一听这话暗自心惊,心里略一盘算便有了计较。是了,这魔教趁着燕王爷来访武林盟,人手都抽调走去保护王爷,而这牢里关押两个魔头已经数月,守备日渐懈怠,便趁机来犯。真是胆大妄为!只是,令楚不闻不解的是,这魔教救了晋红袖也就罢了,怎么连夏绝衣也救?莫非……莫非魔教中人也觊觎夏绝衣手上的秘笈?!
想到此,楚不闻便有了几分出逃的把握,心道且让我试他一试!也不管自家大儿子还在对方手上,便立时发动突袭,剑指晋红袖。
楚不闻如意算盘打得响,楚荛是个废物,这里的战力只有晋红袖。而那个晋红袖的功夫他见识过,什么“红袖招”实在不入他楚不闻的眼,江湖传闻他杀大虾无数多半是虚言。
果不其然,晋红袖在他剑下走不过几招便露败相。楚不闻得意之余,却突然发现楚荛正怔怔走向夏绝衣,心想这夏断袖果然风骚!立刻虚晃一剑,攻向夏绝衣,晋红袖大惊失色。楚
不闻心道果然,便将剑架在夏绝衣脖子上。
楚荛脸色大变,暗骂自己愚蠢。
那边晋红袖所幸还有几分聪明,从地上抓起楚瑜,五指掐住楚瑜的脖子,对楚不闻喊道:“放了夏公子,不然……”手下一紧,楚瑜立刻挣扎起来,嘶声道:“父亲救命!”
楚不闻怒喝道:“不争气的东西!为父自然会救你!你放心罢。”嘴上说着,手上却不放松。
此刻楚荛已经恢复镇静,对楚不闻一步步逼视道:“这位楚大侠道貌岸然,暗地里丧尽天良的事真是做的多了。为了自己能逃出生天,就算是这位楚家大公子也是丢车保帅吧。”
这话引得楚瑜一阵哇哇乱叫:“楚荛你个杂种,父亲待我同待你自是不同的!”
楚不闻实在没有把楚荛放在眼里,放任楚荛一步步走近自己,冷哼一声:“本大侠不同废物说话,叫你们管事的来,我要同他当面谈话!不然,你们就再也讨不到夏绝衣绝世的武功了!”这话令楚瑜遍体生寒,他的父亲似乎真的没有要救他的打算。
见楚不闻手里的剑深入几寸,鲜红的血顺着剑身流下来。楚荛下意识后退,握了握拳,他继续前行,厉声道:“楚不闻,你杀我母亲,这账该算一算了罢。”说罢,又对晋红袖道:“红袖,我要你助我杀了他。”
晋红袖会意,道:“阿荛,就算要不到那劳什子功夫,我也会顺你的意思的。反正里外都是我的人,你想杀就杀好了,不必顾惜夏绝衣的命。”
楚不闻一听晋红袖便是管事的,心念数转,却对楚荛道:“你那娘红娘子,坏事做尽,人人得而诛之,我不过是替天行道!”
楚荛黑眸深沉,冷冷道:“坏事做尽?那是你吧,爹亲,蓄意接近我娘,讨得她的欢心,令她错信了你。可怜她死无全尸,你却借此荣光一世,风风光光作你的楚不闻。你们楚家恶事做绝,好事占尽,不怕报应么?”
说到当年的武林第一美人红娘子,那真是令人唏嘘。
红娘子出身魔教,侍奉魔教教主左右。教主待她妹子一般,宠溺得多了,养成了红娘子刁蛮的脾气。而这个红娘子兼具美貌与智慧,帮着魔教做成了几件大事,很是赫赫有名。
但是,红娘子也是个典型的高智商低情商的聪明人。
那时,楚不闻初出江湖,江湖人称玉郎君,说的便是楚大侠人如君子,温润如玉。
君子楚不闻貌比潘安,很适合当情郎,也很会当情郎。
刁蛮的红娘子虽然美貌,男人却都对她又爱又恨,不敢接近。这时,一个适合当情郎又会当情郎的男人的温柔,攻陷了情感纯如白纸的红娘子。
后面的一切便水到渠成了。
红娘子为楚不闻生下一个孩子,还没来得及痴痴找上门去,
便为楚不闻所害。
据说,武林第一美人红娘子死的时候,被万箭穿心,仇家分尸其身。
那个孩子自然是楚荛。
楚不闻趁楚荛逼近自己时,伸手将楚荛抓过来,一手剑指夏绝衣,一手掐住楚荛,面有得色对晋红袖道:“放我离开,不然你的小情儿……哼!”
晋红袖装模作样大喊了一声:“放开……”什么后话都还没说,就目瞪口呆。
同样呆滞还有楚荛和楚不闻,因为夏绝衣也说了一句放开。
空气里有了微微的波动,晋红袖武功稍嫌低,并没有感觉。
但是身为一流高手的楚不闻感到了,同时他也重重地撞在墙上,他听见自己的胸骨碎裂的声音,偏生他没有自己要死的感觉。
几声轻微的断裂声过后,又是重物落地的声音,玄铁锁链坠地发出清晰的声响。夏绝衣跪在地上似乎力不能支,于是他斜斜地靠在墙上,目光温和地看着现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楚不闻,嘴里说着什么,谁都听不清楚,因为声音实在是太小了。
楚荛颤抖着跪下,两手伸向夏绝衣,却不知该向何处下手去拥抱。倒是夏绝衣竭力使自己歪向楚荛,嘴里依然念念有词。这次楚荛听清了,夏绝衣说:“这次我该叫你什么?”
楚荛震惊了,他心里有多想将夏绝衣拥进怀里,手上的动作便有多小心。只见楚荛颤抖着,让夏绝衣轻靠上了自己的胸膛,他低头去看,正看见夏绝衣对他挑眉。
楚荛瞬间就看懂了,夏绝衣是问:“晋红袖兄?楚兄?凤兄?”
但是楚荛没有回答,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这瞬间,他已经分不清自己的心思究竟是心疼多一点还是惊喜多一点了。
他居然认出了他?!
楚荛忍住想要轻薄眼前这个人的欲望,全然将他的深仇大恨抛在脑后,尽量小心地将夏绝衣打横抱起,就要丢下楚家父子离去。
当倚红急喘着抱着玄铁剑看见这一幕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费尽口舌借来玄铁剑又累死累活奔来,全然都是无用功。因为,玄铁链它、它居然自爆了!
“晋红袖”被晾了许久,见楚荛转身离开,忍不住开口提醒道:“喂,大夫就在眼前啊。”
楚荛这才想起来这个全然无用的废物还是个大夫来着,便示意用眼神“晋红袖”来诊脉。
这时,夏绝衣怀里突然冒出“吱”的一声,众人都惊惧地看向夏绝衣的胸前。
只见一只灰皮小老鼠从满是血污的衣服里钻出来,睁着两颗无辜的豆豆眼同楚荛对视。
一阵沉默过后,楚荛血红着眼睛要捏死这只找死的老鼠,“晋红袖”手快地捏起老鼠将之扔飞,解释道:“不干净,对伤口不好。”
因为夏绝衣实在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老鼠被丢掉了,却无法开口解释,只
得勉力挑起一根食指。
小老鼠不知从何处冒出来飞快地爬上楚荛的身体,从楚荛的肩头跳到夏绝衣的胳膊上,又顺着胳膊爬到夏绝衣肩头,吱吱叫着,似是在控诉。
在场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夏绝衣微点了一下头。
又是一阵沉默,楚荛示意倚红来接收老鼠,对夏绝衣道:“先把老鼠交给倚红好不好?”
夏绝衣又是微一点头。
老鼠看见夏绝衣点头,便极通人性跳上了倚红的手掌,并见倚红单手报剑不方便十分体贴地爬上倚红的肩头。
倚红微微僵住,同手同脚前进,老鼠则痴情地望着夏绝衣。
这时的夏绝衣保持着温和的微笑,眼睛注视着楚不闻。其实他是看不见的,但这不妨碍他眼睛里的业火将楚不闻烧得连渣渣都不剩。
楚不闻就听着自己的骨头一块一块碎掉,痛苦憋在四肢百骸,想叫都叫不出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只能抖着心脏僵在那里,无法动弹,头颅只能随着夏绝衣移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一点一点破坏。
突然夏绝衣吐出一口血来,吓了楚荛一跳,忙问:“怎样?”
夏绝衣的声音里是掩不住的笑意,他说:“死不了。”
楚不闻一抖,这分明是说给自己听的!
太恐怖了!!他永远忘不了夏绝衣看他时的眼神,明明人是那样美貌,眼神也比平常温和许多,但是却让人觉得恐惧。对,恐惧!仿佛就是从阿鼻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将刑罚一一施予罪人,折磨自己仿佛能给他带来快意!
有什么想法从楚不闻脑子里一闪而过,但他来不及抓住就被又一波痛苦侵蚀了。
这时候,楚瑜面无表情地从地上爬起来,眼睛直直地看着楚不闻,森森道:“爹,他说放过我们了。”
这声音、这眼神让楚不闻不寒而栗。他说?谁说?有谁跟楚瑜说话了么?楚瑜的样子怎么这样奇怪?
楚瑜扶起软绵绵的楚不闻,力气大得令楚不闻痛得要死,楚不闻惊惧地发现楚瑜的眼神陌生又残忍,仿佛刚从地狱受刑罚归来。
楚不闻这时还不知道自己的报应,这才刚刚开始。
第十五章
乌云蔽日。雨很轻很轻地打在人的身上,无限温柔,却遮天蔽日袭来,仿佛饱含无尽的爱意。
夏绝衣虽然有金手指,但他毕竟也是血肉之躯。苍天有眼,垂死之人乱开金手指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夏绝衣替上苍下达天谴,未尝不会有天妒。
方才楚荛听见夏绝衣居然出声说话了,心里开心得紧,却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因为夏绝衣的那句死不了,令他莫名心惊,使他下意识要抱紧怀里的男人,却不敢真的用力。
医者父母心,况且“晋红袖”是个不会看人脸色的,他是真的看不懂二人世界特有的气氛,便颠颠地去诊夏绝衣的脉。但是“晋红袖”的脚步停住了,他觉得自己的惊讶几乎要在这一天耗尽了,此刻,夏绝衣的手腕里涌出血来,滴答滴答地落下来。
楚荛显然也发现了夏绝衣的异常,他颤抖着叫着:“柳乘风!”
“晋红袖”即柳乘风,立刻让楚荛停止走动,自己则上前望闻切。如是,夏绝衣的伤口便一览无余,楚荛怔怔地看着夏绝衣,心里颠来倒去就是这一句话:“你竟爱他到如此地步!”
明明受了如此重的伤还可自断玄铁,重伤楚不闻,当日你为何授首?
自认识夏绝衣以来,楚荛从来没见过如此狼狈的夏绝衣,也没见过执念如此之深的夏绝衣。
在牢里的时候,你是一直喃喃不清的是苏袂的名字么?
柳乘风见楚荛神思恍惚,不忍说这个夏绝衣算是白救了,便劝楚荛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出去再作打算。”说着,似是安抚楚荛,他让倚红拿出早早准备好的药箱,两人合力往夏绝衣身上不要命地倒金创药。同时,柳乘风还抽出手来给夏绝衣喂了颗大还丹。
如是,血竟然慢慢止住了。
楚荛回过神来,确实应当早早离开才对。他原本的打算是,借燕王爷来访武林盟之际,趁虚而入,救出夏绝衣,顺便手刃楚不闻。谁知,一见夏绝衣惨状,他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抛在脑后了。怎么一遇上这个人,他就成了笨蛋,一切都白白打算了。
楚荛苦涩一笑,抱着夏绝衣,起落着奔离武林盟。
柳乘风和倚红对视一眼,他们方才发现,夏绝衣胸口似已没了起伏。但却不敢对楚荛说出来,万一楚荛一怒之下要殉情,顺便让武林盟陪葬,他们也就交代在这里了。
此次行动,计划实在周密,此时,武林盟竟无一人知晓两大魔头已然逃之夭夭!
不得不说,楚荛也就是凤十六,聪明起来实在是没话说。
凤十六在江湖上有三个精分,一个自然是春风得意楼楼主凤十六,另一个则是魔教护法晋红袖,还有一个则是楚世家
不争气的孽子楚荛。
这春风得意楼,明面上是欢场,暗地里却是个消息阁,专门买卖各类消息。这也是苏袂为何单单选择卖身春风楼的原因。
魔教护法的身份,却与凤十六的身世有关了。他娘是声名赫赫的红娘子,他出生在魔教总坛,自幼长于魔教,被魔教长老抚养成人。
而楚荛这个身份,自然是因为魔教所需,不然凤十六一辈子也不会进楚家的门。
这三个精分里,凤十六当得最自在最自我的就是凤十六。晋红袖是凤十六在魔教的精分,魔教中人也都知道楚荛的存在,却不知道凤十六这个精分。
事实上,凤十六的绣娘行动,是瞒着魔教,调集春风楼的人手,自己暗中策划的。
凤十六其实对夏绝衣的行踪一清二楚,书童是他扮的,楚荛和晋红袖是他的精分。他还分别派倚红易容成接生婆婆,柳乘风则装成老大夫,暗中照应夏绝衣的生活。其它种种自不必再说。
这世间还有谁知道夏绝衣爱吃糖心蛋?这世间还有谁知道夏绝衣最怕苦?所以柳乘风开的方子里多加了一味甘草,熬成的药绝不会是苦的。
夏绝衣和苏袂南下一途,实实在在时时处处充满了凤十六的影子。为他人作嫁衣裳,作为楚荛说的话,其实就是凤十六的心声。
聪明如凤十六,怎么会察觉不到苏袂和正道的行动?所以他屡次派人暗中提醒夏绝衣,却不成想原来夏绝衣也是个痴的。
等到凤十六知道夏绝衣已经被捕,听说当日情形,心胆俱裂,玻璃心碎成了渣渣。
早知正道会觊觎夏绝衣的功夫,那魔教未尝不垂涎。故而凤十六决定单独行动,抽调他春风得意楼的人手。
等布置好一切,凤十六心知柳乘风这个庸医功夫实在三脚猫,但是夏绝衣在牢中必然苦难多多,柳乘风还有救急之用。凤十六便命柳乘风佯作晋红袖,反正天下间见过晋红袖的都早去轮回了。晋红袖长得什么样子其实并不重要。
而凤十六则精分成楚荛,同柳乘风上演了一出旷世奇恋,成功败坏楚家门庭。专擅阴谋诡计的楚不闻设计抓获晋红袖,实在不出凤十六意料。于是,柳乘风便成功偷运进牢中。
此时只差一把东风,就能燃遍赤壁。
任凤十六打破脑袋都没想到,东风不请自来,燕王居然主动找到他,言辞之间意有所指,言明自己将会襄助凤十六。凤十六虽然觉得奇怪,但人家燕王都说了各取所需,还留下他的王爷印信以证所言不假。虽不知燕王为何如此掏心掏肺,凤十六倒是十分乐见的。
但是凤十六实在忍不住,想去见上夏绝衣一面,又不欲打草惊蛇。所以,才有楚荛相求苏袂这一折子戏。兴许是凤十六入戏太深,他居然就真的在楚家大门上
写了一个衣部。
那个衣,其实并非半个字,而是一个字,是夏绝衣的衣。
只是,凤十六连一眼都没看上。算了,这本就是他的妄想,能摸清太极牢布置,同柳乘风交代些东西也算是达成目的。
万事俱备。凤十六算着这几日江南连日阴雨,天沉得厉害,而晚上武林盟的把守又比白日的森严,所以挑个阴天行事再好也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