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十六甚至特意挑了个楚不闻当值的日子进犯,来个一箭双雕,趁机斩断他与楚家最后一丝怜惜,却被重伤的夏绝衣扰乱神智,全然不顾了。
从今以后,只怕与魔教与楚家的联系都断了。自他决定利用三个精分来搏,就是拿自己全部身家来换夏绝衣一条命。
此时,凤十六觉得这真是值,夏绝衣竟能当场认出他开口同他说话时,他真的觉得就算立时死了也值了,就算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也值了。
雨一直下,凤十六没命地狂奔,身后的倚红根本赶不上他,而柳乘风则早有自知之明乖乖地坐进一早准备好的马车里,同其他人一起回分店。
这一行人的目的地,自然是春风楼在苏州的分店。
凤十六的心很冷,比他淋湿的身体还冷,因为他怀里的身体居然冷透了。当时在牢里拥着夏绝衣时,那人明明还是滚烫滚烫的!柳乘风这个废物!
凤十六没命地起落,心里盘算着,究竟是北上还是西去。他不时低头看看怀中的人,突然就笃定了,脸上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他现在还是楚荛的打扮,这笑容便使他的脸显得极为扭曲。
所幸凤十六只是脸扭曲了,他的脑子还是正常的。只见凤十六停驻在荒郊,潜入一片小树林,趁着天阴,偷偷潜入城内。
可怜倚红刚刚得以喘息,便又要跟在自家楼主身后屏息潜入。
这行十分顺利,凤十六立刻令人准备了马车盘缠,倚红前脚刚到,后脚又立刻马不停蹄地准备去了。
等柳乘风来了,凤十六早就给夏绝衣解了衣裳,细细擦洗一遍了。
而柳乘风进门就看见凤十六握着夏绝衣的手说着什么,凤十六脸上带着奇异的笑容,声音同凤大楼主平日里一样痞气,却又有特殊的柔情在其中。连柳乘风这般迟钝的人都觉得凤十六的声音十分肉麻了。
这时,倚红走进来,将柳乘风往前一拥,道:“有柳乘风给夏公子把脉,您也应该放心了,快去洗洗吧。”只见凤十六自己满身泥泞,头发结成绺撘在额前。倚红见这话不管用,一咬牙冒死道:“若是等下夏公子醒来,见您这副模样,定然会嫌弃的!”
倚红的话总算令凤十六稍稍抬了抬眼皮,只听凤十六吩咐道:“你去烧水,搬来这里。我要亲自看着他。”倚红以为自己必死无疑,闻言长舒一口气。
柳乘风半边屁股悬空坐在椅子上,心惊肉跳着诊脉,他慌乱地摸索着,找不到一点跳动的痕迹,但是他又不敢明说没救了,只能求助地望向倚红。
此时凤十六早已不耐烦,粗着嗓子低声问:“怎么样?”
柳乘风心里哭道:爷,您没发现夏公子胸口已经没了起伏么?连鼻息都没了,能怎样啊!
倚红走上前来,对柳乘风道:“还不快去开方子。”说着,拉着柳乘风一起退下去。
关上门,柳乘风一阵后怕,对倚红道:“你没看楼主方才的表情,简直就是等我一说没救就一口吃了我。”说罢,擦擦冷汗,又道,“姑奶奶,你发什么疯,我哪开得出来起死回生的方子!”
倚红冷冷看柳乘风,道:“你没看见么,楼主已经知道夏公子死了,只是不承认罢了。”幽幽一叹,又道,“夏绝衣对楼主来说重逾性命,能晚一日挑明便拖一日罢。”
见柳乘风仍是愣着,倚红一脚踹走他,怒道:“快去煎碗安石散来,多放些甘草!”
柳乘风仍是一脸呆滞样,倚红无奈地解释道:“若你煎的药是苦的,恐怕楼主又得再让你煎上一回,索性直接煎碗甜的。这药明面上是给夏公子喝的,你我也都知道无用,但楼主却一定会先尝尝味道再喂给夏公子。楼主连日奔波,自夏公子被捕以来就从未睡好过,干脆下点安石散好让他休息!”
柳乘风恍然大悟,心道果然还是红姐姐体察入微,佩服至极之余,立马滚去煎药了。
倚红目送柳乘风离开,又看了看房门,叹息一声,也走掉了。
房内的灯火都被凤十六拂灭了,故黑暗中凤十六的眸子幽深得吓人,他焉能不知倚红的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那么玲珑的人怎么就挑在耳聪目明的他的房门口说话?明着不说,不碍着暗里说。
可是他就是不甘心,就是不承认,就是要夏绝衣活!想着,凤十六脸上又露出那奇异的笑来,只听他温柔道:“现在我这样难看,你一定不喜欢这个楚兄,还是凤兄好些。是不?”
第十六章
柳乘风果然是个废物,煎药还没有倚红烧水快。等凤十六都洗完澡了,柳乘风才磨磨唧唧端过药来。
瞪着凤十六,柳乘风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这、这还是他那向来大喇喇的楼主咩?
只见凤十六一身玄衣,绣有金黄麒麟吐火,脚蹬一双白底云靴,身姿挺拔,眉间三分病气七分公子气,帅得几乎闪瞎柳乘风狗眼。凤十六这样挺身站着,不笑的时候一脸正经,一副浊世公子的模样。待到他笑时,你可从他眼里看见四分痞气六分调戏,极是风流动人,坏坏惹人爱。
令柳乘风震惊的不是凤十六的帅气,是他家楼主居、居然顶着一张楼主脸衣、襟、紧、闭!哦,这是多让柳乘风震惊的事情!
想凤十六顶着自己这张真脸皮的时候,总是左手烟杆,右手银票,大喇喇敞着怀,露出白花花的胸膛。一脸猥琐,老是贱兮兮地瞅着你笑,再懒洋洋抽一口烟,吐了你满脸,邪邪地问:“钱呢?”
这怎么突然就转性了?!柳乘风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药呢?”凤十六冷冷地问。
柳乘风立马回血,狗腿地将药双手奉上。凤十六接过来,单手轻扶起夏绝衣,只用舌尖轻轻触了一下药汤,点点头,让柳乘风在夏绝衣背后垫上蒲团。
柳乘风泪牛满面,不是说楼主会喝么?怎么只是舔了舔?这样安石散就不起效了啊!
凤十六乜了柳乘风一眼,问:“勺呢?”
柳乘风立刻双手将汤匙奉上,注视着他家主子给他家夫人喂药。
但是死人是不会喝下药去的。
凤十六貌似一脸苦恼的表情,嘴里说着可不是我非要轻薄你,却喝了一口,嘴对嘴喂下去。
柳乘风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喂,楼主,舌头伸进去了欸!有诡异的声音出现了欸!
“嗯,软的。”凤十六发出赞叹的声音。
柳乘风先是黑脸一阵,突然惊诧地睁大眼睛,软的?怎么可能!死透了的人欸!
推开凤十六,捞起夏绝衣的手腕诊其脉,柳乘风原是一脸惊恐的表情,却渐渐转为古怪。
那边凤十六见柳乘风居然拉起夏绝衣的手腕不放,眼睛眯起来,准备手刃这个该死的手下。
只见柳乘风又该死地伸手去撬夏绝衣的眼皮,但是手指却僵在半空,凤十六也僵住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柳乘风一脸救命的表情,他怎么再一次遭遇了这种事!不同上次,这次是一双眼珠子冷冷地盯着柳乘风看。柳乘风觉得自己从这双眼珠里看见许多尸体,这令柳乘风背后一阵发毛。但是相反,柳乘风还觉得这双眼睛其实看不见他,只是在看一个活物。这种看是十分机械的,似乎是一种直觉。
突然,那本该僵着的眼珠子向外转了
转,这引得原本僵住的凤十六推开柳乘风,激动地扑在床前。
柳乘风敏锐地发现当凤十六扑上去时这次这两个眼珠子传达的却并非是看活物,而是看人,看一个这眼珠子的主人认识的人。
倘柳乘风知道若是换成凤十六来诊脉撬眼皮,事情就会同现在远远不同,他是不是要后悔死?
现在柳乘风还沉浸在恐惧与疑惑之中,当夏绝衣对凤十六轻轻一笑又闭上眼睛,柳乘风突然反应过来,这、这是不是传说中死而复生?!
凤十六急切地扯过柳乘风来,问:“快,看看怎么回事,是不是安石散的作用?”
柳乘风也顾不上问为什么凤十六会知道安石散的事,急切地去给夏绝衣诊脉,居然真的又有了跳动!但是当柳乘风做完全面的检查,原本惊喜的脸色沉下来,一脸震惊与迷茫。
见风十六实在急切,柳乘风一时间心乱如麻,便不顾后果地和盘托出:“夏公子全身经脉爆裂,所以当时狱中我们见他各伤处血流不止,我早先便怀疑这是强行运功导致的,但是,又似乎不是这样……而全、身、经、脉、爆、裂,本该爆血而死。那时,夏公子其实已经没了鼻息,就算没爆血,也是死了的。我、我也搞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凤十六脸色越听越沉,柳乘风反应过来,赶忙补救道:“但是,夏公子又有了脉动,竟是经脉自愈?总之,虽是垂死之相,倘请了药仙人一类的当世名医,也一定会救回来的!”其实柳乘风并不确定,他只想给凤十六一个希望,因为凤十六周身有一种浓浓的绝望,这令柳乘风十分不安。
柳乘风实在很想凤十六像平时那样骂他:“你个废物,养你来做什么?只会吃白饭,连个人都救不了。”他最怕这时候阴沉沉的凤十六,仿佛有什么令他十分不安的东西将要破茧而出。
果然,凤十六阴森森一笑,对柳乘风道:“去告诉倚红,我们立即出发。”
柳乘风心道莫非真要北上九华山求药仙人救命?便试探性地问道:“可是北上九华山?”
凤十六将夏绝衣小心抱起,并不看柳乘风,对着夏绝衣温柔道:“不,我们西去铁棠谷,求、鬼、医!”
柳乘风脸上血色全无,惊诧地后退一步,震惊道:“楼主当真?!这鬼医……”
“嘘。”凤十六打断柳乘风的话,目光仍注视着夏绝衣,柔声道:“别吵。”
在春风楼,从没有人敢顶撞凤十六,但这一次,柳乘风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小声“吵”道:“这鬼医……”
“啪”凤十六快速地给了柳乘风一个巴掌,道:“你可以不去,现在滚。”
柳乘风一愣,心知自己无法改变凤十六的心意,只得捂着半张脸滚了。等出了房门,他发足狂奔,去找倚
红商量。
倚红一听,转念一想,心里立马有了计较。
柳乘风见倚红不说话,急道:“楼主怕是真的疯了,红姐你一定要阻止他呀!”
“楼主决定的事,还会有转圜的余地么?”倚红堪堪靠着栏杆,反问道。
柳乘风上前一步,逼视倚红:“但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楼主去送死!”
“唉……”倚红叹息一声,道,“与其眼睁睁看着楼主身心俱死,不若助他身死。跟了楼主这么多年,你还不懂么?向来小气吝啬的楼主为了一个人花了这么多心思,明明做着赔本买卖,人家肯不肯买账都不一定,却还这么义无反顾。这还是自称生意人的凤十六么?”
柳乘风一愣,倚红继续道:“难得楼主肯对除了钱以外的人上心,再纵容他一次又何妨?”
一阵沉默,柳乘风放松了身体,笑道:“啊,死就死吧。”突然,柳乘风脸一僵,哀嚎道:“完了,居然磨叽了这么久,楼主又要骂我废物了!”
倚红扑哧一声笑出来。
随十六章短小番外所谓真相——正文的留白交给番外泼墨
不得不说,凤十六实在幸运。虽然他的身世令人唏嘘,他的情路是如此坎坷,然而,他却有倚红这样的知心人包容他,也有柳乘风这样的手下忠心他。若非他一意孤行,这时,凤十六大概应该坐在白花花的银子里,笑眯眯地数着手里的银票,贱兮兮地对楼里上下施虐。
因此,夏绝衣也实在很幸运。有凤十六这样一个人,倾其所有,义无反顾,爱着他。
也许有人会慨叹夏绝衣命太好,命中桃花无数,个个都是美人,个个这样爱他。而夏绝衣本人,拥有罕世的美貌,武功更是盖世无敌。也许将来他还会拥有更多,更加让人嫉妒他。
但是人间就是这样不公。
庸庸碌碌的人目迷五色,看不见真相,这样无知愚蠢,岂不是不公?
他们都这样看着一个光鲜的夏绝衣,痛恨他嫉妒他垂死而不死,疑惑他为什么还不快些死。从来没有人是上苍的宠儿,一个年级轻轻便看淡生死、从来都面无表情的男人,人们为何要去羡慕他?
当你所见是一叶之漂泊,休要忙着慨叹叶之伶仃,你要看叶的离去究竟是树不挽留还叶的要自由。
倘你没见过兔子,便不要以为一颗兔心就是兔子的形状。
但是,人又是常常没有机会来追问叶,来探究兔的。
总之,谁都不能强求知道所有真相,更加不能强不知以为知。
在夏绝衣与苏袂的这场戏中,夏绝衣从头到尾可说过一句爱?其实,苏袂才是爱惨了那个,虽然他占了许多便宜。夏绝衣却从来没有爱过,虽然他对苏袂是这样好,几乎可说是掏心掏肺。
但若是这人原本就是没心没肺呢?
夏绝衣是不爱苏袂的。
所谓你欠我,实则一笔分手费,自此只有两不相干。
从来淡然处之的夏绝衣,不在乎背叛,因为他从来就没有相信过。
夏绝衣从一开始就知道苏袂的欺骗,他就是这样冰冷无情地眼睁睁看着苏袂欺骗,不做任何挽留。因为他是真的不、在、乎。这点任是苏袂想破脑袋都想不到的真相。
石出总要待水落,且看污墨如何将白衣染黑。
第十七章
鬼医出身铁棠谷,现居铁棠谷。
江湖有三鼎,其一、碧琉宫,其二、无寻城,其三、铁棠谷。百晓生称三足鼎立之时为三鼎盛世,彼时,三鼎之主称霸江湖多时,无人敢与之争锋。
多年之后,无寻城无处可寻,碧琉宫与铁棠谷俱在。而三霸在世的就只有铁棠谷主温情了。
三鼎中,又属铁棠谷最是实力雄厚,历史最是悠久。没人说得上来铁棠谷何时现世,究竟所处何地,江湖人只知道铁棠令行令天下,莫敢当之。
武林盟这样全江湖的名门正派联合起来的大联盟,跺跺脚便能在江湖掀起一阵血雨腥风,就是朝廷也要卖给武林盟主一个面子。然而,这样的武林盟却对铁棠令莫敢不从。
简言之,邪魔歪道鼻祖铁棠谷却能堂而皇之对正义代表武林盟颐指气使,武林盟还不敢有半分怨言。
所幸,铁棠谷之人行事低调,铁棠令多年不出世了。武林盟还没有这么个低三下四的机会。
现在,凤十六执意要去的就是这么个险恶的地方。几十年来,求医无门堕魔道求鬼医者多矣,却从来没有一个人有好下场。或者说,求鬼医的代价,实在比一命换一命还惨。
前任武林盟主为何退位?江湖人皆以为病逝,真相却瞒不过天下第一消息阁春风得意楼。那厮的儿子痴呆多年,求医问道无门,盟主不信邪居然去求鬼医,自恃盟主身份以为鬼医总要卖自己一个面子。
无人知晓那孩子究竟变聪明没。进铁棠谷的站着的父与子,出来的却是父亲惨不忍睹的尸体,儿子不知所踪。
据当时在场的人说,这武林盟主竟是被生生咬死的,全身血肉模糊,身上的肉东少一块西少一块,却没有致命伤。观者俱是一个激灵,这盟主竟是生生疼死的么?!
故而,柳乘风直谏凤十六。
就算是天下第一消息阁春风得意楼也不知道铁棠谷究竟是什么地方,他们知道的铁棠谷就是江湖人知道的铁棠谷,派去寻铁棠谷的探子俱都有去无回。这样的地方能不险恶么?
世人都知鬼医医术高明,能治天下病,会解天下毒,生死人、肉白骨不在话下,论起医术来,鬼医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连药仙人也自愧弗如。然而求遁世多年的药仙人者多矣,求鬼医者,实在寥寥无几。这样的大夫能求么?
柳乘风不知,而倚红却知道的是,凤十六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得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