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再细细回想梦中跟着前世的自己一步一步的重走黄泉路,一点点看到的前世记忆种种……特别是这场战争!
永昌!
老爹!
张玉!
大败!
朱高炽猛的起身,不行,得去确认一下。
走向窗台,随手拿出一颗石子丢了出去,少顷,便有蒙着面纱的身着飞鱼服的男子跳入,恭敬跪伏在地,“属下听候世子调遣!”
“我问你,济南都督可是叫盛庸?山东布政使可是叫铁铉?”朱高炽一脸严肃的问着。
“回世子的话,济南都督正是盛庸,山东布政使正是叫铁铉!”
朱高炽沉默了一会,背负双手细细回想着梦里看到的依稀片段记忆画影……
老爹在前世围攻济南未果,被盛庸和铁铉打退,之后,盛庸被任命为平燕大将军,在永昌围攻老爹,张玉为救老爹而死,然后,老爹呢?老爹最后到底有没有杀出重围呢?!……
微微紧握成拳,朱高炽心头发闷,可惜最后冒出那个小店,不能看到最后的战局,到底之后老爹有没有出事?
心头思量了一会,朱高炽转身,冷静的开口,“三件事!第一,收集盛庸和铁铉的情报,收集后马上呈送给我父王!第二,即日起,收集永昌周遭的情报,包括地形,永昌住户等等,第三,即日起,派人常驻永昌!随时准备接应我父王!”
“是!”
不管到底前世战局如何,他定不会再让父王落入那般凶险的境地!
而翌日。
李景隆派出瞿能对北平进行了更加凌厉和疯狂的攻击!
北平的张掖门一度被攻入,但在张辅率兵支援下,而李景隆又支援不了,终将瞿能打出了张掖门!
这时,被打出张掖门的瞿能无视流血的背部,摸摸胸口,露出诡异的笑容。
朱高炽站在城门上,听着匆匆而来的士兵的奏报,知张掖门终于守住,不由松了口气,点头温和一笑,说道,“辛苦了!告诉巡逻小队,即刻马上清点张掖门附近,将受伤的将士马上送到义诊处进行救治,李大人会马上派人送去干粮饮水。”
“是!”
待士兵退下,朱高炽抬头望天,此刻,天空阴霾,微风轻抚,朱高炽不知怎么的,总觉得,暴风雨就要来了。
望天之时,身后传来轻声呼唤。
朱高炽转身,见是徐氏,忙恭敬作礼,“儿子见过母妃!”
徐氏点头微微一笑,“炽儿免礼。”
“母妃怎么不在王府待着,这里,很危险……”朱高炽微微凝眉说道。
徐氏慢慢摇头,微笑,“放心吧,母妃知道分寸,绝不会给你们添乱的,母妃知道李景隆已经退兵了,才过来的,再说了,母妃虽是女流之辈,但也是这北平城的一分子,怎能在一旁看着?”
朱高炽一脸严肃,“母妃,打仗是男人的事情!”
徐氏一愣,看着朱高炽一脸认真严肃的表情,不由一笑,笑容甚为舒朗。
朱高炽呆了呆,他可是从没有见过母妃这般笑容……
“炽儿,你长大了。”徐氏深深的看着朱高炽,喃喃道。
“母妃……”
又看了看徐氏身后,问道,“母妃,张小姐呢?”
徐氏淡淡道,“你别担心,我让知琴和我身边的侍女跟着,不会出事的。”
徐氏有些意味深长。
朱高炽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母妃让她跟着,是想好好看住?”
“嗯。”徐氏毫不避讳,淡淡道,“如今不同平日,如果让她只留在王府里,我也不放心,你父王说了,王府里有几个别有用心的人。”又皱眉道,“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你父王明知王府里有别有用心的人,为何还不除掉?”
朱高炽讪讪一笑,“许是父王留下麻痹敌人的吧?”
徐氏瞅了朱高炽一眼,叹了口气,“你呀,总是这么为你父王说话!”
朱高炽脸上发窘,他这可是就事论事啊。
徐氏又转身,“好了,母妃去看看张小姐。”
走时,徐氏又转头,淡淡说着,“你送来的东西,母妃看了,母妃很高兴。”
朱高炽一怔,随即张了张嘴,但看着他母妃笔直的有些倔强的背影,又不由闭上了嘴巴。
罢了。
那晚打开布包,看到的,只是一副银质的很普通的耳环,但似乎常常被人擦拭,很是光亮。
他也不懂,这不语和尚到底是谁,只是看着那耳环,突兀的想起母妃头上曾经插着的很普通的簪子。于是,想了想,他斗胆送去了芳华院,而之后,他等着母妃主动说起。但母妃却是怪异的不提不说。
直到今天……
那么,那耳环果真是母妃的?
那不语和尚……是母妃的那位故人?
哎,罢了,只要母妃不再那么痛苦就好。
而此时的义诊处,张溶月想要走进去,但眼前很快的,知琴闪了出来,一脸严肃,“张小姐,我们还是不要进去为好!”
张溶月淡淡的看着知琴,“你既然称呼我为张小姐,那你应该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吧?”
这话很是尖刻,知琴几乎脸色一变。
她在朱高炽身边,朱高炽平日里虽然也颇为严厉,但却从不会如此轻视她们这些奴婢,甚至对她们很是温和可亲。
知琴深吸一口气,正欲低头开口,张溶月却是冷笑一声,越过她,便进入了义诊。
知琴一愣,忙跟了上去,心头恼怒,这个张小姐,难怪世子不喜欢!哼!真是讨厌!
张溶月走进义诊,皱眉看着小院子里头一片凌乱紧张的景象,躺在地上捂着流血的痛苦哀叫的人,来回翻滚捧着断臂嚎叫的人,地上奄奄一息的人,还有已经闭上眼睛的人……
这就是战争!
张溶月脸色发白的握紧双手,心头对燕王的憎恨更多了一层。
而就在这时,突兀的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她吓得几乎尖叫起来,低头看去,却是一个奄奄一息的年轻男子,张溶月忙蹲下身,说道,“你……你坚持点,等会,大夫就要来了!”
但那年轻男子却是一手血污的将手头紧握成拳的东西塞进她的手里,断断续续的说着,“张石大人的……”
张溶月睁大眼睛,张石大人?!爹!?
张溶月忙急问,“张石大人?我爹,我爹他……”问话戛然而止,那年轻男子早已闭眼死去。
张溶月怔怔的看着,下意识里握紧手里的东西。
这时,知琴匆匆跑了过来,“张小姐!张小姐!”
张溶月回过神,忙起身,将手头上的东西巧妙的塞进袖子里,转头微笑,“我在这呢!”
知琴一见,松了口气,“张小姐,王妃找您呢,您快跟奴婢回去吧!”
“哦,好!”
78.靖难篇(八)
公元1391年十月,南京,张石府邸。
门前高高悬挂的白色灯笼,身着白色麻衣孝服的仆人丫鬟,神情匆匆而悲凄。
大堂中央点着的蜡烛,在阴沉的天色下,暗淡微弱,一阵阴冷的风吹拂而过,烛火摇摆不定。
上好的棺木里,平静的脸容,禁闭的双眼。
哪怕是死亡,也从不畏惧,这,就是张石对皇上的忠心?
方孝孺静静的凝视着棺木里已经无法再睁开眼睛,无法再与自己喝茶笑谈天下事的友人,无法……再一脸忧容的问自己,该怎么办?
瞥了眼一旁已经哭得昏死过去的张石的家人,方孝孺慢慢转身,心头问着,“张石,如此作为,可是值得?”
可惜,这个值得,自己永远也无法知道。
或许,张石最终的选择就是他的回答?
当方孝孺走向大门时,大门方向正缓缓走来一人,虽然一身素衣,但束发的金色冠,腰间的黄金带,都昭示了此人的身份非凡。
顿下脚步,方孝孺弯腰拱手作礼。
来人止住脚步,抬手虚扶,低声说着,“方先生不必多礼。”
“谢皇上。”方孝孺低声简洁的说着,慢慢起身。
来人,正是朱允炆。
“先生也是来祭拜张石老师的?”朱允炆问着,神情很是温和,微微带着一丝欢喜。
但方孝孺只是垂下眼眸,拱手恭敬道,“回皇上的话,是的。”
“那先生可否稍等片刻,待朕祭拜了老师,就与先生叙话。”
方孝孺微微沉默了一会,低声道,“请皇上恕罪,草民还有要事,不便逗留。”
朱允炆微微皱眉,有些不悦,但看着方孝孺虽然一副恭敬模样,但眉宇间却颇为坚持,想了想,便温和笑道,“既是如此,那朕就改日再与先生叙话。”
“草民告退。”方孝孺说罢,便弯腰恭敬作礼,走向大门。
待方孝孺退下,紧随朱允炆身后的一人低声道,“此人不过是一介平民,仗着民间的几分威望,便对皇上如此无礼!!”
“够了!”朱允炆低斥一声,冷冷道,“不许对方先生无礼!”
“这位大人大概不知道吧。方孝孺可是为天下读书人所敬仰,博学多识,岂是你等可以随意辱没?”紧接着,黄子澄冷笑的声音便响起,语气极其嘲讽。
“你——”那人被黄子澄如此嘲讽,不由气结。
“够了!”朱允炆再度冷声开口。
“是,臣等失礼了!”黄子澄和那人忙恭敬作礼。
“哼!”
朱允炆心情颇为烦躁,转身,挥手进了灵堂。
看着灵堂中央的棺木,朱允炆微微深吸一口气,藏在袖子里的手不由紧握成拳。
想起那日……
“老师!你这是做什么?!”他有些惊愕的看着进来拜见自己后,便扑通跪地,不肯再起身的张石。
“微臣是来告别皇上的……”
“老师?你在说什么呀?!”他更加愕然。
“黄大人……都跟微臣说了……”跪伏在地的张石抬起头,露出很是平和的微笑。
他却不由脸色一变。
“皇上……成大事者决不可犹豫懦弱。”张石静静的说着,神情是这般冷静。
他怔怔的盯着张石,有些艰涩的开口,“老师……”
“黄大人的计策非常的好,或许这样子,我们的胜算会更大!只是,皇上,那李景隆乃无才无德之人,皇上最好还是选派盛庸或者铁铉,这两人都是才德兼备之人……”张石细细的分析着,说完,又顿了顿,轻声道,“至于方孝孺,他与我乃多年至交,无论才学或是德行,此人都在我之上,最重要的一点,他在民间的威望极高,只是,这人一身傲骨,且对燕王朱棣和世子朱高炽都颇为赏识,但,皇上可以放心,这人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他是绝对会站在皇上您这边的……必要的时候,这人,皇上可以用之,至于如何用,皇上不妨与黄大人商讨……”
“老师!!”他终究忍不住起身,走向跪伏在地,认真分析,恭敬说之的张石,扑通一声跪下,声音有些苦涩哽咽,“老师,您——”
张石抬头,凝视着朱允炆,露出颇为感慨的笑容,喃喃道,“一晃眼,皇上也这么大了,臣还记得,皇上十岁时,臣奉旨,做皇上的老师,如今,也十几年了呀……”
朱允炆身子一颤,不由紧闭上眼眸,逼回快要滚落的眼泪。
又淡淡笑着,“皇上……臣能为皇上做的,也就这么多了……”说罢,肃然沉声道,“皇上还请谨记!藩王之祸必须铲除!如此,大明才能得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
朱允炆一震,抬头看向张石,见张石一脸坚定肃然,不由呆了呆,随即整了整脸容,也肃然的回应道,“老师,朕对天发誓,必会铲除藩王!”
张石这才欣慰一笑。
……
从回想中回过神,朱允炆接过太监恭敬递来的香,高举过头,祭拜着,心头默念,老师,我决不会让你的一番心血白白浪费!
黄子澄恭送朱允炆回了皇城,正欲转身走向自己的马车,便见马车边站着一人。
黄子澄脚步微顿,慢慢的走了过去。
“见过方先生。”黄子澄恭敬作礼。
方孝孺沉默回以一礼。
“方先生请!”黄子澄抬手指向马车。
方孝孺淡淡道,“黄大人是官,我是民,还是黄大人先请!”
黄子澄一愣,随即便沉默转身,利落的上了马车。
马车上,黄子澄和方孝孺对坐一边。
空气窒闷,方孝孺沉默不语,黄子澄垂下眼眸,双手放在膝盖上。
“方先生想问什么,就问吧。”半晌,黄子澄终于还是低声开口,叹息一声。
“为何这么做?”方孝孺冷冷的问着。
“为了拿回……先皇的小玉玺……”黄子澄压低声音,有些暗哑说着。
方孝孺一呆。
“先皇有一个小玉玺,总是随身携带,镶嵌在玉佩中,那玉佩是先皇后送于先皇的礼物,很是珍贵,在先皇后仙逝之后,那玉佩几乎与先皇形影不离,跟随先皇身边的人都知道,据说,有一次,先皇醉酒后,曾说,他会把这小玉玺送予皇位的继承者,之后,先皇就把小玉玺放置于一个小盒子里。再也没有人见到。”黄子澄慢慢说着,声音依然压的很低。
方孝孺盯着黄子澄,原来如此呀!如果皇上只有大玉玺,但却没有那先皇随身携带的小玉玺的话,那朝臣定会疑惑,……恐怕,皇上自己心头也很不安怀疑吧,最重要的一点是……假如那小玉玺真在燕王那边的话,那现在的形势恐怕会更加危险!假如,燕王拿出小玉玺,再加上当年先皇的醉后所言……
方孝孺缓缓开口,“皇上手上没有那个小盒子,那小盒子……你们怀疑在燕王那边?”
黄子澄苦笑一声,“先生果然睿智!”
方孝孺皱眉,“那你们逼死张石是为了——”
“方先生!”黄子澄突然阴沉下脸,冷冷开口,带着压抑的愤怒,“我们从没有逼迫过张石大人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方孝孺只是勾起嘴角,嘲讽一笑。
黄子澄盯着方孝孺嘲讽的笑,慢慢垂下眼眸,低声道,“这,都是无可奈何之举。”
方孝孺只是漠然的看着黄子澄,淡淡道,“你就这么确定那张溶月可以帮你们拿回小盒子?假如……那小盒子真的在燕王那边的话……”
黄子澄却是突兀的沉默了。
半晌,在方孝孺皱眉疑惑中,黄子澄慢慢开口,声音依然低哑,“那小盒子在燕王世子朱高炽手里。”
“嗯?”方孝孺惊讶,随即摇头,坚定道,“不可能!如果真的在的话,燕王早就拿出来了。”
“如果……连燕王都不知道呢?”黄子澄锐利的眼睛盯着方孝孺,慢慢开口。
方孝孺一愣,随即沉声问道,“那你又是怎么知道?!”