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兄慎言!”张石严肃道。
于是,沉默了。
半晌,才响起平淡的声音,“我今日得了一封信。”
“嗯?”
“是昔日故人给我的。”
张石困惑接过。
只见,虽然是一封信,但却其实是一份告示,而且……看着落款,张石不由瞪大眼睛,“北平布政使?!”张石低声惊呼。
“这,这……”张石有些结巴。
“这告示虽然简单,也没有什么稀奇之处,但细细分析告示上所说的,却不得不说,真是……精妙呀!”语气虽然平淡,但却难掩其中的欣赏。
“这告示绝不会是李英那个走狗叛徒所出!”张石一脸愤恨不屑。
“没错,不是李英,是燕王世子!”带着些许叹息。
张石一怔,随即沉默。
“张石!虽然……我说过,我会站在皇上这边,但,说实在的,我……实在是对燕王世子甚为欣赏。”
张石轻声一叹,想起自己的女儿,不由转头,掩去眼里的苦涩。
“方兄……”
“嗯?”
“若有一日,我不在的话,麻烦你多多照顾我的家人……”
“你胡说什么!”
这日,北平的城门上,朱高炽站在城门上,看着不远处扬起的沙土,以及那沙土后的正朝北平进发的军队,朱高炽此时心头反而甚是平静。
终于……来了吗?
“世子!!”三保一身劲装,匆匆赶至朱高炽身边,拱手道,“禀世子,王妃来了!”
朱高炽一怔,下意识里皱眉,母妃来做什么?
忙转身正欲下城门,就见徐氏一身轻便的行装,身后还紧跟着张溶月,朝自己匆匆走来。
朱高炽忙上前恭敬作礼,抬头,严肃道,“母妃不该来此!”
徐氏微微一笑,“我既是你的母妃,也是这北平的老百姓,如何不能来此?!”
“母妃!!”朱高炽皱眉,上前低语着,“这里很危险,母妃还是回去吧。”
徐氏慢慢摇头,抬手,拂去朱高炽脸颊上的灰土,“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不会给大伙添麻烦的。”说罢,便转身朝城门下走去。
朱高炽一愣。
站在城门上,看着自己的母妃下了城楼,却是朝城门下一旁临时搭起的茶棚走去,那里正在熬煮着米粮。而徐氏进去后,先是说了些话,接着,就招呼着跟随自己来的人帮忙熬煮起米粮来。
朱高炽站在城门上,耳边忽然飘进一些只言片语。
“看!是王妃呀!”
“王妃也来了!”
“王妃一点都不害怕……”
“王妃不怕,我们怕什么!”
“就是!”
……
朱高炽不由手抓紧了城楼上的青石板,心头有些激动有些酸涩。
张溶月瞥了眼正在帮忙熬煮米粥的人,脚步悄悄一移,正欲过去,但却听见徐氏轻声开口,“张小姐还是跟在我的身边吧。这里比较复杂,别冲撞了什么才好。”
张溶月心头一咯噔,下意识里看向徐氏,却见徐氏面容平静的很。
于是,张溶月慢慢的垂下眼眸。
原来,还是这般警惕着自己呀……
76.靖难篇(六)
公元1391年,九月,朱棣攻克北平后,率军直奔大宁。
这日,大宁,宁王府。
朱棣端坐在前堂主位上,看着站在自己身旁一脸沉闷的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淡淡开口,“十七弟不必如此,不日就跟哥哥前往北平吧,和你高炽侄儿也可作伴不是?”
少年,也就是宁王抬眼看向朱棣,冷哼一声,“哥哥好计谋,弟弟佩服!北平不去也罢,还请哥哥遵守诺言,给弟弟一席之地安身即可!”
朱棣慢慢起身,淡漠道,“放心吧,该是你的东西自然会属于你!北平……你还是走一遭为好。”
宁王冷笑一声,也不答话。
这时,外头匆匆的奔进一人,正是张玉。
张玉神情有些凝重,恭敬作礼,手中紧抓着一份奏报,说道,“禀王爷,北平急报!”
“呈上来!”朱棣心头一紧,沉声说罢,就猛地抽过张玉手中的奏报。
打开奏报,只见奏报上简短写着:李景隆攻城,世子坚守,无碍。
朱棣心头微微一松,盯着奏报,想着,炽儿身边有张辅,三保,还有飞鱼暗卫,应该无碍才是,但……这小子就爱逞强……嗯,还是尽早回去为好!
而此时的北平……
北平郊外,南军(南京军队)的军营里,李景隆的中军大帐里。
李景隆正猛的将跪在地上的一名身着盔甲的中年男子踢倒在地,怒道,“废物!瞿能!你不是很有本事的吗?!亏得张石将你夸得那么厉害!?这就是你的本事!?区区一座北平,你用了一天的时间竟然还打不开它的大门!?那个朱高炽不过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黄毛小子!你竟然还不如一个黄毛小子!”
被踢翻在地的中年男子,即瞿能低声道,“将军请息怒!明日,明日属下一定打开城门!”
李景隆冷笑,“好!你说的!如果明日你还不能打开城门的话,那就军法处置!”
“是!属下遵命!”
瞿能恭敬作礼,倒退着走出大帐。
一走出大帐,瞿能的嘴角就挂起嘲讽的笑容,眼里闪过一丝不屑,低声自喃着,“果然如张石大人所料。”
摸了摸胸口,瞿能眼里闪过一丝犹豫和无奈。
而是夜,北平燕王府里……
朱高炽坐在书房专注的看着各种奏报。
马三保端着茶水糕点走了进来,放下糕点茶水后,先是恭敬作礼说着,“世子请用茶。”
但朱高炽看得全神贯注,没有理会。
马三保无奈,提了提声音,恭敬道,“请世子歇息。”
朱高炽依然毫不理会。
马三保心头轻叹一声,提高声音喊道,“奴才马三保拜见世子!!”
朱高炽这才回过神,抬头看向恭敬弯腰作礼的马三保,有些困惑,“三保,你这是做什么?”
马三保苦笑抬头,“世子,您该休息一下了。”
“嗯!看完这份奏报,我就休息。”朱高炽漫不经心的应着,又拿过一份奏报看了起来。
马三保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还是只能心头叹气,恭敬的垂手站在一旁。
朱高炽看完手头的奏报,抬头看向马三保,温和说道,“好了,三保,你下去休息吧。”
“……”马三保看着朱高炽,虽然很是不愿,但,还是恭敬作礼退下。
但在走出书房后,马三保掩上书房的门,便恭敬的站在门边。
待马三保走出后,朱高炽走向窗台,窗台边放着一朵梅花。
朱高炽拿起梅花,低声道,“进来吧。”
朱高炽话音刚落,便觉眼前一花,一身着飞鱼标示劲装的蒙着脸的男子恭敬跪伏在地。
“可是父王有什么急事?”朱高炽凝眉问着,心头有些担忧。
虽然飞鱼常常给自己送来情报,但,却从未在他面前露面过。
老爹走前曾说,如果窗台上放了梅花的话,就是飞鱼要露面了。
如今果然吗?
难不成是老爹出了什么事情!?
“王爷并无急事相告。王爷曾经吩咐属下,如果在南京找到不语和尚的东西的话,就交给世子。”飞鱼男子说罢,便恭敬的双手呈上一小包东西。
朱高炽一怔。
不语和尚?
那是谁?
朱高炽接过,问道,“不语和尚是谁?”
飞鱼男子低垂下头,“属下不敢讲。”
朱高炽一愣,不敢讲?什么意思?
但见飞鱼男子低垂着头沉默不语,朱高炽也没有逼问,暗想,或许是父王交代了什么?
“世子!属下还有一事禀报。”
“你说。”
“南京的黄子澄似乎有什么计划,是针对世子的……”
朱高炽温和一笑,“他什么时候没有针对过我了?”又苦恼的搔了搔头,“真是奇怪,我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他吗?”
“属下会去调查。”
“嗯,那就麻烦你了。”朱高炽笑眯眯的说着,又端来桌上的糕点,温和问着,“这么晚了,你们飞鱼整日忙碌,也累了吧?可要吃块糕点?”
飞鱼男子很是怔然,抬头看了下朱高炽,随即垂下眼眸,低声道,“属下不敢。”
“没事,我不会告诉父王的。”朱高炽笑眯眯的说着。
飞鱼男子只是低垂着眼眸沉默。
朱高炽怔了怔,随即很是懊恼的开口,“啊,我忘了,你们规矩很严的。”
“属下谢世子。”飞鱼男子轻声说着。
朱高炽瞅着飞鱼男子,笑笑摇头,“啊,没什么。你都没吃呢,谢什么。”
“世子,请千万小心。另外,张石已经于昨日自杀。”飞鱼男子犹豫了又开口道。
朱高炽顿时睁大眼,“你说什么?张石自杀了?!”
张溶月的爹……死了?!
是夜,大宁,宁王府,书房。
一大约三十多岁,面容俊朗的男子很是不雅的歪躺在榻上,一手酒壶,一手酒杯,对月畅饮。
每喝完一杯,就朝不远处的正埋头专心写字的男子喊道,“哎!四哥,你写什么写呀,难得今日,你终于抓住了十七弟这只臭狐狸,你不喝点酒庆祝庆祝吗?
“十七弟也算狐狸的话,那五弟你算什么?狐狸精吗?”专心写字的男子头也不抬的冷哼应着。
“狐,狐狸精?!”男子先是愕然,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那也不错啊!那四哥,你就是狐狸精的王!!哈哈!……”
专心写字的男子依然冷哼一声,并不理会。
男子很是无聊的摸摸鼻子,干脆扔下酒杯,拿起酒壶,对着嘴,就是咕噜咕噜的灌着。
灌罢,苦着脸的抱怨道,“四哥,你说,这个小文文小时候看起来蛮聪明的嘛,怎么长大了就那么笨咧?!竟然听从那徐辉祖的奏议派了李景隆来攻打你!啧,那李景隆,就是一个脓包!”
专心写字的男子依然头也不抬的淡淡开口,“你的意思是……你这个小文文应该派个更加能打的来?”
男子嘿嘿一笑,“不管派谁来,都打不过四哥的!”说罢,又很是好奇的起身,“我说四哥,你从晚膳后就一直在写,你在写啥啊?”
“家书!”专心写字的男子很是简洁的回答着。
男子走了过去,低头一看,就见两个字:炽儿。
再低头一看,就见三个字:爹想你。
男子不由嘴角一抽,眼神有些怪异的看着依然一脸从容挥笔写字的男子,心头嘀咕着,他这四哥……也忒肉麻了吧?
忍不住再细细一看,便见——
你要乖乖吃饭,乖乖睡觉,不许挑食!吴太医熬的药膳,你要每天都喝,嗯,爹回去会问吴太医,你要是没有乖乖的,哼,有你好瞧的!
一切都好,就是……想你,每次下头的人给爹端来红烧肉的时候,爹都想着,你每次吃红烧肉笑得眼睛眯眯的样子……
……
看着信的男子摸了摸下巴,忍不住问道,“四哥……你确定,你这是给儿子写的信?不是给……相好的?”
男子笔微微一顿,终于,抬头,微微一笑,笑容有些意味深长,“你说呢?”
77.靖难篇(七)
这是……梦?
朱高炽怔怔的看着另一个自己……臃肿的身躯,艰难的步伐,蹒跚的走在一条小路上,这条小路两边尽是半身高的杂草,天空昏暗,没有风,安静的吓人,遥望路途的尽头,好像是……一个树林?
另一个自己……走得很艰难,但还是习惯性的背负着双手,走几步,就歇一歇,然后,擦擦汗,抬头看着昏暗的天空,露出淡淡的温和的笑容,不急不躁。
朱高炽怔怔的看着,脚步不由跟随这另一个自己走动……
然后……
朱高炽看着这另一个自己每迈动一步,便有些一些画影从脑海里飞出,然后,在自己面前飘过……
画影……从小时候的自己,到慢慢长大……
可是奇怪的是,这些画影都不是自己现在所经历的……
但……
朱高炽明白,这些就是前生的自己所经历的人生!
而这条路,就是自己曾经走过的黄泉之路!
但是……
朱高炽看着眼前突兀出现的一家小店。
抬头看着牌匾,朱高炽不由低声念出:来碗孟婆汤?
朱高炽正心头发愁思索着到底自己走黄泉路的时候有没有经过这家店时……
突然很是好听温柔的声音响起,“你好!欢迎来到孟婆小店。我是伙计于今,请问你是要一碗孟婆汤,还是要一碗奈何茶?”
朱高炽一愣,转头望去,就见一大约十五、六岁的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身着奇怪的短裤短袖服装的面容有些苍白,眼睛是细长,似乎常常眯眼的关系,但神情很是柔和,给人一种舒适温柔的感觉。
“那个……”朱高炽憨憨一笑,搔头,“我觉得我现在还不需要……”
他只是做梦吧?
他还没死吧?
少年一愣,上下细细的打量朱高炽一番,随即困惑的偏头,摸着下巴,思量半晌,喃喃道,“奇怪……怎么一只生魂飘进黄泉路了?”
喃喃说罢,便转头看向店里,喊道,“周日哥,你来一下,这里有只奇怪的生魂哦。”
很快的,响起懒懒的声音,“哦,那你看它新不新鲜,新鲜的话,你就把它宰了,给富贵做晚饭吧。”
朱高炽一滞。
但那少年却真的转头,很是认真的上下打量一番,一边点头一边喃喃道,“嗯,不错,很干净啊。但是……好像不新鲜,有两次轮回的印迹了……”
朱高炽不由慢慢的后退。
而就在这时,少年忽然睁大眼睛,很是讶异的开口,“咦,奇怪,你身上怎么有老头儿的麒麟鳞片呢?”
“啊?”
老头儿,那个……奇怪的老头儿吗?
少年好像想通了什么,一拍额头,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细长的眼睛一弯,笑容很是温柔,“原来如此呀!你是被选中的,好,既是如此,我就送你回去吧。”
“咦?!”
在朱高炽尚来不及做出反应之时,只见少年挥手,眼前就这么一暗,再睁开眼睛时,眼前所见便是自己熟悉的书房的床榻。
怔怔的发了一会呆。
朱高炽才慢慢坐起,揉着有些发疼的额头,回想着梦中的情景。
朱高炽只想说四个字: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