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夜何其 下——顾思乱

关门后我听到里面传来很大的响动，连楼下的人都惊动跑上来了。起头的是孔绮，随后是妈妈和安嫂。

“怎么了怎么了？孔言，你的脸！”妈妈惊恐地叫了起来，一旁的孔绮匆匆走上来。

我强笑摇头，顺手揩去脸上的血渍：“没有什么。” “哥——”孔绮开口。

我摆摆手：“不要问我了，下去吧。”摇摇手，我觉得自己身上什么力气都抽丝般消失了。妈妈疑怪地想要开口，但是欲言又止

的她最终也随我下了楼。

我觉得好累，真的好累。

午饭时间什么话都没有开口，桌上一片安静。爸爸和我都两厢无言。孔绮似乎也看出了什么，一个字也没有冒出来，只是时不时

地用她那双眼睛扫扫我和爸爸。

下午茶时间爸爸刚巧有事离开了。妈妈拉着孔绮和我坐在小院子里吃做的小蛋糕和茶。

下午的阳光暖洋洋的，阳光笼罩着小院子里的绿色植物显得格外安详。闻着茶香品着糕点，孔绮的话匣子也打开了，一个劲地往

外冒。

妈妈笑得合不拢嘴。

我在旁应和地笑。

说着说着话题就沉入了一个空档，我插嘴试探妈妈：“我倒是听到一件事情，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听。” “说说说说，哥哥

，我顶你！”孔绮对我眨眨眼睛，力挺我。

“说说看吧，我听听。”妈妈也笑着开口。

我斟酌了下开口：“我有个朋友，他——他最近突然告诉我，他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真的？那是好事呀。”妈惊讶地笑，

“那个男人喜欢你那朋友吗？”孔绮没有说话。

我继续说：“可是，他也是个男人。” “啊——”妈妈惊讶地张大了嘴。孔绮的手紧紧地握着杯子，眉毛也皱的紧紧的。

“妈妈，你说怎么样？”我笑着问。

“这——这——这个怎么可以？”她“这”了三次，每一次都让我的心更加地紧缩，终于说出来的话还是让我掉下了深渊。我的

心在说出那些话的时候轻了一些，似乎解脱了什么，但是当妈妈说出这话的时候我又仿佛被人推入了万丈深渊，万劫不复的深渊

。

我“砰”一下靠在了背靠上，将全身心的重量都靠在了身后的背靠上。

妈妈继续说：“为什么会喜欢男人呀？你那个朋友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她还想要再说些什么，我连忙摆手：“算了。不提了

。”说完我起身离去。

孔绮跟着我的脚步出来：“孔言，等等我。”我没有停下脚下的步伐，相反，像是在逃避什么，愈发加速起来。走到最后我都不

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起来，而我的目的地又是在哪呢？

直到孔绮一把拉住我的手，她手上的劲头很大，我的手被她抓得很疼。

她连声问我：“你为什么不再说呢？你可以继续劝说的呀，为什么要放弃呢？”她连连问我，一直不肯罢休。我抓不掉她放在我

手腕上的手。

她拽着我，脚步移动走到我的面前，抬头直视我。

我急促呼吸几口，对上她的眼睛，笑着说：“孔绮，我要走了。” “走，去哪里！”她慌道。

我继续笑：“不知道。”说着，我拉下她的手，转身离开了这个家。

不是不想要进一步与妈妈说清楚。但是她已经表现了她的抵抗，我为什么还要让她伤心呢？她觉得，喜欢一个同性是受到刺激的

表现，也是一种不正常的表现。我为什么要让她伤心，让她知道她的儿子“不正常”呢？

我已经让爸爸震怒了，我凭什么还要让妈妈伤心呢？

也许我劝说下去，妈妈最终会让步会妥协。但是她只是让步与妥协罢了，不是真实意义上的接受。而在此过程中我会有多让她伤

心，那个程度我不感想。她连别人是同性恋都不会支持，更何况是自己的儿子。

其实，我更怕的是母亲的痛心和对我的不理解。此刻我需要的是支持的声音，再多一个至亲的反对，我怕我支撑不住，真的，真

的支撑不住。

社会上对同性恋的支持又有多少呢？

世界上有许多反同性恋的组织，他们anti的声音实在太大，甚至有关于信仰中明文规定不许同性相恋的。

为什么异性相恋就是王道，而同性就得相斥呢？

以前我不曾想过的问题此刻都涌上了我的心头，我的心被塞得满满的，脑子也混混沌沌的。

没有与家里人打过招呼，我直接开车回家了，回苏羽和我的家。

我不想要放弃苏羽，真的，不想要放弃我和苏羽的感情。

相思令人老，我已经错过了那两年，我不想要如此浑浑噩噩下去。

驱车回到家，我一打开门就看到苏羽左手摁着耳朵，右手上拿着好几支彩色画笔，嘴上还叼着一支，而耳朵的灰毛已经被糟蹋得

不成样子了。

他听到响动立刻抬头，一见到我站在门口就亮着眼睛冲我笑，一笑嘴上的那支画笔就掉了下来，咚得一下砸到了耳朵的脑袋，耳

朵疼得直蹦跶，苏羽握不住耳朵的短脖子就被它趁机逃跑了。没有染好的颜色在耳朵蹦跳的过程中擦到了乳白的沙发，顿时一道

七色彩虹就映了上去。

苏羽惊愕惨叫急忙丢下手中的画笔追耳朵。

我忽地展开了嘴笑了。

从那日开始我就一直躲避着家里的电话信件，和苏羽安定地生活在一起。苏羽其实是发现了什么的，尤其是从家里带回来的那道

被笔给划开的伤痕。而且我回到家以后有些不一样，常常会躲着家里的电话和信件，但是苏羽很善解人意地没有提及。

只不过在我按下手机铃声静音的时候，苏羽会瞟我一眼。那平淡无波的眼神很巧妙地从我身上淡淡地划过，然后飘到不知名的地

方去。我有时候甚至不确定苏羽有没有看我。也许，他只是匆匆从我身上划过看向那盆依然翠绿的仙人掌；或许，他只是在看向

耳朵的途中突然瞄到了我而已。

生活一直在继续，我和苏羽很平淡地生活在一起。脸上的那道伤痕很快就没有了踪影。

这是我想象中的生活，和自己的爱人平淡地生活在一起。有时候再周末逛逛影院，有时候苏羽心血来潮会拉着我去游乐园，甚至

两个人还会去秘密花园串场子。我们两个似乎在秘密花园里是对名人了。我有次与苏羽提到这事的时候，苏羽笑得乐不可支直说

还不是自己的魅力大。

两个人走在街上，偶尔有人飘过来略有奇异的目光，但是我们都一同对此表示无视。在大庭广众之下我们当然不会有亲密动作，

但是私底下苏羽会偷偷捉弄我。我无可奈何。

我进入了他的世界，他也进入了我的世界。

他会在我下班的时候来学校接我。

常常初中的那些小女生会趁此频繁地来我办公室问问题，我好笑地怪苏羽他魅力太大了。苏羽很不谦虚地接受我的批评。

我们两个人自从那日之后很少吵架了，不对，应该说从没有吵架过了。因为我们都对某个禁忌的区域闭口不谈，和睦地生活在一

起。

直到某日孔绮上门来。

“说吧。”我递上一杯刚泡的热茶。孔绮接过我手中的杯子，喝了口水，但是喝好之后却立刻朝地面上砸了过去。

我诧异地看她，她冷着脸看我。

“哥哥，你是不是不再是我哥哥了？”她问我。

苏羽听到响动匆匆地从画室里出来。

我对他摆摆手，表示没有关系。

“我还是你哥哥呀。”我说。

“那么你为什么都不回家，而且也不再接我们的电话了！”她皱起眉来愤怒道。

我沉默了一会儿开口：“爸爸是不可能打电话给我的，那就是妈妈了。但是妈妈为什么会打电话给我？” “还不是想你了！”

她不满地说。

我点点头：“这点我很抱歉，我也很想她。但是她说完想念我，让我有时间回家看看后的话之外呢？她会说什么？”我抬头看她

。她愣了一下，似乎很意外我的回答。

“她会说，孔言，你年龄大了，该找女朋友了，否则以后就没有女孩子喜欢你了。”我说。

她尴尬地别过头。

“但是我有苏羽了，所以我不能去找女友，去相亲。可是苏羽的存在又不能告诉她。我又不能欺骗她，所以，我只能不接电话。

”我吐了口气。可内心却不是诉说之后的轻松。

孔绮倔强地说：“你可以哄哄她的呀。” “哄了一次就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有第三次。我不能一直哄她。”我抬头揉自己

的额头，手刚碰上自己的额头，伸手就有手代替我的手帮我揉。我侧抬头，是苏羽。苏羽对我笑笑。我伸手握住他的手。

半晌沉寂之后，孔绮对我说：“哥，爸的身体最近不太好。” “他——”我愣了一下，“他怎么了？” “总之，你有时间可以

去看看他。我真的——”说着说着，她的眼睛就红了起来，“你几次不接电话，他就不肯让我们打电话给你。但是妈妈偶尔还是

会偷偷地打给你，但是你一次都没有接。而且爸爸还不肯让妈妈来找你，而且，他也不肯让我来找你。妈妈常常很莫名其妙，她

什么也不知道，但是莫名其妙地面对了这个状况。你为什么突然要离开家，而且爸爸还不让我们和你接近。我知道，爸爸知道了

这事……哥，你是要跟家里人决裂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急道。

“我突然后悔了，”她抬头看向苏羽，红彤彤的眼睛看起来特别的伤感，“我突然后悔当初支持你俩在一起是不是个错误的决定

了。”苏羽的手一抖。

我握住他的手，但是自己的身体却已然僵硬。

我听到站在身后的苏羽喉咙底发出个“咯”的音，而他没有开口。

孔绮低头抹去泪水，抬头看我的时候说：“哥，当初妈说过的，家永远是你心灵的港湾。”我握紧苏羽的手。

“你想要抛弃我们吗？”孔绮轻声问我。

“你是让我抛弃苏羽么？”我反问孔绮。

孔绮别过头，“对不起。”她回答我说。

我不知道她的对不起是什么意思，是对于问这个问题而抱歉还是想要让我离开苏羽的回答而抱歉。

“那你回家去看爸爸吗？”她问我。

我沉默看她。

我握着苏羽搭在肩上的手，苏羽的手很凉，我的手很热。我曾经为此戏谑过他，要不到了冬天我就当你的火炉，到了夏天你就当

我的冰块吧。苏羽笑着说，冬天的话可以考虑，夏天的话再说吧。但是真到了夏天他还是会将手塞到我的掌心里。

孔绮笔挺挺地坐在我对面直视着我，她等待我给她一个答案。

而我该如何回答？

最终，苏羽代替我回答了这个问题。

“好的。”苏羽回答。

他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些笑意，但是笑意很浅，仿佛一下子就会被空气给稀释了，被风给吹散了。

回到家，我看到了躺在床上的爸爸。仿佛是好几年没有见面的生疏模样，两鬓的头发早已花白，额头上的纹理也愈发地清晰，我

忽然觉得躺在床上的那个老人很面生。可他是我的父亲呀。

他看到我，有些震惊，但是目光移到孔绮身上的时候也瞬间明了了。他冷着脸别过头，没有吭一声。

妈妈尴尬地看了我一眼，后走上前给他拢了拢被子：“孔言回来了，你好歹也说句话呀。” “我没什么话可说的。”他语气生

硬。

孔绮推我，我踉跄上前：“爸。”他冷着脸，半晌之后好歹应了一声。

孔绮再推推我，我清清嗓子：“爸，我回来了。” “晓得回来了？”他继续吊着脾气。

妈妈做和事老：“孔言回来了，你摆个什么臭脸？。好好说话。”爸爸瞪她一眼，但是表情明显缓和了许多。他咳嗽了几声，妈

妈迅速拿过茶杯送上水。孔绮也赶上去拍背顺气。我刚想要举步上前就被他的眼神给喝止了。

“你——”他刚想要开口，就被妈妈给断了话：“其实你爸爸也就是想要快点看到儿媳妇，你赶快去找个女朋友，结婚生子了之

后你爸什么毛病都好了。”我看到爸爸张开的嘴，孔绮一味低头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我，妈妈就盼着我接下去顺爸爸的气。而我却

不知该说什么。

张了张嘴巴，在爸爸严厉的眼神和妈妈殷切的期盼中，我最终点点头：“……我会的。”我说的话，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可是妈妈却听得一清二楚，眼睛顿时弯成了一双小勾子，声音乐呵呵的：“我就觉得楠楠家的姑娘不错，她……”她迅速给我报

出已经选定的人。我木讷地站在那，盯着妈妈手中的那杯白开水，脑子里一片放空。

爸爸的眼神一直都刺在我身上。孔绮的头愈发地低了下去，头发遮了一脸，顺气的手也停了下来。

“孔言……”脑子里忽然回响起苏羽的声音。我立刻回神，大声打断妈妈的话：“妈妈，其实我已经——” “啪！”杯子被爸

爸掀翻在地，玻璃碎了一片。妈妈叫了起来，孔绮也被吓到了。

“你做什么！好好的打碎杯子做什么？”妈妈发怒了。

爸爸气得伸出哆嗦着的手指着我，恶狠狠地对我说：“你要说什么？你要说什么！” “哥——你——”孔绮的脸上满是为难，

但是最终在爸爸的重咳声音下也皱着眉头为难地劝我：“哥，家里已经有一个病人了，你难道还想要再添一个吗？”我的喉咙一

窒，全身都几乎抖起来，不可抑制地抖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们也……”声音也是颤抖地让人听不清楚，我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清楚。只是一个劲地问为什么，为什

么……

为什么连自己最亲的人也不赞同……

为什么明明当初是支持我的孔绮现在也站在了对立方。

为什么我会站在这里看着一地的碎片。

“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我不清楚的。”妈妈急道，“你们一直在瞒着我什么事情，我一直搞不懂你们……” “孔言，你告诉我

，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妈妈绕过玻璃碎片几步走到我面前，握住我的手抬头望着我的眼睛。我愣愣地看着妈妈的眼睛，可我

——爸爸阴冷着脸坐在那头看我。

“孔言，你说。”他狠狠地扔出这句话。

孔绮在那头对我摇摇头，脸上却是痛苦的表情。她捂住脸别过头，双肩不可自抑地耸动。

妈妈的手握住我的，温暖的感觉好似我小时候她在冬日里捧给我的热水。我还清晰记得那日外公走时妈妈哭得难以自已的模样。

她被爸爸从屋子里带出来，明亮的圆月光芒四射，笼罩在我们大家身上，但是没有一个人关注月光。

看到我和孔绮站在院子中央，妈妈抹掉脸上的泪走过来抱住我和孔绮，她的手放在我的背上，暖暖的温度渗透进我的内心。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